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德戈尼亚
拥有与吸血鬼同等力量的吸血鬼猎人总称。
茉拉
外表看似是个年幼少女,其实却是身经百战的吸血鬼猎人。
伊马惣太
海论学园的高中生。一次意外改变了他一生的命运。
白柳弥沙子
与惣太同是轻音乐部部员。对电脑相当熟练。性格十分软弱。
网野镜子
轻音乐部的学妹。活泼好动的少女。
来栖香织
惣太的青梅竹马。豁达开朗的少女。从小就一直像姐姐一样照顾惣太。
弗里茨
茉拉的搭档。为了狩猎吸血鬼不择手段。擅长改装武器。
乌匹艾尔
吸血鬼三剑士之一。喜爱杀戮美学的虐待狂。
纳哈崔拉
吸血鬼三剑士之首。擅长催眠术。
吉拉哈
吸血鬼三剑士之一。身披红色的甲胄,是名高傲的战士。
序幕
雨……
密不透风的雨点将脸庞打湿。
仰头望去,无边黑暗的尽头只有倾盆而至的大雨。
溅起的飞沫……不知为什么,格外温暖。
模糊的黑暗。
洁白柔和的月光……
……不,不对。那是如光辉般洁白美丽,仿佛洒满月光的百合花瓣一般的……少女的脸。她正低头凝视着我。
是在……哭么?
为什么?
不,比起那些……
你到底,是谁?
顺着脸颊流淌的温暖水珠……潸潸而下的少女之泪……
那温暖的东西滴落在身体上。
既不是雨,亦不是她的眼泪。
我摸向自己的脖颈。缠留在手指上的,是一种湿湿的触感。
血……
血流了下来。
混合在大雨之中,混合在她的泪水之中。
她那……如清秀花瓣一样紧闭的双唇,微微张了开来。
似乎是想说什么很重要的事。
口唇的深处清晰可见。
整齐排列的漂亮牙齿,唯有突出来的犬齿……又长又尖,泛出一层红红的色彩。
那是我的,血的颜色……
1.Crushthewallandnightisbleeding
刺眼的强光,仿佛能斩断万物。
“惣太~!天亮了哦,天亮了!!”
呼唤的声音连绵不绝直插心底。对惣太来说,那时已经听到厌倦的声音。
是……来栖香织。
每天都是这样被香织叫醒……惣太尚未清醒的大脑现在却开始胡思乱想。
(现在是早晨,直到刚才为止自己一直在被窝中熟睡,那也就是说……刚才看到的那些……都是梦么?)
惣太的意识终于与现实联结。
准确来说,窗户中透进来的应该是略显耀眼的初冬日光。
拉开窗帘也是香织的工作。
阳光洒进狭窄的房间,这是一个很适合懒散高中男生当作根据地使用的公寓。桌子旁立着一把爱护有加的吉他,光滑的吉他边缘在阳光的照耀下充满了光彩。
他,似乎做了一个奇妙异常的梦。
“……啊~…………早上,啊?”
“没错,早上了!!八点七分十五秒!再过五分钟就要迟到了!!”
然而惣太却又再度将头埋进了被窝之中,似乎比平日更加睡眠不足。
“喂,惣太?!难道你想迟到么?!快·给·我·起·床~!!”
气急败坏的香织的声音大到周围房间都能听到,她强行将惣太的被子翻了开来。
这下不只是阳光,凛冽的冷气也一下袭上惣太那只穿了一条内裤的身体。
惣太的眉毛可怜地扭曲在一起。一副孩子般的表情和糟糕的睡相。原本那张端正的面孔现在已经不见踪迹。
“终于醒了么?少年。快点去洗脸吧!!”
香织柔顺流海下的柳眉紧缩。
她睁大双眼盯着惣太,双手在胸前交叉,制服短裙下的玉腿如神将般叉立。
单手就可以环抱的细长身躯,充满锐气的脸庞。虽然这一度让香织在班上很有人气,但当她毫不犹豫地撕开这层假象,露出本来面目的时候,实在是让大家感到毛骨悚然。不过分的说,她已经进入“威风凛凛”的范畴了。
或许是睡眠状态中的身体被强行拉起的缘故,今天的惣太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身体好重,我的血压这么低么?)
惣太在升入东京的学校,挑选住处时,听说旧识来栖家可以将手头的一间公寓以极低的价格提供给他后,确实曾兴奋不已。
离开家人,时隔八年之后重返东京,憧憬已久的单身生活!他似乎已经看到自己蔷薇色的学生生涯。
……但是,在那童真的喜悦之前,他似乎忘记了什么。他忘记了来栖家的独生女,惣太的青梅竹马——香织这个存在……她也和惣太一样进入了海论学园。
她虽说很会照顾人,但说话粗鲁,不过又总在一些奇怪的地方较真,还略带些洁癖。这样的香织当然不会放任自己的青梅竹马自甘堕落,没错,根本不可能。
惣太洗完脸,一边对着镜子梳拢头发,一边看着镜中的自己。
“不要再磨蹭了。快走吧!!”
“是——”
很好地打理完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惣太带着哭腔刚想向玄关走去……
“……咦?”
他再次看向镜中的自己。刚刚转向侧面的时候,脖子上出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什么啊?这个。”
脖子上有一个奇怪的肿包。
不,说是肿包有些不够恰当……那是伤痕。而且不止一处,两道四厘米长的伤痕,纵向排列。
惣太恐惧地摸着脖子。并不疼。不是结痂的创伤,也没有血渗出来。
他感到皮肤上一阵战栗。那是颈动脉的正上方。
“你在干什么啊,真是的!!”
玄关传来的香织的声音,将惣太拉回现实。
“啊——这就来这就来。”
时钟的指针已经指向临近迟到的危险地带。总之,当务之急是跑向学校。惣太拉上制服,用领子挡住脖颈的伤痕。
他此刻,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
※
学生们三三两两地向校门走去,有些人已经跑得面无血色,有些人却还在悠闲自得地和朋友们聊着天(当然惣太他们属于前者)。
眼前是司空见惯的学校的清晨。但是,从隐藏处投出一对目光却打破了这份宁静,那是充满异质的眼神。
与其说是隐藏身姿,倒不如说整个人如黑影般自然地埋没在周围的光景之中。她身上的古香古色的连衣裙,仿佛忘记太阳的存在一般,呈现出一片深沉的死黑。而连衣裙的主人则是一名如脱过色般的白皙少女。
从体形来看,她不过十岁左右的样子,然而,望向惣太的大杏仁一般的双眸中,却荡漾着孩童不会有的冰冷又深不见底的光芒。
“没有发现变化或忌光症……至少现在还没有。”
短齐的银发随风飘动,黑衣少女发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与她的年龄相符的清澄尖细的声音。不过,无论怎么听那声音都如玻璃一样冰冷。
她玲珑的小手中握着一个小小的通信机,即使旁人用心去听,也根本无法听懂少女的低声细语。因为她嘴中说出的,是与一般日本人无缘的斯拉夫语。
“他是要去学校么?”
通信及另一端传来的声音,与少女的高音完全不符,是一个成年男性的沙哑嗓音。
“没错。还带着一个人。是他的女朋友吧。”
“看起来没有异常么?”
“白天症状是不会蔓延的。现在没关系的话,傍晚之前都可以安心度过吧。”
“明白了……那暂时先撤走吧。现在的阳光……很难受吧。”
“是啊,那我走了。”
结束通话的少女,颇为愤恨地仰望苍穹。
万里无云的晴朗天空,绚丽的日光如祝福大地般倾泻下来。
“……真是让人讨厌的天气。”
※
“真是令人厌恶的阳光啊。”
“对你来说可能有些痛苦,尽量忍耐吧。”
他的话并不是日语。
没有便道的宽阔大街两旁,洗衣店、酒馆和民家毗邻相接。
离车站越远,店家也就越稀少。而愈是接近森林,娴静的住宅街愈是多了起来。少顷,清晨毫无人烟的街道上,响起了沉重的皮鞋声。
二人组……身上透出异样风情的二人组。
服装并非有多奇怪,反倒是有些……过于正统了。其中一人将肌肉感十足的彪悍身体硬生生塞入西服三件套中,黑色的皮手套,甚至还戴着有美军标志的太阳眼睛。
“开什么玩笑,大白天的怎么会叫我出场。”
另一个人说道。他是个比自己的伙伴足足高出两头的大块头。同样不说日语的他,发音如同舌头搅在一起一样带有微妙的粘滞。在这样的烈日之下,他穿了一件盖过脚面的厚重外套,酷热的阳光和他压得很低的皮帽构成鲜明对比,完全看不到他的表情。
“别发牢骚了。‘公主’被抓到时的状态你也看到了吧。恢复得太快了,她一定已经将血液补足了。就在东逃西窜的时候。”
“那又怎么样。在那个公主‘品尝天下美食’之后收拾干净便可以吧?这种小事为什么要我亲自出马?”
“只是那样就好了。不过,如果她没有吃完,留下残余的话……或许只是收拾干净就已经不够了。如果发生那种情况,只靠我的血肉之躯可抵挡不了。”
“……哼。”
高个男子明显有些焦躁,长大衣之下的身体似乎有些痛苦,身体状况看起来并不是很好。
“即使不会发生那种情况,这次的事件也有可能会引出‘猎人’。前景很不乐观。”
努力劝说着伙伴的三件套衰男的声音中,掺杂着些许对大块头的恐惧之情。
“丑话说在前面,在这样的大太阳底下我可拿不出真本事。”
“有你的‘嗅觉’就够了。无论如何也要在日落之前找出她留下的痕迹。不管是昨晚的天气还是她的身体状况,都说明她不可能在很大范围内移动,目标可以限定在几个区域之内。总之再忍耐一下吧。”
“嗯,赶快结束吧。”
※
一阵猛里的睡意袭上惣太心头。课堂的内容变得好像广播中传出的经书一般。
现在是午休前的最后一节课。他正努力地将快要消散的意识集中起来。
听不听课已经无所谓了。惣太集中精神是为了思考……然而无论如何都想不通。
(昨天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终归是一沉不变不值一提,马上就被遗忘的一天吧……然而纵使是这样,第二天便对昨天的事毫无印象,这也太奇怪了。而且,他想不起来的,只有夜间的记忆而已。
放学之前的事还清楚地印在脑中。结束了社团活动走出校门的时候应该是六点左右吧。随后,想要买新发售的CD,便踏上了前往邻区的电车……到这里,记忆就开始变得暧昧起来。
说起来,昨晚还下了一场不合时宜的暴风雨。
经过一番思量之后,没有买伞,顶着雨跑回家,这些也还记得。
倒推一下的话,到公寓的时间应该是八点左右。
那时已经全身湿透精疲力竭,结果就那么直接躺在床上睡下了吧。
不对,如果睡了那么长时间的话,今天为什么会如此难受?难道是感冒了吗?
这么说来,头疼、倦怠、强烈的睡意……惣太确实也感受到一丝寒意。今天的气温明明比昨天要高,他觉得身体果然还是有点奇怪。
要说奇怪的话……他把手伸进领子,摸了摸脖子上那奇妙的伤痕。
“这……是什么啊?”
在漫无头绪的思考之后,惣太决定午休的时候去保健室看一看。
※
高大杉树的树梢被风吹得不断摇晃。
拜郁郁葱葱的枝叶所赐,只有几缕阳光透了过来,正午时候的森林公园给人一种临近黄昏的感觉。远离铺着碎沙石步道的地方,有一棵露出根部的大树。
“……怎么了?”
“啊。不会有错的,就是这里。”
迅速地注意了一下周围的状况,在确认四下无人之后,大块头弯下了身躯。
即使是如此稀少的阳光,他也一样像是拒绝露出肌肤一般,从头到脚都隐藏在皮帽、围巾和黑色大衣之下。
虽然长大衣已经沾上了泥泞,和泥土粘在一起,但他软皮帽下的脸依然面无表情。同样一身黑的三件套男向后退了一步,饶有兴趣地注视着这里。
昨晚刚刚经受骤雨冲刷的黑土地,乍看之下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是两个男人还是像被什么附身一样,仔细地看着脚下的大地。
树下的地面还残留着昨晚的湿气。弯下身体的高个男人捧起一些土,凑到鼻子旁闻了闻。
“Rh……O+。这也是相当年轻,充满活力的血。”
“确定么?”
“嗯,不过,残留的臭味过于淡薄了。似乎并没有完全掏空。”
在一旁看着的三件套男,仔细地环视四周的状况,终于,他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一个闪着金属光泽的物体上。
那是一个黄铜制的装饰扣,男人将之拾起。
便宜货,不过却是个独具匠心的设计。任谁也能看出那是学生制服上的东西。
“年轻……是么。我知道了。”
“可能是摔了一跤吧,可以确定他是一个伤号。”
“还是不要做那种幸福的猜测为好。做一些更为不幸的想象才是我们的工作啊。”
“绝对没错。”
男人间浮出一阵苦闷的沉默。
“至少,也希望她不要这么随便地乱丢烟屁啊。”
“是啊。”
要是茂密的树荫下放置着一具尸体……全部体液都被吸干,完全是一副木乃伊状态的话该有多好,那对男人们来说才是最期待的结果。
然而他们能追寻的,只有血痕而已。
“是不是有人已经处理掉尸体了呢……比如说‘猎人’那帮家伙?”
“不可能。还是向本部报告为好。”
“也让他们调查一下这家伙。”
三件套男托了下他那颇具实用性的蛤蟆镜,对着阳光举起刚刚捡到的金属扣,看了看上面刻着的校徽。
高个男人粗暴地甩掉粘在手上的泥土,随即转向他的伙伴。
“我们怎么办?”
“再调查下这附近的状况。太阳下山之后,你就不会再痛苦了吧?”
“当然。”
围巾深处,传出黑衣大块头令人毛骨悚然的阴笑。
“那样最好。”
※
“咦?惣太,你要去哪?”
“啊,香织……”
在去保健室的路上,惣太与香织不期而遇。
似乎香织觉得逆学生人潮而行的他有点奇怪才叫住他的吧。
香织身边还有一个人,惣太认识这张脸的主人。
“……”
她似乎想要说什么,但过小的声音立刻就被混入午休的喧嚣之中,胆怯的大眼睛透过镜片望向惣太。
那轻轻摇动的柔顺长发,或许是因为她过于保守的举止,显得有些俗气。
“你好,弥沙子。”
回应的声音小得几不可闻,说出“啊……你好”几个字后,她……白柳弥沙子便将眼神转向地面,对话也就无法继续了。
弥沙子是香织的同学,又与惣太同属于轻音乐部,因此两人经常能够见面,特别是现在,轻音乐部处在临近学园祭的排练冲刺阶段,他们每天放学后都会在部室一起练习。
不同于与香织相同的孽缘,她应该是一个可以说些心里话的朋友。虽说惣太经常这样想,但……每次尝试都无功而返,虽不至隔阂的地步,但终归还是有点死气沉沉。
“怎么?你不去食堂么?”
“啊~不好意思。我先去一趟保健室。”
“诶,你真的病了啊?确实从早晨开始就有点奇怪。”
“大概是吧。”
诧异的表情爬上香织的脸孔。
“那个……”
似乎误会了什么,弥沙子的表情有些异样。
“……你,感觉哪里不舒服么?”
“嗯,肝脏附近好像长了一个奇怪的疙瘩。”
“……!”
弥沙子霎时脸色大变,喘不过气来。
“不,不是,开玩笑啦,是玩笑,啊哈哈。”
“……”
弥沙子无言地低下头,惣太的笑声尴尬地停止。
“哼……那这个怎么办啊?”
香织叹了口气,摇晃着手里两个便当盒中的一个。她每天都会为惣太准备便当。那是惣太唯一感激她的事……吧。
“不好意思,今天就免了……既然已经做好了,你就和弥沙子一起吃吧?”
惣太突然很想捉弄她一番,便这样若无其事地提议道。
“呃……”
香织一时语塞,脸上露出苦笑。
“唔~你就不要去了嘛。这个让弥沙子吃的话,有点……”
果然如此!你今天又在里面放了什么!?……惣太在弥沙子面前还是不便揭穿便当的真相,这时他又感到一阵更为剧烈的头痛。
“那个……午饭我自己买就好。”
“诶,不是的……弥沙子!你吃这份好了。”
香织脸上堆满了痛苦又亲切的微笑,她把自己的便当交给了弥沙子。
“那个,我的味感比较奇怪,都是些胡乱做的东西。可能很不好吃。所以啦,啊哈……”
现在这番话并不是谦虚而是纯粹的事实,她确实不擅长作饭。惣太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那我走了。”
看着香织一脸愤恨横眉怒视的脸,惣太回以一个轻松的微笑,随即离开两人前往保健室。
※
“……咦?”
保健室内空无一人。
“老师也去吃午饭了吗?我进来了……”
惣太一边嘟哝一边走了进去。静静环绕四周,屋内窗帘紧闭,昏暗的保健室中充满了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
与健康的家伙无缘的阴郁气氛。
狭小的空间与廉价的药品都让今天的惣太感到自己身体的异样。即使是正常人来到这里,恐怕也会因为这种气氛而身体不适起来吧。
不过,他并不是一个正常人。今天的他真的得病了。
事实本应如此,而惣太却……忽然感到一种与刚才不同,十分愉快的感觉。
从踏入这个房间的那一刻开始。
(真奇怪……啊?)
厚实的窗帘将这里与外界隔绝,寂静而昏暗的空间……不知为什么,内心立刻冷静下来。折磨了他一上午的头疼,也霎时痊愈。
昏暗与寂静可以治愈的病……果然也只有睡眠不足了吧。这个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但随即他又感到有什么格格不入的东西存在。
与其说……身体的倦怠完全消失,倒不如说是……一种很爽快的感觉涌了上来。
话说回来,保健医生怎么还不回来。
闲得发慌的惣太走到镜子面前,翻开制服的领子,又一次确认脖颈上的伤痕。
(这到底是什么?会不会是虫子咬的?不过同时在两个相邻的地方……)
一个突发奇想在脑中炸裂。
这样的伤痕,在电影上不是很常见么?
吸血鬼德古拉什么的……被吸血鬼咬过的牺牲者,脖子便会留下这样的齿痕。被咬的家伙也会慢慢地变为吸血鬼的同伴……
“怎么可能嘛。”
呆坐着的惣太嘴角浮起一抹笑容。
“……傻瓜一样。”
“你也那么想吗?”
“……!?”
身后站着一名素不相识的少女。惣太吓得差点就跳了起来。不,说不定他已经跳起来了。
什么时候进来的,什么时候站在身后……
不,最重要的是,这个少女……到底是谁?
身高只到惣太的胸口。怎么看也只是个孩子,但比起可爱……还是用美丽形容她更为合适。而且,美得有些吓人。
冷峻不禁的童颜,完全没有装大人样的感觉,反而更像是一件人工艺术品。
首先可以肯定的是,她不是日本人。淡紫色的瞳孔,白金色的头发,吹弹可破的纯白肌肤……用人种来定义自不恰当,简直不像是一个地球上的存在,从头到脚都散发出异常的感觉。
她的服装也很奇特。包裹全身的是只有漫画或电影中才能看到的,复古味十足的欧洲中世纪礼服。那衣服如泼了墨一样完全漆黑……应该是一件丧服吧。
她绝对和这间学校没有任何关系。
“那、那个,你是……”
“你不是想来看一下伤痕吗?坐吧。”
“哈?”
她完全不理会仓皇失措的惣太,朝旁边的椅子努了努嘴。
虽然是很傲慢的举止,但完全没有不讲理的感觉。反倒是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油然而生。
惣太顺从地坐到了椅子上。眼前站着的这个少女,毫无顾虑地托起他的下颚。小巧柔软,孩子气的手指……却有一股不由分说的力道存在。
“……并没有如想像般进行呢。”
“诶?”
少女目不转睛地盯着惣太的脖颈,另一只手轻轻地抚摩那伤痕。惣太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眼下还没关系。白天的生活没什么问题吧。”
“啊……”
莫非她是医生么?惣太晃了晃脑袋,这个想法在他脑中转瞬即逝。
怎么可能嘛。对方不过是一个小女孩而已。他感到自己有些混乱了。
“你知道些什么吗?关于这个伤痕的。”
话虽这样问,但惣太并没有抱什么期待。
因此,当他听到少女微笑着回答“当然了”的时候,着实吃了一惊。
少女的微笑……很婀娜……不管用什么辞藻形容,总之就是与可爱这个词相去甚远。
“不过,你没有知道的必要。”
“……诶?”
惣太完全无法理解她的话。
“你还没有做好知道真相的心理准备。”
“什么意思啊?”
“因为你刚才不是还自嘲么。说什么‘傻瓜一样’……”
惣太的目光,被她轻轻张开的嘴唇下露出的小巧银牙所吸引,总觉得和那颗牙长得有些过尖了。她有着不属于这个世上的美貌。晶白的肌肤,冰冷的手指。
以及,如鬼魅般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身后……
(傻瓜一样……)
本可以简单地一笑了之。但那时在眼前没有出现的情况下。
现在的他显得如此滑稽,少女脸上仍然是一成不变的无邪又冷艳的微笑。
“他的前程,布满了茜草与山楂之荆棘。”
“……诶?”
“这是塞尔维亚的驱魔谚语。每当想起吸血鬼的时候,便吟诵这句话使自己平静。记住它,对你应该有所帮助吧。”
咚,有什么坚硬的东西顶上了他的后背。不,并不是顶上来,而是惣太不自觉地倒退,自己撞过去的。
在注意到那是保健室的门的瞬间,惣太没有一丝迟疑,像逃跑一样冲了出去。
※
“是这种感觉吗?学长。”
镜子的贝司声将惣太的思绪拉回现实。这个总是很有精神的学妹真是理解力超强。
和大大的贝司不成比例的娇小身躯,弹奏出充满活力的旋律。
柔顺的双马尾随着节奏跃动。纤细的身体散发着无限生机,如光芒普照般的演奏,看的出她真的乐在其中。
镜子这次要与惣太和弥沙子一起登台演出,她是今年刚刚入部的一年级学生。
“没错,就是那样。怎么样?”
“嗯,没关系。我已经熟悉了。”
稍稍有些垂眼角的大眼睛中充满了可爱的笑容。
暮色已经降临校园,不过灯火通明的轻音乐部部室却没有感受到夜晚的气息。
惣太最终还是在放学后留了下来,出现在社团教室中。
身体状况已经完全回复。身体无恙之后,反而觉得白天的头痛与倦怠没什么真实感了。
随着太阳一点点下山,感觉也越来越好。
惣太白天本打算不参加社团活动的,现在看来根本没有那个必要。当然,在临近学园祭的节骨眼上作曲还没有完成也是原因之一,像现在这样一点点钻研节拍变化,才有种回归日常的感觉。
“好,那就从间奏开始合练一下。弥沙子,没问题吧?”
“嗯,没问题。”
弥沙子熟练地操纵着鼠标。她负责DTM并兼职键盘手。
和极具天赋的镜子一样,弥沙子的PC演奏技术好到令人乍舌的地步。即使是学校社团内的乐器材质,弥沙子也能演奏出清秀脱俗的感觉。
熟练地敲打着键盘的弥沙子简直和平时判若两人。
她那沉静却又充满自信的态度,只能用飒爽来形容。
说起话来也比平时聊天时自然得多,惣太真希望她无论何时都能保持这样的感觉。
“从间奏的吉他独奏开始,COUNT。”
“1、2、3、、4……”
配合时机,大家一同开始演奏。
以音响中放出的鼓点和镜子的贝司做铺垫,领队惣太在最高潮的地方开始独奏,几段即兴演奏也在此刻交织环绕。
弥沙子真行啊……惣太暗自赞叹。感觉真的很棒。
应该是听到了刚刚惣太与镜子的交谈,弥沙子很配合地在那地方加入了一些改动。惣太与镜子脚下打着节拍,将这首歌曲一口气弹奏完毕。
“……好。”
“就是这样!”
终于完全把曲子定下来了,惣太与镜子一同雀跃起来。
完成了。这样乐曲的音轨就可以确定。之后只要对一些技术难点多加练习即可。
“总算快要看到终点了。”
“我之前也曾一度不知所措呢。”
原本这次参演学园祭的计划也是在最后关头才确定下来,完全是与时间的战斗。能够在今天勉强完成歌曲的雏形,也是三人每天都在部室奋战到很晚的成果。
“啊,已经这种时候了……”
沉浸在懒散的满足感之中的惣太与镜子,被弥沙子的话唤醒。弥沙子一边看着戴在手腕内侧的手表一边站了起来。时钟的指针已经走过七点了。
轻轻跳到弥沙子身边的镜子,慌乱的眼神道出了她此刻的心情。
“不要紧吧?弥沙子学姐晚回家的话会很糟糕吧?”
“嗯……”
有些消沉的弥沙子的回答又变回了平时那种怯懦的状态。
白柳家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家族,门限比较苛刻。大小姐也有她自己的辛酸,惣太他们自然无从知晓。弥沙子现在这样过于文静的性格,应该也是优越的家教造成的吧。
“啊,没关系的,你先回去吧。”
带着刚刚完成歌曲的余韵,惣太此刻也机灵了许多。弥沙子只是按下了电脑的电源,他便和镜子一起将音响的接线卸下,开始收拾起来。
“可是……”
“没关系啦,不要在意。我们两个也能搞定的。”
“…………”
弥沙子似乎真的很着急,她扭扭捏捏地站起身,畏畏缩缩地向门口走去。收拾这些确实两个人就够了,何况需要赶时间的也只有她一个人。
“那我就先告辞了。”
弥沙子走出了部室。她的长发给人一种颇为顾虑的感觉。
“惣太学长也一起回去不是更好嘛。”
镜子一边说一边转着自己的马尾辫。
“怎么可能嘛。况且我又不急。”
“一点也不机灵。”
镜子的视线从手中的马尾辫转向惣太。她的眼中跃动出调皮的光芒。
“……你指什么?”
“真迟钝~”
镜子看起来好像在说笑,却斥责似的撅起嘴来。
“喜欢上惣太学长的女生可真命苦啊。因为学长,根~本察觉不到对方的心意。”
“不要再在那胡说八道了,快来帮忙。”
“是是,不是马上就弄完了嘛。”
刚才捉弄人的样子一下消失无踪,镜子的脸上已经变回了爽朗的笑容。惣太故意装出一副严肃的表情,和镜子一起走出部室。
这种时候学校里自然是空空荡荡。无人的走廊中,唯有惣太与镜子的脚步声空洞作响。
“身体已经没问题了吗?”
“嗯?”
一瞬间,惣太没有明白对方的意思。
“我从弥沙子学姐那里听说的。惣太学长不是感冒了吗?”
“不,并……不是那样。”
如果她不提惣太几乎要忘记了,就在几小时前他还浑身虚汗痛苦不已。而现在却心旷神怡好不舒畅,仿佛之前那些症状完全没发生过一样。
入夜便可以治愈的疾病,怎么想都太不自然了。果然并不是什么感冒,难道是精神压力或心理疾病什么的吗?
当然惣太并没觉得罹患上这种会影响生活的精神科疾病有多可怕。
镜子也没有注意到默不做声的惣太思想中的变化。两人继续保持着沉默。
“那,明天见了。”
在一楼的走廊中,镜子轻轻点了下头。惣太忙向镜子挥手告别,随即转向了另一边。一年级的楼梯出口与二年级的出口分别设于校舍两端。每次社团活动结束之后,大家都在这里告别。
“……?”
惣太一个人向着楼梯走去。突然,一种含混不清的既视感涌上心头,他停住了脚步。
视线前方是一株格外显眼的粗大杉树。
从走廊这里可以看到学校的后庭。在那的角落中生长着一棵粗大的杉树。
那是每天都可以看到的风景。
似乎,有什么人在那里。
“……!!”
因为过于吃惊,反而发不出声来。
定睛看去,巨大的树干旁边,毫无预兆地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条身影很快就沿着沙石步道走了过来,他穿着一件巨大的外套。
“晚上好。真是个不错的夜晚。”
“哈……啊?”
从头至脚完全包裹于黑衣之下的大汉。脖子上围着一个遮住嘴部的围巾,看不到他一寸肌肤。
(什么情况?这家伙……在这里要做什么?)
惣太的身体完全动弹不得。
“你,是梅论学园的学生吧?”
“……?”
“你的制服。那个金属扣,应该是梅论的校徽吧?”
“嗯……是。”
惣太感到十分讶异。还说什么制服校徽的,现在所处的地方不就是学校之中吗。
“这么晚回家可不太好啊。你总是在这个时候回家吗?”
“嗯,差不多吧。”
“这样啊,原来如此。”
男人晃动着肩膀,发出一阵含混不清的窃笑。
“啊呀?你外衣右边袖口的……扣子掉了啊。”
“诶?”
听到对方的提醒惣太才注意到。扣子真的不见了。
“掉在哪了呢?又是在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掉在哪了呢……”
男人放肆地笑了起来,他继续说道:
“应该是……‘昨晚,那个地方’吧?”
这句故弄玄虚的话让惣太感到一阵恶寒。
(这家伙……了解一切。关于昨晚发生过“什么”。是保健室出现的那个少女的,同类么。)
他又一次无意识地后退。就像之前在保健室的时候一样。然而这次却没有容他行动的时间。
刹那间,肩头被巨大的力道抓住。
“诶?诶!?”
片刻之前,大块头还站在距离惣太十步开外的地方。
然而现在,他却出现在惣太面前,他们近到几乎鼻尖相接。男人牢牢地抓住了惣太的肩膀。
根本……动弹不得。简直像是将电影中的一段镜头删掉了一样。完全没有注意到他接近的过程,发现的时候肩头已经被抓住了。
“什、什么……”
难以置信的握力。只是被单手抓住,却完全挣脱不开。
男人一下子撕开了惣太的衣领。
“果然如此……”
他的视线,集中在惣太暴露出的脖子……那个奇妙伤痕之上。
那凝视的目光宛如两道光芒……不……是真的在发光。
在这一片漆黑的黑暗之中,没有任何光源,闪着光的只能是男人的眼睛。那充血的眼球宛如通红的炭火一般……
嗡!
耳畔响起一声风的嘶吼。
一道黑影如疾风般出现,猛裂地袭向高大男人的胸膛。
眼前闪烁的,是白金色的光辉。
受到冲击的大块头脚下一个踉跄,惣太趁这个机会得以脱离他的魔爪,然而因为惯性过大,他落地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两人中间出现了一个身着黑色礼服的娇小身影。
那是白天惣太在保健室遇到的少女……她站在这里的样子比白天看起来更为异样。黑色礼服下的肩头,现在背着一个与她的身高差不多长度的长柜。
不过……惣太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按常理来想这也太荒谬了。刚刚少女的速度。那样的体格背着如此巨大的柜子……
惣太有些茫然,他不禁仔细观察起少女来。
“果然出现了啊。吸血歼鬼。”
高大的男人发出粗暴的声音。
“当然,我们就是为此而存在的。”
少女以极其无畏的冷笑回应他……在这样的巨汉面前,她没有一丝胆怯。
少女将身后的长柜移到身前,重重地置于脚边。
噌,大地发出一声闷响,长柜完全陷入沙石路面之中。
“你们和我们,是如光与暗一样对立的存在。探求,狩猎,毁灭,这就是我们的命运。”
她用力掀开盖子,长柜中的东西暴露于黑暗之中。
(……骗人的吧?)
惣太再次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柜中放置的是一个银色巨槌。那是在工程现场打碎水泥或者砸木桩用的道具,不过这个是特大号的。
那样的东西,这样的少女别说扛着它走了,连举起来都做不到吧。
然而,黑衣少女却突然将那特大号的巨槌一脚踢起,右手顺势抓住缒柄将其从柜中抽出。
那可是很壮实的成年人需要双手才能拿起的东西。
“觉悟吧,怪物。”
惣太已经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情况了。
自己应该和眼前的人素不相识吧?然而却能清楚地读出他们身上的危险。
这名少女,好像要与眼前的巨汉大打出手……然而从少女拿出那柄巨槌的一刻起,打架的气氛似乎就已消失无踪了。
少女若无其事地挥舞着巨槌,她的腕力实在让人难以置信。用那样的武器打人的话,无论是谁也会当场毙命吧。
可是,从那名男人脸上完全看不到狼狈的样子。她反倒像是干劲十足一般。眼前的事态发展着实诡异。
(这帮人到底是干什么的……!?)
惣太的心中在大声嘶嚎。
“逃吧。”
少女狠狠地盯着男人,口中轻轻低语。
惣太花了几秒钟才注意到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
“逃吧。快点儿。”
黑衣的少女似乎是在……保护惣太。
“怎么可能。你们还能逃到哪里?”
高大男人一边逗着乐子,一边解开了大衣的衣领。他的嘴终于露出来。已经适应了黑暗的惣太眼中,出现一道锐利的白光。他的牙齿,绝不是人类所能生出的东西……
“你们……”
撕裂大衣,扯断扣环,残酷的声响打破了夜晚校园的寂静。
男人的巨体在服装下不断膨胀。他的身形已经脱离人类躯体的范畴,向着其他形状变化。
“你们都会死在这里啊!”
那已经不像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了。
不,人类根本不可能发出那样的声音。男人的嘴已经扩展到耳朵上边,其中生长出很多箭头般的锐齿,或许说是数层“刀刃”更为恰当。
失去外套掩饰的巨体看起来青黑而又坚固,覆于其上的皮肤则有一种恶心的润滑感。浑身的肌肉好似多节的巨木,它的四肢带有明显的陆栖动物特征,然而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只水栖动物。巨大的陆栖鲨鱼……这样的形容真是恰倒好处。它深陷的眼窝里镶嵌着如玻璃珠一般的圆形双眸,眼球中正燃烧着赤红的炭火。
不可能,这根本不是这个星球上的生物。
它用生出钩爪的手掸去身上的大衣碎屑……本来面目终于在两人面前完全呈现。尖锐的嘶鸣在黑暗的校园中不断回响。
这时,惣太无意识地发出悲鸣。他已经彻底失去冷静。被高大男人视为目标的这名少年,在意识到自己的危机之后,立刻如脱兔般开始逃窜。
怪物随即伸出巨掌,就在此时,它的手臂受到钢铁的一击而碎成粉末。
轰!!
“嗷!?”
丧服少女挥舞银色巨槌发动猛攻。夹在巨槌与走廊柱子之间的怪物的手腕,连同那钢筋铁骨的柱子一起被砸成了奇怪的角度。
哐!哐!轰……!
