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Sympathy for the devil 伍-不可饶恕之人-Out of control-

房间里播放着圆舞曲。

「情况看起来不太乐观哪。」

浑身漆黑的男子——一看着银幕发出叹息。

尽管亮度暗了下来,呈现在银幕上的影像并未因此变得黑压压的什么也看不见。可能是以特殊的摄影机拍摄的吧。

虽然室内在光辉四射的水晶吊灯的照射下,各个角落都有均匀受光,可是不知为何就是显得光线黯淡。房间的中央有两张沙发椅。

一就坐在其中一张沙发上。奇妙的是,沙发的扶手长出了金属制的「手掌」。那个东西抓着一的手臂不肯放开,导致一根本无法从沙发上站起来。沙发本身彷佛被固定在地毯上一样,不管怎么尝试去晃动它,它就是动也不动。

「你不觉得这个规则制定得棒透了吗?」

说完,一二三把马铃薯片放进了口中。发出「咔滋、咔滋」的干涩声响。

「棒个屁啊!」

艾玛利亚在一的隔壁歇斯底里地大叫。

「不是只要九分钟坐着什么都不要做就好了?一定轻松过关的嘛!」

「你要不要帮那位没大脑的小姐说明一下呀?」

一二三冷笑了几声,坐到了一的膝盖上头。背部往后一躺赖在一的怀里,递出一枚马铃薯片问:「要吃吗?」在套住了整颗头的头套上,分辨不出是尖角还是耳朵的两端突起软绵绵地摇晃了起来。

一暧昧地摇摇头。

「关于马铃薯片的起源,一般都认为是由一个名叫乔治·克罗姆的主厨在美国的餐厅所发明出来的。当时有客人抱怨炸马铃薯太厚了。说穿了,对方不过是个吹求疵的奥客,不过乔治还是送上了薄到脱离一般常识的马铃薯切片。不过他的目的本来是为了挖苦客人喔。还说:『满意吗?我按照你的要求切薄了。』可是这份薄切炸马铃薯片却非常地美味,本想指桑骂槐没想到却获得好评,所以干脆就加进菜单里了。」

「是喔!」一二三把递出来的那枚马铃薯片送进了自己的口中。

艾玛利亚一直「呜嗄啊啊啊啊」地发出怒吼。因为她的两只手都被固定住,所以只能用双脚胡乱对着空气又踢又踹,对于现状没有任何的帮助。

「艾玛利亚,那个游戏真的很残酷。」

一用平常少见的严肃口吻说道。

「哪里残酷了?」

艾玛利亚龇牙咧嘴地发出野兽般的低吟声。

「在这样的条件下,有任何人按下按钮都不奇怪。」

一的口气好似带着同情的意味。他颓然地背靠在沙发的椅背上,头部也向后仰起。一头黑发变成杂乱的稻草。

「为什么啊?九分钟内什么都不要做,这样全部的人都能保住一命不是吗?」

艾玛利亚面露诧异的表情向前探出身子。拘束具发出「喀锵」的声响。

假如她坐的沙发也安装有炸弹,恐怕早就已经爆炸了吧。

「遗憾的地方就在于明明什么事也不用做就能得救。」

一死心地喃喃说道。

「问题是,人类的着眼的之处不会是只要乖乖的所有人都能平安获救的条件,而是如果有谁按下按钮自己就难逃一死的疑虑。他们会的思考模式是『五个人里面只有两个人能活下来』。这么一来,自己有五分之三的机率会丧命。」

「所以说,只要不瞎搞就能活了啊!」

艾玛利亚又重申自己的论调。

「前提是有相信其它人都不会背叛的那个信心啰。问题是有那么简单吗?」

坐在一的膝盖上的一二三望向艾玛利亚打了个岔。一副打从心底幸灾乐祸的模样。

「人类可是既愚蠢又无可救药的生物喔!他们第一个考虑的问题就是该怎么做,自己才能得救。」

「与其说是游戏,这感觉比较像是某一种『实验』吧?画面另一头接下来要上演的戏码可以说是一种互相残杀了,而且九无能为力……」

「就是这么一回事。」

一二三对这番说词予以肯定。头套的突起又摇了起来。

「那是啥意思啊!」

「举例而言,就算九再怎么拚命强调『大家合力信任彼此吧』的主张,好啦,我知道很难想象她说这种话的样子,就假设她有好了;总之无论她再怎么费尽唇舌,只要开始疑神疑鬼,终究有人会按下按钮。」

