我也不是感受不到快乐。
可是比起那些,我觉得悲伤后悔痛苦之事所占的比例总是要多出那么一点点。
有这种念头的人只有我而已吗?感觉到每天光只是活着就会一一被剥夺走许多东西的人只有我而已吗?想要把那些夺回来的人呢?会有这种念头,是因为我比其它人来得差劲吗?
我也想过自己可能是劣等的失败作。
感觉上,除了自己以外的每个人都过得很顺心遂意,为什么就只有我是跌跌撞撞的呢?明明大家都办得到。
父母、政治家、老师、朋友、电视里的解说员、面容憔悴的上班族、建设工地的作业员、装疯卖傻的艺人、写真集偶像,以及高唱无秩序的庞克帮,都悄悄地向渺小又凄惨的我打耳语说:「要对自己更有自信一点。」说啥你一定做得到的,硬要我怀有勇气,尽讲些「试着更乐观地思考」这种敷衍不负责任的话,就好像把定型例句拿出来照本宣科一样。
到头来,在这无尽宽广又找没有出口的密室世界里,我剩下的只有一个接着一个陆续失去那些特质的感觉。
所以……
「好,往下一关出发了。」
名叫九的少女说罢,便一肩扛起大谷纱奈。
宗助本也想帮忙,不过看样子她比自己要有孔武有力多了。
在为自己的无力怨叹之前,宗助先被少女的怪力吓得怀疑起了眼睛。
「怎么了?动作快。」
少女以轻描淡写的声音说。被扛在肩上的大谷纱奈还是一样昏迷得不省人事。
「啊、嗯,不、那个,呃。」
「你这家伙真的不是普通的忸忸怩怩哪,看了就烦!」
「我本来想帮妳扶的……」
「不用。」
「…………看、看样子是耶。吓死我了,妳的力量好大喔。」
少女用貌似性情暴躁的表情瞅了宗助一眼,随即气呼呼地别过脸孔通过敞开的门前进。
宗助也立刻跟上前。
在离开房门前那一剎那,宗助回望了拷问刑具。
面挂慈爱的微笑直立在地上的棺材女性看起来就好似圣母玛利亚。只要被搂进她的怀里,或许等在前方的其实是救赎也说不定呢——宗助试着如此心想。但他甩甩头排除了这样的想法。
宗助紧追少女而去。
门的后方被一片不见好转迹象的景色所占据。光线昏暗的走廊,等间隔设置的灯光照明。呈一直线永无止尽的黑暗。
「嘿,妳认识一二三个人吗?」
和快步前进的少女并肩而行的宗助开口询问。
「啊啊。」
少女冷冷地回答。虽然少女的肩上扛着大谷纱奈,可是大谷纱奈的体型比少女还要高大,所以她拖着一双脚在地上滑动。以女生的角度来说,大谷纱奈算体格高大的吗?她的身高有一百六十公分,跟宗助差距不大。要说宗助比较矮小也没什么不对。
宗助本想帮忙提个脚也好,不过那样子好像有些怪怪的。
「……那个人她为什么要、呃……进行这种游戏呢?」
若用宗助所看过的电影来举例,动机莫不过于「给予自甘堕落者的惩罚」、「有钱人的癖好」、不然就是「人类心理实验」。
特别是「有钱人的癖好」这个动机感觉好像将人类这种生物的本性一览无遗地给曝露了出来,令人毛骨悚然。人类原来是可以变得如此残酷的生物……
人类心理实验这个动机一样很恐怖。自己拚命隐藏不想让人知道的感情渐渐被摊开在阳光底下。就像一层一层地把薄皮扒开一样。那是种很难以形容的感觉……
至于给予自甘堕落者的惩罚……拿自己的状况来说的话又是如何呢?
宗助的生活并没有偏差到自甘堕落的地步。
偏差这个行为本身就让宗助感到害怕。宗助尽可能只想淹没在人群之中。自愿当一个团体里不起眼的小角色,没有想要爬到最顶端的愿望,可是也不想成为吊车尾的那一个。
宗劝向来过的都是这种生活方式。就是像这样子存活下来的。
这场游戏的主办人到底是基于什么样的动机来举行游戏的呢?
宗助想到了这个问题。虽然知道了也没有什么帮助,不过单纯就是感到好奇。
听到这个问题,少女露出和「苦不堪言」这种平凡无奇的形容再贴切也不过的表情道出了答案:
「她是在故意找我碴。」
「故意找妳碴……?」
这意思莫名其妙。对方光只是为了要找九的碴,不惜安排这么大费周章的机关吗?甚至还扯扯上了人命……
「我不懂这什么意思。」
宗助情不自禁地停下了脚步。
少女也驻足转头回望。
「跟妳找碴?那是怎样啊……话说回来,妳究竟是什么人?」
「我名片刚好发完了。」
少女的回答颇为奇特。
「我是九侦探事物事务所的所长。」
「侦探?」
宗助得到了出乎意料的答案。
这样的少女是侦探?