接下来的两发、三发……间不容发地不断追击,被打得站不起来的怪物完全被钉在了那里。构筑走廊的脆弱混凝土如纸片一样漫天飞舞。
少女好像陀螺一般以槌柄为轴不断旋转,巨槌也随着少女的运动不断加速,尽情地冲击着目标的身体。吃不消的怪物连连后退,好不容易才摆脱了巨槌的龙卷。
少女随即停止了这场银色风暴,再次将巨槌扎入地面。陷入坚硬沙石地中的巨槌就像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笔直伫立在那里。
“你的对手,是我。”
两人相对而立,少女轻声低吟道。
眼前矗立着一只异形的怪物,可从她脸上却完全看不到一丝恐惧……反倒浮现出一种不祥的冷笑。
怪物的喉咙发出一阵威吓似的低鸣。
它用左手抓住折断的右臂,随意地将其对接回去。在骨骼断面咬合的那一瞬间,细胞便立即开始重新构成。不仅是折断的骨骼,就连破损的外皮也在猛烈的新陈代谢作用驱使下,完美地再生出来。
“……咔咔咔……正因为有这种超强的再生治愈能力,我们‘猛兽凯米拉’才会成为最强的生物兵器。让我吸干你吧,小丫头。”
翻转着已经完全修复的右手钩爪,怪物吐出带有血腥味的气息。
即使是这样的威吓,少女也完全不为所动,脸上依然是大胆的笑容,好像早已胸有成竹一般。
“我会刺穿你的。”
在朦胧的月色之下,怪物与少女展开了死斗。
花坛中的菊花被激烈的战斗冲击得随风飘散。周围的钢筋泥墙也在巨槌与钩爪的冲突下弯曲变形,灰飞烟灭。
破坏力超群的怪物的钩爪,连少女的衣襟都没有碰到。
少女翻起礼服的下摆,如纷飞的蝴蝶般在空中飞舞……而笨拙的巨槌则在自己娇小的伙伴手中,以优雅的舞姿一下下向着怪物的身体砸去。
而这只巨型的怪物,无论遭受何等沉重的打击,都是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纵使骨断筋离血肉横飞,也能迅速地完全回复。
战斗陷入了胶着状态。
“咕嘎嘎嘎嘎嘎嘎!!”
怪物猛然逼近少女。
(躲不开了……!?)
就在少女战栗的瞬间,怪物的头颅忽然好像被线牵引一样向侧面退去。
哒哒哒哒哒哒!!
5.5mmAR步枪射出的高速弹撕裂了夜空,枪声告诉少女,“搭档到了”。
“抱歉!来迟一步。”
那声音与今早少女的通信机中传出的声音一样。
“弗里茨!”
少女喊着搭档的名字,她的声音传出一种放心的情绪。
那是一个留着很齐的银灰色短发的男人。
身着实用性很强的灰色短雨衣。经过千锤百炼的身体上绑满了武器弹药,男人迅速躲进了援护位置。
他看起来意外的年轻。
然而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冷酷。不过现在的他的眼神中只有对搭档的担心之情。
刚才的子弹,应该是由他手中那杆已经被改造得几乎看不出原型的M4突击步枪射出的吧。
被冲击震飞的怪物发出震耳欲聋的嚎叫,它再一次站了起来。
子弹确实准确地命中了怪物的头部,由两眼与头盖之间射入的达姆弹几乎将怪物的头骨与脑髓炸得粉碎……换作寻常生物,这绝对是致命伤。
不过,子弹至少在消灭怪物的逻辑思维方面起到了一定的效果。
站起来的怪物,完全无视一直与自己交战的少女,向着相反的方向疾奔而去。
瞬间,少女并没能做出合适的决断。是追击逃走的敌人,还是先找惣太……
“弗里茨……!?”
刚要询问一下搭档的意见,耳畔便响起一声悲鸣。
※
刚出校门走了没多久,镜子就发现自己把乐谱忘在部室中了。
迟疑了一下之后,她转身向学校走去。如果是平时倒也算了,然而,今天晚上还要对新写的曲子进行练习才行。
镜子想在今晚好好地将新曲练熟。
“……?”
不过,就在她走到校门口的时候,校内一阵奇异的怪响吸引了镜子的注意。
怎么回事……?那声音宛如动物的咆哮一般。随之又传来哐哐哐地砸墙壁的重响。
镜子溜进校门,透过校舍的玻璃窗可以看见漆黑的前庭,走到这里她又踌躇起来。惣太应该已经不在校内了吧。奇怪的声响仍在不断继续。
还是,放弃,回家吧……她刚这么打算就听到一个不合时宜的破裂声,随即校园内回归静寂。紧接着……
“……诶?”
一片茫然的镜子耳边,响起“呜嗷嗷嗷……”的低吼。不知何时,一只巨爪已经钳住了她的肩头。
“……诶!?”
说起来,刚刚右手边的草丛中好像窜出了什么东西。抬眼望去,只能看到树叶飘零。
可以的话,镜子真的不想回头。但人的行动有时总会和想法背道而驰,她慢慢地扭转脖颈,越过肩头窥视身后的世界。
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接近自己,现在又在身后不断喷气吐息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当镜子终于完全扭过头,与身后之物四目相交之时……无法抑制的悲鸣响彻校园。
※
要逃跑。
只要脱离死亡的威胁就好。
惣太的脑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心脏好像打鼓一样几欲破裂,肺已经麻木得痉挛,连正常的呼吸都做不到。然而,绝不能停下来……因为身后不远处,有“那东西”存在。
红色的眼睛,牙齿闪着潮湿的光芒,不断地迫近。“无处可逃”,“要死在这里”,那家伙确实这样说过。
人类的语言……非人类的声音!
而且,那个莫名其妙的漆黑少女也在那里。
他横穿过校园,顾不上换回自己的便鞋,直接向校外冲去。
应该已经追不上了,但他仍然无法静下心来。
两侧厚重的混凝土围墙在路灯的作用下,映射出诡异的阴影,让人产生有什么东西藏匿于其中的幻觉。正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
“……!?”
惣太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但更让他害怕的是自己现在过于敏感的神经。
刚刚的那声。确实是……悲鸣?
实际上,惣太连是否真的听到了声响都无法断定。但潜意识告诉他,那似乎是镜子的悲鸣。
他停了下来,有些不知所措。被追杀的人不是自己吗。
但胸中涌起的这种不祥感却无法消散。还是很在意,刚刚的应该不是幻听。
与此同时,直到刚才还占据在他心中的那无与伦比的恐怖感,此刻也缓和了下来。
没错,原本那种生物不可能存在于世上吧?应该是看错了吧?自己被那突然杀到的丧服少女所影响,才看到那种不可能存在的东西吧?
而且,如果有可疑的人潜入校园,而镜子还没有离开的话,那她目前的处境可谓十分危险。为什么自己被一个小女孩吓得陷入了恐慌状态,而一直没有想起镜子的安危呢?
要是连自己都陷入危机,那么镜子的情况便更加不妙。
一定要尽最大可能去确认一下。但愿只是杞人忧天。这么想着,惣太朝着悲鸣的方向跑去。
※
能舔舐处女之血的机会可着实不多。这样绝美的饵食,错过这次还能不能碰到都很难说。
已经没有人样的异形,从喉咙中渗出一丝不祥的阴笑。
“不……不要……”
不要说这么珍惜的猎物,就算是普通人的血,不好好品味一下就吸干的话也太过浪费了。
不仅仅是血,就连灵魂也要蹂躏。要将猎物那极小的理性与尊严,以绝望与恐怖来烹饪,以痛苦来研磨,之后才能享用。这就是狩猎人类的曼妙所在。
它的钩爪爬上镜子覆盖着单薄水手服的胸部,先是轻微地揉捏,然后猛地将衣服撕裂开来。
“啊……!!”
怪物强行将略带抵抗的猎物拉到身边,从身后紧紧地将她抱住。在黑暗中闪着晶白光辉的肌肤,被怪物的钩爪划出数道朱色的血痕。
“不要!不要啊啊啊啊!!”
嫩滑的后背紧贴着恶心的黏膜,怪物长长的舌头舔舐起哀嚎着的少女暴露出的身体。
沾满口水的肉片好像毒蛇一般,激烈地滑遍少女全身每一个角落。
“不、不不……这样的……啊,不要……”
完全不顾少女的哭泣……不,应该说那叫声反而刺激了怪物,它露出尖锐的獠牙,轻轻地刺进了少女柔嫩的肌肤。被染成粉色的胸部不断涌出鲜红的血珠。
即使只品尝到这一点点血液,它也能清楚地感受到眼前猎物的血有多么特别。由于恐怖刺激而分泌出的脑内物质。这种甘美的味道正是吸血鬼总爱狩猎人类女性的缘由所在。
不错,不错……真是太棒了。更害怕一点吧。胆怯吧。痛苦吧!!它的长舌头不断变长,一圈一圈缠住猎物那细弱的脖颈之后,便慢慢增加力道。
“呃、呃呃……”
黑色的发自本能的恐怖,能将绝望也一并冲走,少女已经濒临可以忍受的极限。她凄惨的绝叫,简直如祝福的钟声一样,在怪物耳边欢愉回响。
差不多了……已经从猎物身上得到了满足,它目不转睛地看着少女染满樱色的脖颈上……不断涌出鲜血的颈动脉。
人体无法忍耐的恐怖奔流,将少女的精神彻底摧毁的那一瞬间……血液会达到顶峰的状态。
“啊、啊、啊、啊啊啊啊!!”
发出无法形容的惨叫,少女宛如一具坏掉的人偶,手脚不住地颤抖。
等待的瞬间终于降临,怪物参差不齐的巨牙向着那战栗的身体突刺过去。
※
刚一看到眼前的光景,惣太就像被紧紧束缚在原地一样,动弹不得。
发不出声音。
即使想要大叫,肺部却连空气也吸不上来。
悲鸣来自镜子。绝对是镜子没有错。
一只皮肤如岩石般青黑粘滑,牙齿如剃刀般尖锐锋利,同时兼备陆栖与水栖生物特点,长相奇异的怪物从身后紧紧抱住了她。
从她被撕开的水手服前襟缝隙中,可以看到雪白的肌肤上数道朱色的血痕,被泪水弄得湿漉漉的瞳孔格外空洞。
她瘫软的脖子上染满了鲜红的颜色。那生着暗红色炭火之眼和一嘴乱齿的怪物在那里留下了深深的伤口,赤红的血潮一直流淌到少女胸口。
“住手——!!”
惣太向怪物冲去。
害怕再次被袭击的恐怖感,冲破了理性的堤坝。
然而,怪物似乎正热衷于凌辱镜子,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样子。
只是,怪物如圆木桩般的脚,正悄无声息地逼近惣太……瞬间,一阵强烈到无法形容的感觉袭向了他。
咔嚓……
全身的骨肉似乎变得支离破碎一般,惣太可以清楚体会到这一点。
整个人被踢飞出去。身体还未落地之前,惣太就已经感到身体的崩溃。在最终撞向地面的时候,他甚至连疼痛感都感觉不到了。
无法呼吸,无法挣扎。
身体根本不听指挥,扭曲地躺在原地。
眼前,怪物还在享受着镜子的血液。
筋疲力尽的镜子已经抬不起头。她连啜泣的力气也丧失了,只是随着怪物的动作,如断线木偶一般抖动两下四肢。
刚才,就在刚才还一起演奏乐曲……一起欢笑……而眼前的地面上,却只有她不断吐出的血、胃中的残渣、以及内脏的碎片。
惣太心中只有后悔和愤恨。
“混蛋……混蛋……”
即使想要抽泣,也发不出声音。喉咙已经被血堵住。
只有泪水还能从眼角渗出。混蛋……
……流着……我的血……不断流着……我的生命……即将消逝……必须要,止血才行……不然的话,我,就会死在这里……
已经,不行了,连手指都无法动弹。
死……我……死……不要。我不要以这种方式结束。
我想得到力量。
能再次站起来的力量……
然而,身上已经没有那种力量了。我的身体已经是一个空壳。身上的血液,已经流光。血……力量……我的……血……
(想得到么?)
渐渐远去的意识中,忽然响起这样的……声音。
(击退死亡,抗拒命运的力量。你想得到么?)
我……不想……死……在这种地方……这样的结束……
(那么,便取回去吧。)
(夺回流出的血。那是很简单的事哦。你如果想要的话。)
血……一直流着……血……很冷……很眷恋……直到刚才还流淌于我身中的……温暖的……血……
(那么,发誓吧。立下证明。)
(发出声音渴求控诉。对血。对虚伪之血的渴望。)
“呜……噢……”
到底在说什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不明所以的呻吟,只能推动堵于喉头的血。
(这样的觉悟可不够。)
(大喊吧。从灵魂深处吼叫吧。将你真正的欲望。)
已成空壳的身体的全部力量都集中于喉咙之上。
一声,只为喊出一声。
喉咙的悲鸣,将阻于气管的血液一股脑顶了出去。
不要,我……不想……死……
“喔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我似乎将体内的东西全都吐了出去。一瞬间空荡荡的胸腔里,好像立刻填满了其他什么东西,不断沸腾翻滚。
憎恶,愤怒……以及,饥饿。
高涨起来的力量,从体内摧残着我。
渴求,猛烈的渴求。
血,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血。
好想喝。现在立刻就沐浴在血水之下!
然而,那家伙却完全对这样的我不理不睬……自顾自地在那大快朵颐。
而且,偏偏还是镜子的血。
我绝不允许,镜子的血液在这样污秽不洁的生物体内。
“噢噢噢噢噢噢啊啊啊!!!!”
咆哮,无法遏止。
呕吐如奔流的怒涛般一发不可收拾,不断从身体最深处迸发出来。轰鸣与爆发性的力量,瞬间在业已干枯的四肢内回荡。
我猛地一下跃起身来,立于大地之上。
呛鼻的血的味道。不断流出的血液,如瘴气般笼罩在树丛之中。在夜气的影响下,血液已经失去了原由的温暖。纵使是血,也掩饰不住那家伙的味道。
刚才踢飞我,害我流尽了鲜血的家伙……它的血液还在炙热的血管中奔流,那让心脏不断跳动的血液……实在是已经冷掉的血糊无法比拟的,充满了香甜的猎物味道。
“快·给·我……”
高涨的欲望从喉咙中发出。没错,无论是谁都无所谓。只要能将这份饥饿感治愈。
“快·把·你·的·血·给·我!!”
在体内不断涌出的冲动驱使下,我朝着目标突进。
※
急速赶到的茉拉与弗里茨,立刻便看出事态的严重性。
刚刚他们差一点便干掉的怪物,如此又再次袭击了惣太,他的命运何等多舛。
“不好!”
茉拉说完便抡起手中的银色巨槌想要跳出去。然而……弗里茨按住了她的肩膀。
“茉拉,不要插手。”
“诶?”
听到搭档出人意料的台词。茉拉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猛兽凯米拉近在咫尺却说着莫名其妙的话……不过,弗里茨的眼中却充满了冷静,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惨状。
“眼下正是个不错的机会。让我们来看看那小子到底是何方神圣吧。”
“可是……”
认真的么?茉拉并没有这么问,取而代之的是目不转睛地看看搭档的脸。
弗里茨和往常一样,嘴角虽然带着冷笑……但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他的眼神好像准备射击的猎人一样。看着面前的一切。
“既然那家伙被莉娅诺咬过,现在不正是确认一下的好机会么。看看圣吸血鬼的血有多大威力。”
“太危险了吧!”
弗里茨的提议确实没错。但他过于冷淡的话还是引起茉拉强烈的反应。
“不要紧。如果有危险的话,我们再介入也不迟。不过……怎么说呢。那个小子似乎意外的强呢……”
茉拉虽然又生气地向搭档回了句嘴,但在弗里茨再次回答之前,她就已经将银色巨槌轻轻地放在了脚边。
他们这些猎人,确实有确认这种事的必要。
它注意到异常,回过头来。
看到我重新站起来的样子,它似乎大吃一惊。它那凝结的背脊和肩膀一齐向后仰倒,关节伸长了出去。
急速重组的我的骨骼与肌肉,迅速对这声音做出反应。
我要吸了哦。全部都要吸干。
我要剥离它的肉,打碎它的骨头,听到它的悲鸣!最后再夺走它的血液。
为了满足饥渴的我,一滴不剩地全部吸干……
我咆哮着。为了告知即将降临在它头上的命运。
它将紧抱在胸前的镜子信手丢了出去,不愿服输一般也咆哮起来。
有趣……不过是只受伤的废物也敢这样大放厥词。到底谁是猎物,到底谁是祭品,难道还需要我来告诉你吗!
我毫无迟疑,挥出自己的右手。
咚!!震击鼓膜的冲击声。直到听到这声音,我才终于意识到自己那以撕裂大气之势挥出的手臂就有多快的速度。
瞄准的目标不会有半点偏差……伸出的手指擦破了它的鼻尖,深深刺进它的眼中。
“咕哇啊啊啊啊啊!!”
它一边后退一边胡乱地挥舞着右手。不只是被击碎的眼睛,连没有损伤的另一只眼睛也渗满了血液,完全遮蔽了它的视线。刚刚踢我那一脚时的电光石火早已不见了踪影,现在的它如同随波逐流的海草一般,慢慢吞吞毫无力气。
我的鼻子发出一声冷笑,闪躲着它不断挥出的钩爪。
丧失视野的它跳着生硬又笨拙的舞蹈。真是难看得可悲。
越看越觉得滑稽,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笑声一发而不可收拾。响亮又尖锐的笑声好像从聚宝盆中涌出一样,不绝于耳。这时我感到一种麻痹般的颤抖感,便伸手向身上摸去。全身所有的伤口都已愈合。
“噜噜呜啊啊……”
呻吟声越变越弱,它转过身,踉踉跄跄地逃了出去。
彻头彻底的蠢货……你是我的猎物吧?难道你真的认为可以逃得掉么?
正在这时,不知从什么地方,飞出一道银色的光芒,笔直地插入我脚下的地面。
“用那个,维德戈尼亚!”
不知从何而来的叫喊,不知是谁发出的声音。比起声音的主人,我更关心脚下那件银制品。
它拥有设计大胆,可以轻松插入拇指粗细弹药筒的旋转弹仓。粗糙的放热板紧紧包裹住细长的枪身,前端附有大炮般的炮口制退器。应该可以装填强力弹药吧。木制握柄上刻印着精细的防滑纹理。这是一把散发出暴力光环的巨大左轮手枪。
枪身上的雕刻与镶嵌实在是复杂而又奢侈。锃亮的铬钢闪着淳厚的金属光泽。不过,称其为一件工艺品实在是太过不祥。为了制御强劲的反作用力而设计得异常厚重的自重枪管下端,装备着一把折叠式的枪剑。
虽说我还只是第一次见到真枪,但也能从外貌上感受到它那不同寻常的威力。
我拾起枪,为了确认重心,先以扣着扳机的手指为轴旋转了几圈,随后握住枪柄。它出人意料地紧贴在掌心之中。
整只枪都宛如是手臂的延伸。
这个残虐性结晶的存在感,通过枪把渗入掌心……与灵魂达成共鸣。不容许有一分怜悯。它完全是为了将目标击成肉块而存在的一柄纯粹的凶器。
不错。正合我意。
我陶醉于凶器的光芒之下,对手中的枪说起话来。
完成你诞生于世的使命,将那个怪物击碎吧。
随意地将枪口指向目标,食指扣动扳机。
碰!!
令人目眩的轰鸣与闪光。一阵令人心旷神怡的反作用力从手掌传向肩膀。
好似骤然开放的鲜花一般,猛兽凯米拉的肩头肉皮横飞,血沫四溅。
“嘎咕咕咕!?”
哈……感觉真是不错。我喜欢。
趁着怪物畏惧肩上的痛楚的时候,我满不在乎地继续扣动扳机。枪声重复交叠在一起,震耳欲聋。二重、三重、四重……
然而,不管扣动多少次扳机,传出的也只有空洞的金属声响。
怎么?已经结束了么……
刚刚有了一点兴致。真是扫兴。
比起胡乱连射,还是最初的瞄准射击更加有效,恻腹部与膝头……至少有两发子弹命中了目标。
虽然它肩部与腹部的枪伤已经开始痊愈,不过腿上的伤势似乎不怎么乐观。子弹应该是击碎了骨头吧。怪物失去了前进的方向,丑陋地倒在地上。
我不给它再次起身的机会,使足了力道朝着它折断的腿上踩去,将之完全击碎。
“呜嘎啊啊!!”
哼哼,声音真是可爱。
被破坏至此的话,看来就不能在短短数秒内再生了啊。
那么,游戏该结束了。是时候把属于我的东西给我了吧。
“咕嘎!嘎嗷嗷傲嗷!!”
它一面发出威吓饿低吠,一边在地面上滚动……那样子简直像是一只脆弱的小狗。看着它可怜的样子,我不禁笑出声来。
我一脚将它踢趴在地上,从后面揪起它那还在咆哮的头颅。
“咿咿!咿咿咿!!”
紧接着我按住它的肩膀,使劲拉拽它的脑袋,猛兽凯米拉的吼声从威吓变成了胆怯。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姿势……这就是我现在的所欲所求。我目不转睛地看着怪物的脖颈,腮下那跳动的大动脉。
咬断它吧……本能在头脑深处如此低语。
回过神时,上颚的犬齿已经伸出了牙床,变成无法收容于嘴中的长度。张开嘴时,颚部关节也比平时张得更大。
这样的话,便可毫无顾忌地将牙齿插入它的脖子里了。
沙沙沙沙沙……我故意将嘴凑到怪物的耳边慢慢呼气,气流不断碰触犬齿发出摩擦的声音。这样便能让怪物充分体会到绝望的滋味。在享受完它最后的恐惧感后,我的牙刺进了它的颈项。
“嘎嘎嘎嘎嘎!!”
断魂般的绝叫,从猛兽凯米拉口中奔涌而出。
流入嘴中的鲜血之味。被它夺走的镜子的血,通过它的血管冲进我的口中。
味觉充满了性的快感,把我带入了恍惚的世界。
很甜。很热。让人癫狂的……美味。
多点,再多点!!让我喝……把你全部的血,给我!!
销魂的芳醇之味,如酒精般从腹内烧向全身,我沉醉在余韵之中,就这样仰倒在地上。喝入肚中的温热之血,缓缓将我的体温恢复。
咚……有什么东西冲击着我的心头。
这种愉悦。这种欢喜。
为了这一瞬的爽快,我可以付出一切……
咚咚,咚咚……惣太那一度停止跳动的心脏,又再次悸动起来。仿佛在充分饮血过后,才想起自己的职责。
“我……确实,刚刚已经……死了。”
……他的胸腔之中,那炙热的物体的确是自己动起来的。
暖流传遍四肢。满足的欲望,随着兴奋的内心慢慢冷却……惣太渐渐找回了被遗忘的自我,找回了有些麻木的思维。
自己……做了什么?
愕然于自身现在的状态,他将抱在怀中的怪物一把推开。
惣太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嘴。
上颚的犬齿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又缩回了本来的尺寸。两手之上还沾着粘稠的血液……不过,刚才的钩爪已不见踪迹。
可是……自己确实……
惣太喉咙深处所残留的味道绝对是血没错。那是将又热又粘的东西一饮而下的感触。
自己……到底是什么!!
想要吐出刚刚喝下的东西,惣太朝着地面干呕起来。
“闪开!”
狼狈的他被一脚踢了出去。
不知什么时候,穿着丧服的娇小身影已经立于惣太与趴在地上的怪物之间。手中依然提着那柄银色巨槌。
她旋转了一下巨槌的槌柄,随着一声尖锐的金属音,巨槌的打击面上伸出一只白木的木桩。
“尘归尘,土归土。”
一句宛如祈祷般的吟唱之后,少女举起巨槌,向怪物胸口砸去。
咚!
耳畔响起一声令人厌恶的重音,突出的白木桩借着巨槌之势贯穿了怪物的心脏。
“咿嘎啊啊啊啊啊啊啊!!”
身负重伤的身体居然还能发出如此强劲的悲鸣,怪物的吼叫声令惣太心惊胆战。
“咿嘎啊啊!!咿嘎啊啊啊!!”
它的巨体出现剧烈的痉挛,不断撞击着地面。面对如此凄惨的情景,少女完全面不改色,继续旋转着槌柄。直到木桩全部脱离巨槌,少女才略带蹒跚地向后退却数步。分离出的木桩,死死地钉在了怪物的心脏之上。
“嘎啊啊啊啊啊啊!!”
叫声再次响起,怪物的身体冒出了青烟。
燃烧了……起来。
简直像是看不见的火焰在内侧燃烧一样,怪物的身体逐渐萎缩崩坏。
“啊啊啊啊……”
直到它的头颅化为灰烬,怪物都在不停地嘶吼。
吸血鬼……电影中看过,就是这样子……惣太濒临崩溃的头脑终于理解了一切。
他被咬了。在雨夜,被那个面容白皙美丽的女吸血鬼咬了。
雨夜中,那个一双泪眼的素颜女子……是这个怪物的同类。
而现在,他还……
脖子上清楚地留着昨夜的齿痕。
“呜、哇、呜……”
惣太到底是该哭还是该叫,连自己也不清楚了。
自己已经不是人类,已经死了,死后变成了怪物,自己变成吸血鬼了,变成贪食血液,杀不死的怪物……刚刚发现的事实不断在他脑中翻滚。
突然,身后一只手抓住他的脖颈,将他提了起来。惣太面无表情地将脸转向后面。
是那个丧服少女。
盯着惣太的眼睛,有一种痛心的感觉,似乎想说点什么的她却欲言又止,应该是不想让惣太期待自己对他慈悲吧。
没有只言片语,少女就这么拖着惣太走了起来……简直像是拖着一具尸体一般,将他带到了镜子身前。
他一眼都不想看。镜子完全是因为他的缘故才遭遇不幸的。
“看她。”
丧服少女抓着惣太的下颚,将他的视线硬生生扭向镜子这边。仍做抵抗的惣太,被眼前异样的光景吸引了视线。
镜子脖颈上的伤痕,宛如陷入肉中一样……渐渐消失不见了。
“她已经没事了,不会变成吸血鬼的。”
一成不变的冷淡口吻,但却让惣太感到无比安心。过了片刻,他才挤出一句生硬的疑问。
“……为什么?”
“因为在她发生变化之前‘血盟’就已经被解开……吸过血的吸血鬼已经被消灭了。这样解释,你能明白吗?”
为了让他理解,少女隔了一会儿才又继续说道:
“你也变回了原本的模样。只要不是完全吸血鬼化便来得及。现在你也平安无事了,你应该还记得自己是被谁吸过血吧?”
惣太那以及功能绝望得麻痹了的脑髓,终于在听到她这番话后开始朦胧地理解进程。吸了他的血的吸血鬼……那个虚幻飘渺的少女。
将吸食了血的吸血鬼消灭的话,“血盟”便会解开。也就是说……
“我们需要你协助寻找那个女人。这样我们才能消灭她。你才能再次变回人类。”
※
“真是……意想不到的发展啊。”
一个优雅的男中音吐出这样的感慨。
然而,他身边的黑衣侍从却因为受到很大冲击,完全没有理会主人话中之意,呆呆地询问道:
“……他们是吸血鬼猎人吗?吉拉哈大人……”
屋顶伫立的两个人影,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悄悄地注视着事件的始末。
被站在身后半步的三件套男称作吉拉哈的男人,是一个身长将近两米,看起来颇具城府的彪形大汉,听名字便可知道,他显而易见是一个西欧人。
孕育出凄厉的实战感觉的古风斗篷之下,到处是不自然的锐角突起,前襟的缝隙中露出好似染了鲜血一般红色的金属光辉。
“不……”
沉入思索之中的吉哈拉严肃地揉搓着自己的下巴。
事情变麻烦了。身上的红色铠甲响起清脆的声音。思绪很深的瞳孔中,啪地一下闪出红色的光辉。
“并不是猎人那么简单。那种动作,无论怎么看都是吸血鬼。吸血歼鬼,残杀同族……”
“现在要怎么做?吉拉哈大人。”
因为出现预想外的事态,三件套男懦弱地在一旁等待他的回答。短暂地思索之后,吉拉哈轻轻地甩了一下斗篷。
“……暂且退却。”
“这样好吗?不过……”
吉拉哈头也不回地回答道:
“即使现在放下他们不管,早晚有一天也会自己找上门的。他们就是这样的家伙。今宵就随便他们去吧。”
异常单调的话语遮盖了侍从声音中的动摇。
凡人无法企及的长久岁月培养出的战士知觉,能够正确地对事态进行判断。
没错,今宵……他的脑中早已忘却长久为何物。这到底应该欢喜还是应该恐惧,连他自己也无法确定。
※
晚秋的夜风,穿透发硬的外套直抵惣太的肌肤。
覆于他裸体之上的,是那个怪物穿过的外套的残骸。这件粘着奇怪的脏东西,散发着一股臭气的外套,只是穿在身上便令人心生不快。
他那件染满鲜血的学生制服,已经被扔进了后院的焚烧炉中。应该会在被发现之前就与落叶一起化成灰烬吧。
即使在饮水台旁洗了又洗,但惣太全身上下还是沾满了血腥的味道。这样的状况使他更加颓丧。
刚才的少女和她带来的男人(也是外国人)一起,留下一句“一会儿便会回来”之后,便将受伤的镜子带走了。惣太现在打扮得好像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一个人蹲在校门前的水银灯下,在蓝色的光晕之中,等待两人回归。
丧服少女与冷笑的男人似乎并不打算加害惣太与镜子,(另外,把被莉娅诺袭击的他送回家的似乎也是他们),正因为这样的理由他才可以相信那两人,少女二人组也就成了惣太的战友。
可以相信他们吧……惣太已经丧失了抵抗现实的气力。或者该说,他现在想要相信任何人。
只能相信吸血鬼的存在。并不像是好莱坞电影中出现的黑斗篷绅士,而是完全与人类大相径庭的怪物。
无尽的不死之身。只有心脏被钉入木桩后才会化作灰尘而死。这一点与传说相符。
而且,被他们吸了血的惣太,也就此变身成和他们一样的吸血鬼体质。
惣太再次摸了摸自己的牙齿。并没有什么奇特的地方,很平常的牙齿。靠这个能咬破怪物的脖颈,他只能把这理解成一个天大的玩笑。
差不多有一个小时了吧。不知什么时候,身着黑色礼服的娇小身影出现在了闪着点点街灯的马路对侧。
终于回来了。这次只有她一个人。
“给你这个。”
细小的手掌交给惣太的,是通宵营业服饰店的纸袋。里面装着廉价的运动衫与牛仔裤。应该是在从医院回来的路上顺便买的吧。
惣太再次确认了一下周围的状况后,便迅速脱掉外套换上衣服。
她买的是高领运动衫,这样便可以遮挡住脖子上的伤痕。少女做事真是滴水不漏。
换回正经的服装之后,惣太的心情才算恢复正常。
惣太把所有的烦恼与混乱暂且抛诸脑后,询问起现在最关心的问题。
“镜子怎么样了?”
“我们把她放到了急救医院门口,然后打电话通知了医院。他们现在应该已经乱作一团了吧。
“怎么这样……”,惣太刚想问为什么这样拐弯抹角,自己忽然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即使若无其事地告诉急救医院的值班人员,说她是被吸血鬼咬伤的,也不会有人相信吧。
“她不会有关系吗?”
“如果立刻输血的话,应该别无大碍。只要没有伤痕,就算不送到大医院也没问题。”
“可是……”
惣太担心的不只这些。
“她如果恢复意识的话……”
被怪物那样凌辱,镜子的心灵能承受得了吗。
“她什么也不会记得的。”
应该是明白了惣太想要问什么吧。在他还没有说完之前,少女便若无其事地这样答道。
“因为她已经被做了催眠暗示。今天晚上发生的事她是不会记得的。”
催眠暗示。这种骇人听闻的词汇就这样轻易从她口中出现,说得宛如去超市买东西一样轻松。惣太沉寂了片刻后问道:
“消除……记忆了么?”
“才不是那么粗鲁的方法。她只是会无意识地抗拒想起今晚的回忆。虽然从结果来看没什么区别。”
无论是什么方法,都已经超越了惣太能相信的极限。这样的少女真的能学会那种奇术么。
不……回想一下自己被她救下的那一瞬间,惣太对自己浅显的想法羞愧不已。自己又被常识所禁锢了么。别看她这种年纪,她可是能挥舞着银色巨槌杀死吸血鬼的少女。无论她做出什么不凡之事,都不值得大惊小怪。
“那是受惊吓导致的记忆障碍。医院和警察都会做出这样的结论。这种事一点也不奇怪,根本用不着深入调查。”
完全不在乎惣太的感受,少女淡淡地陈述事实。
“像她这样成为吸血鬼饵食的人类,在世界上数不胜数。当然,其中获救的人少之又少。因此,她已经很幸运了。”
很幸运,惣太对这句话做出了反应。
是啊,即使身上残留下伤痕,即使被吸了血,即使记忆遭到了篡改,但镜子依然是那个镜子。纵然受到了一些伤害,但那也是经过时间的洗礼便可治愈的伤痕,说她幸运倒也不为过。
但是……
“……那我呢?”
“你……”
惣太的疑问让少女一时语塞,她头一次转移了视线。简直好像要把自己的表情隐藏起来一样。
“这样啊,我应该倒霉到极点了吧。”
“……”
掀开衣领,惣太再次碰触那个伤痕。只要这个伤痕不消失,他,他的厄运就会一直保持现在进行时的状态。
“你刚才说过的吧。可以让我变会从前的我。”
面无表情的少女微微颔首。
“你,到底是……?”
“是‘猎人’。吸血鬼猎人。你应该见过吧?在电影里。”
“……嗯,是的。”
“将暗之一族限制在黑暗之中,在黑暗中将它们狩猎消灭。不让任何人注意到。”
应该和杀死德古拉的HELLSING教授差不多吧。
多亏少女将自己与电影联系在一起,惣太才能简单地理解她的工作性质。即使是吸血鬼猎人这样夸张的名号,他也没想到一丝奇怪。吸血鬼既然是实际存在的东西,那么有为狩猎其而存在的猎人出现也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
唯一与惣太的想象出现偏差的是,那猎人竟然是眼前这个身着丧服的幼女这个事实。
“那,身为吸血鬼专家的你刚刚说过吧。要让我重新变回人类。”
少女的视线依然避开惣太,只有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然而,她的脸上却不见之前那份自信。
“我……真的能变回去吗?”
丧服少女重新正视惣太。平静、不置可否地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要看你的协作程度。以及……我们的运气。”
“怎么……”
虽然并不期待对方说出高枕无忧这样的字眼,但对惣太来讲,还是希望能听到一些使自己安心的话。
不,其实应该感谢她的冷酷无情才对吧。惣太转变了一下心情。能否变回人类对他来说是头等大事。关于这件事他希望能听到真相。
事态并不简单,仅仅做好觉悟还远远不够。
“那么……协作是指?”
“希望你能找到莉娅诺。”
她的话语中突然响起了并非日语的单词。
“……莉娅诺?”
“就是袭击你的吸血鬼。还记得么?一个长发的年轻女子。”
虽然只是模糊的印象,但惣太确实还记得那个在雨夜中邂逅的,美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少女。
“嗯……”
少女的补充终于使惣太将那个异国词汇与女性人名在脑内画了等号。
晶莹透白的肌肤,眼泪汪汪的红色瞳孔。与袭击镜子的怪物截然不同。现在想来,简直不能视为同种生物。她就是莉娅诺吧。
“圣吸血鬼莉娅诺。现在最强大最危险的吸血鬼。”
惣太不断努力回忆,然而少女告诉他的情报和他的想象大相径庭。
“她……?那样柔弱的一个女孩竟然是?”
“不能靠外表来判断吸血鬼的等级。莉娅诺是被全世界的猎人们所追寻的超大猎物。我们当然也一样,不远万里来到这个岛国,就是为了要消灭她。”
双眸闪耀着强烈的意志之光,猎人少女坚定的语气将惣太心中的疑惑封印起来。既然她这样说的话,那便一定是那样的。反正从始至终都是些自己无法理解的话题。
暂且停下对莉娅诺的回忆,惣太问了一个目前最想知道的问题。
“……不过,你们都找不到的人,我又如何去找呢?”