「就为了让自己一个人活命喔。」

一二三在一的膝盖上把身体缩成一团哈哈大笑。造成的振动也导致固定一的手臂的「手掌」发出了喀锵喀锵的声响。

「只要有任何一个人按下按钮,就算九输了。」

「喂,你快想想办法啊!」

艾玛利亚叫破了嗓子。

「别强人所难了。我还能怎么样呢?就跟妳一样被困在这里束手无策。」

「就算这样还是要想办法脱困,这才是使魔的责任吧!」

一深深地点了点头,用戴了骷髅头戒指的食指「叩叩」地敲打扶手。沉默了一会儿,一皱起起了眉头。

「这些人有一个共通点。」

一二三注视着一的眼眸。

艾玛利亚迫不急待地催促他往下说。

「什么地方?」

「虽然我想不透理由,不过所有人的名字都可以代换成扑克牌花色。」

「啥?」

「在房间暗下来前,我留意了所有人的名牌。那时我就发现到一个事实。大谷纱奈的『大谷』可以念成『DAIYA』(日文音同钻石,即扑克牌的红砖)。峰仓舞华姓氏最后一个字的『仓』和名字第一个字的『舞』合起来可以读作『Kurabu』(音同Club,即梅花)。慈恩忠志这名字可不得了了。慈恩是慈爱、恩惠的意思吗?如果他把头发染成红色,感觉很多方面都会变成三倍呢!那个玩笑就先不提,总之他名字所有的汉字都有『心』。所以是『Heart』。」(译注:此为机动战士高达的梗,源自有红色彗星之称的夏亚,驾驶红色涂装扎古的他能发挥目测比一般扎古快上三倍的速度,也因此造就了红色=三倍的印象。)

「金田宗助呢?」

「他的名字就需要花点脑筋才想得出来了。就拿『鸦』这个汉字来举例吧。因为乌鸦是叫声为『ga』的鸟类,所以『鸦』这个字就是把『ga』代换成汉字的『牙』,再和『鸟』组合而成的(日文的牙除了kiba以外也可以读成ga)。『蚊』是会发出『buun』的声音的虫子,所以就是『蚊』(蚊的日文音读为bun)。至于『取』这个汉字呢,是从过去杀了的人后会取其『左耳』的典故而来的,『又』有象征手的意思。」

「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就是组合啊。金田的『金』和宗助的『助』合起来可以得到『锄』这个汉字。翻成英文就是『SPADE』,和扑克牌的『黑桃』是同音异义字。」

「然后呢?」

「不,我发现的就只有这些。所以我不懂有什么意思。只不过我不认为这是偶然就是了。这之间有什么意义存在吗?反正不管怎样,『9』这张牌不论是什么花色都不算强。」

***

「喂,搞什么啊!」「不要!」「大家都不可以站起来!」「等一下,这是干么!」

失去视力的瞬间,所有人几乎同时一起放声大叫。涵盖了不安与恐怖的叫声使房间里头充斥了绝望。没有人知道谁在说什么。

宗助一叫完「大家都不可以站起来」便用力闭上眼睛,按钮抓在右手上捂住了耳朵。虽然这么做也不可能让其它人的叫声停下来。

在无法推测意义的尖叫声中,一道更为锐利的嗓音划破了室内。

即便是宗助以外的其它人应该也能听得出来这或许是名叫九的少女的声音吧。

不可思议的,就凭这一喊现场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宗助心惊胆跳地放下捂住耳朵的双手。打开眼帘,前方仍是不见五指的黑暗。

戴名牌一点意义也没有嘛,宗助一边忍受着脖子根部隐隐作痛的僵硬痛楚一边如此心想。

『喀叽、喀叽、喀叽……』

可能是从录音机传出来的吧,刻下时光流逝痕迹的声响规律地累积中。

「这个声音是……秒针?」

独特的沙哑嗓音,这是峰仓舞华。

「峰仓学姐。」

宗助叫了峰仓舞华。

「妳有拿着录音机吗?」

「我、我把它掉到地上去了。应该、不要紧吧?」

听得出来峰仓舞华的声音在颤抖。

「这个声音……我觉得是录音机传出来的,照理说没有摔坏才对。而且我记得这个房间里面……应该没有钟表……这种东西。」

宗助轻轻甩了甩左手上一点意义也没有的宽松手表。

在这个黑暗里钟表有跟没有意思是一样的。能表示时间的唯有那个从录音机传出来的秒针声响而已吗……

「这到底是啥鬼状况?别再闹了!喂,这啥状况啊,快点给我开灯!」

这声音应该是慈恩忠志吧。一个由畏惧、愤怒、焦虑三者所错综交织而成的失控嗓音。

宗助只是尽其所能地让意识专注在「喀叽、喀叽」这道类似秒针移动的声响上。这就好比以前电影的限时炸弹一样。只会让自己愈来愈紧张,实际上并不会因此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不过宗助从那个瞬间起就开始计算起时间来了。