「在人类的世界是侦探。」
「啥?」
少女此时长长叹出一口气。
「反正说了你也不会相信的。」
说到这,少女停顿了一会儿才又接着说下去。
「其实我是恶魔。」
少女的自白令宗助感到泄气。说穿了,少女果然是平凡的少女。不,说平凡也不太对,是稍微偏电波系的。恶魔这个设定应该也是类似办家家酒之类的吧……
「以前我看过一部叫做『魔鬼代言人』的电影,戏里登场的恶魔是在经营律师事务所的喔!其实恶魔的目的是透过让有罪的人类变成无罪的方式来使人类堕落。」
「或许真的有那种恶魔存在吧。」
少女打从心底觉得无聊似地说道。
「假如妳是侦探,这意思是说妳是来救我的啰?是我的父母还是谁提出了寻人申请之类的?」
宗助话还没说完就注意到自己正用瞧不起少女的语调在说话。
「你想怎么解释都没有关系。」
少女面露冷漠的表情说着。
「等一下,我跟妳道歉就是了。该怎么说呢,我有点太没大没小了。我是真的想知道答案。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妳又是谁?妳——」
宗助口中的话尚未说出……
「嗯、嗯嗯……」
……扛在少女肩上的大谷纱奈就苏醒了。
理所当然的,大谷纱奈一醒来差点又掀起一场骚动。
宗助使尽浑身解数在安抚她。
荒谬的是,少女低声嘟嚷了一句「麻烦死了」后,又抡起拳头打算让大谷纱奈再睡一觉,宗助好说歹说才劝阻了她的荒唐行径。
结果由宗助代为挨了拳头,这简直没有天理可言。
宗助一五一十地跟大谷纱奈详述了一切的来龙去脉,不过也觉得这个状况若从客观角度思考实在非常滑稽。虽然焦虑和不安支配了宗助的大部分心理,但同时也有种脑子中枢部位的某处已经产生了麻痹的感觉。是清醒了还是冷感了?
像大谷纱奈那样子的反应才是身为人类最正确的态度,宗助心想。
那么,自己这样又算什么呢……?
「所以说,这就类似『异次元杀阵』和『电锯惊魂』,是脑筋有问题的人所设下的游戏吗?我们现在全被关在某个不知名的场所?」
大谷纱奈脸色苍白如纸地说道。气色差得即便在微弱的橘色灯光照明下也看得出来。原本杂乱邋遢的浏海如今已重新用发夹工整地夹好,唯有浏海的部分是整齐的,反而显得奇怪。
「好像是这样吧。」
一说完,宗助本想告诉她「以上可不是在跟妳开玩笑的」,不过大谷纱奈似乎没有想到那么多,所以宗助就没再多做表示了。
「就、就拿、我刚刚的、那个房间来说,一个没搞好我可能早就死了?」
宗助显得有些不知该做何回答是好,不过还是点头承认。
「当时要是我们搞错答案或超过时间限制的话,就……」
事后回想起来,宗助所提出来的解答其实是错的。差点就导致大谷纱奈于死地了……
水分稀少的黏腻汗水又滑过了宗助的太阳穴。
「接下来还要继续那种游戏?有可能会死人?」
「……大概吧。」
宗助慎重地回答。
「不要。我不要!」
大谷纱奈像个在耍赖的小孩子似地主张道。她口中重复念着「我不要、我不要」并在原地蹲了下来。
不过,那也是最为合情合理的反应了。这也难怪。毕竟死的人有可能会是自己。若是你,你能承受得住那分恐惧吗?也有可能因此夺走了某人的性命。若是你,你承担得起那个责任吗?利用游戏的方式像这样子草营人命,真的可以吗?
照理说没人有那个资格。除了恶魔的杰作以外,没有更恰当的说法了。或者该说是神明大人的杰作?