少女又变回沉着的无表情状态,她毫不迟疑地回答。
“昨晚,你是不是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
惣太想了起来。他确实保有关于莉娅诺的梦的记忆。
“被吸血鬼咬过之后,继承了能力的牺牲者会与那名吸血鬼产生精神感应。说是传心术,你是不是比较容易理解?”
“……嗯,传心术,嗯……”
“最常见的就是两人做同样的梦这种情况。接触莉娅诺的梦,以之为线索找出她的所在。这是只有你才能办到的事。”
惣太感到有些束手无策。出现在他记忆中的莉娅诺的梦,充其量不过“只是看见”的程度。到底那样的梦如何才能成为线索呢。
“现在不行也是很正常的。莉娅诺的感应,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愈变愈强。到了那时,你就会做更长更鲜明的梦了。甚至还能与梦中的她对话也不一定。”
察觉到默不作声的惣太的想法,少女又做了一些补充说明,远方的水银灯照耀在她的银发之上,发出淡淡的蓝色光芒。她似乎是想激励惣太,但总让人感觉有些不吉的含义。
“与她的联结越来越强……也就是说我会一天天地向吸血鬼转化吗?”
“没错。”
惣太再次哑口无言。这可不是笑谈。简直好像直接被判了死刑。
“不管怎么说,这也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在你无药可救之前,尽力找出莉娅诺……这是一个听天由命的赌博。”
我的协助以及……运气。刚刚她确实是这么说的。惣太现在终于对事态有所了解了。
空前的绝望冲击着他的身体,惣太撞向身后的水泥砖墙。毫无力气的脑袋空虚地扬起。
“……我还有多少时间?”
仰望着夜空,惣太无力地问道。水银灯的光线刺激着眼球,使他渐渐地看不清繁星。
“从以往的经验来看,两周。也有可能比这更快。”
两周……惣太在心中计算着这段时间的长度。
作为噩梦的蔓延稍显太长,作为残余的人生又未免过短。
但是,即使在这说三道四也对现状于事无补。
“我明白了。”
他稍有些自暴自弃地点头称是。
“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不过我会协助你们的。”
他总算肯直视着少女的眼睛说话了。
“谢谢。”
丧服少女的口中初次出现这样和善的词汇。
“总之,接下来要怎么做?”
惣太向少女问道。无论如何也不能一直在这吹冷风吧。
她似乎早就准备好了答案,流利地回答惣太说:
“今晚就回去休息吧。明天早上请以一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去上学。”
“……上学?”
“是的。”
本以为现在会立刻开始造访世界各地的古堡,没想到是要继续平常的生活。
少女出人意料的话让惣太的期望落空。这样悠闲自得真的没问题吗。另外,像她现在这样的半吸血鬼化状态,被太阳照射的话就会变成病人吧。
“如果你在一夜之间好像变了一个人的话,事情就糟糕了。通过今天晚上的事,敌人绝对会盯上这所学校。他们尤其会关注缺勤的学生的。”
“等、等等。”
一个急于知道的问题,让惣太打断了她的话。
“敌人是……什么人?”
“将莉娅诺藏起来,保护她的家伙们。”
虽然已经做好了觉悟,但这意外的情况还是让惣太有些慌张。看来不仅仅是搜寻这么简单。
“他们也是,吸血鬼?”
“不,他们是些额外的麻烦……异端者……人类中也有很多崇拜吸血鬼,或是想要利用他们的家伙存在。”
少女愤怒地仰望苍穹,在整理了一下思绪之后,才又将视线转回他的身上。
“你没有过多了解的必要。本来你也不想太深入吧?”
“嗯……话虽如此。”
惣太的心中十分不安。总觉得那是他无法想象的危险。
少女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纸片。
“给你这个。”
打开一看,那是一张简洁的地图。从上面的图形判断,应该是津久井湖附近的区域。
“首先要向你介绍伙伴。这一点你熟悉吗?我们就住在这。明天日落之后过来吧,有交通工具吗?”
“嗯……我有一架摩托。”
惣太这样回答之后,少女便一语不发地转身准备离去。
“啊?喂……”
惣太不由自主地叫住了她。
“怎么了?”
“你的名字……我还没有问。”
“我是茱拉。”
她露出了比之前亲切些许的微笑。
“请多关照了,惣太。”
茱拉随即便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夜晚的街道之中。
2.Youleftyoursmellindeadendstreet
“怎么了?我的脸上有什么吗?”
今天一大早就是万里无云的好天气。如果是几天前的惣太,或许现在会享受一下眼前的蓝天清风吧。
但是,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就连走在身边的香织的目光,都如烈日一样刺得心中焦躁不已。
“喂,你今天为什么穿运动衫啊?”
香织终于打破了沉默。今天即使用走的也不会迟到。
“制服脏了。”
惣太看向前方,机械地说出事先准备好的回答。
“晕……”
香织轻轻叹了口气,其中有种哀叹的意味。她故意突出下唇吹着气,吐出的气吹得流海轻轻舞动。
“那怎么办?你就暂时穿着运动衫上学了?”
“无所谓吧?就当是改成运动风格了。”
从幼儿园开始就看惯的生气脸庞,安抚了一反常态的惣太的内心。一成不变的马路,已经看得厌倦的清晨景色。
吸血鬼也好,猎人也好,这是与那些疯狂的单词无缘的世界。在与香织一同化为那景色一部分的瞬间,他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
……两周之后,或许他就会和眼前的景色永别。不再为人类,不知会沦为“何物”。
胡思乱想的惣太自然地将视线落到了地上,身旁的香织一脸严肃地问他道:
“我说,你为什么把拉链拉那么高啊?不热吗?”
“诶?因为……”
没有准备这个问题的答案。总不能说拉开拉链就会看到脖子的伤痕吧。
“……因为,今天很冷嘛。”
惊讶的香织目瞪口呆地盯着惣太。
对于今天的惣太来说,抛开冷热不谈,只是那强烈的日光便已经让他很不舒服了饿。何况今天的温度对普通人来说确实稍显太热。
真是失败,这下彻底被香织怀疑了……虽然惣太心中不断埋怨自己,但实际上香织挂念的是另一件事。
“你的身体,真的没问题吗?”
“如你所见,活力充沛。”
惣太脸上带着游刃有余的笑容。当然,那只不过是虚张声势。
坦白来讲,他的倦怠感比昨天可谓有增无减。额头上接连不断地流出虚汗。即使能将之拭去,但到底怎样才能装出一种若无其事的样子……他在这些事情上浪费了过多的神经。
不过他的心情倒是比昨天有所好转。纵使身体还是很不舒服,但好歹现在已经知道了“理由”,无论如何也要忍耐下去。
“这可不像是一般的感冒哦,惣太。还是去医院看一下吧?”
医院……吸血鬼咬的伤痕,这个连医生也无法处理吧?
附近的医院固然不行,就算是大学医院,也只是把人关进病房,充其量只能遏止症状的发展吧。他患上的是未知的疾病。根本没有可以在两周之内找出治疗法的保证。
最终,他还是不能依靠任何人。
除了那两个人……那两个吸血鬼猎人之外。
“我说,惣太?你有在听吗?”
“诶?啊。”
“今天放学之后,你立刻回家静养。周末也不要出去玩了。还有,我知道你们现在很忙,但还是先不要去参加社团活动了。等到身体痊愈再努力吧。”
“嗯……知道了。”
香织又开始多管闲事。惣太姑且应付了事,并非真的不去参加活动。
今天还有很多事要和弥沙子谈。每次想起昨天的事,惣太的心情就沉重起来。镜子遭遇了那样的不幸,那完全是自己的责任。
关于这件事,还没有任何人知道。对弥沙子也得编一堆谎言才行。
※
“吸血鬼……么?”
听完吉拉哈的报告,一名五十岁左右的老者扬起了他那端正的眉毛。
他身着与吉拉哈相同款式的中世纪欧洲风古典服装,不过没有那粗鲁的红色钢甲,取而代之的是如宫廷乐师或学者一般宽松舒适的典雅长袍。
他们所处的地方与他们的服饰完全不相称,在油画的光晕下,房间内部的树脂与轻金属发出白色的光辉,把整个房间烘托出医院或是精密机械工厂的无机质气氛。
屋内随处可见的烛台,对房间的主人们做着谦逊的谄媚。
坐在实用却稍显无情的书桌之后,老者——纳哈崔拉神经质般看着自己不断交替抱着的手臂,继续与吉拉哈对话。
“不会有错。我亲眼所见。他是我们的同族,继承了那强大的血脉。”
“那么,那个冒牌货呢?”
“被他吸过血后,就被刺穿消灭了。放心吧,当然没有留下残骸。”
这种凡事都必须一一确认的做事方法,不知应该说他慎重,还是应该说他把自己以外的所有人都当作是傻瓜。恐怕两者都有吧,不过吉拉哈并不在意同胞的这种态度,他悠然地将最低限度的情况传达给老者。
“这一点,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吸血鬼么?”
虽然慢了一拍,但这个一副漠不关心态度的人最终还是加入了话题。
他坐在离两人稍远一点的桌子上,黑色皮制枷锁装紧贴在他细长的身体之上。这名年轻的男人一边说话一边注视着手中那把独一无二的吉他。
打理得完美的金发之下是阴暗的美貌。这名叫做乌匹艾尔的男人适度地扭动着自己的身体,从他身上流露出精悍与端庄的感觉。
“或者该说是,新的诞生吧……”
吉拉哈说完,就像是在品位自己这句话的沉重一样,缓缓地闭上眼睛。纳哈崔拉和乌匹艾尔的眼中隐约闪烁着红光。
三人样貌各异,但明显与常人有着本质的不同。他们是强大的暗之一族。被敌人们称作“三剑士”。
片刻的沉默之后,老者转身看向身旁等候的白衣女人。
“根据诸位的调查,莉娅诺的牺牲者,应该是那所梅论学园的学生。你的部下擅自杀向那里,应该就是出于这个原因吧。然后他在那里被谜之吸血鬼干掉……把这说成偶然未免也太牵强了。”
被称作猛兽凯米拉“上司”的女人,透过无框眼睛看向纳哈崔拉。
“吸血鬼化的莉娅诺牺牲者,也有可能是梅论学园之外的人。那个学校昨天的缺勤者已经全部调查了。另外,所有的学生都是顶着日光,从正门光明正大地进入学校的。”
之所以能发出严肃的声音,做出端庄的姿态,都出自于她那毫无畏惧的自负心。
白衣女人——诸井雾江博士完全不顾自己是这屋中唯一一个温血动物,理直气壮地阐述着自己的看法。
“今天的出勤情况也应该确认。吸血鬼化有可能迟些发生。”
“……知道了。我会去安排。”
她过于强势以致有些不够和蔼。听完她的报告之后,纳哈崔拉冷静地斟酌了一下后做出了指示。两人同样有一种学者气质,似乎也比较能理解对方的想法。
“那个死掉的废物咬过的小姑娘,就这样不管她了么?”
发问的乌匹艾尔的视线仍停留在吉他之上,女博士用右手中指推了一下眼镜,毫无停滞地回答道:
“纲野镜子,梅论学园一年级学生……她已经被医院收容,今天早晨也被警察录过了口供。”
“那不是很糟糕吗?”
“整件事只以单纯的妇女伤害案件处理。似乎少女完全丧失了这段记忆。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哼,那恐怕是猎人的把戏。他们也算是夜晚的居民。也不希望真相公诸于众吧。”
吉拉哈的语气充满了轻蔑。他完全看不出这种小伎俩的价值所在。白衣博士毫不介意地继续说道:
“幸好也没有目击者。”
“还是不要对那个小姑娘出手为好。对学校也是一样。如果多名学生相继遭遇不幸可不得了。会增加不必要的警备的。总之,吉拉哈看到的那个吸血鬼才是目前的问题所在。已经可以确定那家伙与猎人联合在一起了么?”
要由自己担任三人的参谋吗,老谋深算的纳哈崔拉继承了博士的工作。另一边,对权益之计毫无兴趣的吉拉哈始终没有睁开眼睛。
“绝对没错,他从他们那里得到了武器。”
“吸血鬼,和猎人组队?”
雾江讶异地问道,隔了一会儿,乌匹艾尔终于抬起了眼皮。
“有时候就是会出现这种傻瓜。这并不是什么新鲜事。”
纳哈崔拉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
“上次那些猎人调查得怎么样了?”
“你还记得这种事呢。那帮家伙最近已经分裂了。今天晚上,我的手下就会将他们扫除。”
“你打算只让一群人类去执行吗?”
“难道还需要我出马吗?这种差事,他们就足够了。”
“不要轻敌,乌匹艾尔。敌人或许不只是人类。”
以参谋自居的纳哈崔拉,对年轻的乌匹艾尔完全是一种命令口吻。乌匹艾尔不痛快地哼了一声。
“我没有轻敌。纳哈崔拉,我可不是肮脏的清洁工。”
“……我认为,还是带一名猛兽凯米拉去比较好吧。大家还有什么建议吗?”
“哼,随便吧。”
白衣女博士看准了时机,打断了他们两人间的争执。乌匹艾尔看了她一眼,便扫兴地再次将视线投向手中的吉他。
乌匹艾尔的态度让纳哈崔拉感到少许不快,他又将视线投向报告之后便置身事外的吉拉哈。铁甲巨汉依然以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态在那里闭目养神。
3.Thesensesinmymindreviveinfire
这是一片浓雾弥漫的森林。
周围的树林树梢很高,笔直的枝干异常粗壮。应该已经有数百年的树龄了吧。
现在到底是黎明还是黄昏,从如此昏暗的日光中根本无从判断。周遭的雾气宛如闪着淡淡的白色光辉一般。
我躺在散发着泥土气味的黑土地上,枕着她的膝盖。她……莉娅诺……奇特的服饰映入我的眼帘。
好像童话中出现的礼服一般……那是妖精或女神穿的,天衣无缝的霓裳。
我……必须得和她说话才行。然而,喉咙却如麻痹一样发不出声响。
莉娅诺的深红色眼眸仿佛想要问什么一样注视着我。她,也在等着我说话吗。不知为什么我可以清楚地体会到这点。
即使如此……为什么我说不出话?就在心情异常焦急的时候,耳畔响起喧闹钟声,将眼前的景色如七巧板一样击成碎片。
睁开眼,出现的是……
“起立~”
听到值日生那拖长了的声音,全班同学都站了起来。
惣太半自动地效仿着大家的举动,眨了眨稀松的睡眼。似乎已经下课了。
他扶着睡得有点落枕的脑袋。
刚才看到的,与吸血鬼莉娅诺心意相通这样的情况……多半就是昨晚茱拉所说的可以成为线索的梦吧。
不过,从刚刚“那个”之中,到底能得知什么,惣太再次体会到他模糊的梦的不可靠性。
“运气好的话”……她为什么会使用如此令他不安的词汇,惣太直到现在终于了解了。事实确实如此。
像刚刚那种机会,不知今后两周之内到底能出现几次,而且,这真的可以成为找到她的头绪么?
就在他脑中朦胧地思考之际,第二声拉长的号令声响起,敬礼。
同学们都飞快地行动起来。有的跑向食堂,有的三五成群挪动桌椅准备吃便当。
完全清醒过来的惣太,为了让脑髓不至于过于沉重,便将视线转向窗外。在看到正午阳光的那一瞬间,无与伦比的倦怠再次袭来。
本想站起来的他,最终还是坐回到椅子上面。
“喂~我来了~”
惣太抬起头,发现香织和弥沙子站在自己身边。和他并不是同班的两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的脑中涌出这样的疑问。
香织的心情似乎极其恶劣。一旁的弥沙子也是一副畏首畏尾的样子。
“我说你啊——就这么喜欢学校吗?那么难受的话,请假不就好了!”
“不,那个……”
为了不让吸血鬼率领的邪恶集团怀疑自己,不得不来上学……这种事还是不能告诉她们啊。
“你必须给我去医院看看,真是的。”
“啊~知道了。”
“不过,饭还是要好好吃的。”
“……啊?”
说完,香织把带来的便当摆在了桌上。她今天也为惣太准备了便当。
啊,原来如此。刚才的铃声是第四节课的下课铃……惣太终于理解了不同班的她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们俩现在要去食堂了。”
原来她并不是为了说教惣太才来的。看到惣太充分反省的态度,香织的表情也坦率了下来,将便当递给了他。
虽然很想和大家一起吃饭,不过一想到要走去那么远的邻校舍,惣太便踌躇起来。今天实在不想到处走动。
“……我今天在这吃。”
“那个,香织……”
仿佛害怕打断两人的谈话一样,弥沙子客气地说道:
“我自己就可以了……香织就在这和惣太一起吃吧……”
“等等,等等,不要开玩笑啊。我可不要和这样一脸晦气的家伙一起吃饭!”
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的香织,提高分贝拒绝了弥沙子的提案。
虽然这种说法对惣太很过分,不过,他也不想在同学面前,公然和香织她们两人一起吃饭。
“快快,我们赶紧走吧。”
香织对弥沙子的态度,成了惣太的救命稻草。
香织做了一个鬼脸之后,又变回了认真的表情。
“吃完饭你就早退吗?”
“啊,我再考虑一下。”
最后确认了一下惣太的表情之后,香织把视线扭向外面,拉着弥沙子走出教室。
实际上,惣太完全没有食欲。虽然知道应该摄取足够的营养,但他还是担心自己的胃能否承受得住香织便当的伤害。
……不过,既然已经被香织再三叮嘱,好歹还是吃一下吧。
惣太叹着气,打开了便当盒盖。
“……啊,咦?”
他怀疑自己的眼睛。
那是以往的古怪菜单所无法比拟的,难以置信的内容。
虽然以家常菜为主体的菜色并不华贵,但种类实在是相当丰富。加入南瓜的土豆沙拉,筑前煮与煎鸡蛋。精米制成的煮饭。豆子、切得很细的肉条、根菜……这里到底装了多少菜色啊?
恐怕,将世上所有的营养成分聚集在一起,才能制成眼前的内容吧。虽然每个量都不多,但一份一份地做出来肯定要化不少工夫。
“饭还是要好好吃的”,香织刚才的话在惣太耳边回荡。
一句话都没对她说就让她去食堂了……惣太一边在心中暗骂自己一边拿起筷子。一起吃的话至少也能向她说句谢谢吧。
没有食欲这点还是没能改变,饭菜到底好不好吃完全感受不到。不过,不太油腻的食物对现在的他来说,更利于胃部吸收。然而,这样难得的机会,他还是想感受一下饭菜的味道啊。惣太一边暗暗感谢香织,一边这样想着。
※
弗里茨正坐在露出弹簧的沙发上装备着武器,刚刚结束监视的茱拉走到他身旁。太阳高高地挂在天上。
“怎么样了?那家伙。”
“稍微有些混乱,不过,这也很正常。”
这是窗口很小的欧式建筑内部,雨水的痕迹十分明显。曾经打磨得溜光水滑的地板之上,现在除了猎人二人组的居住空间之外,到处都结了厚厚的灰尘。
已经开始腐烂的日用器具中,只保留了最低限度的生活必需品。原先的主人看到现在的宅邸配置后,一定会惊呆地说不出话吧。拉得严丝合缝的厚重窗帘,也因为时间的推移而变得有些卷曲,室内投射出斑斓的光线。
“经过一段时间之后,他就只能接受这个事实了。”
光柱中的尘埃不断飞舞,躲避着灰尘,有些劳累的茱拉发出一声叹息。
对她来说,现在是最无法外出的时间段。
“还不到打盹的时候。”
熟练地组装着卡宾枪的弗里茨嘟哝了一句。
“……你担心吗?”
“当然了。他可是被咬过,已经发生变化的怪物。光是想想就一身寒气。”
“不过,他绝对是被莉娅诺咬伤的没错。既然现在完全找不到她的所在,那除了依靠那个少年的‘梦’之外别无他法,他也肯协助我们,虽然有些危险但也没办法。”
“难道你有什么长远的打算么?茱拉。”
螺旋把手发出一声刺耳的金属音,确认完机械间的运作状况后,弗里茨把卡宾枪立到了一旁。
“呼,把他抓起来拷问不也可以吗,等把知道的情况都问出来后,再把木桩插进他胸中。”
“他……是牺牲者哦。”
“那是他昨晚杀人之前吧……像他那样,说不定哪天就完全变成怪物了。”
“那只不过是治愈他的‘饥饿’,他暂时还是人类。”
“暂时并不代表永远。同情他也没有意义,茱拉。他已经不算人类了。”
“……”
茱拉毫无表情的眼睛,凝视着远方。
“不是人类的话,怎么样对待都无所谓是吗?”
“……!!”
听到茱拉的低语,斜靠在墙上的弗里茨不知为何显得异常狼狈。
“……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关系。”
一阵难看的沉默,在两人间蔓延。无声流逝的时间,如弯刀一样折磨着两人。
“弗里茨。”
最终还是由茱拉打破沉默。
“……昨晚,谢谢你了。”
“啊,哪里……不用道谢。何况后来我也让它逃掉了啊。”
最终轻而易举击败那个强敌的,是惣太的力量。
“我知道了。我会……和那小子搞好关系的。”
“弗里茨……”
弗里茨打断了茱拉的话,他轻轻眨了下眼睛,仿佛在说“不用担心”,随后便若有所思地沉默起来。
※
“啊……惣太。”
打开屋门,弥沙子走进房间。惣太尽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放下贝司,起身与她打招呼。看到自己抱着镜子的贝司沉思,弥沙子到底会怎么想呢。
“那个,镜子她……今天应该不会来了。”
“……怎么了?”
惣太装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他也只能这么做。
“听说是昨天回家路上受了伤,现在已经住院了。”
“……”
虽然想说点什么,但惣太的嘴还是微微动了一下之后便合上了。
得说点什么。不说话的话,就好像一切谎言会被揭穿一样。他的秘密,以及镜子受伤的真正原因,一切一切。
虽然心里准备了很多台词,但事到临头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还差……两首曲子吧?”
他反而无情地先说了句公事上的发言。
“是的。”
弥沙子并没有察觉到什么。
两首,这是候补乐曲中还没有练习过的数目。
“事到如今,要做好没有镜子去演奏的心理准备哦。”
“……是。”
恐怕,他自己也没做好这种准备吧。经过微妙的一段等待之后,弥沙子老实地点了点头。
“这两首曲子的贝司部分,就由PC演奏来完成。还有就是……”
“……还有?”
“其他曲子的贝司部分也由你负责。以防万一吧。”
弥沙子一下子沉默不语。镜子连学园祭都参加不了,她的感情不允许她这样想。
“舞台上总不能只有我一个人,还是先找一个主唱吧。我觉得主唱应该比贝司手好找一点吧。”
“……”
弥沙子依旧保持着沉默,惣太忽然讨厌起这样的自己来。
“我是不是太冷淡了?”
不明所以的话脱口而出。弥沙子垂下她的睫毛不作回答。
“是吧,一般来讲,应该先询问一下镜子的状况吧。可是我却……”
这么简单地弃镜子而去……惣太好不容易才将这句话咽了回去。
弃她而去……没错,他是唯一知道在她身上发生过什么事的人类。
“……时间有限,得赶紧准备才行……”
或许是心理作用,弥沙子的语气比平时坚决得多。她不知什么时候抬起了视线,弥沙子的话虽然吓了惣太一跳,但却不可思议地使他的内心得到慰藉。或者应该说,她现在可能就是在安慰惣太吧。
“PC伴奏的部分,我周末都有练习,应该已经没问题了。只是……”,说到这里,弥沙子似乎想起了什么,她皱紧眉头俯下身去。
“……只是什么?”
“不……那个,我是第一次尝试使用PC演奏弦乐器。不过应该没有问题的。”
惣太似乎明白了弥沙子到底想要对他说什么。
“……全都交给你了,没问题吧?”
虽然明白,但他还是故意装作没有察觉到的样子轻声问道。
“嗯。惣太你就放心吧,请好好治疗身体。”
弥沙子脸上没有一丝微笑,认真地回答道。
他应该帮助弥沙子,减轻她的负担。
但是,他做不到。惣太微微摇了摇头,他不能忘记自己现在所处的立场。
他到底是为什么要拖着沉重的身体跑来上学?难道是为了参加学园祭么?……对他来说,那早已无关紧要。
“……抱歉。”
能说之事,难言之隐。向这一切道过歉后,惣太走出了部室。
弥沙子作何反应,这一点无人知晓。
※
“嗯……?”
“啊,找到了找到了。”
惣太在部室中,最低限度地将自己对镜子与弥沙子的罪恶感推脱之后,心中的压力多少得到些释放。在走向楼梯的路上,他却又无巧不巧地撞见了香织。
不,从香织的台词来看,她正在寻找惣太。
“真是的,我还在想你怎么突然就不见了,果然还是来参加社团活动了啊?”
“啊——不,并不是……”
嘴里编着借口,他走出部室的校舍来到走廊之中。
“我只是去社团露个脸。现在已经要回去了。”
“啊,那真是谢天谢地。”
香织的口气中充满了怀疑。现在他不但逃不掉,还反而落入了香织的五指山中。
换作平时的惣太现在早就发火了……他之所以没有这么做,是因为自己心中有鬼。实际上,放下弥沙子不管,独自早退的他现在并不是要回家静养,而是要赶往津久井湖,前往今天凌晨那个丧服少女所指示的场所。
弥沙子也好,香织也好……惣太从来没有骗过她们。
“那个……便当,挺不错的。”
因为觉得对不起她,惣太的话也一反常态起来。不过,只一句便没有了下文。
“嗯?……啊啊。”好歹他俩也算是青梅竹马,香织似乎一下子就看穿了惣太的想法。
“嗯。怎么样?快,说给我听听。”
完蛋了,面对穷追不舍的香织,惣太对自己没话找话十分后悔。
他真的很感谢香织做的那个便当。不过,到底如何才能向一个每天和自己打得鸡犬不宁的对手道谢呢?
“你在那儿一个人烦恼什么啊?是男人就爽快地说出来。”
香织看破了惣太内心的纠葛,咯咯地坏笑起来。
而惣太……还在思考。说起来,自己为什么要向香织道谢啊?
是因为吃了一个珍惜而又精致的便当吗……不过,说来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个“精致便当”感到“珍惜”啊?
这么想着,他对偶尔吃了一次好东西就卑躬屈膝起来的自己也产生了疑问。
惣太决定要还击。
“今天的便当,真是太好吃了。”
“嗯嗯。”
“我在此表示十二万分的感谢。能在午饭时体验那样的感动这还是第一次。”
“好啦……”
香织的脸上少了一分坏笑,多了一些由衷的喜悦。
“因此……”因此,他的报复行动开始了。
“请一定将我这些感谢感激之辞传达给阿姨知道,多谢了。”
“……诶?”
香织正在抚摸脸颊的手停留在原地。惣太轻轻转过身去,毫不介意地继续说:
“诶什么啊。就是向你妈妈道谢嘛,谢谢她做的便当。”
“给我等等!为什么会扯到我妈身上啊!?”
身后响起踏踏踏踏的短促足音,香织追了上来。惣太内心一阵窃笑,脸上依然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因为那个便当不就是香织的母亲做的吗?”
“为什么啊!?”
“因为和平时的便当落差也太大了嘛。我很清楚香织的料理是什么样子的。”
接触到问题核心之后,香织睁大了她的眼睛,嗫嚅起来。
“因为……家里吃饭总会有一些丢掉了很可惜的部分,哥哥和爸爸都不吃,而你又是个口不泽食的家伙……”
丢掉了很可惜的部分……看来被差别对待的只有自己而已。本以为她一直只是在捉弄自己。惣太现在真的有些生气了。一般来说,那种东西会先放进自己的便当吧。
“总而言之,那么华丽的便当,你是做不出来的。那可是职业级水准。没有二十年的主妇经历是完成不了的。”
“我妈妈连菜刀都不会用呢!!”
香织的母亲似乎很不擅长料理。惣太也有过一些耳闻。不过他依然装出全然不知的样子。
“不~过~啊。无论怎么想,那都不可能是香织做的东西。”
“……!!”
香织的脸已经涨得通红。差不多快要爆发了……不过,香织还是在最后关头控制住了情绪。她做了一个深呼吸。
“怎么?也就是说你看不起我的料理能力了?”
“不,每天都吃你做的饭,所以很了解你的实力。”
惣太感到一种比被她怒吼还要危险的征兆,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气氛不断升温。
“好啊,很好。真是有趣……”
不知惣太是否听见了香织这句低语,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用眼角瞪着一旁的马路。那样子……实在是恐怖。
坐在回家的电车之上,香织依然一语不发,惣太看着香织现在的样子,享受着久违的反击成功的快感,甚至哼起了歌来。
然而,当走出车站之后,香织似乎想起了什么,一把住住他的袖口。
“惣太,过来,跟我去趟超市。”
“诶?”
“我需要个帮我拎包的。”
“喂喂,你叫我这个病人陪你买东西?”
似乎有什么不好的预感。
“谁说是给我自己买东西了?是你今天的晚饭,无论如何也得买些材料吧。”
“……啊?”
“我要让你亲眼看看我做的料理。”
看来,香织今晚打算不请自来。
不过,今晚绝对不行。
这件事与香织全然没有关系,惣太今晚必须要去昨夜茱拉指示的场所才行。如果告诉她自己要出门的话,她一定会担心的。何况一直督促他好好休息的香织,也根本不可能允许他外出。
“你脸上那夸张的表情是什么意思。真是的。”
“啊,嗯,不……”
惣太真是对自己刚才的恶作剧追悔不及,他不断地想着掩饰的方法。
“你能来我感到无比光荣……不过还是改天吧?你看,我……今天实在是不太舒服。”
不过,以目前香织的状态来看,这个理由实在是差强人意。
“所以我就说过了嘛,想要早点治好感冒,汲取营养是最重要的。你今天晚上一定是打算吃方便面吧?好了,有什么想吃的尽管说吧。啊,不过不能要太油腻的东西。还有,你必须把医疗保险证找出来。最近要盖章缴费了。丢了的话要赶紧补。”
不好。香织心中已经排好了严格的日程表。这样下去,她一定会雷打不动坚持己见的。惣太深刻地明白这一点。
“啊,不,可是……感冒要是传染给你就不好了……”
惣太勉强挤出一个无用的理由。勉强也好,无用也好,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拒绝她才行。
“我可不像你那么脆弱。我平时营养维持得很好,所以不会有事的。”
“啊,哼,营养么,我明白了。”
狼狈不堪的惣太自暴自弃起来。
“那些营养,应该都集中在这里了吧。”
噗!
“……”
香织冷冷地低头看着惣太放在她胸部上的手。惣太方才的紧张感已经荡然无存。
“嗯,我了解了。你吃的是挺不错的。香织……”
砰咚……
虽然拳打脚踢早已是家常便饭,但这一次却隔了很长时间胸口才吃到一记重拳。
直到视线逐渐变低,惣太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坐到了地上,耳边只留下一个动听的声音。
“讨厌!!我怎么知道那些!!”
疼得几欲晕厥的惣太的余光中,只有香织大步远去的身影。中了音速拳的他被一个人扔在原地。
惣太伏在大地之上,他发觉消沉了一天的身体渐渐舒畅起来。这也算是一件好事。惣太不可思议地冷静下来。香织应该会闹一阵别扭不去管他吧,真是因祸得福。他绝对不想让香织知道他现在就是想一个人独处。
一边这样想着,惣太一边缓缓站了起来。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浅浅的微笑……这时,身后突然传来的拍手声将他的笑容冻结。
回头看去,一个装模作样地拍着手,满脸全是讽刺笑容的白人男子站在那里。
他有一头乱蓬蓬且毫无光泽的金发,身穿一件简单的皮制长外套。昨晚惣太并没有注意,他左眉边的一道伤痕直通鬓角。肌肉感十足的四肢却意外优雅,应该是因为他浑身没有破绽的缘故吧。
“吓到你了?你在处理女人问题上还是蛮有两下子的嘛。”
男人的语气近乎嘲弄,但他的日语发音却意外的标准。
“你是……”
惣太对在如此意外的地点再会深感惊讶,不过这并不是一张不认识的脸。
“这还是我们头一次面对面交谈吧。我叫弗里茨·哈尔曼。你应该已经从茱拉那里了解了大概情况了吧。”
“嗯,算是吧……”
他和茱拉的感觉不同,是个充满谜团的男人。说话方式也好,娘娘腔的样子也好,全都散发出一种不正经的感觉,唯独眼神异常冰冷锐利。
茱拉说过要为他引荐伙伴,不过应该是惣太前去才对吧。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发生了一些事,所以我来带你过去。不要站在这说话,我的车停在那边,来吧。”
说完,他不等惣太回答便向回走去。惣太连忙跟在他身后。名为弗里茨的男人看着追来的惣太,脸上又露出一阵冷笑。他仿佛很享受傍晚的人潮一样,轻快地穿过车站前狭窄的小路。
换一种角度来看,也不是不能将之视为坦率。其实倒不如说,是惣太强迫自己这样想的。他又不想破坏自己在粗鲁的青梅竹马心中的形象。总之,自己今后的命运也只能依靠茱拉和弗里茨了。
“呜哇……”
弗里茨在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突然停住了自己的脚步。惣太看到他身边那个粗大的轮廓后不禁发出一声惊叹。
印有红色斜线的车牌,那是陆运局下发的临时牌照……看来他们是带着汽车来到日本的。然而不管怎么说,那辆车都与这狭小的道路格格不入。悍马HMMVW……并不是随处可见的越野车,而是美国军队专用的战斗车种。
“你的车可真拉风。”
“嗯?啊,在这个国家很少见吧。在这狭窄的路上开可真有点吃不消。这里简直像是小人国一样。”
有些没底气的惣太战战兢兢地询问。而弗里茨则好像刚刚注意到自己的爱车吸引了惣太的目光,满不在乎地回答道。看来他似乎有些开不惯吧。
虽然他与茱拉一样,同为日语达人,但他的用词还是有些稍显粗糙。并不是他的发音有什么问题,而是他故意使用了充满恶意的措辞方法。可能他本人并没有注意到吧……虽然惣太是这样想,但他还是感到有些别扭。
“来,上来吧。路程稍微有点远。”
弗里茨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扬了扬下巴向惣太示意。
“说点正经事吧。怎么样,有没有自信了?”
“自信是指什么?”
与从外部所看到的不同,悍马内部意外的狭窄。握着方向盘的弗里茨,看上去有些局促。
“当然是指通过梦来引导我们找到莉娅诺这件事了。”
梦。说起来今天上课的时候才刚刚做过的。
“只能依靠那么不确定的东西,感到很不安吗?”
“当然了。”
对于上课时的梦的内容,他完全不得要领。看来不和莉娅诺说话还是解决不了问题啊,惣太深切地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但是,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吧。”
“未必,也不能完全那样断言。”
红灯让车停了下来。大排气量的引擎发出沉闷的空转声。
弗里茨的话中似乎暗藏了什么玄机,惣太连忙追问道。
“……什么意思?”
“狩猎并不是守株待兔。坚持不懈可是基本中的基本。即使徒劳无功也不放弃。就算是一丁点的线索也要逐个盘查,直到找到目标猎物为止。当然,这完全成了一场体力胜负。不过确实也算是一种搜寻方法。”
“……哈?”