这时……

「喂,你们几个。」

名叫九的少女的声音又再次响起,那是从宗助的左手侧隔壁传来的。

「没有人按下按钮吧?」

在场没有人在第一时间就回答这个问题。这个沉重的气氛跟学期一开始班上准备选出委员的时候有点类似。

就是大家头垂得低低,心想「都没有人要站出来参选吗?」的那种感觉。自己不想背负责任。因为太麻烦了。同时也都对名为来自他人「推荐」的「游戏」感到害怕……

喀叽、喀叽、喀叽,将时间往前推移的指针不停前进。

「我没有按喔。」

峰仓舞华率先开口表示。

「我、我、我也没按。」

宗助紧跟着以搭顺风车的形式回答。

「我也没按啦。」

慈恩忠志也说道。

之后房间里便只剩下「喀叽、喀叽」引人不安的声音。时间的流动感觉起来带有异常的黏性。感觉不像淙淙流出的涓涓细流,彷佛是浓稠黏腻的浊水。

「大谷纱奈。」

少女叫了那个女生的名字。

「回答我的问题。妳……没有按吧?」

大谷纱奈被少女强硬的质疑逼问得结结巴巴。

「我、我、我……」

「没有按吧!」

「没有按!我没按……拜托不要那么凶。」

少女的喝责使得大谷纱奈回答得像是受到了惊吓一样。

「绝对不可以按按钮喔!」

少女强调。

「妳自己也一样不准偷按啦。」

慈恩忠志说道。慈恩忠志似乎是坐在宗助的正对面。

在灯熄灭前,谁坐在哪个位置根本没来得及确认清楚,所以现在只能仰赖声音判断,看不见其它人在做什么。看不见……

换句话说,就算有哪个人偷偷按下按钮也看不见。

「只要九分钟内不要有任何轻举妄动,这个游戏就可以过关。」

少女说完,正在计算秒数的宗助将目前所占算的时间以保守的数字告知了大家。

「现在至少已经经过一分钟了……灯熄灭后有一段短暂的骚动没算到时间……所以实际上应该是两分钟左右……依据我的估计。」

「这有七分钟,很快就到了嘛。」

沙哑的嗓音响起。峰仓舞华就在宗助的右手侧隔壁。

她说得没错,七分钟眨眼间就过去了。

可是,等峰仓舞华一说完现场安静下来只剩模糊不清的秒针声音之后,不安的感觉突然在宗助的心底急遽上升。

喀叽、喀叽、喀叽、喀叽、喀叽、喀叽、喀叽……

感觉有如限时炸弹的倒数计时。

九分钟内不要轻举妄动所有人都能平安无事。所有人平安无事、所有人平安无事……宗助如此提醒自己。可是假如有人按下了按钮的话呢?这样的话,这个秒针不就真的形同限时炸弹的倒数计时了吗?

自己将在最后那声「喀叽」响起的瞬间死去?炸药的分量呢?大概有被调制成一张椅子刚好可以炸死一个人的适度分量吧。所以才会让一个人坐一张椅子。

我会死?身体被炸得稀巴烂。就跟刚才房门爆炸一样。

先前那具拷问刑具也是玩真的。那个布满钢针的盖子如果关上,大谷纱奈早就一命呜呼了。

所以椅子上真的有安装炸弹吧?