但拒绝参加游戏也就表示无法离开这块鬼地方了吧。即使口口声声说不要、坐下来赖着不走,最后也只是饿死而已……
这时……
「妳叫大谷纱奈是吧?」
少女开口了。
大谷纱奈面带困惑的表情扬起脖子仰望浑身漆黑的少女。她的眼眶里有泪水在打转着。泪湿的眼睫毛结成尖尖的一束。
少女则是不改豪气的态度。黑色连身洋装,黑色膝上袜,反射耀眼光泽的亮皮材质黑色圆头鞋。银色的头发亮丽动人,肌肤白净得白皙透明。
「我叫九。」
说完,少女折起连身洋装的裙子屈膝蹲下。
「Ichjjiku……」
大谷纱奈只是不断重复念着少女的名字。宗助本想告诉她「因为是只有一个字九,所以读作Ichjjiku」,不过最后还是打消念头保持沉默。
「我提供妳两个选项做选择。」
两个选项……听起来简直就像游戏一样。
少女一如往昔庞克摇滚歌手所做的手势以手背示人的状态竖起了食指跟中指。然后落落大方地开口表示:
「看妳是要自愿跟我们一起走还是被我打晕带走?」
无论如何都不能在这里抛下大谷纱奈自行离去。宗助等人唯有继续前进一途,不前进便没有离开这里的机会。
「哪个都好,妳挑个自己喜欢的吧。只不过,妳只能在这两个选项之中做选择。」
这已经不叫落落大方,而是威胁恐吓了。少女悠扬的口吻反而给人一种恐吓的成分被强调出来的感觉。
「这算、什么……」
大谷纱奈喘不过气似地说道。那个声音与情色的娇喘神似,又像人断气前的那一瞬间。就是听了以后会令人怀疑言语的形体是否马上就要崩解、丧失意义,然后变成其它东西的那种声音。
「若不能突破一二三的游戏,横竖都会在这里不被人发现地死去,妳我都一样。一直坐在这里不吃不喝的,妳也不可能安然无事吧?」
少女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和大谷纱奈的喘息声之间存在着一道巨大的鸿沟。在宗助的眼里看来,她们宛如在用不同的语言交谈一样。
少女把该说的话说完后,还没听大谷纱奈的回答便径自站了起来。银色的麻花辫和黑色缎带有如钟摆般摇摇晃晃。
大谷纱奈彷佛痉孪似地张动了嘴巴:
「欸,金田同学你不觉得奇怪吗?这种事情根本不合常理吧?明明我们也没怎样,却有可能会死,这也太……」
结果她只是一再重复类似的话。
「金田同学你接受了这个事实?」
「我……」
宗助本身也不是很清楚。在这种情况下,「接受」两个字已形同没有意义的字眼了。
问题是大谷纱奈坚持要求人家拿出道理让她接受这个状况。
但那是不可能的。
对宗助而言,这个问题就类似被人要求说明自己为什么会诞生到这个世上来一样。那种问题有谁答得出来呢?
一定只是因为运气不好的关系。
不论是现在会身在这里、还是诞生到这个世上……
没有已经接受这回事,也没办法用言语说明,甚至宗助自己还想跟别人讨教理由呢!
不但希望有人来告诉自己现在会身在这里的理由,也希望有人可以来告诉自己为什么非诞生到这个世上不可。明明活着就只有痛苦而已……
「喂,金田宗助。」
名叫九的少女忽然用锐如刀子的声音唤了宗助。
宗助打断如陷五里雾中的思考,把原先放在大谷纱奈身上的视线移回少女。
少女瞇细蜂蜜糖果般的眼眸直瞪着宗助。
「什、什么事?」
宗助口齿不清地询问。
少女只管一味瞪着他不放。
大谷纱奈没有插嘴,一道沉重的沉默在宗助与少女之间降下。那是一种会让人头皮发麻的、不舒服的沉默。宗助忍不下去,松口说出了谢罪的话语。
「……我不是很清楚怎样,可是我跟妳道歉。」
「干么跟我道歉?」
「不……」
宗助又吞吞吐吐了起来。
「你那双卑躬屈膝的眼睛和动不动就道歉的习惯我看了就有气。」
看我眼睛不爽,我也不能拿它怎么办不是吗?那是与生俱来的啊!
「你错了。」
好像看穿了宗助的内心似地少女迅速断言道:
「给我听好。」
仿佛要用力将心脏刺穿般,宗助的左胸口被少女的食指推了一下。宗助顿时踩了一个踉呛。
「我看不惯的是你的态度。」
语毕,少女紧接着低头俯视了大谷纱奈。
「看来时间似乎是耗光了。现在已经没有闲工夫去确认妳的意愿。我们好像已经来到下一个关卡了。」
少女轻轻地比出一个形同管弦乐团的指挥者般的优雅动作指示了黑暗的前方。
神不知鬼不觉地有一扇门出现在那里。
又来了,宗助心想。
这扇门跟宗助醒来的房间和大谷纱奈所出现的房间果然是一样的结构。尽管没有别出心裁的设计,可是外观厚重的黄褐色大门一如要阻挡去路般矗立在眼前。
明明到前一刻为止,那里还只是空荡荡的黑暗。还是说,只是因为光线强度不够的关系以致于没有看见而已呢?