弗里茨的答案,与惣太的期待完全相反。惣太感到自己像是被戏弄了一样,沉默下来。
另外,汽车究竟是在开向哪里呢。窗外的景色与茱拉给他的地图完全不一样。是否需要问他一下呢。惣太刚想开口……
“你是不是想对自己现在的身体更加了解一些呢?”
弗里茨在一个绝妙的时机阻止了惣太的提问。他一边粗鲁地踩下离合器,一边斜眼看着惣太,这还是他第一次把视线从前方移开。他的嘴角依然挂着冷笑。
“嗯……我想知道。”
惣太像是在怄气一般回答道。现在,他已经无法抑制自己不愉快的心情了。
“首先,这个答案的大前提……你已经不是人类了。这点希望你能理解。”
惣太并未怒声反驳,不,看似没有反驳,但他周身充斥的杀气已经直逼弗里茨身下。
“表情用不着那么恐怖吧。或许我说的有些过分,不过事实就是如此。你还是快点接受吧。”
然而,怒目而视的惣太依旧冷冰冰地瞪着弗里茨。
“不过,大致上,把现在的你说成是人类也没什么问题。当然要刨去是否死亡这点不论,对吧。人类身体中的血量大概占全身体重的百分之八。如果是你这样的体格的话,至少也得有五升吧。如果失去了三分之一的血液,循环体系就会失去机能……也就是所谓的大出血死亡。普通的人类只会乖乖地变成一具尸体,你却不会。为了要把失去的血液补充回来,你的身体就会‘开始饥饿’。”
随后……就会像昨晚一样,变成吸血妖怪。弗里茨省略的部分使得惣太心中倍感懊丧。
“就是所谓的……维德戈尼亚吧,昨天……那是为什么?为什么我变成吸血鬼之后又会变回来……这种不彻底的变化是怎么回事?”
“那是因为输血在变身结束之前就完成了。让你吸血鬼化的因子还残留在你的体内,只不过现在那东西暂时休止了而已。应该是被你的理性束缚住了吧。你得好好谢谢我们才行。如果我们没发现你的话,你早就成为活死人阵营中的一员了。”
“……那前天你们是怎么救了我的呢?”
“那天晚上,我们也在追捕莉娅诺。当时也有别人在追寻她。莉娅诺和想把逃出牢笼的她抓回去的家伙,以及想要狩猎她的我们……展开了一场盛大的捉迷藏游戏。结果我们慢了一步,莉娅诺被她的饲主带了回去。”
听到弗里茨带有欺诈意味的话语,惣太再次感到有种上当的感觉,他的眉头紧锁。
所谓的饲主,就是茱拉所说的“保护莉娅诺的人类”吧……但是,“饲养于牢笼之中”又是怎么回事?
“他们现在狙击你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虽然莉娅诺被带了回去,但她似乎已经从哪个不明来历的人类身上尽情地吸过了血。那帮家伙想必一定会很慌张吧。被袭击的人是谁,会不会留下什么证据……他们直到现在应该仍然惊恐不已吧?”
说着,弗里茨露出了讽刺的笑容,车内陷入了沉默。
惣太刚想再问些详细的问题,但弗里茨突然开始减速。四驱车脱离了柏油马路,充分利用了悬架的功能,爬上充满雨水痕迹的斜坡,颠得惣太差点儿咬到自己的舌头。
“好,我们到了。”
车体恢复了水平。不知不觉间已经习惯发动机声音的惣太,顿时感到一种突如其来的奇异静寂感。
4.Foundoutmydearlittlebirdatlast
果然,这里绝对不是茱拉昨天指示的场所。
这是一个荒山野岭中的废弃工程现场。完全看不出这里本想建造什么,郁郁葱葱的树木之间,露出大片红色土地。白色混凝土骨架不合时宜地出现在这片土地正中,看来是刚刚建筑好外壁工程便中止了。
开垦丘陵中的森林,大概是建设避暑胜地之类的工程吧,这类项目多半建设中期因为资金周转不到而废止。这种泡沫经济传说的遗迹,在首都近郊比比皆是。
“……这里是?”
“我们的藏身之所……也是解决掉一些白痴的地方。”
惣太完全搞不懂他在说什么,不过,看起来弗里茨也不打算再过多介绍了。他伸手到后座席上拖出一个貌似很硬的东西。
“穿上这个试试。”
惣太面前出现了一件全黑的皮制外套。
虽然看上去是一件赛车服……但样式简直如枷锁装一般,全身布满了扣带与拉链。有的地方甚至还缠有铁丝,完全是一件紧身衣。
“这是什么……”
“保护你身体的衣服。正确来说,是由你来保护身体的衣服。”
“什么意思啊?”
从刚才开始,弗里茨就一直在说些难以理解的话。不过其中的一部分已经巧妙地触动了惣太的心弦。
是在嘲弄自己,还是另有隐情。
眼前的状况明显是弗里茨自导自演的一场戏,但惣太却不得不配合他完成演出。
虽然仍然不明所以,不过惣太还是脱下了运动服穿上了紧身衣。硬邦邦的厚重皮革触感,毫不留情地勒紧他的皮肤。
“在你失血狂暴的时候,身体会处于既非人类亦非吸血鬼的不稳定状态。变质的身体无法得到安定。如果一个搞不好,你的力量或许会超越身体强度能承受的极限。为了不让这样的情况发生,就要束缚住你的身体,抑制肌肉的膨胀。虽然会不太舒服,不过总比自己折断自己的骨头要好吧?”
“……”
惣太终于明白了其中的道理。然而,为什么非要在“这里”穿上这件衣服不可呢?
虽然穿上的感觉很难受,但并不像想象中那么紧绷。
“尺寸意外松大呢。”
“现在确实是那样没错……你应该说过想要更加了解自己的身体对吧?”
弗里茨满足地看了看黑色紧身衣之下的惣太后,唐突地旧话重提起来。
“你体内的吸血鬼,只有在你失血后,身体渴求血液的时候才会觉醒,我刚才也说过了吧。昨天你也是在吸血之后才恢复理智的。”
“……嗯。”
惣太竭尽全力才挤出这么句回答。并不是弗里茨说错了什么,只是惣太不想面对现实而已。
“也就是说,只要缓解了饥饿,你也就能变回人类。而一旦失血,你又会去吸食别人的血。因此,直到你下次失血为止,都不会再吸血鬼化才对。”
“吸血,那种事……”
吸食血液。这么可怕的事竟被他以如此轻松的口吻说出,惣太感到一时语塞。本是意料之中的发言,但这么毫无掩饰地和盘托出还是让惣太感到一种深切的恐惧。这可不是开玩笑,接下来的话……
“那么,最终我也会变成妖怪吗……”
“不,他们是在享受杀人的乐趣。你只要不随性地狩猎猎物,便与他们有着本质区别。”
“可是,我……”
惣太无法忘记,永远无法忘记。自己的双手撕裂别人的感触。贪噬之血穿过喉咙。那个瞬间……是千真万确的销魂快感,直到现在,那一瞬间的快感还历历在目。
“……我也,已经……”
“身体妖化的话,心也会妖化。”
不等惣太说完,弗里茨便插嘴说道。
“不过,即使无法抑制身体的变化,也有可能抑制住心的变化。”
说着,弗里茨取出一件更为奇怪的东西。
一眼看去,那是一只银色的螃蟹或蜘蛛。
不,那是手。是一副铬制的人类双手骨架。互相交叉的手指部分宛如花瓣一样,联结的合叶上附有钥匙孔。那神经质一般细长的手指看起来仿佛是昆虫的脚。
“这又是什么啊……”
“可以抑制你的心的道具,转过身去。”
弗里茨不容分说地抓住惣太肩膀将他扭转过去,随后便将铬制的合叶扣在了他的脑后。咔嚓!不祥的金属声在悍马内部回响。
不过这声音并不足以让惣太吃惊。与突然缠在他脸上的十根金属手指的触感相比的话。
“……!!”
他虽然想要大叫,但却只发出难听的呻吟。完全张不开嘴。铬制的手指从两侧按住了惣太的下颚。
“……!!”
突然陷入危机之中,他倾尽全力想要摘掉禁锢在下半张脸上的铁指。在狭窄的军用四驱车突出的保险杠之间,惣太不断扭动着身体。
然而细长坚硬的手指却紧紧地纠缠在一起,纹丝不动。
惣太抓住弗里茨,狼狈地发出呻吟声表示抗议,而弗里茨则带着一脸乐在其中的神情任由他摆布。少顷,他开始滔滔不绝地说明起来。
“那身衣服和口枷,是异端审问官所使用的枷锁衣具。被怀疑是吸血鬼的家伙,就会穿上这身衣服接受拷问。吸血的冲动会随着犬齿的变长而达到顶峰。到那时你便会失去自制力。而那个口枷即可预防这种情况发生。只要戴着它,你就能一直保有理性。”
(混蛋,那又怎样!快摘下来!我现在不需要这种东西!!)
听着弗里茨那过分的强调,惣太不禁怒吼起来,然而怒吼声最终还是化为意义不明的呻吟,堵塞在口中。
“……哦?时机刚刚好。”
弗里茨一边单手按住在助手席上不断扭动的惣太,一边从车前窗中窥视着废墟里的状况。
月光之下出现几个蠢蠢欲动的身影。那些影子和用一个个掩体,不断向废墟中前进。五人、六人……不,还要更多。他们全部都拿着武器的样子。
“好,又到狩猎时间了。伙计。”
弗里茨再次转向后座席,这次他拿出的是一个夸张的大铁块。那是闪着浑浊黑光的M4突击步枪。
这杆枪明显要比通常型大上一圈,应该是因为加装了很多配件的关系吧。枪身上甚至还配备了十字弓。
骤然见到真正的武器,惣太不免有些胆颤。弗里茨不再管他,轻轻地走下了悍马。惣太连忙跟了上去。
废墟三层没有镶嵌玻璃的窗户框架之后,不断有光在闪烁。
“It’sshowtime.”
弗里茨愉快地低吟道。随后他便按下一个发信器一样装置的按钮。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冲击波夹杂着粉尘,从废墟的窗户中喷出。
惣太顿时目瞪口呆。
现实与想象相去甚远。
铬制的口枷,明显是为了“使用”而改造的真枪,如电影一样深入敌营的人影,毫无顾虑吹飞一切的爆风。
“切,才来了那么几个人,亏我还安装了四个定向感应地雷。不过不管安几个,对无效的人始终是无效的……喂,差不多要来了哦。”
引起这场骚动的犯人,就好像丢掉可乐罐一样轻松地向不明就里的惣太说道。
他的手正飞速对枪械进行着操作。滑动在金属上的冰冷声响,宛如在演奏乐器一般。
“你在半人半兽的状态下,能否战胜自己的理性呢……今天就在此让我确认一下吧,希望你能像昨晚一样活跃啊。维德戈尼亚。”
“!”
……惣太终于察觉了这个男人的意图。不过为时已晚。
弗里茨打一开始就是这么设计的。男人的狩猎……像昨晚一样的杀戮。
“喂,怎么?你在干什么?”
“……!!”
惣太疯狂地摇着脑袋,一副不配合地拒绝态度。弗里茨仍然冷笑对之。
“啊,这样啊。你想要武器吗?果然如此,那么……好吧,这个给你。”
弗里茨从腰带中抽出一把三十厘米左右的匕首。那厚重的双面刀刃上镶有锐利的铆钉,下端还附有拳套式的护手,整个匕首散发出一阵邪恶的妖气。
“解放力量的方法,刚才已经说过了。用那把刀解决它吧,想切成几块都可以。”
胡说八道,开什么玩笑!!然而,想如此怒吼的惣太脸下还被那些金属手指紧紧地束缚着。发不出声音。他更加剧烈地摇着脑袋。
“我说你啊,现在撒娇也……哦?”
话刚说了一半,弗里茨的注意力便又返回了废墟。仍被粉尘覆盖的废墟之上,一个黑影从窗户中跃出。
高度是五层……足有十五米高度,黑影轻轻旋转身体稳健地落在地上。紧接着,它好像注意到了这边,悠然地走了过来。
它应该是刚才进入废墟的人中的一个吧。身上那件破破烂烂的外套应该也是由刚才的爆炸所致,不过它的身体却毫发无伤的样子。
“……哼,我觉得会是这种情况……还真让我猜对了。”
“叽叽叽叽叽叽……”
它炯炯有神的眼中发出阵阵红光,喉咙深处泻出咸湿的低鸣。那撕碎的外套之下……露出完全不是人类该有的肢体。像犬类或鼠类一样尖鼻头,如同涂过油一般锃亮的黑色胸脯,以及那明显不对称的展现出惊人魄力的双臂……
“叽沙沙沙沙沙!!”
这只巨大歪斜只能视之为“狗”的怪物,却保有着与人类不相上下的智慧,它手中握着两柄乌兹冲锋步枪。看起来格外滑稽。
啊啊,又来了……又是这种怪物么……昨晚的恐怖情景再次浮现在惣太脑内。
“快点觉悟吧。你已经没有退路了。”
丢下这句冰冷的话,弗里茨以流畅的动作端起大枪。伴随一阵如鞭笞一样尖锐的轰鸣,枪口喷出十字火焰。
“叽咿咿咿咿!!”
怪物一边左躲右闪,一边毫无畏惧地向着惣太他们冲了过来。弗里茨迅速转身退去。
然而,惣太却直勾勾地看着逼近而来的怪物,宛如稻草人一般呆站在原地,下一瞬间,他感受到如流星曳光般的光辉,整个人被弹飞出去。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惣太这样想着,他既有淡薄的意识,又感到思绪逐渐远去。虽然他已经品尝过死亡,但不断流出的血浸满全身,慢慢冷去的身体感受到血的温暖,那实在是一种无与伦比的恐怖。
不管这种情况还会出现多少次,自己都不可能习惯这种感觉。
不断坠落……我的生命……我的身体将要死去……全身的细胞都在哀嚎。潜藏在我体内的什么东西觉醒了。
砰咚。脱力的手臂像受到电击一般产生痉挛。不只是手臂。腿与身体也受到疯狂力量的蹂躏。全身的细胞都因注入与生命力不同的能量而再度觉醒。
比上次更黑暗更具压倒性的力量翻滚而至。略显宽大的赛车手服装现在已被填满。膨胀的肌肉被紧身衣绷得咯吱作响。
耳边响起嘎嘎的快声响,我的牙齿被紧紧咬合在一起。原因出自下巴上的束缚枷锁。急速膨大的犬齿,被铬制手指所限,不断挤压着牙床……产生猛烈的疼痛。我疯狂地抓着自己的脸。
疼痛……猛烈的疼痛!不赶紧撞掉口枷的话……下颚,下颚就要粉碎了!!这时,我想到了能够摆脱巨痛的办法。
吸血……那样可以制止身体变形,弗里茨这么说过。弗里茨现在正在与那个“狗”一样的怪物战斗。那柄重枪的枪声就在耳边回响。我用余光瞥见……那个异形的身影在子弹缝隙中不断穿梭。
就像昨晚一样……就像昨晚在校园内做过的一样,杀掉怪物吸它的血的话……对于战斗的恐惧,对于吸血的抵触,这些感受在我心中已经荡然无存。那些无聊的想法……怎能与我现在所忍受的疼痛相提并论!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之所以遭受如此不幸,都是因为你!
我反手抄起刚刚弗里茨交给我的匕首。
形状优雅,柔软突起的刀柄紧贴于手掌之中,长大的刀刃,简直像自己手臂的延长一样。
看到我又再次站了起来,它似乎有些惊慌失措。当它重新将来福枪口对准我时,一旁的弗里茨突然杀了出来。
怪物反射性地回击,但来福枪只发出“咔嚓”一声金属音便停止了运作。似乎是没子弹了。
它立刻换上绑缚在身上的预备弹夹。
我没有放过它两手停止动作的那一瞬间。
一个跳跃便缩短了我们之间的距离,在充分卖弄了一番匕首之后,我冷不防施展出一记横踢。它的注意力完全被匕首吸引,右脚踝被我踢个粉碎。
“叽呜咿咿咿!!”
它慌乱地扔掉单手的来福,将还有子弹的另一只来福对准了我。
不过,已然迟了。我已经扑入它的怀中,一只手推开来福枪身,连同强化树脂制成的前枪柄一同捏碎。与此同时,另一只手中的匕首瞄准它的眼珠刺去。
噗噗噗……血沫与肉片华丽地爆散开来。它勉强将眼球从匕首的轨道上避开,而付出的代价则是从额头到那恶心的长鼻子完全被撕裂开来。
结果,它反而被大量喷出的血潮夺去了视线。怪物不停地眨着眼睛。
感悟到身处不利局势的怪物终于将另一只来福枪也丢掉了。它露出尖刀一样的钩爪妄图将我从自己身上扯下。
愚蠢的家伙。作为一个吸血鬼,完全不能理解自己身体的优越性,对枪过于执着所以才酿成现在的恶果。
我双手握住匕首,以它受伤的脚踝为轴旋转躲避开它的袭击,紧接着将细长的钨钢合金之刃刺进它的胸膛。
砍入钢筋铁骨的触感。伴随着芳香的美味,滚烫的血潮喷涌而出。
“嘎咕啊啊啊啊!!”
我扭动匕首,一口气撕裂了它的喉咙。就在它摇摇晃晃的身体倒向我的瞬间,我的膝盖撞向它那难看的长鼻子,将之击飞回去。感受到血之气息后,我的犬齿以要刺破下颚之势,疯狂地生长起来。可恶!!
砰。它的鼻骨乃至整个头盖都如鸡蛋一样轰然碎裂。
我再度将匕首刺进这个向后倾倒的大家伙胸中。
快点,快给我结束!
“叽叽……叽……”
怪物的嘶鸣失去了力气,它终于停止了动作。
不过,我也已经达到了极限。牙床上的疼痛异常剧烈。硬生生伸出的犬齿,顶得颚骨嘎嘎作响。
整个头盖骨似乎都在颤抖。要赶紧吸到……血,这家伙的血!!我抓住处于死前痉挛状态的怪物的胸口,不断撞击着自己的下颚。已经,无法忍耐了……
“噢噢,不错不错。你干得挺好嘛。”
扛着重枪的弗里茨不慌不忙地来到我身边。他正在摆弄一枚小小的钥匙。
“来,这是奖励。”
弗里茨抓住我的脖颈,将那把钥匙插入口枷的合叶之中。铬制手指的锁刚一打开,下颚的紧缚感立时得到缓解。紧接着,我的嘴立刻弹了开来,犬齿带着唾液的飞沫不断伸长。
……之后,仁慈的空白时间让我的意识变得朦胧。即使如此,喉咙中流入的温甜之血,却和每次一样鲜明。
趴在地上的惣太回过神的时候,身边哀嚎的怪物正好被弗里茨踢飞起来。
“汝乃没有魂魄的虚无之器。该隐之末裔。无墓之亡者……”
如鼻歌一样的吟唱,充满嘲弄的语气。弗里茨将一只极粗的银质箭矢装在重枪上的十字弓中。
“尘归尘,土归土……对吧!!”
伴随着一声哄笑,弗里茨对着怪物的心脏射出箭矢。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绝人寰的吼叫声在惣太耳边响起,怪物渐渐颓委消散。
“你做的很好。搭档。”
望着无言的惣太,弗里茨得意地笑了。
“来了个可靠的伙伴。看来今后的夜晚会有趣起来了。”
5.Whenablackdoghowlstothecrazyworld
不知是何处的朦胧景色。
看起来又是在做梦吧。
这里……是梅论学园吗。
不过,这种不协调的感觉是怎么回事?明明是一个很熟悉的场所却完全没有亲切感。
为了寻找人影,我在结冰的走廊中徘徊踱步。
谁都……不在么?
这不是莉娅诺的梦么?
我必须要见到她才行。找到她,打探出她的所在……
似乎有什么人在走廊尽头。
“抱歉啊。这里不是莉娅诺的世界。”
他是什么时候站在那的?从一开始就在这里等我么?
“我有点忍不下去了,可以听我说两句么?”
他穿着早已看腻的立领制服,梅论学园校服。
他有一张十分眼熟的脸。绝不是素不相识的人。应该和我很亲近的某人……对了,那不是每天都会在镜中相遇的脸吗。
他和我有着相同的脸孔。
“我想要和你面对面把事情谈清楚。”
脸的轮廓,五官相貌,都与我一模一样。不过……我会像他那样笑吗?
“……什么事?”
“装什么糊涂嘛。当然是指昨晚的杀戮咯。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竟然用那么难看的战斗方法。”
“……啊?”
难看是指什么?
“被那个得意洋洋的混蛋像傻瓜一样玩弄。实在让人看不下去啊。戴着那么碍事的口枷,你开的到底是哪个国家的玩笑啊?实在是把我气得要死。”
那东西……确实挺恶心的,不过多亏有它我才能一直保持理智。
“不那样做的话,我就会像之前一样,丧失理性地乱来的……”
“你真是什么都不懂呢。”
真是让人匪夷所思,和我拥有同样相貌的“他”竟然和我倾诉起来。
“你的狩猎方式不应该是那样吧?应该多一些咆哮,多一些威猛,尽可能多地享受战斗才对吧?”
“你……是谁啊?”
为了不让对方察觉到我的胆怯,我用包含了很大敌意的声音向微笑着的他问道。
似乎是看破了我虚张声势的样子,他笑得比刚才更开心了。
“喂喂,你没照过镜子吗?无论怎么看我都是你吧。”
“你为什么打扮得与我一样?你到底是谁!?”
“我就是你啊。伊藤惣太。我是你所忘记的真正的你。”
他张开的嘴中露出尖尖的牙齿。仿佛能射穿一切的目光之中,不知何时沾染上血色。
……不可能……我绝不是那样的怪物……要逃跑,如此想着我向后退了一步。
然而,身后并没有地板。失去立足之所的我,在一阵悲鸣之中向漆黑的无底洞坠去。
黑暗。什么也看不见。能看到的,只有他那窥视着我的赤红色双眼。
“我就是你。”
不是的,我是……
“你就是我,是和我一样的怪物。渴求着鲜血的怪物。”
我是,我是……!
预备铃声将惣太从梦中拉回现实。
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随着起立、敬礼的号令声,半条件反射地做出动作。
刚才的梦和之前的莉娅诺的梦有很大不同。
惣太用他睡得惺忪的双眼确认时间。现在……第四节课刚刚下课。虽然每过一小时都会被铃声吵醒,但这跟不睡觉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简直如同彻夜工作过一样。合上眼皮就能立刻睡着。现在明明是白天啊。
不,实际上,彻夜工作倒是确有其事。
这两三天,惣太每晚都会与猎人们一起出去狩猎。
茱拉直到最后都不想让惣太参与战斗,虽然她责备了擅自将惣太卷入战斗的弗里茨,不过,一切最终还是要由惣太自己决定。
“只要我们将敌人的主要据点逐一调查击破的话,总有一天会找到莉娅诺的。不过,只有我和茱拉是做不到的。敌人的防御可谓铜墙铁壁。这时候就需要你维德戈尼亚那狂暴的力量。比起那虚无飘渺的梦,我更期待这个确实一点的方法。”
在那个不知名的森林废墟中战斗过后,游刃有余的弗里茨曾对面无血色的惣太这样说过……而惣太一直畏惧的事,也变得有理可循了。
与莉娅诺产生强烈的感应探听出她的所在,这对惣太来说无比困难,而被弗里茨骗到废墟中,却使自己了解了身体的使用方法,对抑制住自己的冲动有了自信……无论如何,惣太都希望自己的命运向着积极的方向发展。
因此,他每天晚上都会穿戴上黑色皮制紧身衣和铬制假面,自杀,破坏,杀戮,吸血,复生……周而复始,不断重复。
然而,直到现在依然一无所获。
惣太拖着沉重的身体离开了座位。同学们大都已经前往学生食堂,或在教室内拼排桌椅吃起了午饭。
※
“事情完全掩饰过去了吗?”
一片昏暗之中,只有烛台的红炎与油画反射的间接光在摇曳。
典雅的宫殿衣装,异常怜悯的态度,被异端者奉为“三剑士”之一的纳哈崔拉向一身白衣的雾江询问道。
蜡烛的朱色之光照耀在这个和蔼可亲的老人身上,投射出一条心狠手辣的影子。
“因为在警察赶到之前处理了现场,所以只被当作是一起小火灾了事了。”
当然,这个穿着典雅服装的吸血鬼内心之中,完全没有体谅自己的意思,雾江心里十分明白。
这是极富盛名的“三剑客”集会的场所。作为这这里唯一一名女性……以及唯一一名活人,诸井博士毫无畏惧地用极公事化的口吻回答。
最近几天,他们的据点每晚都遭到猎人的袭击。
不过并没有造成什么重大的影响。被破坏的只有一些资材仓库,以及为莉娅诺和其他吸血鬼准备的“活饵”聚集地。
猎人们如此积极地展开行动,理由只有一个……他们有了足以对抗异端者的战斗力。
“那就好……不过,我这个老糊涂要是没记错的话,昨晚被袭击的据点,应该是你最引以为傲的……嗯,叫什么来的?……啊,对了对了,拥有‘不输给吸血鬼战斗力’的‘猛兽凯米拉’负责把守的对吧?”
黑暗中的红眼散发出一种揶揄的气息。他的刁难让雾江一时语塞。
确实,昨晚猛兽凯米拉的配置已经与偷袭别无二致。但最终它们还是全部被干掉,对于雾江来说,这才是问题所在。
“结果它们全被轻松解决。你珍爱的宠物就这么死掉了,还真是可怜啊。”
乌匹艾尔坐在一旁的沙发中,心无杂念地调着吉他的音律,俊秀的面孔上满是嘲弄的笑容。
“……没办法。因为敌人的战斗力完全是未知数。”
白衣女人嘴上全是谦虚的言辞,心中却也不免焦躁。对她来说,猛兽凯米拉是倾注了自己的全部才完成的东西,它们的败北与否定她的自尊没有任何区别。
“从现场的检查中多少找到些线索。”
雾江推了推眼镜继续说道。
“哦?”
“从现场回收了一些非人类血液的痕迹。不是猛兽凯米拉的血液。恐怕……应该是那谜之吸血鬼的吧。”
“调查出什么了?”
纳哈崔拉的声音中已经没有了调侃的感觉,他的眉毛轻轻蹩起。
“血痕中检测出的V酵素与莉娅诺的相吻合。也就是说,对方应该延续了莉娅诺的血脉。”
“……哼,果然如此。”
“不过,上次调查那所学校的学生,不是毫无线索吗。”
一听到莉娅诺的名字,连乌匹艾尔都认真起来了。
沉默再次笼罩在房间之上。
“思维可以再灵活一点。如果那个问题吸血鬼可以在白天大摇大摆地走动呢?”
一直站在屋内,几乎与黑暗的墙壁一体化,如雕像一般沉默着的深红骑士,此时此刻发出了沉重的声音。
在理解这句话的一瞬,乌匹艾尔和纳哈崔拉都露出猝不及防的表情。
“吉拉哈,你没发烧吧?”
无视乌匹艾尔的揶揄,骑士将目光投向纳哈崔拉。
“你怎么想呢?子爵,三百年的人生中,难道没见过这样的例子么?”
“维德戈尼亚……”
纳哈崔拉抑制住僵硬的表情,小声嘀咕着。
“不过,会发生这样的偶然吗?”
“几率虽然很低,但并不是零。背后如果有猎人在推波助澜的话,可能性就更大了。”
吉拉哈那不感兴趣的表情,让纳哈崔拉无法从他脸上探听出什么情况。
下一瞬间,纳哈崔拉立刻理解了这一想法的合理性。
“调查的指针需要作出修改……盯紧梅论学园,一定要把可疑人物给我揪出来。他迟早会露出马脚的。”
※
“学长~”
午休时,惣太刚要随香织和弥沙子前往食堂,就被一个令人忐忑不安的声音钉在了原地。
那是一个开朗活泼,曾经听过的声音。惣太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原本松弛的神经仿佛浸透了冷水一般。
习以为常的午休中的教室。
完全不在意瞠目结舌的惣太,镜子一路小跑冲了过来,她极其自然地来到惣太身边。
看到惣太突然停了下来,香织讶异地回头说道:
“怎么了?她是你社团的学妹吧?”
“……嗯。”
她已经康复了么?呆站在原地的惣太向弥沙子投去惊诧的目光。
“镜子,你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吗?”
“嗯,如你所见,完全康复了。”
当然,看到镜子平安无事,惣太感到无比高兴。从刚刚看到她充满活力地跑过来开始,他就已经喜出望外了。
她确实也没受什么大伤。经过三天的静养后便能上学也很正常。记忆也已经被茱拉靠催眠术封印了。
但是,身体上残留的痕迹可无法说谎。镜子应该知道曾有一场灾厄降临在自己头上。即使告诉她失去记忆是因为受惊过度的缘故,这件事应该也会在她心中留下阴影吧。
话虽如此……可是镜子她,为什么如此开朗……惣太一脸迷茫地看着学妹的脸。
镜子如同全不在乎惣太的想法一般,钻到了惣太与香织之间。
“我有件事拜托前辈……其实,我周五离开部室的时候忘了东西。”
她边说边开玩笑似的做出作揖的动作,冲眼前这个熟悉的学长害羞地笑着。
惣太望着她无邪的笑容,不禁感到一丝疑惑。
虽然抱有疑问,但却又完全抓不到头绪。眼前的事实在是自然得有些不自然了。
“我现在想要去取一下,可以帮我把部室的门打开吗?”
“嗯?啊,好。”
惣太不明所以地点着头,这时他才意识到身旁还站着香织和弥沙子。
“那个,大家还在等我吃饭……等我从食堂回来再去好吗?”
“抱歉了,学长。还让你陪我一起过来。”
“不……没什么。”
直到被镜子拉着前往部室,惣太心中仍然无法释然。
虽然已经随她走到这里,但其实惣太完全可以不用来的。只要把钥匙交给镜子,让她一人来就行了。
“那个,在社团这么重要的时期,我却突然请假……应该没给大家添麻烦吧?”
“不,我……”
一边打开部室的门锁,惣太一边暧昧地回答。
之前拜托弥沙子临时客串的PC演奏,这下子也无用武之地了……不过这倒是一件喜事。
随着一声重响,惣太打开了钢制大门。他像逃跑一样进入屋内。镜子也随之走了进来。
话题一被打断,凝重的沉默气氛便涌了上来。稍微有些慌乱的惣太连忙寻找话题。
“听说你住院了……”
“嗯,是啊……”
镜子一边胡乱寻找东西,一边笑嘻嘻地答道。那语气简直像是在诉说假日的回忆一样。
“周五晚上,和学长分开之后,便遭遇了严重的事故。”
一股凉气慢慢爬上惣太的后背。不知何时,镜子不再找东西,转过身冲着惣太。
“严重的……事故?”
“是啊。那真是一个可怕的经历。”
镜子说话的方式宛如朗诵一般。
“那真是……完全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经历。”
“你……还记得吗?”
“嗯,当然了……怎么了吗?”
镜子的表情好像梦游一般,但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惣太。
“说什么怎么了,你……”
“嘿嘿嘿……”
镜子那本该天真无邪的笑脸,现在却有些扭曲。
“‘明明记得为什么还能如此若无其事’,学长莫非是想问这个吗?”
“嗯,算是吧……”
惣太无意识地应和道。他把视线从镜子身上移开。
“好~奇怪啊……真不愧是学长,似乎知道我发生过什么事一样呢。”
(!……这个镜子,总觉得有些异样……)
惣太的心底警报声长鸣。
外貌和声音都完全一样。一年D组的纲野镜子,轻音乐部部员。但她绝不是惣太认识的那个镜子。
“这么说来,刚刚在走廊相遇的时候,你也大吃了一惊呢。学长。”
仿佛能看透别人脑中的想法一样,镜子凝视着惣太的脸。
惣太就像老鼠遇见猫一样,一动也不敢动地承受着镜子投来的视线。
“……你找到要找的东西了么?”
惣太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沙哑得不像自己的声音。镜子的视线终于从他身上离开。
“诶?不,还没有……”
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镜子带着天真的笑声继续开始寻找失物。
“我把钥匙放在这里了。”
将钥匙放在身边的扩音器上后,惣太向后退了一步。
“放学后再还给我就行……”
说完,惣太不等镜子回答,快步走出了部室。
“啊,等等,学长……”
背后响起镜子的呼唤,惣太头也不回地逃出了社团校舍。
※
“你可真是心狠手辣啊。”
“毫不姑息,卑劣至极。真有你的风格啊,纳哈崔拉。”
一片昏暗之中传出乌匹艾尔与吉拉哈的声音。
“……真的没关系吗?警察很有可能会再找她问话的……风险未免太大了吧。”
一身白衣的诸井雾江博士一如既往地做出忠告,语气中不带一丝怯懦。
冷血动物与温血动物三人组的目光都集中在纳哈崔拉一人身上。
“不必多虑。老夫的催眠术十分完美。你的猛兽凯米拉引发的骚乱,哪次不是由我收拾残局。区区一个曾被吸血鬼俘虏过的小姑娘自然不在话下。纲野镜子现在已经完全被我支配了。”
吸血鬼的催眠术……与人类的暗示洗脑完全不同。是可以直接与牺牲者的精神产生感应,只有暗之生物才能使用的超常能力。不死一族多少都具有这方面的能力,而尤以纳哈崔拉的实力最为强劲。
在同族之间,他“人偶师”的绰号无人不晓。
他现在就使用这个能力,展开了一场斗智的游戏。
“维德戈尼亚这个问题人物如果在梅论学园的话,看到镜子后绝对会产生动摇。知道镜子的灾厄真相的只有一个人……让镜子本人来搜寻出他是最佳选择。”
以如此自信语气作答的他当然不可能认为游戏会失败。胜利只是时间问题。
“能那么顺利就好了。”
乌匹艾尔无趣地在一旁挖苦道。并非是对事态推移不感兴趣,他只是很不爽纳哈崔拉那惹人厌的态度而已。
“哼,就交给我吧。”
纳哈崔拉自信满满地搪塞了一句。乌匹艾尔赌气一般仰起他不满的脸。
※
镜子……到底出了什么事啊?惣太好不容易才抑制住跑回去的冲动。总之还是尽量不要靠近部室吧,想到这,惣太便快步跑了起来。
刚一接触到阳光,虚汗便从全身各个角落鱼贯而出。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中庭。惣太终于停止住了脚步。
虽然日光一如既往地刺痛全身,不过对今天的惣太来说,却如同圣洁之光一般。总觉得这里才是最安全的场所。
“你又在这折腾什么啊?”
背后出其不意地响起一个声音。冰冷寂静的夜世界之声。
惣太回头看去,茱拉宛如从影子中涌出来一样出现在身后,她躲在树荫之下,无精打采地靠着校舍墙壁叉手而立。
“……你还真是神出鬼没啊。”
惣太已经不再为这种事感到吃惊……或者该说,他现在没有吃惊的余力才对。
“我是来看你的。因为担心你会不会有事……看来,我还真来对了。”
刚一进入空无一人的保健室,茱拉便迅速拉上窗帘,让房间陷入一片黑暗。
“镜子她……”
“我知道,我已经见过她现在的样子了。”
完全不用向茱拉介绍了。
“她……很危险。绝对不能靠近她。”
“你应该说过她什么也记不得的啊。”
虽然毫无恶意,但惣太的声音中还是夹杂着一丝怒气。镜子仍被卷入其中,这是想也不敢想的事。
“……恐怕,是敌人……异端者教唆的吧。”
看着淡淡说出这句话的茱拉,惣太只觉得怒火中烧。
“你不是说过不用担心她吗!”