死亡是怎么一回事?当下正在进行思考的这个意识从此消灭……很难具体想象出一个所以然。

但心脏怦怦作响地输送血液的速度变快了。身体里面火烫得很,差点一个忍不住站了起来。不可以,站起来炸弹也会爆炸。死亡好可怕。我不想死。

只要按下按钮,自己就绝对能保住一命吗?现在房里暗成这样,就算按下按钮也不会被别人瞧见。既然其它人都将死在这里,那就不用怕自己的卑鄙行径会被外人知道。不会有人对宗助兴师问罪吧?更何况在这个状况之下,牺牲他人也是无可厚非的,任谁都会因为一心想自保而……

不,这样的想法正中那个名叫一二三的犯人的下怀。不可以,反正只要乖乖坐着别动就可以得救。大家都不会按下按钮,我必须这么相信:大家都不会按下按钮,九分钟后就安全了。

宗助强力说服了自己。

可是万一有谁早就按下按钮的话……只要有一个人按下去,其它人就没救了。自己也不快点抢进前两名的话,那……思考在此又开始陷入循环。他感觉胃都绞成一团了,有一股恶心想吐的冲动。就在脑子胡思乱想的时候,宗助又漏算了几秒的时间。

「欸,现在差不多过了四分钟半?还剩一半?」

峰仓舞华怯生生地说道。虽然脸看不见,可是从她的声音感受得到不安。

「差、差不多那么久。」

宗助努力想看清现实。绝对不可以按下按钮,剩下的五分钟左右乖乖坐好就对了。但是无论睁眼或闭眼,宗助的眼前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一滩黑色的血水在宗助的脑海中浮现。那滩血水是……

汗水有如湍急的瀑布直冒,喉咙干渴得要命,宗助卷起法兰绒衬衫的袖子。

就在这时,房里响起了啪的一声。

「喂,是谁啊?刚刚有人按按钮了对吧!喂!」

慈恩忠志大叫。

「不、不是的。」

宗助连忙辩解。

「是我……觉得太热了所以才卷起衬衫的袖子,然、然后那个时候钮扣就、我说的不是那个按钮……总之,那个应该是衬衫袖子的钮扣卡住的声音。」(译注:日文钮扣与按钮为同一字。)

宗助感觉到脑袋积存了一股滚烫的热度,自己也不知道有没有好好把状况解释清楚了。

「谁知道你是不是说真的。你能证明吗?说啊?」

慈恩忠志提出不合理的要求。

「证明……我现在……没办法。」

房里暗成这样,不管是证明还干么的根本都不可能。

「乌漆抹黑的啥都看不见,凭啥要相信你说的?你是不是按了?只要有一个人按下去的话,就没办法全员获救了吧?喂!我还不想死耶!」

宗助后侮自己没事干么卷起袖子,就为了这种细枝末节的事开始勾心斗角。

「你不会是自己偷按然后再借题发挥吧?」

宗助的右手边突然有说话的声音响起。

「你身上戴的别章还不是一样喀锵喀锵地吵死人了!我本来觉得那是别章的声音,但搞不好是你偷按了。」

说话的人是峰仓舞华,她似乎是在为宗助护航。

现在应该还没有人按按钮才对。要按下按钮果然也是很可怕的一件事。只不过,继续这样僵持下去可能迟早有人会按的。

「妳不要乱嘴炮,我怎么可能会按!」

慈恩忠志才一吼完,又听到「啪」一声。

宗助也吓了一跳。是谁?

慈恩忠志的反应还是一样过度激动。

「喂,是谁?喂,谁按了!按了吗?」

「不、不、不是的。是我不小心把按钮掉到地上……」

这个声音是大谷纱奈,她的声音在发抖。

「掉到地上?要是掉下去的瞬间按钮撞到地板按下去,妳怎么负责啊!」

「可是、人家也不是故意的……」

大谷纱奈的声音感觉就快哭出来了。不,也有可能她老早就控制不住泪水了,有听到吸鼻涕的声音。

争执与哭泣声……

在宗助心中重现的尽是一些讨厌的记忆。所有人都半斤八两,总是像这样坚持自己的意见到底,对一切的事情妄下定论,如果意见不被肯定,就会发牢骚抱怨。

宗助向来都是对别人的意见予以肯定,当中并未有宗助的意志存在。

只是因为人家对自己有这样的期待,所以就照人家期待的实行罢了。

对谁都露出和颜悦色的表情,实际上并没有自我。但要不是这么做的话自己也活不到今天。这是处世之道,没有办法……

「都给我闭嘴!」

名叫九的少女此时插嘴说道。

宗助听了少女豪气万千的声音,忽然联想到「一声鹤鸣」一词。(译注:即握有左右局势发展力量的权威者的一句话。)