因为这里光线昏暗和装潢单调,所以宗助早已失去方向感分不清楚前后左右了。虽然感觉这一路走来都是一直线,但实际上也不是没有可能自己在浑然不觉的情况下慢慢转弯了,就算刚才曾走过上下坡也不足以为奇。宗助就连自己是不是有走过也搞不清楚了。
少女转过亮皮的圆头鞋掉头往门的方向走去。
「等一下!」
宗助旋即出声喝止。
少女回以一对看似不悦的眼神。
「妳、妳想想,刚才也是一打开门——」
宗助边说边将视线投向大谷纱奈,然后又望了少女一眼继续说道:
「限时装置就启动了不是吗?」
「你要我跟你重复这种交互方式几次才满足?」
少女说的没错,到头来只有前进这个选择。话虽如此,宗助就是拿自己踌躇不前的心没辄,而且也觉得每一次都需要重新做好觉悟。
「……可是……」
「你这家伙怎么这么不干脆?不一一打开门闯关结果还不是困在这里!你是白痴吗?我只想尽速离开这座阴森森的城堡,用摆满了草莓当作装饰的奶油蛋糕塞饱我的肚子。而且是用充满乳脂肪的蓬松奶油制成,甜到令人啧啧称奇的那种,我要吃完一整块。」
忽然……
「我、我有带牛奶糖……」
大谷纱奈说道。大概连她自己都觉得很突兀吧,脸上的笑容很僵硬。或许她是为了鼓舞自己才尝试笑笑看的也说不定。
宗助看了少女一眼。
少女的嘴巴垂下了一丝长长的口水,简直就像个异形似的……
「那、那个……」
少女擦干嘴角……
「唔。妳这家伙还挺上道的嘛。」
……然后以堂而皇之的口吻如此说道。
总觉得她的蛮横夸张到不可理喻的程度……
少女打开包装把牛奶糖丢进了口中,表情在那一瞬间和缓了下来。
「你们也吃吧,糖分对头脑有益。」
明明糖果是大谷纱奈的,少女却当成是自己的东西一样毫不客气吃了三颗,剩下的人谷纱奈和宗助各吃了一颗,合计五颗。宗助茫然忆起「必要常数为五人」这句话,一边用臼齿咬动牛奶糖。当甜味在口中蔓延开来的同时,少女一声不吭地打开了门。
「「啊!」」
宗助和大谷纱奈同时嘀咕了一声。
牛奶糖在嘴巴张开的时候滋滋喳喳地发出了声响。
原以为里头会是另一恐怖的刑具在等候一行人的大驾光临,但在房门敞开到底的另一头——亦即房间内部的景色实际上却和预料完全相反。
房间的中央摆了五张椅子。围成圆形的形状,正面朝内。
椅子的设计就跟餐厅使用的类似,靠背和座椅的部分都额外套上了花纹美观的布。只是房间里头光线黯淡,以致于那个图案的美丽之处无法被彰显出来。
宗助迅速穿过房门眺望上方。本以为那里应该会有和上一关同样的电子时钟,结果却空无一物,只见一整面壁纸而已。
宗助想不透这是怎么一回事。
只有五张椅子?
这又使得宗助想起「必要常数为五人」这句话。
一二三曾指示要自己将这句话给记牢了,应该很重要才对。有什么事是非得五个人不可的?
而那指的就是这些椅子吗?
需要找五个人来坐满这些椅子是吗?
现在这里有三个人,名叫九的少女、大谷纱奈,以及宗助自己。
牛奶糖的甜味还残留在口中仍未消散,那个感觉令宗助有些不舒服。
「有四扇门。」
少女冷不防说道。
宗助重新环视四面八方。
确实,包括宗助等人进房的房门在内,这里总共有四扇门存在。这座城堡到底是什么样的构造呢?明明是一路直线前进,来到这里却有三条分歧……
「该往哪里走呢?」
大谷纱奈貌似不安地说道。
如果说其中某一扇门是开不得的,打开的瞬间便会发生类似有东西掉下来砸到人这种老套的搞笑节目才会出现的情节也不无可能。况且在真的攸关人命的前提下,更是让人笑不出来。
「所有的门都没有像之前那样有东西显示时间。」
看来少女也挂念着时间的事。
宗助陷入了打着赤脚踩进泥沼里的感觉。一种泥巴滑溜溜地从脚趾的缝隙间滑过的鲜明感觉。
仿佛再也无法从这泥泞挣脱出来似的。
宗助瞅了五张椅子一眼。
他这才注意到一个东西。
「……这个按钮是干么用的?」
五张椅子的上头,全都放了一个大小可供握在手上的按钮。按钮上头接了一道电线,直通椅子的下方。
宗助战战兢兢地望了椅子的底部。不仅双膝跪地,两只手也撑在地上,探头窥察。
椅座的下面装设有黑色的箱子,电线就和箱子连接在一起。但状况并未如此单纯,箱子上…头还有另外两条电线和隔壁的椅子连在一块,看来可以判断为在场的五张椅子经由箱子全部串连在一起了。