“肉体方面,不用担心。”
茱拉的神情完全不是在解释,充其量只是淡薄地陈述事实。
“她不是若无其事地走在阳光之下吗?看起来比你精神多了。”
的确如此。而且她脖颈上也没有伤痕。
惣太的心稍微平静了下来,坐到了椅子上面。
“……虽然身体无恙,但精神很有可能已经变成了吸血鬼的俘虏。强力的吸血鬼可以通过精神感应操纵人类。特别是像她这样,曾经被袭击过的牺牲者,精神层面的抵抗力会下降很多……很容易就会被催眠。是完美的人偶素材。”
“那……镜子就是那样被他们操纵了么?”
惣太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茱拉依然面不改色地答道:
“可能性很高。”
惣太心中又是一股无名火起。为什么她能如此冷静,看起来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当时就那样放任她不管!?”
无法隐藏的怒气,通过直截了当的怒吼传向茱拉。
“我并不知道啊!”
只是一瞬间,茱拉罕见地提高了嗓门。之后,她便向训诫自己一样,立刻收回了怒气,淡淡地继续说道:
“……至今为止,异端者们都以保持隐秘性为第一行动原则。关于镜子,他们已经错过了封口的最佳时机,所以应该会在警察结束搜查,社会关注度降低之后,才会再次接近她才对。”
虽然茱拉的语气回归冷静,却没有留意到自己仍对刚才流露出的天真感到愤怒与懊悔。
不过,她虽然对这意料之外的发展感到后悔,但也明白这件事必须要告诉惣太才行。注意到这点的惣太把视线移开,又坐回到椅子上。
“那么,为什么……”
“他们已经顾不得体面了。即使冒一点风险,他们也要找到维德戈尼亚……找到你才行。”
结果,所有的原因又归结到自己身上。或许刚一看到镜子那怪异的举动,惣太就已经无意识地想到了吧。
只是畏惧承认这个事实,便将怒气全都胡乱撒到茱拉身上。
他们对我如此执著么?不惜前来学校也要……绝望使脑袋异常沉重,惣太把头夹进两膝之间。
“……怎么办才好?”
“总之,不能再接近镜子了,尽量不要让她看出不自然,和她保持距离。”
茱拉的提案并不是很难。
因为年级不同所以校舍也不同,不和她接触可谓轻而易举。
但是,社团活动……
无助地叹了口气后,惣太将脸埋进了双臂之下。
想要避开镜子的话,就得放弃乐队练习,继续不参加社团活动。自己到底如何向弥沙子解释才好呢。
想到这,惣太使劲摇了摇抱着的脑袋。不,虽说社团活动确实非常重要,不过现在镜子的问题更为严重。
“镜子之后会怎样?”
惣太再次询问道。可以说完全是因为他的缘故,镜子不但身体,连心的自由都被夺去。
“如果能找到操纵她饿吸血鬼,解决掉的话……她就会回归正常。换句话说,和你是同样的条件。”
“……知道那个吸血鬼是谁么?”
“恐怕应该是异端者的‘三剑士’……和其他吸血鬼不同,是按照自己的意愿与人类合作的吸血鬼。”
“被那样的家伙?”
听到茱拉的答案,惣太显得有些绝望。
他打倒的怪物,似乎都是人工制造的吸血鬼,而除此之外,当然还有“正品”存在。而他则必须至少干掉一个人才行。
“继续追捕莉娅诺的话,他们肯定会成为我们的敌人的。即使不出现,我们也不打算放过他们。放心吧。我们和你不同,并不会杀掉莉娅诺便就此罢手。我们要将异端者中的吸血鬼全部铲除。”
茱拉的话或许能起到一定的安慰作用。不过,惣太却完全没有从中体会到一丝安心的感觉。
事情已经变得不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了。
而责任却无比沉重地落在他一个人身上。
※
“学长~学长~”
惣太听到这声音的瞬间,便感到浑身汗毛都炸了起来。
第五节课的课间,今天最后的一点课余时光中,惣太被香织叫了出来,他拖着沉重的身体出现在走廊之中。
你有没有好好吃午饭啊?最近有什么烦恼吗?想瞒我你还早了十年呢……听到这样孩子气的牢骚之后,惣太感到心情有所好转。
就在此时,镜子的声音夹杂着凛冽的寒风卷入了惣太精神的间隙。纲野镜子……不,那已经不是他熟知的那个镜子,而是占据了镜子身体的某人。
“那东西”挥舞着手跑了过来。
虽然与曾经的镜子一样豁达开朗,却阴森得令人牙齿打颤。
“学长,刚才你怎么了嘛?突然就逃掉了。”
“不,嗯,啊……”
香织诧异地看着支支吾吾的惣太。
“突、突然觉得有些不舒服,便去了保健室……”
“诶,好奇怪啊。我也去了保健室,可是却没有遇到学长啊。”
“啊……”
偏偏在香织眼前缠上自己。预料之外的事态让惣太狼狈不已。
“你、你来的时候,我一定是去上厕所了。”
“诶?这么巧啊……”
“那,我先走了,香织。上课要迟到了。”
“嗯、嗯……”
惣太中断谈话的方式任谁都能看出不自然,香织脸上露出担心的表情。
惣太已经无心去管这些,他慌慌张张地跑回教室,镜子并没有挽留的意思,冷笑着目送他而去。
即使现在逃掉早晚也能将你抓回来……她的眼睛仿佛如此说着。
“那,放学后部室见了。”
镜子留下一句完美的不掺杂一丝邪气的话后转身而去。
惣太好像没听见一样,径直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如果茱拉的推理正确的话,惣太就必须为了镜子正面接触敌人。
如果她把今天的见闻泄露给敌人的话。
如果他就是维德戈尼亚这个事实被敌人发现的话。
一切就全完了。
在白天被敌人袭击的话,他完全保护不了自己。
“……杀了她不就好了?”
突然……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头脑中涌现。
宛如一股贼风一般。
惣太慌忙打消了这个超越常规的念头。
为什么会这么想?我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冷酷无情了?
惣太不明缘由地对自己产生畏惧。虽然只有一瞬间,但他也不允许自己产生这样残忍的想法。
我要保护镜子,拯救镜子。本该是这样的吧。
杀掉拖后腿的人,我做不出这样的事。
换作弗里茨的话很有可能这样做……
没错。一定是因为每天晚上都和他在一起,害我渐渐也以他的行为方式思考问题。
别开玩笑了……虽然我现在在给他帮忙,但也绝不能忘记。我只是为了恢复本来的生活。
要是像他一样若无其事地胡乱杀人的话……那和变成吸血鬼还有什么两样。
那样什么都解决不了。
※
和惣太分别之后,来栖香织向着自己的教室走去。她的心中还在介意刚才的事。
可疑。最近惣太的态度……明显有些奇怪。
虽然说不出哪里奇怪,也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不过刚才,香织确实感到一种只有她才能察觉得出的异样感觉。只有他认识他很久的香织才能……
“那个,香织?”
“嗯?”
她注意到时,弥沙子已经立于身旁。一成不变的怯懦目光穿过土气的眼镜投射过来,好像在探寻什么似的。
说起来,弥沙子主动找人说话,还真是相当少见。一直以来都是香织主动找她的。
弥沙子来找自己说话,只有可能是有要事相商。
“午休后……你又见过惣太了吗?”
“嗯……刚刚见过……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
“……是不是身体不太好呢?还没有治好……”
“嗯……”
香织仔细地观察弥沙子。
轻音乐部应该正在准备学园祭,现在时间相当紧迫了吧。
弥沙子现在应该是想让惣太去参加活动吧。然而……
“那个,弥沙子,现在还是不要去找惣太为好。”
“那么……严重么?”
“嗯。”
绝对是有什么烦恼。
香织还是第一次看到那样的惣太,被逼得穷途末路无力翻身的样子。
“我会再和他谈一谈的。所以,不好意思……你暂时先不要去和他说话,好吗?”
“……”
对香织来说,最担心的就是这两个朋友的事以及眼下这前所未有的微妙事态。
因此,她才没有看到沉默不语的弥沙子的表情中,除了不安与担心之外的其他东西。
6.underthedarkredmoonlight
刺入骨骼的冷气。
身处司空见惯的校园之中,不过这里……却是完全不同的地方。
地上结了厚厚的霜,我走在长长的走廊之上。
这个梦……我还记得。这是那个与我有着相同声音,相同样貌,但却不是我的人所处的世界。
(除了我之外,没有人能来到这里。)
……不知从哪传出嘲弄之声。
(唉,你到什么时候才能明白?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已经说过无数次了吧。)
“你……是谁?”
(真是个理解力低下的家伙。哼。)
影子汇聚在一起,组成完整的体形。和镜中的自己不差分毫的样貌。
不过,不管长相如何……他都不是我。绝不可能是我。
“我不认识你,你……到底是从哪来的?”
“真是无情啊。我并非来自外部。从一开始我就在这里。从你诞生的那一刻起一直在这里。我一直在注视着你。注视着你的所作所为。”
“胡说……”
我怎么可能接受这样荒诞的言论。这家伙的性格和价值观完全和我大相径庭。
“没错,这就是问题所在了。你的做事风格实在是让人急得要死啊。”
“你指什么……”
“比如说,纲野镜子。你不觉得她很无情吗?碍事的话,直接结果她不就好了。”
“你……”
我立刻联想到今天早上在楼梯口时,我脑中闪过的……那个毛骨悚然的想法。
“原来如此,那……果然是你干的好事!”
“喂,不如吃了她如何?那小姑娘一定很美味啊,那是女人的血哦。是你每晚吸到的污秽不堪的怪物之血所无法比拟的。”
“别开玩笑了!!”
“嘿嘿嘿,不要再装了……我已经看穿你的想法了哦。你的愿望,其实你很想要吧?女人的身体,不用害羞嘛。对男人来说这是很正常的。”
“你这个家伙……”
“吸食那个鲨鱼怪物的时候你应该想到了吧。那家伙的血中也混有镜子的血。一想到这里你便异常兴奋,对吧?”
“给我消失!!”
我的声音已经到达极限。
“给我消失!你这个怪物!!”
“哈哈哈,真是难看啊,歇斯底里的男人,我们下次再见吧,兄弟。希望下次能好好地谈一谈……”
铃声如往常一样打断了睡眠。一直以来都是很烦人的噪音,对今天的惣太来说异常动听。
……脑中残留的只有那个难以忍耐的讨厌的梦。
已经不是头一次做这样的梦了。
虽然相当模糊,不过确实有做过相似的梦的记忆。
自己心中,还有另一个“我”。
一想到他的样貌和声音,惣太身体深处,就会涌起强烈的恐怖感。那与对镜子的恐惧截然不同。
至少睡午觉的时候,想让精神放松一下。
惣太耸了耸肩膀,准备回家。
在一切都解决之前,恐怕不会有放松的机会吧。
“咦?惣太。”
惣太刚要走出校门,耳边便响起这声呼唤。
“什么嘛,我还以为你先回去了。”
是香织。
虽然并没有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但惣太还是不由自主地缩了下脖子。
“不好意思。等我一下。”
班会结束后,惣太并没有等香织她们,而是急速跑出了校舍。
他有一种预感,如果走慢了的话,一定会撞见镜子的。
“弥沙子刚才找过你。我对她说你今天恐怕又要请假了。”
香织的话中带有责备的语气。
“抱歉。”
“你应该直接对她说。弥沙子现在相当沮丧。”
香织望向前方,语气异常干脆。她那认真的态度让惣太只能道歉。
不过他觉得自己确实对不起弥沙子。
然而……现在镜子的样子如此奇怪,暂时还不能去参加社团活动。想到这里,惣太感到十分难过。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快步准备向车站走去。
“咦?惣太学长?”
没想到这个时候,恐怖的声音再次在背后响起。一瞬间,惣太吓得瑟瑟发抖。他这副样子可能已经被香织看到了。
“怎么会在这里遇见学长?莫非是要回家了吗?”
“不……不好意思,我今天,有点不太舒服……”
惣太因为过于害怕已经有些口齿不清。
镜子毫无恶意地微笑着,惣太尽力避开她投过来的目光。
惣太就那样低着头,嘴唇不停颤抖。而香织则以一副“饶了他吧”的表情对镜子说:
“我应该已经对弥沙子说过了。我会送这家伙回去的,你就不用担心了。”
镜子以笑容回应香织,除了惣太之外。没有人能看出那笑容中隐藏的异样。他身体僵直,缩着脖颈看着两人言来语去。
“好吧,那我走了,学长,你要保重身体哦。”
毫不知情的香织看着镜子蹦蹦跳跳地返回校舍。
没错,香织应该什么都不知道。
“你的学妹真是个好孩子啊。”
看着向这边挥手的镜子,香织如此感慨道。
“……是啊。”
惣太只能如此作答。“本来的”镜子确实是个好孩子。
其实她现在这个样子,起码也能暂时摆脱被吸血的危险了。
这也就使她获救的可能性大增。
※
“惣太学长今天似乎请假了。”
“诶?”
喀拉一下打开门后,镜子连招呼也没打便直接这样说道。
西下的夕阳发出的橙色日光与屋顶上的荧光灯发出的青蓝色光芒,不断在轻音乐部的部室中争抢底盘。坐在键盘前的弥沙子,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他和香织学姐一起回去了。总觉得有点鬼鬼祟祟的感觉。难道他们是去约会吗?”
“怎么……”怎么可能嘛,弥沙子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
这样好像知心朋友一样下断言,未免有些狂妄自大吧?
原本只是些许不安,现在却在心中膨胀起来。
可是,偏偏在这个时候,为什么?镜子好不容易才回来……
弥沙子努力朝着有建设性的方向思考。
而注视着她的镜子,则以十分天真的声音说出一句极为恶毒的话语。
“惣太学长真是过分啊。都已经到了如此紧要的关头,他却丢下乐队不管跑去找女人。你也是这么想的吧?弥沙子学姐。”
“……”
“不过,也没办法啊。惣太学长和香织学姐是公认的一对儿嘛。感觉无论谁想拆散他们也不可能啊。”
“……”
弥沙子被无法否认的负面情绪所笼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
“哟,来得很早嘛,超人。”
上完课的惣太驾驶自己的爱车250KATANA来到洋馆的庭院前的时候,弗里茨正在悍马的车顶安装照明灯,那支灯中似乎有一个奇怪的物体。
寂静萧条的洋馆,没有人知道它究竟是在何时化为废墟的。
从这里往南一点便是津久井湖。据说湖底有建设大坝时沉入水底的村落。从建造洋馆的这个奇妙位置来看,或许与大坝是同期建筑吧。
天色已经全黑下来,萧条的洋馆在月光之下显得有些阴森。
这里是猎人们的根据地。是第一天晚上茱拉给惣太标注的正确位置。
每晚造访这里进行夜袭的准备,这已经成了惣太新的功课。
现在弗里茨已经来到那废墟的前庭,趴在复杂性感的曲面构成的广场前,咔嚓咔嚓地鼓捣着什么工具。
“……那是什么?”
“昨天袭击的仓库中找到的。”
说起来……昨晚,弗里茨确实把一个巨大的箱子装进了悍马的车厢中。
“你总是做这种像强盗一样的行为吗?”
“我们的工作又没有出场费,只能靠战利品填补账单啊。需要一些武器弹药。有价值的东西当然更好。吸血鬼的兴趣很奢侈呢。”
并不是像强盗一样,而是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强盗。
“我刚才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这是什么啊?”
“你觉得是?”
“……摩托车、么?”
那大概是由铃木HAYABASA摩托改造的吧,手法可谓相当巧妙。乍一看的感觉……好像短程高速赛车一样。但是,因为加装了特别的铬钼钢长形摆臂式平衡悬架,又没有安装Wheel-bar,那简直不像04冲刺赛道的赛车款式。
但……惣太实在无法理解前后引擎盖上装置的那正体不明的装饰品。
任谁都会被那铝制钩爪一样的零件吸引视线。
他无意识地触摸那钩爪的前端……随即便将手缩了回去。
手指裂开了一道伤口,血液渐渐渗了出来。
看来并不只是装饰。这么轻易便能将皮肤割破,可见其锐利程度。
“那是将钛钢经过超高水压的冲击制成的战刃。随便摸它甚至可能连整个手指都被切断。”
“为什么要在摩托车上安装这个……”
“当然是为了斩切敌人啊。”
惣太的目光无法从那散发着锐利光泽的刀锋上挪开,弗里茨以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他。
“钢铁制成的机架,陶瓷复合装甲的引擎盖。仅仅是干重量便有三百余公斤。你可以试想一下这样重的断头台跑起来的样子。”
“……这是武器么?”
“这架车体单单只是摆在这里,其存在本身便是一个凶器。DOHC四汽缸两升引擎,双涡轮增压以及硝基氧化喷射装置。如果能够完全调动出其潜能……我想想……恐怕只用八秒就能达到三百迈的时速吧。”
“……”
听到这骇人听闻的性能,惣太不由得低头凝视手指上的血滴。
强劲也好,惊讶也好,那已经不是同一次元的词汇了。
“谁来驾驶这样的东西啊?”
“当然是人类了。”
弗里茨含蓄的措辞让他理解了真相。
“猎狐不能无马。这大概就是专门为此而制造的东西吧。”
这是吸血鬼专用的摩托。也是“狩猎”用的武器。
“敌人可不都是跑腿的杂鱼,也有驾驶着这样的玩具嗜杀的纯粹吸血鬼。嘿嘿,真是期待能与他们交战。”
弗里茨舔了下嘴唇,摆弄着燃料注射器。
……惣太的脑中浮现出在“狩猎”中弗里茨陆续交给他的,与他的手臂异常熟捻的“道具们”。
初次变身时给他的银色不锈钢制玛格南·左轮手枪“愤怒公牛·改”。
形如新月的凶恶大型匕首“萨德侯爵的愉悦”。
其他还有,在枪柄上装备重型斧刃,由SPAS半自动步枪改造的“肉块制造者”,可叠为三折的长枪“圣者的绝叫”。
虽然无论哪个都是能使使用者本人陷入危险的凶暴武器,但在不祥的同时,它们还兼具令人陶醉的“色”与纯粹无暇的“美”。
那些都和弗里茨现在正在摆弄的摩托车一样,是他们猎人在狩猎吸血鬼的过程中入手的战利品。为了让常人的神经无法记住的名称流传下去,吸血鬼往往会亲自在上面刻下名字。他们无论是杀人还是做别的事都有一种欺骗的意味。
但是……惣太还是眉头紧锁。开心地把玩着那些“道具”的弗里茨又开始……
“……其实你也乐在其中吧。”
“啊?”
对于弗里茨这种把战斗当作儿戏的态度,惣太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不知弗里茨是否有注意到惣太的情绪,他诧异了一下后便继续埋头于调配工作。
惣太只能无奈地凝视那个“凶器”。油箱旁边有个刻着雅致字体的纹章,上面写着“GSX-Desmodus”。这应该是吸血鬼为这个狂暴道具所起的名字吧。
“嗯,检查完毕,没有问题,应该能动了。感兴趣的话你可以试试。”
“我?”
“还有别的人在吗?”
确实,吸血鬼的“道具”对变身后的惣太来说,简直像儿时用惯的笔柑一样熟识。就好像曾有人对他讲述过使用方法一样。
弗里茨放下扳手,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算了……看你也很闲。正好,我来教你弹药的装弹方法。来给我帮个忙。”
弗里茨一丝不苟得让人有些意外,他把工具箱放回悍马后,便消失在洋馆之中。
还找弗里茨有别的事的惣太急忙跟在他后面。
“我还有件事想问你。”
“一边帮忙一边说吧。要有效利用时间嘛。”
惣太直到厨房旁边通向洋馆地下的楼梯处才追上弗里茨。
快步走下随时有可能崩塌的楼梯,弗里茨头也不回地回答道。他们的前方是已经作为武器库使用的地下酒窖。
弗里茨所说的装弹,简单来说就是准备枪的子弹。
在被称作弹夹的黄铜盒子中填入炸药,再像按上塞子一样装入子弹。
因为使用了类似压缩机似的专用工具。所以嵌入子弹并不复杂,但装入盒子的炸药量似乎必须要用天平慎重地调整才行。之所以说“似乎”,是因为弗里茨进行这项作业的动作异常熟练,他用勺子盛出来的火药,最终都让天平的指针丝毫不差地指向中心。
比起调整,这项工作更像是为了确认而存在的。
“你一直是做这个的吗?”
“市面上贩卖的子弹都不足以狩猎吸血鬼。这个子弹的材料是铜与硫化银的合金。炸药的量也比一般的要多。可以称为强装弹。”
他似乎并不是有意在回避惣太的问题。
“……本来这个国家也没有卖弹药的店吧。”
弗里茨的手如机械般准确无误地反复进行作业。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像这样狩猎吸血鬼……你干了几年了?”
“……大概有十年了吧。以木桩和锤头起家,小道具变得越来越多了。”
弗里茨的表情并没有体现出与话的内容相符的感慨。感觉他只是淡淡地陈述事实而已。
十年……提出问题的惣太反而被这个时间的意义震撼了。
经历了这么长时间的刀山火海的话,倒也不难理解这个男人身上为什么会散发出如此奇妙的危险气味。他鬓角边的那个长长的伤痕,恐怕也是这段经历中的一个印证吧。
“那,你是什么时候和茱拉搭档的呢?”
“从最初开始。”
听到弗里茨这满不在乎的回答,惣太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来。
“最初也就是……十年前?茱拉不还是个婴儿吗!”
弗里茨一度停下了手中的作业,但最终也只是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
“她啊,从刚一出生便是个猎人。”
片刻,极为短暂的片刻之后,一脸欲说出答案神色的弗里茨用奇怪的话结束了这次交谈。
惣太一副有话要说的表情,却始终没有说出话来。
“你想问的事就是这个吗?”
“不……”
不是那样。
虽然对他们很感兴趣,不过比起别人的事,眼下他更关心的是自己将要面临的命运。这样想着,惣太停下的手再次将子弹装入了弹夹。
从与茱拉他们进行夜袭前,惣太脑中就一直有个不得不问的问题。
“你们说过,和吸血鬼结成战友的那伙人……应该是叫异端者……对吧?”
“啊啊。”
你想问什么?弗里茨的表情中透出这样的意味,他头也不抬含糊地答道。
“能不能给我说说他们的事呢?各种方面的。”
到底想知道什么?弗里茨的神情好像会说话一样,他有些惊讶又有些责备地哼了一声。
“对你来说……杀死莉娅诺,你的战斗目的应该只有这个而已。只要杀了她,你就又能回到和平的正常生活了。没错吧?”
“确实……是那样没错。”
“那你为什么想要知道些多余的东西?知道了没必要的事的话,可就没有退路了哦。”
事到如今,已经有什么东西……深刻地埋藏于心……一瞬间惣太对弗里茨的话有些恼怒,但他马上就注意到,事情并不是那样的。
“我……会拼命的。”
因此,他才会再次认真地询问。
“好啊。你要是真的能理解,我也很高兴。”
弗里茨停下了手中的工作,从口袋中取出香烟点着了火。惣太惊慌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喂、喂……有火药啊!?”
“你很吵啊。到底是听还是不听?”
这是在测试胆量吗?惣太依然无法理解这个男人的思维方式。刚让人以为可以和他交流,下一瞬间,就变成了这样。
即使如此,惣太也要探听出其中究竟。他决心已下,又一次坐回到椅子上。
弗里茨看着惣太,脸上失去了往日那种饶有兴趣的表情,一口喷出肺中的烟气后,他如同自言自语般说了起来。
“都说医学是仁术,但现实往往并不都是那样。发现细菌也好,发现预防接种也好,并非世上所有的医生都会志同道合地一起研究这些。与之相对的,便是所谓的暗黑医学史……”
弗里茨这番话虽然没有超出惣太的想象,但也不是能够轻易相信的发言。
不老不死的研究。从古埃及法老到近代希特勒,这是贪婪的人一生的愿望。
然而,这并不是荒诞无稽的奢求。极少部分的内行人知道这种生物的存在。
一般来说这是只有传说中才会存在的,被称为吸血鬼的生物。
因此,才会有人挖坟掘墓寻找不死者,才会有人试图饮噬处女的鲜血,走火入魔地研究吸血鬼的人不断出现。终于,他们接触到了真正的吸血鬼,甚至有人与吸血鬼进行交易——帮助吸血鬼狩猎人类,相应的他们便会获得不老不死的秘密。
“将灵魂出卖给恶魔的人类”,惣太脑中浮现出这样的词汇。
“当然,不管什么时代,那样的研究也不可能被世界承认。他们被教会以魔法或崇拜恶魔等罪名驱逐镇压。”
“……就好像魔女审判一样?”
惣太有些头晕目眩,他如此反问道。魔女审判?开什么玩笑……
“没错。他们被称为‘异端者’……在俄语中是‘异教徒’的意思。这并不只是基督教圈内的事,而已经成为了世界性的问题。他们全都统称为异端者。这帮人利用能穿越国境的网络互相勾结。全都是一丘之貉。”
话说到这,那令人厌恶的冷笑终于再次爬上了弗里茨的脸颊,他轻轻哼了一声。
“他们一直苟延残喘地活到现在。不断地在失败中成长。特别是与纳粹勾搭成奸后,他们变得比原来慎重多了。现在他们会尽其所能地隐藏自己。”
弗里茨将香烟置于烟灰缸中,从口袋中取出一张类似卡片一样的东西丢给惣太。
“昨天解决的家伙们的身份证。”
那是穿孔打印出的文字,上面写着“灿月制药警备保安科”。
“你知道这个公司吗?”
“嗯,听说过而已。”
灿月制药是总公司设在这一带的企业中最大的一家。附近有很多附属的研究所有工厂。
“灿月制药在医疗界很有名气。是世界知名企业,也是异端者在这个国家的藏身之所。”
……吸血鬼的伙伴,光明正大地经营公司。惣太已经说不出话来。
“原先只不过是一家大型制药公司,现在已经发展成世界注目的焦点。渐渐出现了输血和脏器移植等生化技术。这一切靠的都是异端者研究员的研究成果。也正因此,这里的家伙们已经领先于世界各地的其他同志,得到了最棒的实验动物。”
“实验,动物……?”
惣太如鹦鹉学舌一般重复着这两个被故意强调的词汇。
“依然生存的吸血鬼。”
惣太的头脑终于开始将这些情报碎片进行整合。
“难道,是那个,莉娅诺……?”
“没错,寿命超过两千年的圣吸血鬼。也被称为‘夜魔之森的女王’。他们彻底地调查了莉娅诺,将得到的技术资料运用在本职工作之上。你打倒的那些怪物,正确来说并不是吸血鬼。简单说来,他们是灿月制药的试验品。兵器与军队。不管什么时代,需求最大的就是安定的市场嘛。”
如此庞大的阴谋,竟然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而且还是在自己所住的地区进行着。即使坐在椅子上,惣太也觉得头晕眼花。
“这帮恶徒……为什么能横行于世!?”
“是啊。这个世界比你所想的更邪恶,更残酷,有着更多的秘密。你只不过知道了其中之一而已。虽说你不应该知道,也没必要知道。”
弗里茨以微妙的淡薄语气如此断定。
惣太无言以对。只是默默地揉搓着双手。
“即使如此……”
惣太还有无法理解的事。
向异端者挑战的茱拉和弗里茨……为什么会选择如此绝望的战斗呢?
“为什么你们只有两个人?”
“啊?”
“像你们这样的吸血鬼猎人,世界上有很多吧?”
“算是吧。”
“那么,为什么不互相合作呢?”
被遗忘在烟灰缸上的香烟,长长的烟灰啪嗒一下掉了下来。
“面对异端者这样的大敌,如果大家能齐心协力的话……”
惣太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弗里茨厌倦地盯着烟灰缸中的烟蒂。
“你这样的少年应该无法想象吧……有一些事是无法做到的。”
惣太吓了一跳。弗里茨的声音一反常态,显得相当痛苦。
脸上的嘲弄笑容早已消失,现在的他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
他看都不看惣太一眼,站起身来。
“差不多该商量一下今后的事了。”
……看来弗里茨不打算继续说下去了。他走出武器库的背影,写满了拒绝与对自己多嘴的后悔。
※
“……呼。”
回到自己的房间以后,弥沙子深深地叹了口气。
今天一整天都一边注意着别人的视线,一边做出白柳弥沙子该做的举止,身体积累的疲劳现在一股脑涌了出来。
就这样胡乱地躺在床上。
八坪的西式房间布置得十分整洁,很有少女气息,完全看不到过度奢侈的装修,认识弥沙子的人一定会觉得这间卧室与弥沙子非常相称。
而现在身处卧室中的弥沙子,连制服上出现的褶皱也不去理会,就那么粗鲁地躺在床上。
她摘掉了眼镜,一双裸眼直勾勾盯着模糊的天花板。
如果世界上所有人的眼睛都是这样该有多好。
弥沙子常常这样想。如果世界上所有人看东西都如此模糊的话……肯定就无法看出弥沙子与其他女生间的区别了吧。
即使她比其他人无能、迟钝、胆小也不会有人发现……也不会有人一直注意她一直管教她了。
可看不清东西的只有我一个。
别人能比我更清晰地看到这样的我……
轻轻叹了口气,弥沙子将手伸向CD架。
进口古典CD整齐地摆放于其上。她拿出藏在那后面的秘密收藏品。
五彩斑斓的唱片套上描绘的是骷髅、墓地、钢刃……全部都是破坏、暴力、死亡主题的音乐作品。
弥沙子房间的秘密空间中……席卷七十年代欧洲的电子乐队所发行的重金属名曲齐聚一堂。有谁能想象得到,这名叫作弥沙子的少女竟然有这样的音乐嗜好。
当然,弥沙子自己也承认这与她完全不相称。因此,直到今日,她也一次都没有将这个爱好告诉过任何人。即使是在家里,她也把它们藏在了家人无法看到的地方。
不,正因此是家里所以才更要这样吧。
因为她有一对家教异常严格的双亲。如果被他们知道了弥沙子的秘密,一定会气得晕过去吧。
闷闷不乐心情凝重……为了甩开这样的消极情绪,她必须得听一些过激的音乐才行。
完全是恶性循环。
毒品……这样的词汇在弥沙子脑内闪过。
她停止了思考,戴上耳机,将CD放入播放器中。
今晚选择的乐队是TEPES……汲取了德国金属乐的美感,又兼备敲击金属乐的暴力性,屈指可数的技巧派组合。
虽然在红极一时之前,乐队就因为队长失踪而惨遭解散的命运,不过他们那极具破坏美的极北地区风格,至今仍有很多拥护者,弥沙子的心也被他们的歌所俘虏。
在这极度忧郁的夜晚,就听着这首歌度过吧。
无论有怎样的迷茫与痛苦,都能立刻使她得到解放……对弥沙子来说,这张专辑好像圣经一样的存在。
她抬头屏息,恭恭敬敬地将手指按到PLAY键上。
数秒的静寂……紧接着声音的奔流如洪水决堤般涌出,一股脑涌入弥沙子的耳朵。
飓风一样充满压倒性的音之暴力,毫不留情地将她的一切全部破坏。忘却肉体的沉重厌烦,忘却诸多烦恼,仿佛将自己剥得一丝不挂,于恍惚感中体验淫威带来的快感。
世界上仅剩下……压倒一切的音量,与被洗礼的弥沙子的灵魂。
初次听到时的冲击,直到现在也难以忘怀。那天,弥沙子……并不是用耳朵来聆听音乐,而是用身体来感受。
主唱的吼叫声在全身激荡。电吉他的猛烈速弹,穿破鼓膜直抵脊髓,让全身的骨骼都为之震动。音乐的电流在身体内部飞驰。
鬼斧神工一般凌厉的手指在琴颈上滑动。
拨弄琴弦的手指奏出的天籁之声……宛如与之共鸣似的,弥沙子的灵魂也欢喜地高叫起来。仿佛吉他手也能拨弄弥沙子的心弦一般……
“啊……”
恍惚之间,弥沙子的手指滑进了自己的衣襟之下。
Down-picking指法6弦3f、5f、3f……中指6弦的颤音……
“啊……”
如悲鸣般的声音越来越大。在弥沙子的空想中,抓向琴弦的手指……与那熟识的手指一模一样。
每天,都在看的。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细长有力的,惣太的手指……
激烈而又苦闷的旋律,缠绕纠结于一处,终于达到最高潮。乐队那响彻全场的绝技,让弥沙子想一生都追随他们。
然而,已经做不到了……
“哈、哈……呜……!!”
身体内部涌起一阵海啸。无法忍耐的痉挛袭向背脊……就在这个时候,她不小心扯掉了耳机的插头。
如冰水般的静寂,袭向弥沙子的身体。
“……”
仔细看去,褶皱凌乱的床单之上,弥沙子的灵魂……又如往常一样,陷入了厚重的肉壁之中。
没有耳机的播放器,如同精疲力竭一样完全沉默,只留下些梦的痕迹。
内心已苏醒过来,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体……不合体统的肢体上,布满了弥沙子想象之外的脂肪,那种因寒冷而抖动的轻柔,丑陋得不堪入目。
“……呜……呜……”
悲惨的现状,让弥沙子把脸埋在枕头中哭了起来。
没错,这才是自己。
谁也不去理睬。畏惧与任何人接触。只能在空想的世界中,暴露出如此不堪的自己,肮脏,丑陋,不知廉耻……
“呜呜呜呜……呜呜呜……”
这样的身体,谁也不会触碰。
惣太一定会笑的。轻蔑的笑。
他一直和香织那么优秀的人在一起……在无法化解的苛责自虐之中,始终是一个人的弥沙子彻夜哭泣。
※
“伊藤、惣太……”
“他就是有问题的小鬼吗?”
“是的……”
蜡烛之光在脸上照耀,纳哈崔拉和乌匹艾尔饶有兴趣地询问道。吉拉哈捉摸不透地靠在反射着光芒的墙壁上沉默不语。
极度阴郁的死者们的房间内,却有一个完全不在意那凝重的空气,反倒有些居功自傲,脸上露出猫一样喜悦神情的人存在。纲野镜子直直站立在怪人们面前。
“他是和我同处轻音乐部的二年级男生。从早上见到我开始他就慌慌张张不成样子。这么说的话,他确实从周五开始就有点不对劲。看起来身体似乎很不舒服……直到晚上我们都一直在一起,发生意外的时候,要说当时离我最近的人就是他了。”
昏暗异样的氛围之中,镜子完全不顾周围的气氛,眨着大大的眼睛,以无比兴奋的语气滔滔不绝地说着。
纳哈崔拉看到她的样子,满足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哼,确实有点意思……那个少年有什么家人和朋友吗?”