实际上,现场也因为少女的一句话真的安静了下来。

黑暗中只剩录音带所播放的秒针声冷冷地回荡。

「把耳朵挖干净听仔细了,你们这群愚民。」

少女撂下这句话后便开始侃侃而谈了起来。尖锐的嗓音令人与细腻的玻璃工艺品产生联想。

「我的名字叫九,职业是侦探,是九侦探事务所的所长。」

「侦探?」

慈恩忠志在这里打了个岔。

「就凭妳?我还以为妳是小学生呢!」

「住口,小心我宰了你。」

「啊啊?妳说话的口气给我小心一点啦!如果我按下按钮妳就死定了,知不知道!」

「你才给我注意你的语气,蠢货!你们在这黑暗中好像什么也看不见,不过我可是全都看得一清二楚。」

少女的话令人摸不着头绪。

在这种没有半点光源的地方是能看见什么?

「我看妳才是白痴吧?」

即使是慈恩忠志以外的人也会这么认为,至少宗助就是。

于是少女慢条斯理地开始了现场转播。

「慈恩忠志。你是用左手拿着按钮。哦,现在你竖起了拇指对吧?两只脚开开的身体往前倾,被我这么一说你现在就把背给挺直了。」

慈恩忠志闷不吭声。少女说中了吗?从宗助的角度什么也看不见。

「金田宗助。」

一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宗助便情不自禁地应了声「是」。

「你是用右手拿着按钮。卷起来的袖子只有左手那边。你肩膀太过僵硬了,让肩膀放轻松。」

的确,宗助是用右手拿着按钮,袖子也只有卷起左手那一边的而已。

肩膀用力的事也被少女说中,宗助实际放松肩膀的力量后,脖子的后面一下子就变得沓松许多了。

「峰仓舞华,妳也是用右手拿按钮,还一直用左手玩头发。那应该是妳的习惯吧?现在被我点出来以后妳就停止了,哼,这是在测试我吗?妳现在换用左手拿按钮了。」

峰仓舞华也是闷不吭声。从宗助的角度还是一样什么也看不到。

「大谷纱奈,妳是真的把按钮掉到地上去了,妳不要冒险去捡起来喔!妳也一样身体绷得太僵硬了。现在妳的两只手都紧紧抓着裙子,裙子都翻起来啰!等灯光一亮妳就准备丢人现眼了,劝妳快点把裙子整理好,提醒妳小心不要站起来喔!」

少女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一一说中了每个人的状况。宗助不晓得其它人怎样,至少自己的部分都被她答对了。从没人反呛的结果来看,应该可以解释为所有人都被说中了吧。

「为什么妳会知道?妳怎么看得到呢?」

虽然宗助提出了疑问,但少女并不肯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之前和少女的对话在宗助的脑海里被重新播放。少女宣称自己是恶魔,可是这怎么可能……

「就算我在这里跟你们说明也只会招致无谓的混乱而已,你们准备给我绞尽脑汁理解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刚才跟我们说明的游戏规则,恐怕是骗人的。」

少女斩钉截铁地表示。她的说法感觉充满笃信。就跟「一定量的气体的体积和压力成反比并和绝对温度成正比」的联合气体定律一样。

「咦?骗人的?这话该怎么说?我不懂妳的意思。」

峰仓舞华立刻有了反应。

「我知道一二三这个家伙。」

「所谓的知道指的是?」

「那无关紧要。」

「谁说无关紧要的。这意思是妳曾经调查过一二三这个人吗?为了某起事件、还是寻人之类的?妳不是侦探吗?就是那一类的……调查?」

「……可以这么说吧。」

少女敷衍地打发掉峰仓舞华的问题,接着继续往下说明:

「一二三这个人,说穿了就是一种类似愉快犯的家伙。」

「愉快犯?」

这一声是慈恩忠志。

「愉快犯就是制造骚动拿其它人的反应当作乐子的那种人对吧?」

宗助提问确认。

「你说得一点也没错。」

「她脑筋是不是有毛病啊。」

峰仓舞华不屑地说。

「那家伙现在应该正看着被她逼到这个困境的我们的反应幸灾乐祸。刚才房门不是爆炸了吗?她铁定也是看着你们那个时候的惊讶表情捧腹大笑,而且她预测绝对会有人按下按钮。在现在这个状况下,即使有人按了也没啥好奇怪的。我想我们之中应该早有人快要屈服于按下按钮的诱惑了吧?」