「我看还是不要乱碰比较好吧……」
宗助抬起头一看,大谷纱奈的白色高筒袜及大腿便映入了眼帘。
虽然不是故意想看的,不过宗助还是觉得心虚,二话不说立刻挺起身子。
大谷纱余在胸前用力地握起了拳头。一束浏海从发夹松脱落下。
「快给我找录音机,应该藏在某个地方才对。」
浑身漆黑的少女以命令的口吻说道。
然后就几乎在她话说出口的同时,门「喀锵」的一声被打了开来。
门,没错,不是宗助等人进入时所通过的其它三扇门之一打开了。
「「「啊。」」」
无秩序的呢喃声顿时重迭在一起。
打开宗助右手边的门从中现身的,是一名女子。
浏海修齐在将眉毛遮住的长度,整体而言是发尾往内卷的短包伯头的造型。打扮上走的是配色以灰黑两个较为稳重低调的颜色为主的连身洋装风格,不过裙子和胸口的布料则是采用样子蓬松轻柔的女性化款式,两只脚套了颜色鲜艳的蓝色丝袜。
女子首先露出了迷惘的表情,大概是没料到会有其它人在吧。
但当她一看到宗助表情便隐约出现了变化,看起来似乎显得更加迷惘,另一方面又像放宽心的样子。
女子以独特的沙哑嗓音开口说道:
「宗助?」
宗助对这低沉沙哑的嗓音有印象。
「……峰仓、学姐?」
宗助以微弱的音量断断续绩地说道。
没错,她是峰仓舞华。是大宗助两届的学姐,同时也是宗助短期间——即举办运动会的那段期间(宗助原先纯粹只是一名运动会实行委员)曾经加入的学生会的副会长。她在去年就毕业了,现在不是大学生吗?
「你认识?」
名叫九的浑身漆黑的少女在宗助的身旁问道。
「啊,嗯。算是……」
宗助一年级的时候,有过一次和她在学生会社办两人独处的经验。
峰仓舞华最为有名的地方就是她的美貌。她有一张长得十分姣好的脸孔。虽然那么端正的五宫难免会给人凶巴巴的印象,可是她的眼神很温柔,也因此软化了那种感觉。
个性上她也有豪爽大方的一面,深受男女双方的喜爱。
在那次的独处前,宗助和峰仓舞华只有过事务性的对话。毕竟对方是学姐,而且也没有特别想聊的话题。觉得漂亮归觉得漂亮,宗助从未打过想追她的念头。
有同学很想积极跟峰仓舞华攀谈,宗助也曾因为可以跟她在同一个地方相处就被同学羡慕。既然那么哈,干脆你们来当运动会实行委员好了——宗助在心中发过这样的牢骚,不过从没见半个人身体力行地提出想当实行委员的申请过,只是一味羡慕宗助和峰仓舞华的微薄交集而已。
那一天,宗助和峰仓舞华偶然有机会独处了,大家纷纷完成分内的工作离开了学生会社办。宗助那时还在忙着整理影印单吧。
就在那个时候……
「我来帮你忙好了?」
峰仓舞华好心伸出了援手,她好像完成自己的工作了。
「啊,不,不好意思,我马上就弄好。」
宗助如此回答道。
「反正我得留到最后才能走人啦!看,我要负责关社办的门。」
说完便拎着附有标签的钥匙摇来摇去展示的峰仓舞华,也卷起袖子帮忙处理宗助的分内工作。
和不熟的人对话反倒教宗助觉得折磨。苦无话题真的很头痛。
峰仓舞华大概是理解体谅了宗助的这一类心理,所以主动提出了喜欢的音乐、小说和电影等诸如此类的话题。
「我喜欢九寸钉(NineInchNails)。」宗助答道。
「是喔,你会听西洋音乐啊?」
峰仓舞华如此说道。
「妳也知道这个乐团吗?」
宗助认识的朋友里没有半个人在听九寸钉的歌。
「我喜欢『Hurt』这首歌。」
「我也是。」
宗助跟着附和。「Hurt」,意思不是「心」,而是「受伤」。
关于喜欢的小说,宗助的回答是「抱歉,我完全没在碰小说」;至于喜欢的电影,宗助则是先犹豫了一会儿,接着才回答说「我想是『Standbyme』吧」。
「很不错的choice喔!Goodchoice。」
最后那一句英文应该是在模仿『他不笨,他是我爸爸』这部电影的主角西恩·潘吧?虽然宗助有想到这个,但还是决定不去提它了,反正模仿得也不像。
接着,峰仓舞华在一个毫无脉络可寻的时机开口说了。她的视线还是停留在手上的影印单。
「我啊,一直在寻找只要有这一张,其它的专辑就可以统统全拿去丢掉的最棒专辑喔,当然也有在找看了这一本其它的就不用再看的小说,以及看了这一部其它全部错过也无所谓的电影。不过始终无缘遇见它们。是有碰过接近我的标准的啦。」
宗助怀着不可思议的心情聆听着这一番话。