“因为外出上学的关系,他现在是独居,家人都不在东京。我所知道的他比较亲密的朋友有——他所住公寓的房东的女儿来栖香织,以及同为轻音乐部的白柳弥沙子。”
即使是社团学姐弥沙子的情报,镜子也如扔掉看了一半的杂志一般,随随便便地说了出来。纳哈崔拉听完赞许地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真是只有身边的人才会注意到的异状啊。”
“确定是他了吧。”
“嗯,非常有嫌疑。”
纳哈崔拉对自己的计谋如愿完成感到满足之余,连乌匹艾尔的明知故问都回答了。
“下面的问题,要如何抓住确实的证据呢……”
心情大好的纳哈崔拉一副要主持大局的样子。这时,乌匹艾尔罕见地插嘴说道:
“把那小子交给我如何?”
“嚯?”
听到乌匹艾尔意外的发言,纳哈崔拉的眉毛挑了起来。
“你一向很懒散,今天这吹得是哪阵风啊?”
“你给我的玩具昨天被人抢走了。我还是很喜欢那个玩具的,所以难免有些生气啊。”
话虽这么说,不过从乌匹艾尔的表情中明显可以看出,那对他来说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虽然他的脸上挂着轻薄的笑容,但眼中闪烁着的耀眼光芒却宛如猫科猛兽眼中所散发出的凶光一般。只要能满足他的兴趣,即使杀掉对方也在所不惜。
“这样的狩猎……最能使我兴奋。你们都不许插手。”
乌匹艾尔一脸喜悦地歪歪嘴,做出这样的宣言。
※
如同轻金属粉末燃烧,焊接时发出的火花一般,青蓝色的光芒映射入眼中,胶状燃料与数百度的火舌纠缠在一起。
惣太仍然穿着那件黑色皮制紧身衣,(被)戴着骸骨手指形象的铬制口枷,一如既往的装扮。他不停地扔出铝热手榴弹,所到之处火光大作。
还没有使用维德戈尼亚的力量。惣太不但要控制自身的变身时间,还想尽量不变身就能结束战斗。不过,至今为止,还没有一次“狩猎”能不依靠血之力量便轻易完成。
这里表面看来是灿月的研究所,实际上却是异端者的据点。不大的地面上矗立着一栋如学校般毫无个性的箱型建筑。
因为占地不是很大,所以即使火势不大,也很快就使研究所的外庭变成一片火海。
惣太的任务就是在外面引起骚动,警备的家伙们——自不必说,怪物们,那群冒牌吸血鬼也包含在内——要把他们全都引出来才行。趁着这个空档,茱拉便会侵入设施内部,获取写着各种各样情报的纸或便条。
茱拉和弗里茨的“狩猎”并不像当初想象的那样粗枝大叶。他们最重要的“猎物”是情报。
佯攻做得太过火的话,有可能反让敌人察觉到异样。建筑物中的家伙实在是过于警戒,净是些多余的保护措施。
燃烧弹还剩下两枚。
……直接从窗户中扔进去吗?不,如果研究所着火的话,那侵入其中的茱拉也会陷入麻烦之中吧……
“……!?”
刚想到这,他骤然间注意到头顶的一对深红色双眸。
屋顶,一个身影正立于其上睥睨着燃烧的外庭和惣太。
绝对是人类之外的……
“沙啊啊啊啊!!”
伴随着一声怪叫,那异形的身姿从四层的高度一跃而下。能做出这样的绝技,果然不是人类所为。
四肢以及降落时张开的两只翅膀,全都长满了令人作呕的黑色硬毛,骨节突出的纤细肢体乍一看去,简直如一只巨大的昆虫一般。
但是,头部却像老鼠一样长着尖尖的鼻子,脸颊两侧扇着覆满了黑毛的巨大耳朵,翅膀则从两腕延伸到侧腹,原来只是一种皮膜。
只不过,不知是不是皮膜代替了动作被限制的两腕,他如同腹部突出尖锐爪子的昆虫或是甲壳类一样,挥舞着数对骨节坚硬突出的触手,很明显,这并非是自然进化的产物。
终于出现了吗……惣太按照茱拉的指示,向敌人的背后逃去。必须要将猛兽凯米拉引向研究所的外面。
越过栅栏,惣太向杂木丛中奔走,为了确认对手是否已经上钩,他扭头看向身后。
已经不是是否上钩的问题了……那家伙紧紧地贴在惣太的后背之上。
巧妙地利用触手和皮膜,像是滑水一样毫无声响地从树木之间蹿出。
不要提躲避,连摆进攻姿势的时间都没有,一记一字型横斩直接砍在惣太的后背之上,他应声倒地。
甚至没有感到过于锐利的斩击所带来的痛感,不如说,惣太此刻像是被冻住了一般忍受着寒冷的折磨。
伤口夺走了他的体温,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夜之冷气。
他的体温降至所有动物之下……向别的生物转化。
“沙沙沙!!”
不知是不是做出胜利的呼喊,怪物发出嘈杂无章的怪叫……不过,那声音在我起身的瞬间戛然而止。
虽说以这样的蝼蚁之辈为对手实在很丢面子,不过我还是得赶快为它留在我背后的伤痕回礼才行。
很不错嘛……多亏了你连自杀的工夫都省下了!
我取下背负在背上的钛钢战刃。
这和印度一带使用的“虎爪”极为相似,是刀尖垂直附有握柄的厚重双刃刀。这柄比廊尔喀军刀宽大数倍,散发出优雅光泽的战刃,是白天弗里茨硬塞进那个妖怪摩托的引擎盖中交给我的。
所刻之名为“旋风的暴帝”。
我将这柄闪耀着钝光的武器高高举过头顶,向着怪物挥去。
“咿咿咿沙!!”
它发出嘲笑一般的叫声,游刃有余地回避着我不断挥出的大力斩击。
我装成被挥剑的惯性所影响的样子,整个身体与战刃同时失去平衡。
见到我这样,它张开那如蝙蝠一样的皮膜,兜起狂风向我头顶袭来。看来是想趁我尚未调整好平衡前将我的头盖骨一举击碎。
然而,我等待的是这一瞬间。
我轻轻扣动剑柄里侧的机关。
噌!!叮!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厚重的双刃刀以刀柄为中心旋开,形成一个螺旋桨的形状。那厚重的刀身其实是由三枚刀锋重叠形成的破坏巨剑。
以刀柄为中心,完美地分散重量平衡,我手持这样的战刃,尽全力扭动身体,把它如回旋镖一样掷了出去。
咻!咻!咻!
傻瓜一样将蠢脸凑过来的蝙蝠怪兽发出呻吟,旋转的凶器笔直地将其上身撕裂为两半,伤口胸胸膛直至下颚。
随后,螺旋桨战刃如回旋镖一样又回到我的手中。
“旋风”之名便有此而来吧。为了能够安定地飞行,似乎还配备了微型制御折翼。不愧是货真价实的吸血鬼的狩猎道具。一切都充满了狡诈。
咔嚓!飞镖变回战刃发出愉悦声音的瞬间,眼前的怪物同时难看的碎裂坠地。
仰面朝天的怪物,手足仍在蠢蠢欲动。
搞定了……
(茱拉……)
我在铬制口枷内发出呻吟。
能出声的话真想大声嘶吼。
(茱拉,快点……茱拉!!)
妄想的血之气味在脑中不断扩散,越来越严重的渴望无法抑制。
一秒钟都忍不了了。
给我……血……血!!
一只冰冷的小手扶住我的肩头,脑后传来将钥匙插进锁眼的声音。
如无限般漫长的一瞬间。随后……紧缚的下颚得以解放。
“嘎啊啊啊啊!!”
我无所顾忌地咆哮着,跳到怪物的身上。
不用说,我的目的只有一个。现在我的脑中,除了刚刚收获的猎物之血外别无二物。
因此,当那本应濒死的怪物又再度跳起来,背朝着我逃跑的时候,我既不惊讶也不慌张,心中只感到无法吸到鲜血的愤怒。
“咿咿咿……”
怪物发出虚弱的声音,疯狂地如脱兔般逃窜。
你怎么能跑掉……我怎么能容忍你跑掉!!
把我的,把我的血给我!!
似乎茱拉在身后呼喊着什么,不过我已经听不到了。
血……血……血!
饥渴的感觉在我体内凶暴地翻滚沸腾。
愤怒与欲望。我的思考完全被之蒙蔽,智商一定已经降到狂犬的水平。
倾尽全力逃跑的怪物,说到底也不过是只病猫。坚持不了太久。在逃出森林之前,它被自己疾奔的脚绊到,沮丧地摔倒在路边。
我毫不留情地窜上它的后背,贪婪的牙齿刺入它的颈动脉之中。
让人等得不耐烦的香甜饵食。恍惚中忘记自己的存在,我猛吸了一大口,囫囵咽下。
将全部鲜血吸进之后,我的激昂情绪仍无法退去。
还是第一次这样饥饿,这样愤怒。我的腹腔深处,过度的冲动还在火烧火燎。
“……什……什么?这是什么?”
“……?”
身后响起一声细嫩的话语,我回过头去。
她是……
年轻的少女,身上散发出勾人欲望的芳香。
什么啊。
如此美味的猎物明明就近在咫尺……
我的肚中怎么全被肮脏的怪物之血填满。
没关系。就当是饭后甜点吧。
比起狼吞虎咽囫囵吞枣,还是让喉咙慢慢品味鲜血更能让人得到满足。
丢下那不断痉挛抽动如蜕皮空壳般的怪物不管,我向新的猎物逼近。
“啊……”
……正在这时,杂木丛的对侧,传来一声尖锐的惊讶之音。
“……惣太!!”
那是……弗里茨的……声音么?
“……惣太?”
少女低语着。
很怀念的,耳熟能详的声音。
惣太……伊藤,惣太……我的,名字……
“惣太……?骗人……”
被这个声音呼唤过成百上千次了。
从小时侯开始,一直这样叫着我的名字……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香织?
香织……为什么,会在这?
“香、织……”
我伸出手,发出声音……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声音。
扭曲的声带挤出一句嘶哑的话,实在不敢相信那是自己的声音。
没错,我……香织认不出现在的我,认不出这全身毛发竖起的姿态。
……香织的视线在一片朦胧中丧失焦点。
刺眼的光线直击在脸颊之上,带来一阵痛感。
如同浸在凉得令人麻木的冰水中一样,意识苏醒过来……他的内心之中,昨夜被侵袭的部分渐渐退去。
“这个……傻瓜!”
刚回过神,便看到扛着来福的弗里茨如庙里的神像一般伫立在身旁。光线从卡宾枪的缝隙中透了出来。
“你不会是想袭击这个小姑娘吧?”
是……那样吗?现在,香织被……惣太抱起了脑袋。完全没有印象。
惣太身后,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轰鸣。转过头的时候,茱拉脚下的怪物已经化为粉末。
“这里离住宅区很近,不可久留。”
“可是……”
弗里茨一把揪住还呆呆站在原地的惣太的衣领。
“快点走!”
“可是,可是……我……”
要置她于不顾么?置晕倒在这种地方的香织于不顾……他直到现在才关心起趴在地面上的香织,向她走了过去。
刹那之后,下颚感受到一般冲击,惣太眼前直冒金星。
即将捧倒的瞬间,他感受到一个奇妙的浮空感……气急败坏的弗里茨打了惣太一拳后,便直接将他扛在了肩头。
即使想要反抗,但身处解除变身的脱力感之中的惣太,连意志力也丧失了。
“香织……”
望着被放置在路边的青梅竹马,惣太的思维被黑暗吞噬。
7.canyouhearthedoorslam?There’snowherelefttorun
男人们的视线全部集中在自己身上,讲坛上的博士咽了一下口水。
今天对她……对诸井雾江来说可谓是千载难逢的展示自我的机会。
那是一间天花板很高的房间。弧状的两翼伸展开来,横梁的前面是一整面玻璃,对面则设置了一个凹进去的房间。
在这让人误以为是大学讲义室的广场正中,只有一个如钢制十字架般的物体。
背靠在巨大的玻璃之上,雾江骄傲地仰首面对眼前的诸人。
这是她赌上人生的研究的发表会。听众们则是从各国聚集而来的“同志”中的重要人物们……说是异端者的首脑完全不为过。
况且,最近数日,国内的据点单方面受到猎人的袭击。别的国家的异端者们,自然会对灿月的能力表示怀疑。
简单的寒暄过后,她立即便开始了正题。
“想解明吸血鬼的生态系统,我不得不说,以目前的医学水平还遥不可及。不过,虽然举步艰难进展缓慢,但我们的研究还是得到了一定的成果的。今天为大家介绍的猛兽凯米拉计划,也是那成果中的一部分。”
客人们纷纷表示了首肯,催促她继续说下去。他们那鸦雀无声的静听姿态,带给诸井些许勇气。
今天的主角就是自己。她的研究,将成为各国异端者的焦点。
“吸血鬼的身体机能虽然充满了惊叹……但其免疫机能的特异性,却是我们未曾注意到的重要特性。如各位所知,吸血鬼是一种一边补充着其他生物的体液,一边维持自己循环系统的生物。在这里我要着重说明的是,他们的免疫技能丝毫不会发生拒绝反应。”
说到这里,诸井停住了话语,无意识地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
“浅显地说,他们很有可能不拘泥于血型差异地接受输血。虽然在他们体内,生化学组织依然是个谜,但那一定就是他们的体细胞所具备的特殊酵素运动的来源。我们将之称为‘V酵素’。
我的研究小组成功地将V酵素由吸血鬼体内人工抽出植入人体,从而自由地操纵免疫机能,这是至今为止不可能实现的一大重要突破。”
充满了赞叹的鼓掌声响起,观众们沸腾一片。
她成功开发的由V酵素作为基点的免疫抑制剂“培雷西托林”,获得了日本的主赞助商灿月制药,乃至世界各国异端者提供的丰厚活动资金。
“关于输血与移植脏器的展望,我就不再多说了……V酵素最令人吃惊的一点,就是能结合异质细胞,使其机能化。”
诸井身后的玻璃一角之中,嵌入其内的液晶因子渐渐模糊,最后展现出一副将各种动物特征集合为一体的奇怪的怪兽画像。
“这就是希腊神话中出现的凯米拉……拥有狮子、山羊和龙的脑袋,生有蛇的尾巴和蝙蝠双翼的幻兽……像这种架空的生命,我们立刻就能人工培育出来。它们即将成为能够制御天空、大海、沙漠的自然界王者。它们的羽翼、腮、脚爪……这些兼备着万物灵长之魂的肉体,都可以在我们手中掌握。”
一连串的投影画面,展示出了诸井的展望。
鸟人、兽人、半鱼人。
这些曾经不过是诗人噩梦的产物——幻想世界中的存在,如今正安眠在培养槽中。它们就是崭新的异形生命……猛兽凯米拉。
“唯一的副作用……就是在注入V酵素的那一刻,被实验体便继承了吸血鬼所有的特质这一点。是否能够把之视为一个弊病……毫无疑问,对我们异端者同志们来说,这是最严峻的考验。”
诸井的玩笑在场内引起了一阵压抑的笑声。
“不如说,应将猛兽凯米拉看作生化武器才对吧,吸血鬼的新陈代谢能力、等同于长生不死的生命力,这些都应被评为压倒性的领先行为。”
“这研究真是太伟大了,诸井博士。”
“真的非常……”
“请务必让我亲眼目睹你的成果。”
雾江泛红的脸颊上浮现出了一丝微笑。
“当然,这就是我今日之所以招待大家的原因,接下来大家可以直接观赏到抽出V酵素的工程。那么各位,请前往研究室……”
“你所说的,从吸血鬼的身体里抽出酵诉……那么就应该可以量产吧?”
“很遗憾,人工培育全部失败了。”
“那也就是说……只能每次从吸血鬼的肉体上获取酵素了?”
“如您所知。吸血鬼只是一种极少数的存在。我们不可能将其大量捕获。”
面对着微微颔首的异端者们,诸井博士露出了恶魔般的微笑。
“如果数量不足的话,只要让他们增加就没问题了,我们进行了家畜化实验。”
“……哦?”
“已经成功繁殖出吸血鬼。”
惊愕的吸气声不约而同地响起。窗户对面的房间突然变得明亮起来,一束光线直射在中央,那里孤零零地立着一副骨架。
那是一具机械装置的束缚工具。
虹色的长发闪着光泽,洁白的肌肤宛如陶瓷一般,这句年轻的女性肢体被迫直立,许多泛着微弱光线的钢铁钩爪仿佛陷入其中一样,紧紧地咬合住躯干。
突如其来的强光并未产生作用,她丝毫没有惊吓或其他反应,上下起伏的胸口表明她仍在呼吸,少女的身躯与无机质的十字架巧妙地调和在一起,看上去就像是一座庄严的纪念物。
“这个少女是……”
“恐怕是现存最古老的吸血鬼。推测年龄为两千岁左右。也就是所谓的‘圣吸血鬼’。”
“什么……”
吊在装置下的裸体闪耀着光辉,夺走了所有男人们的视线。
“夜魔之森的女王‘莉娅诺’……居然真的存在!”
“V酵素的高纯度等同于经受过岁月洗礼的吸血鬼一样的力量。她就是能够实现这假想的最高质存在。被她吸过血而吸血鬼化的牺牲者虽然纯度很低……但比起其他吸血鬼来,确实继承了高品质的V酵素。”
“这样……没有危险吗?”
一位仪表堂堂的银发绅士模棱两可地询问道。作为异端者的一员,对吸血鬼的危险再清楚不过了。
“她在这百年间一直处于心神丧失的状态。对过长寿命感到疲倦的吸血鬼们逐渐都会陷入这种状态。”
“嗯……”
这时,所有的视线又汇聚到一点。只见一辆扛着担架的自动手推车驶进了照明之下。
担架上有一名手脚均被枷锁束缚住的少年。接着,莉娅诺随着装置发出的杂音觉醒过来,垂着头的裸体被高高吊起。
似乎所有的装置都是自动化的,室内并没有其他人的身影。
不知是不是高音波的机械声刺激了耳朵,少年发出一阵痛苦的呻吟,恢复了意识。
迷迷糊糊地看着周围……他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目前身处的异常状况。
失去自由的自己,以及眼前这个挂满机械刑具的裸体少女。这种超越理解的异样光景,足以让他成为恐惧的俘虏。
丝毫没有在意那个少年,吊着莉娅诺的机械刑具在一阵巨响中变换着位置,最终,白色裸体在活祭品面前固定下来。
这时,一直犹如大理石雕像般的莉娅诺的肉体,微微颤抖了起来。
接着,少女的口唇终于发生微妙的变化。被燥热的喘气濡湿的牙齿慢慢变得锋利尖锐起来。
“通过束缚工具,我们可以从她的脊髓直接将电子信号传入她的大脑。以便刺激其捕食本能。”
诸井带有解释性质的口气中稍稍夹杂了虐待的意味。
莉娅诺竭尽全力伸长脖子,用鼻子磨蹭着眼前的那名少年的脖颈。
她那作为吸血鬼的肉体,此刻想必已经根据嗅觉捕捉到了猎物的位置吧。牙齿渐渐变长,像弓一样弯曲的牙齿滴落下唾液。
大概是本能地领悟到了即将降临在自己身上的命运。作为饵食的少年半狂乱地哭叫起来。
莉娅诺的眼皮慢慢张开,露出了一双被血色染红的眼睛。
毫无光彩的眼睛,表明自己被迫恢复了动物的冲动……她已经完全变为了食肉猛兽。
丝毫不理会少年临终前的悲鸣……牙齿猛地插入脖颈的声音,似乎贯穿了在场所有观众的双耳。
少年本因痛楚而睁大的双眼,渐渐布满了恍惚。
接着……他慢慢露出一对白眼球,停止了痉挛,最终垂下头去。不用看那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肌肤,就能明白他已经停止了呼吸。
发动机从容地发出了声音,强制将贪婪于饵食的莉娅诺从饵食边拉回。
毫不在意这种惨无人道的杀戮景象,少女的身体渗透着鲜血与汗水,气息荒乱地不住痉挛,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悲痛般的可怜。
“被咬的素材身体组织发生变化,大约是五分钟……”
对眼前的这一幕凄惨的光景没有任何感慨,博士冷淡地调好了表。
仍旧被担架束缚住的少年的尸骸……不久便开始抖动起来,头也渐渐抬起。
如幽鬼般的青白色肌肤,一双发亮的充满血色的眼睛。好似发呆般半张着的嘴中,露出了丑陋的参差不齐的牙齿。
这已经不再是他的身体,这已经不再是人类……
但是,丝毫没有理会少年的觉醒,自动手推车远离了莉娅诺,向着房间深处的水槽上方移动。
如同被抛弃的灰尘一般,少年吸血鬼连同担架一起掉落到水槽中,突然,气门中喷出了大量溶解液体,瞬时填满了整个水槽。
少年的悲鸣第二次响起,那是比被咬时更凄厉的惨叫。
“从生产吸血鬼到解体,如同工程一般实现完全自动化。”
泛着泡沫不住起伏的溶解液平静了下来,水槽内的溶液被水泵吸得一丝不剩,最后只有一副被洗净的空担架残留其中。
“之后,我们将从已回收的溶液中分离提取酵素。吸血鬼身体中能够提取的V酵素大约为五百cc。这就是将其稀释一万倍,调整成分的‘培雷西托林’。”
“一万倍……”
“即使稀释到这个地步,它也有着与之前的免疫抑制剂无法比拟的功效。在场的医生们完全无须担心,药效并没有被抑制。另一方面,合成一只标准程度的猛兽凯米拉需要一升半以上的V酵素,折合消耗三只养殖吸血鬼。”
观众们沉默不语,脑中飞快地思考着其性价比。
“根据加工技术的改善,我们是否有可能摄取大量纯度较低的V酵素呢……这可以说是我们今后的研究课题。”
“嗯……”
这群盘算着恶魔收支费用的绅士对面,第二只饵食再次乘坐手推车来到了无力的莉娅诺面前。
无抵抗的少女又一次被吊起臂膀,向着固定位置移去……
※
身处不同于宾客们的观察窗口旁,赤色钢甲的骑士深沉地凝视着被凌辱的莉娅诺的裸体。
虽然脸颊满是泪水,散发出虚假的感觉,有失体统地露出了牙齿,但他的公主依旧美丽。
对于愿为她奉献出自己身心的吉拉哈来说,这虽然是不堪正视的光景……但正因如此,骑士反倒不允许自己将视线移开。
“公主……”
屈辱与悔恨如同火焰般灼烧着身体。
但是,不管他再怎么苛责自己,都远远不及公主所受到的屈辱。一种不可救赎般的绝望和无力感化为惩罚,充斥着他的内心。
这是对作为随从,作为骑士的自己,无法保护主人的……惩罚。
虽然尝受着灵魂被折断的滋味,但正因为品尝了这份感觉,他才能体味到莉娅诺被拷问时的痛苦。
“不高兴吗?吉拉啊。”
揶揄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骑士用冰冷的眼神回视声音的主人。
刚才他的耳中响起了更为不祥的声音。吸血鬼纳哈崔拉。
绰号“人偶师”。
……这一切,全是被这个男人的花言巧语所蒙骗的结果。
“你……那个时候确实说过吧。只要我从公主身边离开,就把公主当作夜之一族的神明一样供奉。”
“嗯,是又怎样?”
纳哈崔拉站在骑士身边,满脸笑容地看着莉娅诺的媚态。
“即使是经历了几千年风霜的夜之女王,只要没有活祭品的血,也不过是一具等待着腐朽的石像罢了。但是,如果不这样的话,你就连自己去吸血的意思都不懂。你也该差不多看清现实了吧?骑士殿下。你最后一次听到自己珍爱的主人的声音,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呢?”
“……”
“还是说,你……打算直到最后一刻,都要继续担任沉睡的公主的仆人?”
吉拉哈以沉默代替了表示肯定。
能那样就好了。
此刻,不管是犒劳的语言还是微笑,对他来说都丝毫没有必要。
如果公主想要一直沉睡下去,那么骑士就必须待在她的身边。全身心地守护着公主的寝室,只有这点是他毕生的愿望。
面对着吉拉哈沉默的抗议,纳哈崔拉不屑地哼笑着。
“真是愚蠢。她早晚会被人类抓住毁灭掉的。只要没有异端者的庇护,莉娅诺就永远不会得到真正的安全,别想什么多余的事啊。”
“……在守护莉娅诺公主的这六百年间,我虽然遇到过很多同族,但从未见过向人类谄媚的吸血鬼。”
“这就是时代不同。骑士啊。”
丝毫没有对吉拉哈抱有讽刺之意,纳哈崔拉长长地吁出一声。
“今时今日,世界的主人既不是神也不是恶魔,真是悲哀,居然是他们人类。那种产量极多群居生活的老鼠们……不管是海原的尽头还是冰河之底,我们都逃不过他们的手掌心。与其隐匿起来,还不如返身躲在人类中间。因为在人类世界中,只有黑暗是永无止境的。”
卑微的下人……面对着满脸得意夸夸其谈的纳哈崔拉,吉拉哈的沉思充满讽刺的意味。难道只有加入到下贱的鼠辈之中,才能满足你的权力之梦吗?
说到底,这家伙不过是个出生在非贵族时代的贵族。只有气质和威严还算得上高雅。
都是因为贵族自甘堕落,历史才粉刷上下贱平民的色彩。
每当想到这里,无法消逝的愤慨便在骑士内心中灼烧起来。
窗子对面,再一次受到机械的凌辱,莉娅诺那强拉硬拽出的兽性又向崭新的祭品抬起了头。
“怎么可以允许如此的亵渎……你是认真的吗?”
面对着吉拉哈充满低沉杀气的声音,纳哈崔拉再次哼笑起来。这家伙果然是想要侮辱自己。在他看来,莉娅诺的肉体此刻只剩下躯壳。
但是,这不可能。
他深爱着公主,灵魂仍在。
吉拉哈再一次将视线凝视在受到机器玩弄的莉娅诺身上。
就在离现在不远的几天前……她不是确实按照自己的意思站起来了吗。
为什么那个时候自己没能看到这一切呢?每当想起这件事,骑士的心都会激烈地骚动着。
坚守了百年的公主的复活……偏偏就在那一刻,就在那个夜晚,被他错过了。
讽刺般的残酷命运,使得吉拉哈咬紧了牙关。
那个时候,如果待在公主的身边。如果有这双手引导、支持着睁开双瞳的她的手……
※
“……阿尔嘉……”
似远似近,从意识外侧传来的声音。
“……阿尔嘉……”
意义不明的私语。不知为何,总觉得那声音无比凄凉哀伤。
这时,一张晶莹透白的脸低头看向我。
她一动不动地坐在仰面朝天的我的身旁,注视着我的脸。
美丽得令人毛骨悚然,如薄雾一般虚幻……是什么让这美丽之颜如此忧郁,悲伤亦或是哀愁。
仅仅只是凝视她便能被之俘虏的芳容,她明明如此美丽却又为何闷闷不乐?
“……回答我啊,阿尔嘉……”
她轻启朱唇,道出一句话语。
没错,从刚刚开始传来的一直是她的声音。
如同朦胧的意识对上焦点一样,一直呼唤我的声音终于和眼前的少女合二为一。
这是,莉娅诺的声音……
“拜托了,请回答我……你真的是……阿尔嘉吗?”
一如既往的学校,一如既往的午休。
惣太从梦中醒来后便去往食堂。离莉娅诺的距离越来越近。可离决定性的梦仍相距很远。
而且,茱拉描述的莉娅诺无论如何也无法与她梦中的相吻合。
圣吸血鬼,最强最老的吸血鬼……真的是她吗?
因为今天香织也起晚了,于是惣太和香织便都没有便当吃,因此两人和一直吃食堂的弥沙子一起向食堂走去。
“不过,你是怎么了啊,香织?熬夜了么?”
“因为啊……昨天警察一直在我家待到深夜嘛。”
……警察……惣太为了掩饰内心的动摇,故意装作大吃一惊的样子。
“警察为什么找你?”
“啊,话说在前面,我并没有做什么啊!”
“……喔,嗯。”
香织那辩解味十足的语气,反而让惣太在其他方向大吃一惊,太不会伪装了。如果是平时的自己的话,听到香织这么说一定会吐槽的。
“是被色狼袭击了吗?”
不过,即使意识里想进行“普通的会话”,对惣太来说这比想象中要难很多。
“不,并不是那样……我去租录影带回来的途中,自行车却突然爆胎了。然后,就在我推着车回家的时候……”
香织说了一半后,如思考般仰望天空。
“……回来的时候怎么了?”
没有问的必要,因为他早已知道了。
惣太只想知道一点,香织在经历了那样的事后,心里到底是怎样想的。
“嗯……总之,我好像在途中跌倒了。或许是因为贫血什么的吧……而后被路过的人叫醒……不过那个叫醒我的人也很无情嘛,只是叫醒我便不管了。”
“幸好那时候来了一辆巡逻车,把我带到医院去了……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那么大的骚动啊。”
不,并不是那样的吧。惣太强迫自己向不好的方向考虑。
在她描述晕倒的经过的时候,态度实在是太暧昧了。香织的内心之中并没有恢复平静,惣太一眼就明白了。
香织一定……没有忘。只是不敢确信而已。
“……啊,对了,香织。”
“嗯?”
“你先过去好吗?我还……”
说着惣太向弥沙子瞥去。
“和弥沙子有点事要说。”
惣太从刚才便注意到了,一直在他和香织身后跟着的弥沙子脸上的表情很不好看。
“……”
弥沙子也一直在注意着惣太吧。
即使惣太说出如此突然的发言,她也并不吃惊,只是沉默地低垂着视线。
“……啊,是吗。”
香织简单地点了一下头。她应该察觉到是关于社团的事了吧。
他的语气如此清淡,让人感觉充其量只是对连日来不参加活动表示歉意。谁也不可能认为惣太是要做出脱离的宣言。
而另一方面……惣太注意到弥沙子的表情比想象中还要沉闷。
弥沙子不会已经发现了吧。
他们离开香织,从浩浩荡荡的食堂大军中脱身出来。弥沙子一句话也不说。就好像被宣判了死刑一样,不远不近地跟在惣太身后。
穿过走廊,他们来到体育馆旁边立有自动贩售机的角落。
这里不会有人打扰。现在这种时间,不会再有第三个人到这里。
惣太时不时就会涌起的想逃跑的感觉,此刻再次被放大。
“关于学园祭的练习……”
“嗯。”
立刻得到最低限度的回答。惣太被弥沙子这意料外的强硬态度吓得有些畏惧。
他绞尽脑汁寻找掩饰方法,不过全都无功而返。
“我……暂时无法参加练习。”
结果,并没有什么合适的措辞,惣太只能坦率地说出事实。
“我也明白现在这种时期不参加练习意味着什么。不过,我实在是没有办法。这是有理由的……”
“那个……不会是身体的原因吧……”
弥沙子少见地打断别人的话一样提问道。
然而,弥沙子完全误解了,惣太只是对自己提出的计划自己反而最先退出这件事表示内疚,仅此而已。
“是的。”
因此,惣太干脆明了地肯定道。
弥沙子轻轻叹了口气,缓缓垂下头去。
她只是站在惣太面前都已经感到痛苦。
“从上周末开始,我陷入了与以往完全不同的麻烦之中……那对我来说……是攸关生死命垂一线的问题。”
惣太不想对弥沙子说谎,他虽然选择了能告诉她的最真挚的措辞,但实在还是不得要领。
“……”
不过,这时的弥沙子,完全没有听到惣太的声音。
弥沙子不置可否地低着头,没有再向惣太询问的意思。
惣太也不再解释,两人之间生出一阵苦闷的沉默。
“因为和我……不……因为和我们一起练习,所以才有了那麻烦是吗?”
“不,并不是这样……”
面对预料之外的质问,惣太做出一个暧昧不清的回答。
然而,弥沙子却意外地接受了这个答案。
惣太头脑的一隅闪现出一丝担心之意。但是,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再冷静地询问她了。惣太慌张地寻找一些合适的台词。
“我知道即使是道歉也解决不了问题,即使被认为交友不慎我也没有办法。不过,我现在……”
“好了。”
弥沙子的声音充满了悲哀的觉悟,她再次打断了惣太的话。
“命垂一线,我也有那样想过……没办法呢。快点去找香织吧。她还在等着我们呢。”
“啊,嗯。”
弥沙子回过头,走在了惣太前面。
直到最后她都没有生气,也没有责难……不过即使如此,从弥沙子的背影中可以清楚地看出拒绝。
※
弥沙子呆站在原地,看着渐渐远去的惣太的背影。
惣太之所以那么热衷于社团活动,一定是因为当时他和香织的关系发生裂痕了吧。任谁都会这么去想。
最近几周内,惣太对社团活动的热情有目共睹,他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上面。
因此与香织渐行渐远,似乎身体也出现了问题。
香织一定对他十分不满……作为恩爱的情侣来说,这是很自然的心理吧。在弥沙子心中,这个想象的色彩越来越鲜明,她无比确信自己的猜测。
命悬一线……他们的关系已经发展到如此地步,无论如何也没有自己落足的空间吧。
“被认为交友不慎我也没有办法……”,惣太的话语不断在脑中回荡。
即使被我怨恨,被我轻蔑,他都完全不在乎吗?
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弥沙子自嘲一般地想到。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他的眼中根本没有自己。自己对他来说,只是这样的存在。
真像个傻瓜。自己每天都如此努力,到底是为了什么?
现在想来,这次的学园祭计划或许只是惣太一时兴起吧。如果出现更重要的事的话,他便会立刻放弃社团了吧。
然而对弥沙子来说可不是这样。
她想得到他的肯定。
只要能被他夸奖,能看到他的笑脸,弥沙子便会义无返顾地投入到乐队准备之中。
然而,连责备他却都做不到。
即使弥沙子的努力都如水中的泡沫一样消逝,那也都是因为自己太过自以为是。
不过至少……有一句话想告诉他。
这几周中,自己有多么努力多么拼命,希望他至少能够了解这一点。
不说的话,他就不会明白。不说的话,自己肯定会无比后悔。这么想着,心意已决的她在惣太面前停住了脚步。
可是,弥沙子直到最后也没能够将那句话说出。
自己只能目送着惣太去找香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自己竟然如此没出息么?
如此凄惨的自己,一生也无法改变了吗?
“你被甩了啊,学姐。”
“!!”
背后突然传来的声音,吸引弥沙子睁大眼睛回过头去。
……是镜子。
一如既往的灿烂笑脸。完全不顾及弥沙子的心情。
那份明朗令弥沙子烦躁不已,她觉得烦躁的自己越来越凄惨了。
“……抱歉,镜子……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懦夫。”
一成不变的笑脸吐出一句极为残酷的嘲讽。
这毫不留情的台词令弥沙子的心冰结。
“什么嘛,你这不是也会生气么。如果你刚才在惣太学长面前,也能这样生气该有多好。”
“镜子,你……”
弥沙子的声音有些颤抖,不知为何镜子的态度突然软了下来。
“对不起,学姐。不过,我可不能就这么放你不管。”
“……”
弥沙子对她的话毫无反应,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
虽然弥沙子并不理解突然道歉的镜子的真意,不过她勉强把这视为没有恶意的一种表现。
镜子的话确实残酷而又粗鲁……不过,也多亏了她,弥沙子才能从方才找不到出口的自责之中解脱出来。
“算了……已经够了,我现在,不那么难受了。”
“你又想独自忍耐,把怨气咽进肚子里吧。那绝对不行。像这种时候,要好好转换一下心情才行。”
“…………”
弥沙子用勉强挤出的笑脸回应来自镜子的鼓励之辞。
“学姐,跟我一起去玩吧?我知道一个适合转换心情的好地方哦。”
一个非常完美的笑容写在镜子脸上。
※
惣太开着他的KATANA赶到洋馆前庭的时候,却没有看到悍马的踪迹。
是到哪里去了呢。惣太一边这样想一边步入洋馆之中,屋内只有茱拉一人。
“弗里茨呢?”