少女嘲讽似地说道,但旋即补上了一剂强心针。

「不过,目前还没有人按下按钮。」

「为……为什么妳能一口咬定?」

大谷纱奈断断绩续地问道。有听到她吸鼻涕的嘶嘶声。

「因为一二三提示的游戏规则根本是个幌子。」

少女如此说道。

「幌子?我不懂那是什么意思,妳在说什么?」

宗助也忍不住插嘴。

「我不是有说过她是愉快犯吗?那家伙习惯用居高临下的角度欣赏人类做出愚蠢行动的模样。金田宗助、大谷纱奈,你们两个应该很清楚吧?」

那尊拷问刑具又再一次浮现在宗助的脑海里。当时只要有一个小差错,大谷纱奈早就死了。虽然现在看不见大谷纱奈的表情,但她应该早就害怕得整张脸绷得很僵硬吧?

「怎么了?有发生过什么事吗?」

峰仓舞华用比平常更为沙哑的声音询问。

「大谷纱奈是在拷问刑具里面醒来的。上头设有机关,如果不是我和金田宗助解出了当时考验我们的机智问答,她现在早就是一具尸体了。」

一股沉闷得令人喘不过气的沉默降临。

少女继续往下说。

「一二三一直都在观赏我们的反应幸灾乐祸。包括这个瞬间也是,对你们来说黑漆漆的啥也看不见,但这里发生的一切她可是全都看在眼里。」

「妳所谓我们的反应指的是?」

宗助又提出了一个问题。

「就是你们那个蠢到不行的互相叫骂、以及背叛行为。在这个状况下,你们之中终将有人会按下按钮的。我就开门见山地说吧,你们之中必然有人会以自己的性命为优先而按下按钮。无视九分钟内用不着做任何事所有人都能活下来的前提,原因就在于那个人没办法相信其它人。」

少女就像用锐利的刀器将伤口挖得更开一样一针见血地说道。

「而且那个人八成会这么想吧——一旦被逼到这种困境任谁都会这么做。只要自己能幸运地比其它人还要更早按下按钮,其它人统统都会被炸死。知道自己所做所为的人横竖都——不……对,应该说他们还来不及知道就会死了。」

自己想过的念头全都被说中,宗助打了个寒颤。

「亲眼目睹门被炸破的你们应该也都心里有数才对,一二三确实有在椅子上安装炸弹,这是千真万确的事。而且终将会有自我中心之人按下按钮,这也是千真万确的事。一二三想玩的游戏不过就是如此,一定会有人按下按钮,只不过——」

少女说到这停了半晌。然后做出声言。

「同时,目前也尚未有人按下按钮。」

「所以我刚问妳为什么能这么一口咬定?」

峰仓舞华询问。这疑问也是理所当然的。

五人当中只要有一个人已经按下按钮,自己也一定得按,否则就是死路一条。要当第一个按下去的人需要勇气。能全员获救自然是最好的结局。但如果已经有人无视全员获救的规则,那么自己也非按不可。再怎么样都得当上第二快的……

问题是,在看不见的情况下根本不知道其它人有没有按。

脑袋的思绪混乱成了一团。宗助也跟峰仓舞华一样,对少女为什么能像那样铁口直断心怀疑宝。她的冷静沉着也是宗助模仿不来的。

于是少女回答了问题:

「因为按下按钮的人才会死。」

「喂、喂,等、等一下!妳、妳没有没搞错?是按下按钮就可以活命才对吧?」

慈恩忠志的口气显得惊慌失措。他该不会已经按了吧……

宗助稍微用力握住自己的按钮。

「死亡是要留给背叛者的。」

少女用冰冷得救人惊愕的声音答复慈恩忠志的疑问。

「你们不要把这个状况当作游戏,而是试想成一种诱人疑神疑鬼的实验吧。我们所坐的椅子据说都被安装了炸弹,在坐下去的瞬间,引爆装置便随之启动。只不过,有一个先决条件是站起来才会引爆,除此之外,炸弹在九分钟后便会自动解除。既然如此,那乖乖等九分钟就可以相安无事地过关。问题是,我们现在手上都握有唯独前两名才能获得特权的按钮,这下人类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少女的问法就像在煽风点火一样。

「……会……按下按钮。」

宗助喃喃地嘟嚷道。一如第一滴雨水从阴沉的天空落下般,在柏油路上形成一块黑色的污渍。虽然少女只是把听过的旧话又重提了一次,可是按下按钮所代表的意义这下整个逆转过来……