「如果每一项事物都能拥有最棒的那一个,那就好了呢!」
峰仓舞华如此说道。
宗助在那个当下是怎么回答的呢?好像是平淡无奇地回答「对啊」两个字,又或者是——
「那种可以完全阐述出自己心情的作品是绝对找不到的啦!」
还是据实表达了自己的看法呢?宗助也不复记忆了。
大谷纱奈和峰仓舞华妳一言我一语地互相交谈着。看来大谷纱奈也认识峰仓舞华的样子。或许大谷纱奈是基于美术社这一层的关系跟学生会有来往吧。
只不过,她们两人的对话跟宗助等人至今交谈过的内容也是大同小异。
「我也不是很清楚状况,我醒来就在床上了。」
峰仓舞华清醒的状况跟宗助是一样的。远比在拷问刑具中醒来的大谷纱奈要幸运多了。
「可是我对地点毫无印象,心里非常不安,离开房间喊声问有没有人在,可是都没有回应。我就这么一路边喊声边走,结果就来到这里了……」
她的遭遇好像就是这么一回事。
「学姐,请问妳有携带手机之类的吗?」
宗助向峰仓舞华提出疑问。
「你那客套的说话方式还是没变呢!」
峰仓舞华先是落寞地淡淡一笑,然后左右摇了摇头。
「我找过了,怎么找就是找不到。就算想跟外界联系也没有手机,所以我也只能死了这条心。不过我在桌上找到了这个东西喔。」
说完,峰仓舞华拿出了录音机。
可是那跟出现在宗助与大谷纱奈房间的小型录音机不同,是款式略偏旧型的卡带录音机。需要另装录音带。
「快点让它播放。」
少女用命令的口吻告知。
「问题是里面现在没有放录音带。」
峰仓舞华摇头说道。
「录音带?」
「对。这台是少了录音带的卡带录音机。所以不能播放,也录不了东西」
解释完后,峰仓舞华定睛注视少女。
「好可爱的小女孩喔。这就叫哥德萝莉吧?」
虽然这样的话题在这个场合显得有欠紧张感,但峰仓舞华或许是明知如此仍刻意搬出这样的话题的。少女并没有特别去回答她的话。
「我是峰仓舞华,请多多指教啰!」
「我叫九。」
少女简短地报上自己的名字。
「无花果?水果的那个吗?好稀奇的名字喔。」
「是单一个字九。所以读作Ichjjiku。」
少女一脸嫌麻烦地解释。银色的麻花辫和黑色缎带高高摆荡而起。
但这短暂的自我介绍场面旋即宣告结束。
因为门的合叶所发出的「叽咿咿咿咿咿咿咿咿」惨叫声有如人类临死的哀号般响起了。另外两扇门的其中一扇缓缓地被推动开来。
门在门缝打开了约四十公分的程度时静止了,接着有一张脸冷不防从中探出,是位男性。他警戒心甚高地观察着房间内部的状况,然后发现了宗助一行人。
「……你们是谁?」
男子开口说道。语毕,他将门敞开到底走进了房间里头,一头短发朝天抓得又直又挺。装扮乍见之下很正式,不过仔细一瞧的话,男子黑色的夹克上别了许多直径一公分左右的别章。
宗助瞧了椅子一眼心想。
啊啊,这么一来就凑足五人了。
必要常数为五人。
「我叫慈恩忠志。」男子如此自我介绍道。
慈恩忠志似乎也是在陌生房间的床上睡醒的。
这么说来,在拷问刑具里醒来的就只有大谷纱奈一人了。
大概是自己也发现到这个事实了吧,大谷纱奈又变得面色苍白了起来,两只手紧紧搂住自己的肩膀。
慈恩忠志醒来后第一件事也是寻找手机的样子,但同样遍寻不着。不过我另外找到了这个东西,他秀出自己的发现如是说。
他手上拎着的是一个发出细碎声音的袋子。
是一个苏格兰纹的小型手提袋。
「那是什么玩意儿?」
名叫九的少女以威压的态度询问。
「妳长得很可爱嘛!」
慈恩忠志嘴边挂着这一类挑逗的话,目不转睛地从头到脚打量了少女。
然后就在下一个瞬间,现场的气氛突然冻结了。
「我在问你那是什么。」
少女边说边拿出匕首抵住慈恩忠志的喉咙。宗助心想:那个动作没有一丝的拖泥带水,所谓快到眼睛无法掌握指的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少女和慈恩忠助原本理应有三公尺左右的距离。但这个距离在眨眼间便被拉近。握在少女童稚的手上的匕首就像艾丽斯梦游仙境里的笑脸猫般吃吃讪笑着……
没有人敢开口缓颊。
慈恩忠志顿时也倒抽一口气——在宗助眼里看来,慈恩忠志的喉结滑动得很僵硬不自然——然后开口说道:
「开、开玩笑的啦!这里面装的是名牌和录音带。」
慈恩忠志的回答方式慎重得有如挑战奖金的猜谜节目参赛者般。