“侦察去了。”
堇色的瞳孔瞥了惣太一眼后,茱拉便又把注意力返回到膝盖上的笔记本电脑之中。
“经过我们那么一闹,灿月的态度肯定会有所改变吧,我们必须窥探一下他们现在的情况才行。”
她一边噼里啪啦地敲击键盘,一边认真地对惣太进行说明。
茱拉应该也畏惧光线吧,液晶屏幕的光没关系吗?惣太脑中想着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那,今天晚上……”
“没有袭击任务。偶尔也要休息一下。”
有些喜悦又有些焦急……无法言喻的感觉袭上惣太心头。
即使可以休息,他也对现在从容不迫的自己感到困惑。
“香织怎么样了?”
“似乎没什么事。好像是理解成幻觉之类的东西了吧。我回家的时候也尽量避开了镜子。已经被套出不少话了,她果然在怀疑我。”
“……”
击打键盘的手指突然停了下来。一片黑暗之中,那闪着白金色光辉头发的主人慢慢站了起来。
茱拉把想说的话吞回肚里,目光转向窗外的夜色。
“……怎么了?”
“或许,差不多是时候了。”
茱拉的发音十分清晰,不过同时又带有一种疲惫哀伤之感。看不到她的表情。
“什么?”
“今后,白天的生活……会很危险。”
“……那是什么意思?”
“是时候和无关系的人断绝往来了。在事情闹得无法挽救之前。”
惣太一时还无法理解茱拉话中的含义。
“这个玩笑可不好笑……”
“现在的你,白天的生活唯有欺骗。与夜之一族战斗的人,只能置身于黑暗之中。就像现在的你一样。”
欺骗……如果说白天的自己全是欺骗的话……难道说昨晚攻击香织的才是惣太的本性么?
惣太不知为何陷入一阵猛烈的愤怒之中。
“我确实偶尔会帮你们的忙……不过我完全不认为这是我的义务。因为没有办法才那样做的。我既不像你那样习以为常,也不像弗里茨那样乐在其中。”
自己被自己的话所煽动。越说惣太越感到怒火无法遏止。
“你觉得我是你们的同类吗!?隐居在这样的废墟之中,一到晚上就拿着枪支弹药和来路不明的家伙们相互厮杀……你也想让我过上这样的生活吗?”
“并没有那样想……我完全不想让你过分深入。”
茱拉缓缓地转向惣太。对于惣太突如其来的激动情绪,她完全不为所动……不,应该说在惣太将怒气发泄出来之前,她的瞳中就已经飘荡出一种透明之感,不似后悔亦不似悲伤。
如同附身的妖魔被净化一样,惣太骤地坐了下来。
灰尘在微弱的灯光之下轻舞飞扬。
冷静回想一下的话……茱拉确实直到最后也不赞成惣太加入战斗。
恢复神智的惣太继续问道:
“还是应该像你之前所说的……我只要静静地等待莉娅诺的梦就好了,是吗?”
“我不知道。”
茱拉冷淡地摇了摇头。
“如果那样的话,就无法像现在一样刺激灿月……也就不会让你做出艰难的选择了。但是,你获救的可能性也会比现在更低。”
惣太再次陷入阴郁的情绪之中。从一开始便没有所谓的最佳方案。虽然早已下决心接受这个事实,不过现在还是深受打击。
“你的选择并没有错。不过,这个选择到底会有多么艰辛……我应该事先告诉你才对。”
惣太仔细回味茱拉的话。
假设她一开始向自己交代清楚,自己的意志会有所改变吗?
在最后的生死关头,会完全去依靠别人的力量……自己则在一边悠哉悠哉吗?
不想变成吸血鬼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为了避免发生这样的情况,自己一定会想方设法做点什么吧。
然而,如果因此便要斩断与大家的羁绊……
惣太脑中闪过一张面孔。担心自己的香织。被自己背叛的弥沙子。代替自己牺牲的镜子……
“无论如何都要如此吗?”
“等到你珍爱的人被卷入其中的话就晚了。要趁还来得及的时候做出决断。”
即使如此,要斩断自己的生活还是会有些踌躇。对惣太来说,那在某种意义上与自杀无异。
“……我需要一点时间考虑。”
“这样吧,明天再给我答案。虽然一晚的时间或许不太够……不过总比没有要好。”
茱拉并没有强迫他。她又将视线转回电脑。
“……”
惣太坐在露出弹簧的沙发之上,仰头看着照不到光的漆黑一片的天花板。
感觉今天一天,丧失了很多很多的东西,强烈的疲劳感袭上其身。
※
“那个,镜子……到底要去哪里啊?”
“不用担心,马上就到了。”
弥沙子跟在镜子后面,不安无限度的蔓延着。
原本按照常理来说,弥沙子绝不会走上这样的夜路。即使是白天,她看到眼前的喧嚣也会感到一阵眩晕,而夜间造访这里,对这个远离世间的少女来说,不亚于当街裸露一样,是根本无法想象的情景。
黑暗将路面吞噬,她觉得连自己的脚下都有些不稳,霓虹灯的鲜艳光泽,在意外的地方展示着自己的主张。
无法确定远近感的世界,与摘掉眼镜时的风景极为相似,弥沙子朦胧地意识到这点。喧嚣麻痹着大脑,让世界奇怪地产生扭曲。
往来行人的神色衣着,都与弥沙子心中正常的人类有着很大区别。
在这样的地方身穿校服……只是想想都觉得毛骨悚然。
这里的确还有一些和弥沙子与镜子一样身穿校服的女学生。不过从她们的浓妆与首饰上都可以看出,她们是学校内弥沙子最敬而远之的那种类型。
明显过于轻浮。
感觉如同被放逐到异国他乡的土地之上。
然而……同样身处其中的镜子却宛如在自家的院落中闲逛信步一样,不慌不忙地走着。
镜子……确实在行动力方面,弥沙子根本无法及其项背,但是……她也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孩。绝对不是夜不归宿的类型。
“学姐,你害怕吗?”
一旁的镜子眼中流露出嘲弄之意。
“……我们这是要去哪?”
“还不能告诉你哦,请好好期待吧。”
“可是……”
弥沙子的声音细微得几不可闻,镜子以学妹不会有的蔑视瞥了她一眼。
不,或许是光线不好产生的错觉吧。弥沙子这样想道。
“一直这样畏畏缩缩的,你知道自己因为这已经失去了多少了吗?”
胆怯的自己……那是现在的弥沙子最厌恶的东西。
如果能与那样的自己诀别的话,无论付出什么弥沙子都愿意。镜子应该也是想帮助自己……的吧。
镜子仍在不断地向黑暗中深入,宛如在试探弥沙子的勇气一样。
现在,两人来到了喧闹街道的背面。
“我们到了,学姐。”
镜子在一扇生满铁锈的厚重铁门前停下了脚步。
似乎是什么建筑的后门……吧?在昏暗的街道中徘徊了许久,她已经搞不清场所了。
镜子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拉开门。
大门在沉重的声音下打开一道缝隙,一段微弱的粗暴旋律流露出来。
这首歌曲?……耳熟能详的旋律让弥沙子眉头微蹩。
大门里面,是一条笔直通往地下的楼梯。毫无畏惧的镜子步入其中。
弥沙子慌忙跟在她身后,毫无照明的楼梯显得相当危险,连迟疑的时间都没有,弥沙子寸步不离地紧随在镜子身后。
楼梯的尽头有一个短小的走廊,两个男人抱着臂膀,无言地靠在墙上。
健壮的肌肉之上,勾画着看了都会觉得疼的刺青。即使一言不发,也能看出他们的暴力主张。
弥沙子根本不敢接近他们,然而那两个人却毫无顾忌地,以一副老相识的样子点了下头。
男人们向左右两边退去,背后闪出一扇大门。
“来,这边,学姐。”
弥沙子充满了恐惧,她一边偷看那两个男人,一边走在镜子身边。
守门的男人们,用不带表情的钢铁般的眼神,漠然注视着弥沙子走过。
镜子用肩膀推开厚重的隔音门……怒涛一样的声响袭向弥沙子身上。
“讨厌这样的歌曲吗?”
镜子为了盖过扩音器的巨响,大声地叫道。不过那声音却如同低语一般几不可闻。
大得看不到尽头的舞厅,多得数不清的人群……不知有多少的听众,都如忘记自我一般,疯狂地献身于这怒涛般的旋律之中。
“砍碎吧,砍碎吧,呼唤太古的罪恶。”
“将鲜血淋漓的祭品,供奉给你的神灵。”
“……这是……”
虽然歌词是英文,不过弥沙子并没有被语言所束缚。
这段歌词,已经听过无数遍了。
“吊起魔女,吊起魔女,你身边就有一个魔女。”
“刺穿其身,撕裂其腹,在圣洁的上帝之名下。”
——TEPES代表作《魔女的铁槌》!!
……可是,这无与伦比的唱功是?
那并不是所谓的完美模仿。这种魄力、表现力……完全凌驾于专辑收录的原曲之上,这一点弥沙子相当了解。
于是,她将目光注视在舞台上的歌手身上……弥沙子这次是真的大吃一惊。
“……骗人……”
黑色革制紧身大衣包裹其身,一边演奏着电吉他,一边甩动着他奢华的金发,手握麦克风放声歌唱的人的脸孔,与专辑封面上出现的美貌别无二致。
TEPES的吉他手,基古蒙德·乌匹艾尔……
传说中的摇滚明星,现在就出现在弥沙子的眼前。
如MV中演出的一样,鬼斧神工的吉他演奏技巧。从超低音到切断金属般的锐音,仿佛地狱到天堂的感觉一样。
绝不是模仿,比专辑中更绝美是很正常的事。这是如假包换的现场演出。
不过,非常奇怪。按说不可能出现这样的情况才对。弥沙子陷入混乱。乌匹艾尔早在三十年前应该就已经失踪了。
就算他还活在人世,现在应该也是年逾五十的高龄了。
然而,从现在在舞台之上演唱的他的样貌来,明显是处于鼎盛时期……七十年代的乌匹艾尔。
“永远的生命,久远的力量,摧毁太古之神的墓碑。”
“你是渴望鲜血的十字军,将恶魔的使徒驱逐出去。”
演唱来到高潮。
震耳欲聋的声音不断回响。
破裂的音乐令弥沙子的骨骼共鸣,令内脏摇荡,身体内部为之疯狂。
这就是,现场演唱……弥沙子惊愕得身心像要融化一样。窝在家里从耳机中听到的纤细旋律,简直与之不能同日而语。
“强暴她!强暴那个魔女!”
观众们如合唱团一般叫嚷着。
一个乐手的热情激发了全部观众的本能冲动,共鸣的声势愈来愈大。
一股巨大的狂气之潮,在地下俱乐部中席卷。
这就是真正的……受到场内的热气感染,弥沙子已经完全陷入一种恍惚状态。
被如神一般君临舞台的乌匹艾尔所引导,凶猛的观众们落入了恍惚海潮的最深处。
声音与呐喊,如巨大石磨一样将弥沙子的思考一点点捣碎。
被这股气势压倒的弥沙子,脑中已经一片空白。
自己一直都在看着什么,听着什么、想着什么而活着?
确信的常识,严守的信条,在这强烈的音之世界面前,失去了一切意义。
好热。难以呼吸。这麻醉了大脑的甜美臭气到底是什么?
这里的空气,有些奇怪……
视线的一角,有什么东西在飞舞。
梅论的校服,如随风飘荡的旗帜般,轻柔地消失在空中。
“强暴她!强暴那个魔女!!”
是镜子。她一边声嘶力竭地喊叫,一边撕扯着自己的衣衫,一件件脱去。
本是令人瞠目结舌的情景,然而弥沙子却不做任何反应。
既不惊讶,也不畏缩……本来也就无法理解。
镜子在这里全裸,这到底哪里有什么异常……连判断这一点的理性也被剥夺了。
弥沙子只是呆呆地看着。
这一定是理所当然的事吧……脱离常规的价值观,不知何时在弥沙子心中根深蒂固。
魔女,女人,被男人强暴,制裁,而后贯穿而死。
这是规定。是必然的。
几只粗暴的大手,抓住了弥沙子,剥夺了她的自由。
在被周围的男人撕破扒光衣服的时候,弥沙子也没有一点抵抗的意思。
虽然总觉得不想这样,但为什么要反抗呢?
她也是一个魔女啊。因此必须受到男人们的制裁才行……忽然,一个清醒的意识在她脑中闪过。
那是一个忘在很远处的身影……不知为何,有种斩不断的怀念涌了出来。
不过,在回忆起他是谁之前……
不知何时,乌匹艾尔已经走下舞台,来到弥沙子面前。
闪耀着赤血色光辉的双眸。尖尖的犬牙。青白色皮肤。
他不是人类。
……这不是理所当然吗。
他是神。
是传说。
我被带到他身前。作为勇猛真神的祭品。
脖颈处的吐息,让弥沙子清晰地感受到主的欲望。
从今以后,我将作为主的一部分,成为他永远的仆人。
没错,我会改变。
悲伤之事也好,讨厌之事也好,一切将彻底忘却……
新主人的尖牙,刺进弥沙子的勃颈……
在感受到尖锐刺痛之前,身体中心迸发出的快乐波涛,先在弥沙子的脑内燃烧开来。
这是她作为一名人类,感受到的最初也是最后一次性快感……少女的意识,落入永远的黑暗之中。
※
像这样无所事事地在家度过漫漫长夜,对惣太来说,自从能够变身成维德戈尼亚之后还是第一次。
一点睡意也没有。与白天相比,惣太的意识反而更加清澈透亮起来。
窗外,风雨声大作。
漫天的雨滴砸向柏油路面,击打着千家万户的屋顶。
雨水在檐槽中流淌的声音。从屋顶、从树梢不断滴落的声音。
轰鸣咆哮的风声夹杂其中。
如解开纠缠在一起的绳线一般,一个个辨别着重叠在一起的音色……他的神经警觉得有些过敏。
自己已经变成夜行动物了么?猫或者猫头鹰……只有这样的夜行性动物才会有这样的感觉吧?
不,只是想也毫无意义,惣太带有自嘲意味地转换了一下心情。
自己……本已连生物都算不上。
半死不活的自己。
惣太横卧在床上,视线在天花板上徘徊,他又开始回味茱拉方才的话。
“等到你珍爱的人被卷入其中的话就晚了。”
的确……如此。
她所说的“断绝关系”……应该是指不说理由不打招呼地突然消失吧。
与这件事无关系的人们……换句话说,就是发出事件之前和惣太有关系的所有人。
包括香织,包括弥沙子,包括现在住在仙台的家人……包括他认识的所有人在内。
当然,这只是暂时的。
在一切解决之后,又会恢复往日的生活了吧。
打倒栖居在灿月制药的异端者后恢复人身。也正因为如此,惣太才一直战斗到今时今日。
然而……最终的结果,不一定就如惣太所期望的一样。
最坏的结果,他会彻底变成吸血鬼……到了那时,一定会被弗里茨他们“处分”掉吧。那样的话……他就再也无法回到亲人朋友的身边了。
现在所做的决定,有可能是短暂的分离,也有可能是今生的永别。
假如……听从茱拉的忠告,立刻隐藏起来。比如,今夜就从世间蒸发。
明天早上,来找他上学的香织察觉到惣太不见了……后天,大后天也都没有回来,她一定会惊讶,说不定还会给她带来不必要的烦恼。
而后,当他平安无事地回去之时,香织定会勃然大怒,狠狠地臭骂惣太一顿吧。到时候便要捏造一些毫无根据的谎话糊弄过去。
只是那样倒还没关系。不过,他一直很不擅长对香织说谎……特别是在这种问题上骗她。不如说,他很自然地觉得无法欺骗她吧。
但是,他现在并不想这样。
如果能回去,再见一次香织的话。能回去,如往常一样见到香织的话,其他任何事都如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
不过,反过来考虑,如果回不去呢?
那时自己一定已经不在世上了。
岂止香织,任何人都见不到了。
昨天也是,前天也是,随时都有丧命的危险,明天也是一样吧。即使说自己永远也见不到香织了也并不奇怪。
然而为什么,自己却仍做不了决断呢?
一定是因为……自己每天与香织告别之时都是这么想的吧——经过一夜的生死搏斗之后,明天就能再次见面了。
或许这会是永别,即使这样想也不再回头看她……这就是所谓的依恋。对如今的惣太来说。
即使能再见香织一次,也不一定会死心断念。
一想到这或许将成为诀别,肯定会变得异常慌乱,更加无法下定决心了吧。
不过……连可以下决心的机会都不行的话,现在在这里硬要决断也……
“……?”
突然,惣太的视线停留到一个奇妙的物体之上。
外面明明下着雨,可遥远的云缝中还是有一道青白色的月光虚幻地照射过来,在窗帘上投射出一个黑影。
有什么人站在阳台之上。
惣太惊讶得跳了起来。
为什么一直没有注意到?
雨之音,夜风之音……惣太现在应该对周围的情况了如指掌才对。
“……是谁?”
惣太向窗帘外质问道。
“惣太?”
……人影意外清淡地回答道。
并不是没听过的声音。那是在学校中听过无数次的熟悉语调。
“……弥沙子?”
惣太变得更加动摇。怎么回事?为什么弥沙子会在三更半夜出现在我家?
“呐,不帮我打开吗?”
伴随着一声温柔的请求,弥沙子咚咚地敲着窗框。
“为、为、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
“突然……很想见你嘛。”
妖艳的窃笑声,混合着雨水之声传入耳内。
惣太仿佛被紧紧钉在床上一样动弹不得。
太奇怪了。不管怎么想都太奇怪了。弥沙子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如果……如果真的是弥沙子的话,在这样的深夜,而且还下着雨,绝不能让她就这样站在阳台上……不过,他也不敢就这样把窗户打开。
可以让她进来吗?让那个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弥沙子”进来?就在惣太犹豫不决之际,轻轻的敲击声再次响起。
……就这样过去多长时间了呢。毫无预兆的,玻璃窗的破碎音打破了夜晚的寂静。
涌进屋内的夜风,吹得窗帘异常膨大。从破裂的窗户之外,一只沾满雨水的白皙手臂……惨白的手臂伸了进来,拉动窗户的插销。
打开窗户的干涩声音折磨着惣太的耳朵。
“为什么……不给我打开啊?”
令人肉麻的声音,弥沙子好像在闹别扭一样。
“你是……”
呼,一阵更强的风吹了进来,窗帘向左右两侧分散。
异常明亮的月光照射在她背上,“那东西”从阳台走入房间中。
“你不是都叫我我的名字了吗?”
惣太怀疑自己是不是还保持清醒。难道不是做了一个噩梦吗?
那个全身被暴露的红色皮制紧身衣包裹,身体微微弯曲的物体,确实是弥沙子的形状。
但是……但是,那除去眼镜的双眸,却闪着异常的红色光辉。肌肤则完全与之相反,呈现出一副退去红色,失去温度的青白色。
“呐,看啊……我变得如此美丽了。”
在惣太的注视之下,弥沙子扭动着她的肩膀。
“我再也不会老,再也不会受伤了。不过啊……看,最初的伤痕消失不掉呢。”
她一边说一边摘下脖颈上的项圈,为惣太展示脖子上的咬痕……那与惣太的一样,是位于颈动脉之上的两道咬痕。
绝望的铁锤一下砸在惣太身上。
“他们说,必须要吸了血之后,这个伤痕才能永久保存……所以,我第一个男人就选惣太你了。”
“弥沙子……”
惣太无法从床上站起来,他蹭着向后退去。
“不要怕。我会轻一点的……身体会一下子变得很舒服。被咬一下根本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疼。反倒该说很爽快嘛。我已经感受过了哦。”
弥沙子一边说着甜言蜜语,一边慢慢地扭动身体……下一瞬间,她如捕获猎物的猎豹一样,将惣太按在身下。
“住、住手……”
弥沙子的手以难以置信的力道按住狼狈翻动身体的惣太。
“嘻嘻嘻,你在害羞么?”
吸血鬼的腕力……即使是这样的少女,一般人也完全不是对手。
虽然明白这点,可惣太还是没有放弃抵抗。
他不想承认。
吸血鬼……弥沙子竟然……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面对拼尽全力的惣太,弥沙子全不在意地将自己半露的胸部顶上惣太的胸部,如同要靠自己的弹力击溃对方一样,她的身体软绵绵地蜷缩起来。
“……!!”
不管再怎么挣扎,压住惣太的弥沙子的力量,也实在无法让人相信这是女人的力量。
如同甜美感触的硫酸般,惣太的理性被一点点溶解,与此同时,一般不知名的冲动从心底油然而生。
无意识中拼命封印住的……什么东西……现在,挣脱了束缚……
突然,愤怒的冲动如决堤之水般占据了整个身体,我一脚将压在身上的女人踢了出去。
即使是力大无比的弥沙子,也轻而易举地被踢飞到了房间的另一端。
不管她再怎么努力,终归是个女人。绝不可能比得上认真的我。
比起方才的焦躁……现在愉悦的解放感要好上数倍。
我尽全力吸了一口芳香的夜之气息。
没错。我怎么会忘了?夜晚不是我的东西吗。
现在,居然有人胆敢反抗我。
我到底怎么了,是在对这只母猪害羞吗?
弥沙子迅速地一跃而起,她一边瞪着我,一边啾啾啾……地发出猛禽类的威吓鸣叫。
这家伙,仿佛还不清楚自己的立场。
毫不畏惧,如发情的雌猫一般悠然地向我靠近。
“刚得点便宜,便得意起来了啊。哼?女人……”
刚要说出母猪的时候……身为男人的我却又改口了,我到底在想什么?她实在是太骄傲自大了。得给她一点教训才行。
弥沙子猛蹬了一下地板向我扑了过来。
直线动作完全没有艺术美感。我用右手抓住那露出獠牙的女人的咽喉,将她举在空中。
我很强的哦……为了让她了解这点,我一边发出比弥沙子低沉的嘶吼,一边露出比她更尖锐更粗大的獠牙。
瞬间,弥沙子那燃满怒火的眼神露出了胆怯与忌惮。
这样才是我看惯的弥沙子嘛。
永远是一副害怕的神情,低着头偷偷地窥视我……
“……惣太……”
弥沙子发出细若蚊蝇般的声音。
弥沙子……为什么你会遭遇这样的事?就在我踌躇的刹那,弥沙子的表情变得如夜叉一样尖厉。
“……惣太——!!”
厌恶的叫喊声撕裂了我的思考。
我一把将弥沙子甩到房间的角落,随即头也不回地从阳台跳了出去。
本想落在下面的道路之上,无奈势头过猛,直接跳到了邻家的屋顶。不过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我的脚再度发力,向着隔壁的屋顶飞去。
身体如羽毛般轻盈,脚下的力量不断膨胀。
因为,我是个怪物嘛。
很快便不是人类了。
我在咆哮。倾尽全力,发出野兽的咆哮。
没有泪水,也没有呜咽,只是在不停地吼叫。
野兽发不出其他声音。悲伤也好,摧心之痛也好,都只能靠强烈的嘶吼来发泄。
咆哮的声音几近嘶哑,仿佛想要撕裂头上厚重的雨云一般。长长伸出的犬齿如音叉一样,与冲破喉咙的吼叫发起共鸣。
我飞落到住宅区的小路上后便蹲了下来,任凭雨水冲打全身。
刚刚尽情使用的力量的残渣,如炭火般在体内燃烧。
每当意识到这点,脑内出现的……都是妖艳的弥沙子身体带来的感触。
我对那白皙肉体,有着无法掩饰的兽欲……
(你,为什么要逃……?)
狂暴的我向哭泣的我发出责问。
(为什么要拒绝你的真心?)
“给我消失……”
我对心中那个自大的声音嘟哝道。
(你很想尽情地强暴她吧。那才是你的真实愿望。凌辱她侵犯她贪食她杀死她,将她全部的血吸光……)
“给我消失!!”
我倾尽全力将头向石墙上撞去。不结实的煤渣砖墙瞬间变成一堆木屑。
雨越下越大。积攒在身体里的疲劳感,一股脑涌了出来。
全身都使不上劲,我难看地摔倒在水洼之中。
深不见底的脱力感与……无力感。
忽然,我察觉到自己是一个极不合理的存在。
再次触摸嘴边。牙,已经不见了。
“那家伙”……离开了吧。
就在我庆幸自己又一次夺回了身体的时候,那颗牙的主人……
(别得意,这只是暂时的……)
哗哗的雨声之中,我好像听到了“那家伙”的笑声。
弥沙子是我的朋友……因此才会变成那幅样子。被那帮家伙。
全都是我的错。
她应该很害怕吧……应该很痛苦吧……然而……我又做了什么?
面对那个彻底改变的少女,没有道歉,没有赎罪……我到底想要对她做什么?
※
“乌匹艾尔……你打算干什么?”
“有什么不好。”
纳哈崔拉撕掉了一贯的慈祥老人的伪装,脸色苍白气势汹汹地向金发赤眼一副若无其事样子的摇滚明星质问道。
“袭击没有任何关系的局外人……而且还让她加入我们暗之一族。”
“并不是没有意义的吧?不也正因为这样才能完全撕掉伊藤惣太的面具吗?”
“结果,也让他完全逃掉了呢。”
加入了侮蔑的冰冷声音,身披绯色斗篷的吉拉哈插了一句揶揄之辞。
“你这个蠢货。眼看着落网之鱼又逃回海底……你要怎么弥补这个过错?”
面对纳哈崔拉的恐吓,乌匹艾尔不由得蔑视地失声笑道:
“那小子要是想跟我们捉迷藏的话,我们就给他逼出来……一个个吃掉他的女朋友们直到他出现为止,怎么样?”
“你是认真的吗!?”
纳哈崔拉以惊愕的语气反问道。
“你很烦啊,老东西。”
乌匹艾尔的冲动情绪如地雷一样炸裂。
“你们一个个都老眼昏花了吧?我们可是吸血鬼啊。侵犯、吸血、奸杀。这不是当然的权利吗?由此而产生愉悦有什么不对?”
“那就是不死者一生的夙愿吗?”
吉拉哈罕见地以激动的诘问口吻继续说道:
“在获得无限时间的同时,你的本性也变成野兽了吗?”
“切……你总是这样装腔作势呢。说到底不过是人类养的一条狗。别惹人发笑了。”
“……”
两人之间的空气充满了杀意。
“……!!”
“够了,住手。”
纳哈崔拉一声遏制了不快的两人。吉拉哈少见的面带怒色,纳哈崔拉却还保持着冷静。
“好了。已经过去的事就算了吧,现在讨论的是下一步的问题。已经发生的事……也无法改变。”
在三名吸血鬼的阴气笼罩下,脸色苍白站在原地的雾江终于成功地插嘴说道:
“无论如何,当务之急是先找到伊藤惣太,如果通过操纵媒介出动警察的话……”
“效率太低。而且事情也会被搞得太大,下策。”
博士努力想出的提案,也被纳哈崔拉轻描淡写地否决。
那么该如何是好?纳哈崔拉抱着肩膀,陷入短暂的沉思。
要是想快些解决问题的话,果然还是得用诱敌之计……既然如此,还是将这任务交给已经朝着这个方向前进的乌匹艾尔,虽不够慎重却最有效率。
“……乌匹艾尔,这次还是交给你了。”
“人偶师”面带苦涩,如此宣告。
“只是,最多只能再卷入一人,通过这次的诱饵一定要确实把他钓上来才行。”
“……哈?”
面对纳哈崔拉的压迫性的发号施令,乌匹艾尔哼了一声。
“算了,无所谓。反正下次要用的是绝对能引他上钩的极品诱饵。”
8.Tohellyougonnafallintodespairyougonnasink
闪耀着乳白色激光的雾。
并排而立的树木枝干,在流动的霞云中若隐若现。
这是睡梦中造访过数次的森林。
又到这里了么……我回过头,与梦之世界的居民对视。
莉娅诺。她一言不发地背靠着烟云之中的树木,眼神似乎想要传达什么一样,直勾勾地看着我。
在那样的莉娅诺面前,我有些畏缩。
她文雅,神圣,有着无法冒犯的美丽。然而,痛切的哀伤神情,将一切背叛。
如女神般威风凛凛,如孩童般弱不禁风,我在畏惧这矛盾之前先对其感到困惑。
她在期待着我说一些决定性的秘密言辞……总觉得是这样。
然而到底是什么言辞,现在的我无法了解。
即使如此,她还是沉默地用视线催促着我,我诚惶诚恐地开口说道:
“……莉娅诺?”
她似乎点了一下头表示回应。
最古老最强大的圣吸血鬼莉娅诺,除了她别无旁人。
“你,到底……是什么人?”
莉娅诺垂下眼帘。似乎是在掩饰内心的气馁。
一定是因为我说的话与她的期待不符吧。为什么我会不明就里地感到内疚。简直如同忘记了重要的预定一般,有一种不容分辨的罪恶感。
我应该有不得不向她说的话吧?
……不可能,我根本就对她没什么了解嘛。
她抬起倦怠的手臂,把五指张开的手掌伸了出来。似乎……是在回答我刚刚提出的问题。
我也不明所以地伸出手,轻轻地与她的手掌重合。
冰冷刺骨而又柔软的手。
……下一瞬间,令人目眩的奔流在我体内蜂拥而至。
时光之流骤增倍化,摇荡的雾之震动化作激流,化作怒涛,化作旋涡,而后超越光速一举逆转。
如同高速转动的万花筒一样,无数的景观在我眼前稍纵即逝。
我……立于战场之上,漫步于绚烂的宫殿之中,仰望着业已风化的城堡……穿越森林,挺进沙漠,横渡大海……而不管在哪里,莉娅诺都始终站在我身边。
凝视着我的无精打采的深红色瞳孔,映照出周围不停流转的世界。
在她眼中,一个个国家成立,一个个王君诞生,天与地燃满了战火。
几千回的月圆月缺,上万次的潮起潮落……被这些奔涌而至的景象所震撼,我一时语塞。
这些……是她的所闻所见吗?
全部都是?
就在我无法忍受这重叠在一起的压倒性迫力,想要放声大叫的瞬间……怒涛般的景象骤然中断,真空一样的寂静随即而至。
周围的景色,又恢复成最开始的浓雾森林。
精疲力竭的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手扶着膝盖蹲在挂着露水的草丛中。
……止不住的震撼。
明明只是窥探到她记忆的九牛一毛而已。
那就是,不死者的两千年……
她承受了如此永恒、雄大、壮烈的时间之流……
与她这样的存在相比,我……渺小得根本不值一提,没错,连一只蝼蚁都不及。
“……”
莉娅诺默然地俯视着畏惧得颤抖的我,她的眼神……不知为什么充满了寂寞与无依无靠的感觉。
真是奇怪。
神也好恶魔也好,总之……她是遥不可及的存在,可是她为什么会用那样哀切,渴求依靠的眼神望着我?
我现在,与人类不同……不,绝对是人类之外的什么东西,可她却像被训斥的孩子一样,带有孱弱的不安感,似乎马上就会哭出来了……
好像是在期待我做什么。不知为什么有这样的感觉。
但是……完全想不起来。
我到底,该做什么?
仿佛害怕我如晚霞般转瞬即逝一样,莉娅诺诚惶诚恐地靠了过来,她伸手碰了碰我的胸膛,确认过感触之后,便整个人靠在我身上。
恐惧。当然会感到恐惧。因为对方……是一个怪物啊。
然而,我却没有逃跑,只是脸上流露出不安的神情。
因为她……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她看起来比我还要不安,似乎忌惮着什么的样子。
被这样的少女抱住还对她一片漠然,这样做还算什么男人。
虽然仍然对情况一无所知,但我还是轻轻抱住了少女柔弱的肩膀。
她的后背涌起一阵涟漪般的震动……随即便开始低声啜泣。好像一个回不了家的迷路孩子似的。
“阿尔嘉……”
扑簌的泪水,颤抖的声音,她念着一个从未听过的名字。
“阿尔嘉……我在等你……一直……”
我无言以对。
阿尔嘉……是我?
※
黎明到来之前,夜之恶鬼回到了自己的地下宅邸。
只要夜晚能再次降临,只要猎物不会就此灭绝,他的饱食人生便不会终结。现在只不过是暂时的休憩时间。
不知是不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夜晚做准备,乌匹艾尔心无杂念地为吉他进行调律。
音响、吉他、摩托车杂志、空白的五线谱。他的房间与三剑客中的另外两人不同,还残留着他作为活人时的一些痕迹。
旁边隔了一段距离,端坐着不敢打扰主人雅兴的弥沙子。
方才在惣太面前展露出的自信与奔放,现在已经荡然无存。
作为一名仆人,她已经切身体验过主人乌匹艾尔的暴虐气质。虽然得到了不死的力量,加入了夜之一族……但她那畏首畏尾的性格反而比身为人类时有增无减。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呜……啊……”
她保持沉默以免触怒主人。
现在的弥沙子如同身处地雷区一样。
“伊藤惣太……你说一个人便能搞定,我才把一切都交给你的。那么为什么你现在一个人出现在这里?”
“呜……”
将完成保养的乐器放在身旁,乌匹艾尔终于向仆人扭过头去。
“说说看,弥沙子,你是为了什么而去的?”
“为了抓到伊藤惣太,被乌匹艾尔大人派去的……”
“是啊。啊啊,原来你知道啊。结果呢?那你没羞没臊地空着手回来是想要干什么?”
“呜……”
乌匹艾尔懒散地抬起手,呼唤弥沙子过去。
“……”
恐怖的痉挛爬上弥沙子的脸颊,她的脚不受自己意志控制地向乌匹艾尔走去。
“不知道的话,就由我来告诉你吧。”
乌匹艾尔温柔的手,抚摸着弥沙子颤抖的脸庞。
“你是为了接受惩罚才回来的。对吧?”
“是……是的……”
“很好……那就说说看吧。你到底想要我怎样对你啊?”
“请、请、请惩罚我吧,乌匹艾尔大人……我我我……弥沙子是、是、是一个坏孩子。但是,因此,请您无论如何都要原谅……”
“无法原谅!!”
从容不迫的乌匹艾尔全力将弥沙子打飞出去。
“我最讨厌你这样慢吞吞的女人了。”
“呜……呜!”
弥沙子蹲在地板之上,充满苦痛和恐怖地哭起来。乌匹艾尔走过去,毫不留情地抓着她的衣襟将她举起。
不停抽泣的弥沙子的右眼中,鲜血取代泪水滴落下来,方才的一击已经将她的眼球击碎。
“原谅我……原谅我……”
“啊?你还活着啊……”
乌匹艾尔眼眉倒竖,他粗暴的手指向弥沙子的下体伸去。
“啊,啊!!”