「没错,有人按下按钮是很正常的事,你们都想活下来吧?照理说没人会想死。再说,这里看起来也不像有想要自杀的人嘛,只是呢。」

少女停顿了片刻。

所有人都在屏息以待她接下来准备说出的话。少女所留下的数秒空白感觉有数分钟之久,一道汗水沿着宗助的额头迅速滑下。

「按下按钮就能保命,这是真的吗?」

「什么、意思……?」

大谷纱奈开口说道。她的声音颤抖得像是受了冻寒之苦似的。

「如果说实际上炸弹在现时点仍尚未启动呢?」

「啥?」

慈恩忠志的语尾上扬到一个颇为奇妙的音阶。大概是无意间发出声音的吧,慈恩忠志自己也用干咳清起了喉咙。

少女往下说:

「我说过了,把这当作一种实验来理解。观察陷入疑神疑鬼状态的人类反应的实验。椅子被安装了炸弹。如果能彼此信赖,所有人都能活命,可是当中只要有任何一个人背叛,条件顿时出现变化,能得救的人只剩两个。不过你们此时不妨冷静下来仔细思考看看吧,炸弹现在真的有启动吗?」

慈恩忠志没有答腔。

「炸弹有没有启动根本无从确认不是吗?唯独站起来这个方法可以确认,你要不要站起来试试看?」

慈恩忠志还是没有答腔。当然,气氛上也不像他有要站起来的样子。现场没听到半点声音响起。不知少女是否看得见慈恩忠志的表情呢?

「聪明。简单地说就是那么一回事。现时点,炸弹并没有在运作的可能性是存在的。可是,如果按下了按钮呢?」

所有人都众精会神地聆听少女的说词。

「依我们听到的说明,这个按钮是解除炸弹用的,但那个说法是真的吗?我看,会不会其实是反过来的呢?」

反过来,宗助在心中喃喃默念。

他早已把计算秒数的事情给抛到了脑后。

「我就再解说得浅显易懂一点吧。如果在所有人都能得救的规则下为了救自己一人的性命而按下按钮,那么便将招致炸弹的引爆装置启动的结果啊,更不用妄想可以活下来了。按下按钮会是怎样的下场?当然是砰的一声被炸死,就像刚才那扇门一样被炸得碎尸万段。

「为、为什么妳能知道那么多啊?」

慈恩忠志一如在做最后确认似地说道。

面对这个质问,少女则以让人感受得到坚强意志的口吻答道:

「因为我是九侦探事务所的所长,同时也是名侦探。」

不知何故,这番听似狗屁不通的回答此时却感觉有如足以取信于人的至理名言。

少女演说结束和灯光重新亮起几乎是发生在同时。

刺眼的亮光引来头晕目眩。眼球的内侧传来阵阵受到压迫般的疼痛。

喀叽。

录音机里持续向前推移的时间此时也停了下来。

峰仓舞华所言不假,录音机确实掉在地毯上。

一个说话的声音从中传出。

『——Timeup。结果如何呢?有人死翘翘了吗?大家都还活着?唉,有听到这个就表示你们都还活着吧?好可惜喔——』

名叫一二三的少女爆出刺耳的大笑。

『九当然也活着对吧?』

在场的所有人都将视线移到名叫九的少女身上。

仿佛在为某人的死亡祭悼的黑衣,与黑衣呈对比的白皙肌肤,银色的头发。从她的身上嗅不到任何一丝的动摇。

少女在椅子上双手抱胸翘着脚。摇摇晃晃地摆动着黑色圆头鞋的鞋尖。

「哼。」

她发出了一声闷哼后,放下翘起的脚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炸弹——没有爆炸。

『知道接下来要往哪边前进吗?就是刚才被炸飞的那扇门啦!那祝你们挑战成功啰。附带一提——』

录音机的内容还没播放完,少女就伸出黑色圆头鞋狠狠将它踩了个稀巴烂。录音机「啪」的一声被踩碎了。

「喂、喂,没有听到最后不会有问题吗!」

慈恩忠志忐忑不安地说道。他的额头上浮现了一片汗水,大概是曾经又搔又抓吧,他的头发跟刚见面时不一样,变得一团乱糟糟的。

「无所谓。」

少女一副忿恨难消的模样语带不屑地说。

「往那里走。」

然后伸出纤细的手指指出方位。

那个方向的门早已被炸坏,据称是宗助等人接下来必须前进之路。破损裂开的木片以及房门对侧的黑暗,这幅光景就好比怪物张开了血盆大开似的。

「纱奈,妳还好吧?」

峰仓舞华的询问使宗助好奇地望向大谷纱奈。

大谷纱奈外表看来十分憔悴。已经派不上用场的按钮则掉在她的脚边。记得大谷纱奈是不小心把按钮掉到了地上没错。

「我、我很好。」

她的模样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没事。可是,当听到人家问自己「还好吧」的时候,「一点都不好」这种话真的有人讲得出来吗?宗助思考起了这样的问题。

宗助从来没真正觉得还好过。不是只有自己这样而已,所有人都一样才对吧,除了回答「还好」不然还能怎么办?