「名牌和录音带?」
少女放下匕首,一把抢过慈恩忠志手忠的提袋,袋子发出了喀沙喀沙的声响。
少女把袋子里头的东西统统撒在地上。
喀沙喀沙的声响更加清晰庞大了。
如慈恩忠志所言,那些东西是塑料制的名牌。
「金田宗助」、「大谷纱奈」、「峰仓舞华」、「慈恩忠志」、「九」,名牌是用全名刻印而成。
唯有「九」真的是只有一个文字。
大概就是艺名那一类的吧,宗助心想。
除了名牌外,另外还有一卷小录音带掉在地上。是这个年代少见的东西,不是电晶片,而是那种将带有磁气的黑色胶卷卷起制成的录音卡带。
名叫九的少首先就是先捡起的就是那卷录音带。
接着她以粗鲁的动作将录音带去给了峰仓舞华。
少女的一举一动都无章法可循,旁观的人无一不心惊胆跳。
峰仓舞华似乎也没料到录音带会朝自己丢来因而失手漏接,录音带发出微弱的声响掉到了地毯上。在地上弹跳一次后落到了大谷纱奈的脚边。
大谷纱奈目露畏怯的眼神注视着脚边的录音带。
看起来她好像压根儿都没想到要把它捡起来这回事。
宗助说了一句「抱歉」,捡起大谷纱奈脚边的录音带。
确认完哪边是A面、B面后,宗助立刻递给了峰仓舞华。
「这边是A面,请让胶卷朝上。」
「谢谢。」
峰仓舞华的脸虽然看起来似乎有些笑意,不过应该只是宗助多心了。她后来是否成功地与最棒的一张专辑、最棒的一本小说、或者最棒的一部电影邂逅了呢?宗助的脑海剎那间闪过了这种突兀的事情。
峰仓舞华收下录音带后便装进了录音机里,关上盖子的喀锵声随之响起。
「我要放了喔?」
「快点放。」
少女急性子地以充满攻击性的态度回答峰仓舞华的问题。
峰仓舞华微微耸起肩膀,接着按下了播放钮。
宗助绷起了身子。
在沙沙的空白声过去之后。
『嗨,我是一二三,现在就在你的后面。』
虽然这是拿都市传说改编而成的恶搞开场白,不过慈恩忠志还是一下子就上当回头张望了,挂在他胸口上的好几个别章发出了碰撞的声响。
『有听到这卷录音带就表示各位都没有乱来,有脚踏实地地在前进啰?应该没有那种撒娇耍赖说「够了!人家不想再前进了!」而出局的小朋友吧?』
在咯咯笑的一二三背后,有一首说是突兀也没错的轻快圆舞曲在播放着。
『我想应该不可能发生那种事吧?个然游戏便无法成立了,而且有趣的地方还在后头呢!若没有全员到齐,那就没有意思了。』
「废话少说,快点给我说明!」
少女又咆哮了。难不成她没有搞懂录仟机这种机器的构造吗?
一如听见少女又在咆哮般,录仟机里的声音接着说道:
『小九。妳还好吧?接下来妳的真正价值将会受到考验,所以妳必须好好发挥统帅力才行唷?』
「我要杀了妳!」
录音机里的声音用尖锐的嗓子大笑。
『那我马上为大家说明规则。仔细听好啰!首先先把名牌戴上,我想先把彼此的名字记起来会比较好吧。』
大家听从录音带的指示捡起名牌。
宗助也在法兰绒衬衫的左胸口袋上戴好名牌。
可是,唯有名叫九的少女维持双手抱胸的神气站姿动也不动。
宗助帮她把标示了「九」的名牌从地上捡起,递给了少女。
「我想这个时候……还是依她的指示行动比较好喔。」
少女「啧」地咂了声嘴,用安全别针戴上了名睥。
录音带在停顿了充分的时间之后继续播放出下文。
『大家名牌都戴上了吗?自我介绍也做完了吧?游戏是在你们都完成这些步骤的前提下进行的喔!我想你们现在应该也心里有数了,大家都有看到椅子对吧?现在请你们都去椅子上坐好。』
以宗助为首,在场的五人一同将视线放在五张椅子上。
『从现在起十秒内所有人都在椅子上坐好,不然大家一起成佛去。十、九——』
一二三开始随性地倒数起来。
「咦,什么?」
峰仓舞华一头雾水地不断眨眼。
慈恩忠志也是一脸搞不清楚状况的表情。
「快点坐下!」
宗助先是毫不客气地推了两人的背部一把,然后抓起椅面的按钮抢先第一个在椅子上坐好。一二三的倒数还在持续进行中。
「快点照她说的话做,不快点坐下会完蛋的!」
『——三、二、一……所有人好像都坐好了呢!好完美无缺的团队默契,我很期待你们的表现喔!』
宗助松了一口气。但下一个瞬间,他把好不容易呼出来的那一口气又给吸了回去,差一点停止呼吸。
『好,现在大家坐上的椅子全都安装了炸弹。』
……口中有一道苦涩的味道蔓延,全身汗如雨下。
她刚才说什么?
『可是你们可以放心。因为只要别贸然起立,炸弹就不会爆炸。听好啰?接下来我要说明的游戏规则非常简单易懂,而你们要做的只有遵守规则而已,这样就可以得救。』
「喂,这是怎样啊!莫名其妙!不是只要坐上去就好了吗?」
慈恩忠志嚷嚷着。
宗助的意见跟他一样,一整个感到莫名其妙。
「闭嘴!吵吵闹闹会害我听不见!」
名叫九的少女也尖声大叫。那就好似动作电影场景的教堂其漂亮的花窗玻璃气势惊人地破碎成了一地的声音。
『我知道现在你们一定一个比一个动摇,但是大家要好好相处喔,因为这游戏就是要这样玩的。』
拿着录音机的人是峰仓舞华。所有人都目露凶光直盯着她,峰仓舞华本人则一副把录音机当炸弹还是啥危险物品的样子捧着。
『没错。这个游戏就是要大家一起和平相处的游戏喔,了解了吗?仔细听好啰!你们现在坐的椅子安装有炸弹。可是不起立,炸弹就不会引爆。条件是只要等我说开始后,九分钟内你们全都乖乖坐着就可以安然过关!可以吗?超级简单的游戏对不对?』
一整个莫名其妙。只要别站起来九分钟之后就可以得救。既然这样,那当然没有人会胡乱站起来。哪里还算得上游戏?
宗助将感觉这段期间好像一直哽着的气又呼了出来。
不过,这时他又注意到另一个可疑的地方。
「这个按钮呢……?」
其它人也将视线移向各自放在手上或膝盖的按钮。
就像抓准了宗助喃喃自语的瞬间似地,一二三的说明继续了下去:
『哎唷,里面好像有脑筋动得挺快的小朋友嘛。不可能都没人发现才对吧?按·钮。有看到对不对?至于那个按钮的功用呢,一旦按下去炸弹就会被解除。』
「……解除。」
大谷纱奈就像在拼出艰涩的单字一样脱口说出。
宗助的眼睛判断不出她有没有理解,不过看起来感觉她仿佛禁不住诱惑要按下去了。
『哎呀,说明要听到最后喔。就算决定要按下按钮呢——』
大谷纱奈被这一声惊得抖了一下身子。
『虽说按下按钮炸弹就会解除,可是可以成功解除的只有先按先赢的头两个人唷。』
宗助目不转睛地凝视自己手中的按钮。能活下来的只有两个人?不是说只要一直乖乖坐着所有的人都可以活命吗?
『就算大家约好一起按下按钮也没有用喔。因为只有以小数点以下的秒数差选出来的前两名可以得救。好,那我继续说明下去了喔。』
一二三听似愉快地说道。
『状况一,五人里有一人按下按钮。按下按钮的那个人所坐的椅子炸弹会被解除,所以就算站起来也Noproblem。只不过,能活下来的就只有那一个人。因为呢,九分钟后没按按钮的其余四人椅子都会炸飞喔!』
宗助血色顿失。圆舞曲的乐声显得异常遥远……
『状况二,五人里面有两个人以上按下按钮。这就如我先前所说明的,安排上只有先按先赢的前两个人可以得救,所以就算所有人都按能活下来的也只有两个人,剩下的三个就准备被炸翻啰。』
一二三像是在强忍笑意似地说道。
『所谓的炸翻,具体说明的话就像这种感觉。』
啪一声,录音机传出了弹手指的声响。
紧接着。
砰!
「呜喔!」「呀!」
此起彼落的悲鸣、惊愕、缩头缩脑,宗助拚命强忍从椅子滚落的冲动。手紧抓着椅子死都不放。
另一扇没人打开的门整个被炸飞了。单层门板破坏得四分五裂。碎片散乱一地。
安装在椅子上的炸弹要是爆炸,结果就会像这样……
手脚四肢会像那样被炸得七零八落不成原形……
「这到底是……」
峰仓舞华喃喃说道。
『可是不用担心。不需要把问题想得太复杂喔?因为只要不要按按钮,九分钟后所有人都可以活下来嘛。那就祝大家好好奋战了。』
就在录音机如此宣布完后的瞬间——
喀锵。
房间的灯光关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