因为除此之外的答案大家都不允许不是吗……

由于思考切换到了奇怪的方向,宗助轻轻地摇了摇头。

「喂,慈恩忠志。」

少女指名道姓地点名了慈恩忠志。

「啊?」

慈恩忠志扬起脖子,他也是难掩疲态。

「你负责背大谷纱奈。」

少女说道。

「啊?为什么是我?」

「要怪就怪你本来想按下按钮吧!」

慈恩忠志露出了凶恶的表情。

他本来真的想按下去?

是真是假已经无从查证了。

不过换作是宗助,或许也早就按下去了。如果不是少女的那一番说明,有很高的可能性会按下去。

宗助没有可以忍着不按的自信。如果少女没有说明、自己又按下按钮的话,别说只求救自己一命,说不定早就被炸死了?

「砰」的轰然一声,就跟木片散落一地一样。光是想象画面就让宗助打了个寒颤

「……我照做就是了。」

微微地连点数次头后,慈恩忠志走到了大谷纱奈的身旁。

「喂,妳真的没事吗?」口中一边如此说道。

虽然不到非常严重的程度,不过大谷纱奈果然还是以一副不太舒服的样子回答:「还好。」接着她让慈恩忠志背了起来。挂在慈恩忠志夹克上的别章发出喀锵喀锵的声响。

「你敢乱摸奇怪的地方试试看,我一定会要你好看。」

峰仓舞华没好气地说。

「这种状况谁会动那种鬼脑筋啊。」

慈恩忠志如此回答道。样子真是可疑。

宗助远望了他们三人的互动一会儿,接着走到了名叫九的少女的身旁。

不知为什么,差点松口说出「对不起」当开场白,宗助自己也吓了一跳。

「谢谢妳。」

好不容易成功挤出这句话,宗助这才安心下来。

「单纯只是因为如果过不了关,我自己也离不开这个鬼地方罢了。」

少女用心情恶劣的声音如此答道。表情也是很冷漠。

「不过,按下按钮炸弹就会爆炸的设局真亏妳有办法看穿耶。换作是我在那个状况下的话……那个——」

宗助为了该不该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显得有些迟疑。最后心一横还是开口了:

「说来丢脸,若不是妳,刚才我或许也按下去了吧,已经快要忍不住按下去的冲动了。所以……所以、呃、所以,妳算是我的救命恩人。」

因为宗助始终想不到恰当的措辞,最后只得挤出「救命恩人」这种过度夸大的字眼。虽然跟真正想表达的意思有些出入,不过感谢少女的心情应该有传达成功吧,这样就可以了,宗助心想。

「嗯?啊啊……」

少女用有些昏昏欲睡的音调出入意表地说道:

「那是鬼扯的。」

「咦?啊,嗯。所以我的意思是说,妳看穿了游戏规则是骗人的对吧?」

「错。如果真按下按钮的话,大概最快按下的那两个人会活下来吧,椅子上的炸弹当然也有正常运作。你没看门都被炸飞了,椅子上的引爆装置应该也是在我们坐下的同时便开始运作,贸然站起来的话便会当场引爆吧,一二三的游戏规则并没有骗人。」

「……咦?」

现在耳里听到的内容和少女先前的解释并不相符,宗助陷入混乱。

「我只是在故弄玄虚。实际操作起来比我想象中还要顺利。简单地说只要能想办法撑过九分钟,怎么掰都可以,结果算是好狗运吧。」

说完少女用小小的拳头轻轻地敲了一下宗助的胸口,然后神气活现地举步前进。

宗助哑口无言。

鬼扯?故弄玄虚?好狗运?

一恍神,宗助险些单独楞在原地目送少女离去。

「怎么?要往下一关前进了。」

少女以老样子的冷漠脸孔转头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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