“眼球都碎了你还会有感觉啊?真是个变态。”
“啊……呜……”
被锁住喉咙的弥沙子又受到语言上的嘲讽,她的脸苦痛又屈辱地扭曲。
“怎么样?弄得你这么有感觉,已经算不上惩罚了吧。”
从乌匹艾尔的笑声中,弥沙子确实听出了喜悦之情。
让主人……高兴了。他把哭泣、疼痛、乞求宽恕的我……作为一个仆人在宠爱,弥沙子立刻理解到这些。
“请、请更加……更加残酷一点……使劲虐待弥沙子吧……”
“这样吗?”
乌匹艾尔的声音异常高兴,他扭着弥沙子的肩膀卸下她的关节。
“啊呃!!”
弥沙子的惨叫超乎想象。
“来,让我看看。”
乌匹艾尔强行翻开弥沙子血流不止的右眼皮。本应消失的右眼视线……现在又产生了朦胧的影像。粉碎的眼球已经再生了八成。
“不管怎样的伤痛,现在的你都能一下子痊愈。虽然不会坏,但也丧失了趣味呢。”
低吟着的乌匹艾尔再次伸出手指,将尚未完全恢复的眼球一点点压碎。
“啊,啊,嘎……”
即使能够再生,痛觉还是残留了下来。痛感与人类无二。
弥沙子拼命地维持着自己的意识。难得乌匹艾尔这么高兴,自己要是痛得昏死过去的话,他肯定不会原谅的。
“不如这样如何?以同样的方法去惩罚你最喜欢的伊藤惣太?”
“那、那个。”
弥沙子的表情仿佛忘记疼痛一般瞬间僵硬。乌匹艾尔没有错过她的变化。
“我在不杀死他的情况下弄得他七零八落。在他眼前侵犯你。好不好,弥沙子?”
“看到喜欢的男人痛苦的样子,你的‘痛感’也会倍增吧?”
“求、求求你,无论如何,也不要那样……”
弥沙子倾全力吐出的哀求取代了之前的痛苦悲鸣。
“由我亲自动手的话,他必死无疑。我一定会毫不留情地将他撕成肉块的。如果你不希望这样,那就自己去做吧。吸取伊藤惣太的血让他成为你的仆人,加入我们的行列。”
“是……这次……一定完成。”
※
“……”
早晨,上学前造访惣太公寓的香织,被屋内的惨状惊得说不出话来。
风从破碎的窗户中吹入,窗帘空洞地摇摆。
进强盗了么?
不过衣柜和抽屉却没有被翻动过的样子。
确实废纸篓和电视机什么的都被翻转了过去,不过不管怎么看,都像是打过一场架的样子。
到底发生了什么?能够回答的人早已不见踪影。
“惣太……?”
他……去哪了?
本以为他是在香织来之前先出去了,不过仔细查看便发现并不是那样。
他这几天取代制服所穿的那件运动服,就团放在床的旁边。
书包也是……最令人惊讶的是鞋也留在屋里。
“……怎么回事?”
香织感到一阵有些冰冷的不安。
绑架?
……怎么可能。
又不是什么有钱的名门子弟,闯入惣太这样毫不出奇的学生屋里盗窃,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摸不到头绪的香织在屋中不断徘徊,不过她什么也做不了。
虽然想找警察来,不过据说不足24小时的事件他们是不会处理的。
担心归担心……不过现在确实是无能为力。
叹了口气后,香织走出了房间。
※
津久井湖畔,茱拉和弗里茨作为根据地的洋馆。
阳光穿透破损窗帘的缝隙,从很高的角度化为十数条光之枪直射进来,惣太团缩在客厅的沙发之上。
茱拉俯视着惣太的睡脸,明显可以看出他睡得并不安稳,苍白憔悴的姿态与力竭的死人无异。
一大早……被折磨地憔悴不堪翻来覆去的惣太,就这样如昏倒似的沉沉睡去。
他临睡前的话,虽然错乱又不得要领……不过也能明白,他身边的人似乎沦为了牺牲者。
害怕的事终于发生,不过实在没想到会这么快。
茱拉感到无比悔恨,而她同时也对敌人这种未曾有过的行为感到困惑。
发现惣太的真实身份后,竟然先以朋友为饵食动摇他的内心……这是风险与回报相差很多的手段。
很难想到异端者那帮家伙会做出这么无谋又粗野的行动……
“他已经用不上了吧?……哇!”
正在拆卸着滑栓的弗里茨如此说道,不经意间回弹弹簧窜到了地上,他慌乱地找了起来。
虽然是这样的场面,但他的冷笑语调依然未改。
毫不介意他的态度,茱拉向搭档询问道:
“你在想什么?异端者就是为了赶走惣太,才会做出这么大胆的行动的啊。”
“他们已经是把真正的吸血鬼当作客人来饲养的吧。”
吸血鬼三剑士。茱拉也听说过他们的传闻。那是敢于向可以说是吸血鬼种族天敌的异端者伸出援手的吸血鬼。暗之世界的异类。
“那其中应该有个完全不管饲主的立场,一心贪玩的混蛋吧?”
说着,弗里茨从桌子下面捡起弹簧,小心地擦去上面的尘土。
确实也有这种可能。
吸血鬼是将杀人当作享受狩猎游戏的种族。偶尔会出现一些无视实际利益只图享乐的虐待狂。
不过,正是那种傲慢,才会变成精明的猎人们可以趁虚而入的破绽。
“正好,利用他们起内讧的时机,我们的工作就会轻松多了。”
确实……茱拉作为一名冷静的猎人,对弗里茨的话表示赞许。这如果是某人的独断独行的话,一定会使异端者内部产生纠纷的。一个组织,说到底还是会把隐匿性摆在第一位。
“哼哼,真是意想不到啊。没想到他会为我们带来如此良机。”
的确,能像现在这样破坏敌人的团结,完全是身为维德戈尼亚的惣太,以及利用他不断进行一些积极破坏活动的弗里茨的功劳。
但是……茱拉以沉重的心情再次看向惣太那憔悴的睡脸。
最终,最大的受害者,也是他吗……
※
“喂~香织?”
“……诶?”
直到被同学摇动肩膀,香织才慌忙抬起头来。
“有人来找你。一年级的。认识吗?”
熟识的同学轻轻问她“没事吧?”之后,便将视线转向走廊。
“……嗯?”
倒不是不认识的脸,不过也没什么深交。
一个一年级学生站在走廊上满面笑容地望向香织。
……想起来了。她和惣太、弥沙子一样,同是轻音乐部的社员。应该是叫纲野镜子吧。
“啊……嗯,谢谢。”
香织莫名地感受到一阵心惊肉跳,她起身向镜子走去。
“有……什么事?”
“是关于惣太学长的事……香织学姐,你真的在和惣太学长交往吗?”
没头没脑的质问让香织着实吃了一惊。
“干嘛啊……这么突然……你为什么对这种事感兴趣啊?”
“你不想被别人知道?”
镜子一副犯傻的样子呆呆问道。
“我……我和他关系并没有那么好啦……”
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至少香织是这样想。
“可是每天上学之前,你都会去叫惣太学长起床啊。”
“那是……因为啊,我们家和他的老家原本是亲戚,既然他到梅论上学又住在了我家的公寓,所以她妈妈便拜托我代为照顾……”
“成了,不用这样拼命解释。”
不知镜子有没有在听香织说话,她轻蔑地将香织的话打断,脸上依然挂着笑容。
“这不是辩解是说明!”
香织的声音有些焦躁。
怎么回事?这个女生……好像在向自己挑衅一样……
“总之,你今天早上也去了吧?”
“……嗯。”
她应该是找惣太有事吧?这么一想,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本来这个一年生也不会有事找素不相识的香织。
“他……今天请假了,理由我也不太清楚。”
她是想问这个才来找我的吗?香织眉头紧锁。不过还是很奇怪。
这么说来,最近几日惣太确实总是在躲着这个女生……香织一下子回忆起这些琐事。
“啊,那个就不用说了,我早就知道了。”
“……诶?”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发言,香织不由自主地被引入其中。
“惣太学长不见了这件事,你都对谁说了?”
“不,还没……”
被卷入镜子的步调的香织,一边慌乱地回答,一边暗自在心中回味镜子那难以置信的话。
早就知道了……知道了?
惣太消失的理由也知道了?
“学姐,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希望你把这件事当作秘密,不要告诉任何人。他的家属也不要说。当然还包括警察。”
“等……等等!那是什么意思!?惣太到底怎么了!?”
香织半带责问地叫道,不过听起来更像是在恳求。
“我不能告诉你哦。因为惣太学长什么也没对香织学姐你说嘛。”
“……”
香织一时语塞。
镜子沉着地看着香织,如奉承般对她笑道。虽然她的话中已经明显带有恶意,不过因为所言又却是事实,香织一时无言以对。
没错。他什么也没说。可以察觉出惣太最近似乎有什么秘密。
现在不说也没关系。总有一天会告诉我的吧。就因为一直这么想才放任他不管……直到昨天。
“告诉我。喂,告诉我吧,到底发生了什么?惣太他怎么了!?”
香织火急火燎地看着镜子。
“如果透露给你,惣太学长会生气的。”
不过,镜子将香织真挚的话语,轻描淡写地搪塞过去。
香织心中,不好的预感如乌云一样迅速膨胀起来。
“没关系,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的。是真的,求你了!”
“真为难啊,不知道能不能相信香织学姐啊。”
“……”
“这样吧,香织学姐,你直接去见惣太学长然后问他不就好了?”
“在哪……他在哪!?”
在她即将放弃的最后瞬间撒出诱饵。香织一脸恳求地看着镜子。
“我来告诉你时间和地点……”
香织已经没精力注意镜子的可疑态度,以及她为什么会知道惣太所在这件事。
※
“那个名叫伊藤惣太的少年就是维德戈尼亚。对我们来说,他已经变成了一个无法忽视的威胁。有异议吗?”
“他直接得到了我们公主的吻。必定会得到超常的臂力。”
听着纳哈崔拉的讲解,吉拉哈少见地回答道。
乌匹艾尔没有出席。现在这片黑暗之中,除了他俩没有旁人。
不能再对眼前的事态不闻不问了,吉拉哈也不是有勇无谋之辈。
“但是,让我们来想一想。他被吸血不过才一周的时间。那应该正处于维德戈尼亚的未成熟期。然而,他所发挥出的战斗力是何等强劲?无法想象他没有接受过战斗训练,还只不过是初学者。”
到底想说什么?吉拉哈对这位喜欢故弄玄虚的老者一贯的长舌作风表示叹息。
“他如果作为一个完全的吸血鬼觉醒,将会成为怎样的怪物……不是很值得我们期待吗?”
“……不能容忍他韬光养晦啊,子爵。”
“哼哼,作为敌人当然不行……不过如果是自己人呢?”
“什么?”
吉拉哈轻轻地睁开眼睛。
“你是想拉拢他吗?”
“没错。说不定那个少年继承了圣吸血鬼的特质,绝不能放他逃走。”
“……不可能!”
吉拉哈站起身来,语气有些粗暴。
“公主怎么会把她的贵人资质让给一个不明来历的下贱之辈……”
“你在嫉妒吗?吉拉哈。”
“……什么?”
纳哈崔拉的喉咙深处发出低鸣。激动的吉拉哈长长吐了口气,噗通一下坐回了座位。
“你不是全交给乌匹艾尔了么?他说过不许别人插手。”
“只要能达成目的就行。原本乌匹艾尔便是个只会乱来的人。”
“……随你们喜欢吧。我完全没有兴趣。”
※
可恶,又是……这个梦吗……
“哟,兄弟,你怎么这么沮丧啊?有什么烦恼尽管和我说。”
“给我消失……”
我精疲力竭地拒绝他。
“你只是个幻影,像你这样的家伙……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心中?”
“每个人心中都会有另一个自己的啦。弥沙子也是一样。你也看到了吧,她昨天的样子。”
“那……不是弥沙子。”
一想到她,胸中便像炸裂一样。被吸血鬼咬了的弥沙子。人格几乎完全颠覆……没错,就好像变成维德戈尼亚的我一样……
“那就是真正的弥沙子。”
“我”如此微笑断言道。
“她喜欢你,可是却得不到你的回应,一直积攒在胸中的怨气……一旦无所掩饰地暴露出来,白柳弥沙子就变成了那样的女人。完全是因为你,弥沙子才会如此脱胎换骨。怎么样?心情有没有好转?”
“闭嘴!!”
“所谓变成吸血鬼,就是指人类心中,最压抑不自由的部分得以解放这种情况。毫无虚伪地自由生活。一切遵循欲望,如野兽一般。也就是暴露出自己的本性。怎么样?你不想用最诚实的方式生存吗?”
胡说八道……那都已经不是人类了。
但又不是野兽,因为对内心还有所抑制。
“昨晚那个就是真正的白柳弥沙子。就如同我是真正的伊藤惣太一样。”
“不是的……”
“我虽然是你的一部分……不,这么说并不恰当。你是我的残渣才对。迟早我会成为主角的。”
“闭嘴!!”
“早晚有一天,你会成为我的影子乃至最终消失。伊藤惣太,是我……”
睁开眼睛……惣太没有注意睡觉的场所,而是先朦胧地望向天花板。
特意遮蔽光线的房间一片昏暗,完全搞不清现在是什么时候。
“哎呀哎呀,起得可真早啊。”
嘲笑一样的口气,循声望去。弗里茨和……茱拉。
看到两人,惣太才发现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没错,他在慌乱之中逃到了他们的藏身之处。
本打算再多睡一会,但拉开布满灰尘的窗帘一看,窗外的太阳眼看就要落山了。
糟了,不快点的话……惣太的睡意一扫而光,他坐起身来,不能再在这里无所事事了。
昨夜,弥沙子袭击了他,她和吸血鬼的连接点……惣太能想到的只有镜子一人。
因为他的真实身份败露,使得弥沙子遭遇那样的不幸……下一个遇害的很有可能就是香织了。
“喂喂,你要去哪?外面还很热啊。特别是对你这样的吸血鬼小鬼来说。”
“……啰嗦。”
“不要这么说吧,我觉得你还是老实待到天黑比较好。”
惣太无视弗里茨那冷淡的言语,向着昨晚为了来到这里所窃取的NSR跑去。疾驰的话不用一小时应该就能赶到。
然而,刚一跑到屋外……惣太就被夕阳强烈的残照刺得动弹不得。
“看吧,我不是说了吗。你的身体渐渐变得无法在白天生活了。”
管不了那么多了。这样想着,惣太再一次向阳光中迈出脚步。正在这时,他的口袋中响起了一个轻柔的旋律。
手机,可以用这个联络香织啊。至今为止,一直都忘记了它的存在。惣太一边咒骂自己的愚蠢,一边慌忙取出手机。
打电话的人是……镜子。
“学长?是惣太学长吗?”
惣太知道是自己按下的接听按钮。也知道必须得说点什么才行,不过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呐~学长,我有事找你说。”
无视惣太的紧张,手机另一边的镜子不慌不忙地说道。
“……什么事啊?”
惣太好不容易才吐出一句话。
“真是的,不要摆架子嘛。”
镜子依然慢条斯理地说着,不知是不是为了消除紧张,她轻轻地笑了笑。曾经天真可爱的声音,现在的惣太听来实在觉得是过分的假呢。
“不要再这么摆架子了哦,我是想成为学长的战友才打电话来的。”
“……战友?”
出人意料的发言让惣太吃了一惊。
“是啊。我以后就是惣太学长的战友了。和现在利用学长的人不同,是真正意义上的战友哦。”
“你……”
镜子不可能知道茱拉和弗里茨的事才对。
“呐,学长,你可不可以见见我的朋友?”
惣太陷入混乱。镜子到底在想什么?……不,应该是现在操纵镜子的家伙在想什么?
“镜子,你的朋友……”
惣太竖起耳朵,仔细窥探着镜子的音色深处,然后说道:
“……不就是让我可爱的学妹遭遇不幸的那帮家伙吗?”
“讨厌,那是误会哦。”
瞬间,镜子恬不知耻地笑了起来。
“学长,你似乎产生了很多误会。你被骗了哦。被人颠倒黑白了。今晚,我带你去见能告诉你事情真相的人。希望你能和他聊过之后再重新思考一下现状。到底谁才是战友,谁才是敌人。”
“……”
感觉好像在和模型人偶说话一般。谎言亦或是真实……惣太完全感受不到对方的本意。
不过,下一句话还是将惣太当场冻结。
“啊,为了不让学长觉得过于无聊,我也叫了香织学姐来。学长你可一定要来啊。”
“……知道了。”
又晚了一步……悔恨伴随着尖锐的刺痛在惣太胸中游走。
“那么,时间和地点是……”
地下武器库中,惣太正在挑选一些易于携带的武器。
常用的大号匕首“萨德侯爵的愉悦”要带上。玛格南手枪最终被他放弃。地点是一条繁华街道。不利于使用枪支。
脱掉衣服,换上赛车手服。外面再覆上一件大衣。
踌躇许久之后,他把铬制口枷放入了大衣口袋之中。
吸血鬼化的进程与日俱增,他自身都能感觉得到。不能期待像昨晚一样,靠自制力找回自我的侥幸。
变身后的战斗如果陷入困境如何是好……也罢,船到桥头自然直。惣太停止了思考。现在已经没有烦恼的时间了。
回到大厅之中,他与表情僵硬的茱拉不期而遇。
“……弗里茨去查看学校的情况了。稍等片刻便会得到确切的消息。”
“……分秒必争……我走了。”
惣太感受到一道责备的视线。他也知道茱拉反对自己行动。但,即使如此也无法动摇他的决心。
“……这绝对是陷阱。”
陷阱。惣太当然也知道这点。可是,那又能如何呢?
对惣太来说,继弥沙子之后,连香织也失去的话,那纵使打倒莉娅诺也没有任何意义。他之所以会战斗到现在,无非是为了夺回原来的生活——每天可以和香织一起打闹、说笑……
到底为了什么而浴血奋战……惣太清楚地明白这点。
“我为了变回人类而战斗。为了人生不会变成你们那样。”
“……”
茱拉再也没说一句话。
不再与猎人们发生一点瓜葛,惣太走出了洋馆。
※
……一小时后,惣太被震耳欲聋的声音包围。
作为引路人老老实实等在涩谷站的镜子,脸上挂着感觉不到一丝不安的笑容,带着惣太来到公园旁的一条不熟知的小路上。
惣太按照镜子的指示,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扇油漆剥落的钢铁大门。立刻、暴力之音以及人群的热气袭向了惣太……
虽说想到不会是什么正经的地方……但被带来夜店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当然,惣太明白这里是敌人的领地。也做好了变身大闹一场的最坏打算。虽然并不想演变成那样,但他还是为了以防万一,在大衣下面加穿了那件赛车手服。即使不戴口枷过于冒险,但穿着紧身衣多少还会起到一定的作用。
虽不至于一望无边的程度,但也绝谈不上狭小,宽阔的大厅中挤满了狂热的人群……不计其数的人们忘我地倾心于怒涛般的旋律之中。
惣太被带到墙边的包厢中,冷眼看了看眼前的光景后,他扭头望向对面坐着的充满异样的老人。
脸色比茱拉还要苍白,几乎如石膏像一般毫无血色。
他是……吸血鬼。惣太本能地这样感到。
与至今杀死的猛兽凯米拉有着截然不同的压迫感。应该说连存在感的密度都完全不同。货真价实的吸血鬼,这句话自然地从心底涌出。
“欢迎。伊藤惣太君。我是沃尔夫冈·冯·纳哈崔拉。在故乡有着子爵的封号,不过,在现在这个时代已经丧失了意义呢。很高兴你能应邀而来。”
“香织在哪儿?”
惣太在落入对方节奏之前,先单刀直入地提了出来。
“呵呵,放心吧,她就在那儿。我担心让她直接和你见面会不太好,便先把她交给镜子了。”
纳哈崔拉向稍远一点的包厢扬了扬下巴,不知什么时候,香织坐在了镜子对面,身上似乎穿着制服。
惣太想立刻起身离席,但却在纳哈崔拉的目光下动弹不得。
“不要这么急。我们好不容易才得以相见。就算聊几句也不要紧吧……这段时间里,我可以保证你女朋友的安全。”
换句话说,如果在这里闹事的话,就不能保证香织的安全了么。
惣太盯着老吸血鬼,又坐回到颜色刺眼的人造革沙发上。
“她只是为了邀你来的工具而已。我们并不想对她做什么过分之举。说完话后便立刻会放她回去了。”
“……就是你在操纵镜子吗?”
“操纵?”
名为纳哈崔拉的男人吐出刺耳的笑声,仿佛是听到了什么意外的言辞。
“这与操纵截然不同。纲野是凭借着自己的愿望来协助我的。”
“你们对镜子做了什么,我都知道。不,不只是镜子。连弥沙子也……”
“看来我们产生了一个很大的误会呢。她们说到底也只是按照自己的欲求所行动。”
砰,惣太心中的怒焰无法遏制。
在我眼前被袭击的镜子,一边哭泣,一边拼命地求救……她是那样的无助。
还有昨晚,改头换面,有着野兽一般欲求压住我的弥沙子。
那样的光景,无论如何也无法忘掉。
不知是不是看穿了惣太的想法,一直微笑着的纳哈崔拉装腔作势地继续说着:
“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你的想法。她们最初遭遇的事故或许的确是灾厄。不过也正因为这样,她们才注意到自己藏于心底无法抑制的欲求。现在,她们只是追求着自己真正的欲望生活着。你不认为这是一名人类应有的状况吗?”
惣太追寻着纳哈崔拉的视线向大厅看去。不知何时,那里的气氛已经达到最高潮。满眼尽是尽情跳舞的男人浪潮。传出一阵阵不似悲鸣也不似娇声的奇异声响。
“人类的历史,无非是压迫的历史。一小部分人类掌握了权利,为了让其他人可以臣服于他,便会想出各式各样的限制和压迫方案。有时会用金钱笼络,当然更多的还是通过暴力与恐怖镇压。然而,最强最根本的压迫……其实是伦理。”
光线忽明忽暗,沉重的旋律几乎可称为是振动。
“你按照你们社会的伦理,将我等视为‘恶人’。因此,才将降临到自己身上的事态视为灾厄……没错吧?”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惣太的视线宛如要将他刺穿一样。
“这是一个极大的荒谬。所有的社会,都是建立在某种信仰之上。一旦出现禁忌或退避,日后一定会成为长久禁锢人灵魂的枷锁……无聊。着实无聊。一切只不过是人类为了统治人类,为了弥补剥削产生矛盾的诡辩而已。你已经不需要再陪他们耍这些小把戏。你具有和我等一样成为超越者的资质。”
“……超越?”
“你是被选中的人。伊藤君。”
纳哈崔拉重重地点了点头。
“作为人,作为一个生命,能有这样觉醒成应有姿态的好机会实属不易……绝不应该产生那样的误解。人类降生之后便走上被赋予的宿命,实在是太悲哀了。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他们的灵魂无法脱离自己的肉体。然而,当那桎梏得以解放之时,世界的样貌将为之颠覆。”
纳哈崔拉满腹自豪地指着大厅中喧闹的人群。
“聚集在这里的人们,都是理解魂之解放意义的年轻人。他们都积累了很多研究成果,一个个都渴望加入吸血鬼一族。”
惣太朝大厅中尽情跳舞的人们看去。
想要成为吸血鬼的家伙……有这么多吗?
“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名正言顺地加入我们一族吧。”
“的确,至今为止你与我们之间都已经流了很多很多血。但是,这个责任应该由欺骗利用你的人来负。”
也就是说……让我舍弃茱拉他们加入异端者。
“超越灭亡与隶从的命运,到我的身边来吧。”
这家伙说了那么一番冗余的长篇大论,究竟是不是正确的呢?不过,那对惣太来说都无所谓了。他从一开始就不会因为考虑这种事而烦恼。
“别开玩笑了……”
声音比想象中沙哑……是因为过于生气的缘故吧。
至今为止所见到的各种光景,如幻灯一样在惣太脑中飞逝。
无论如何诡辩,在他看来这也不是正常的事情。
他绝不能原谅他们对镜子和弥沙子的所做所为。
“杀戮、玩弄……我怎么可能成为你们的同类?开什么玩笑。”
面对他的谩骂,纳哈崔拉眉头也不动一下地全盘接受。他这种态度使得惣太愈加愤怒。
“你们只是一群强盗。吸食我们人类的血,夺去我们的性命,你们是只能如此生存的寄生虫。把镜子变回原样,把弥沙子还给我。”
惣太已经做好一旦发生危险就变身的打算。虽然没有口枷有些不安,但只要立刻解决的话……他坚信总会有办法恢复的。
把眼前这家伙打倒的话,多少会对香织和镜子有所帮助吧。
“真是遗憾啊……”
声音虽然显得有些沮丧,不过纳哈崔拉的脸上仍然若无其事地笑着。
不绝耳的嘈杂之中,惣太却清楚地听到了这句台词。
“我本来还对你有所期待呢。”
震耳欲聋的吵闹声突然远去,大厅中不断乱舞的灯光也恢复了明亮。
惣太不知发生了什么……那些狂舞的听众们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仍在疯狂地扭动着。不,实际上声音和灯光都没有改变……
香织和镜子呢?惣太想要确认的时候却到处都找不到她们。
不,即使看遍各处,也只能看到远方那群和刚才一样的家伙们在跳着一样的舞蹈,自己到底是为了寻找什么才四处张望,理由也变得模糊起来。
“就算你嘴里拒绝我的邀请,你的本性就能拒绝得了么?”
纳哈崔拉的声音让惣太一下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
不知何时,眼前的桌子上多了一个黄金酒杯。
里面斟满了赤黑色的液体……是鲜血。
似乎温暖得仍冒着热气。
“你想要吧?想喝吧?我知道你的欲望。”
惣太的世界中光散音消,只有纳哈崔拉的眼睛……宛如世界的中心一样……闪着红色的光辉。
突然,惣太回忆起茱拉的介绍。俘虏镜子的是吸血鬼的催眠术。
……糟糕。我中招了吗。惣太朦胧的脑中追悔莫及。
“死心吧。你无法反抗。”
得意的纳哈崔拉笑着大放厥词。
那声音在惣太头内回响。
炭火般的目光仍停留在惣太身上。
不能看。虽然明白这点,但惣太的眼睛还是像被钉住一样无法转移视线。
“好,来尝尝吧。”
唰……他把酒杯举到嘴边。
托着器皿的……是自己的手。
身体不听使唤地,大口喝起酒杯中的血来。
可恶。慌乱的话反倒会愈发陷入他的法术中。冷静,找回自我……惣太一边这样想一边深深地吸了口气,刹那间,一股浓密粘稠的血腥味涌进他的鼻腔。
在那过于甜美,如焚烧般的陶醉感前……意志力瞬间枯萎殆尽。
甜美……明明如此甜美……我又为什么要控制自己……
“看吧。”
“不用再伪装自己,贪图肉欲的快乐……这不是了解魂之喜悦的灵长类应有的姿态吗。那个女孩的血十分炽热,异常甘美哦。你不想尝尝看吗?”
香织……她肌肤内侧,令人眼花缭乱的赤色血之奔流,似乎已经隔着皮肤透露出来。
现在,他的心底很想吸那鲜血。想尽情体会那肌肤的感触,品尝血液的温暖。
惣太感到后悔而又羞耻。
自己的意志力,竟然如此简单便被扭曲了吗?
“开什么玩笑”,他的理性在混乱的意识中不住地绝叫。
(全都怪他。都是被他迷惑,受他操纵……只能让我那样想!!)
连内心都受到蹂躏,屈辱与愤怒交织。在意志力消失殆尽之时,只有那个声音成为坚不可摧的壁垒,残留在惣太心中。
他抱住那根救命稻草,为了不被蜂拥而至的欲望怒涛吞没,拼死地抵抗着。
憎恨,眼前的男人,恨之入骨……
(恨吧。恨吧。恨吧。恨吧。恨吧。恨吧。恨吧。不可饶恕。)
这家伙……又侵犯了我的心……
刹那……宛如拔掉了耳塞一样,声音在耳内觉醒。朦胧的视线也在转瞬间清晰透彻,眼睛重新找回焦点。
蓦地一下时间翻转……产生这样的感觉。
方才那个内心紧张恐慌,僵坐在椅子上的自己……现在想来真是愚蠢。
到底在害怕什么?真是耻辱。
总是这样。每次都因为觉醒得过晚而吃亏。我会像个小姑娘一样胆怯慌张的原因到底是出在哪里?
“……!?”
眼前那个脸上一直挂着假笑的老头儿,现在一副狐疑地注视着我。
这家伙,好像是叫纳哈崔拉吧。
“你……是谁?”
“问我是谁,喂……不是你把老子叫出来的吗?”
没错,就是他找我来的。把我带到这个地方,唤醒了沉睡的我。
我在沙发上伸了个懒腰,舒畅地打了个哈欠。
“我们说到哪来的?……啊啊,对了,只要我加入你们一伙就放了香织,对吧。我说啊,为什么我要吃掉香织,还得经过你的许可啊?不管什么时候吃掉谁不都是我的自由吗。啊?”
“你,真的……”
“嗯?啊啊,我就是伊藤惣太啊。如你所期待的一样,我乖乖地出现在你的眼前了,你这么慌张干吗?”
“觉醒……了么?”
“偶尔吧。”
没错,我还并不是完全体。
不是很想占据头脑的时候,便无法轻松地觉醒。
算了,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怎么了?没有按照你的计算进行吗?纳哈崔拉。”
面对脸部扭曲的同胞,我露出了十分亲切的微笑。
“你真是个狡猾的老爷子啊。一边说着让我成为你们的伙伴,一边毫不留情地对我使用催眠术。”
纳哈崔拉慌乱地盯着我的脸。
“关于加入你们一伙这件事,我并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似乎待遇也很不错,也没有食饵的限制。”
“那么……”
“不过啊。”
打断了纳哈崔拉的话,我头一次将隐藏在心中的愤怒发泄出来。
“你是想饲养我吗?”
“……”
纳哈崔拉注视着我的视线吞了一下口水。
看到他难看的样子,我的心情多少有些好转。
“你真是打得好算盘啊。啊啊,算计得真好……托你的福,我的自尊受到了好大伤害啊。”
瞬间,我和纳哈崔拉之间腾起一股阴气。
“……那么,你到底想怎样?”
“当然是给我死啊。”
说完,我一脚踢翻了桌子。
一刹那,浮空的桌板横立在我和纳哈崔拉之间,遮蔽了互相的视线。
我的手毫不留情地穿透桌板突刺过去。
三合板制成的桌子在我的利爪之下灰飞烟灭,而站在另一端的纳哈崔拉的心脏也一起被贯穿……本应是这样,孰料,被钩爪撕裂的只有他所坐的沙发靠背而已。
嚯……很快嘛。
感慨到此为止。
老家伙的脸布满了怒气,刚才游刃有余的样子已不见分毫。
真是丢人。你比我的吸血鬼年龄要长很多吧?这种程度的招呼都接受不了吗?
“哟,来玩玩吧,大叔!!”
我应和着大厅中震耳欲聋的旋律,踏着舞步向纳哈崔拉奔袭过去。
不过看起来老东西即使看到血也没什么干劲的样子。他左躲右闪,在我们的间隙中不断逃窜。
倒霉的是受到连累的那群白痴观众们。
老头子不顾周围情况地高速逃窜,被他撞飞的人不计其数。
即使是干瘦成那样的老头儿,对与肉身的人类来说也如同猛牛突袭一样。
沉闷的肉块撞击声与悲鸣声不绝于耳。
“哇!?你干什么!!”
不过是一群吃了兴奋剂随着节奏变得狂暴化的废物。在这种容易让肾上腺素迸发的地方陷入困境,自然会把怨气冲着我这个闯入者发泄吧。
真是不错。很好。这个聚会很欢迎人半路加入啊。
一个人大骂着向我袭来,他的三连发刺拳对准了我的脑门,牙齿和眼珠。
狂暴的家伙们的神经……就好像是一群食人鱼一样。他们那被挑起的破坏冲动,在闻到血腥味后一股闹炸裂。
“杀了他!!”
大厅中聚集的数十人,排山倒海地袭击过来。
越来越合我心意了。不错,真是太好了。正因为疯狂才有祭典的价值。
我尽情地挥动自己的钩爪,肉块不停在眼前横飞,眼前的人等逐一被撕裂。
是不是很像电动榨汁机的回旋刀刃呢?
不停旋转的聚光灯下,客席上升起了一片血雾。飞散的血潮之势过于凶猛,四散的飞沫在空中飘散。
怒号与绝叫,临终前苦闷的呻吟。我以哄笑为这首人类肉体演奏的协奏曲伴奏。
受不了了。太棒了!我爱死你们了!!
我快速地挥出拳头,将眼前不知是谁的脊梁骨一下折断,为这美妙的旋律增加色彩。
这个,就是这个。
不需要沉睡在口袋中的那个破烂口枷。今夜……实在是满足!
“呃……”
刚冲进夜店之中,茱拉就因这浓厚的血腥味眉头紧蹩。
覆盖于地板之上的,是波涛汹涌的血之洪水。
满地都是七零八落的四肢与内脏,几乎看不出那是人类的遗骸,大厅内已经没有落脚的地方。
并不狭小的大厅,到底要杀多少人才能出现这样的景观。
血之盛宴渐入佳境,演出死斗的只有两个人……他们脚下血脉飞溅,以极快的速度交错回转,完全是非人类的影子。
“不好……已经变身了。”
茱拉咂了一下嘴。
没有佩带口枷,欢愉地沉醉在解放感之中的惣太一脸凶相。一点也没有白天时的模样。
“……要制止他!!”
状况再这么持续暴走下去的话,惣太将会完全丧失自我了吧。
茱拉向着惣太跑去。
“住手!”
不知是谁在发出一声尖锐的声音后便抓住了我的肩膀。
碍事。
我像赶走烦人的虱子一样挥出钩爪。
可是,那家伙却意外地粘人。
我转过头去,用力横扫过去。
那家伙瞬间就被打飞,然而趁着我分心的时候,吸血鬼老头儿也不见了踪影。
哼,算了。
今天,我的心情格外的好。
肺腑之中满是血的腥气,已经让我十分满足。
今天晚上,我并不是被饥饿驱使才觉醒的。
现在有点困了。有些闹过火了呢。
不过,现在就睡去的话……
突然,我注意到倒在身旁的娇小身躯。
那是刚才抓住我的肩头,给我捣乱的家伙。她那白皙的小脸我好像见过……应该是……叫……
“茱拉……?”
这个瞬间,不知从身体何处飞出的光之奔流,将我的意识吞没……
“可恶,又……”
伴随着无法遏止的厌恶与恐怖,惣太抱着手臂浑身打着寒战……变身了。而且还在不知理由的情况下。
惣太沾满血污的双手撑住膝盖,如决堤洪水般呕吐起来。
就算将胃中全部东西都吐干净后,也不住地干呕。
不管是内脏还是什么,都想吐出去。将身体内部的一切吐出……直到自己这个存在由内部消失干净。
今晚他终于见识到自己的身体都干了什么。
看到要让他不断堕落的家伙……看到今后等待他的世界。
“……茱拉……”
惣太拖着不像是自己的身体,勉强走到黑衣少女身边。
“你来了吗,茱拉……”
她腹部伤口的严重一目了然。
深深的伤口斜着贯通了她的胴体,洁白的脂肪自不必说,连腹膜都被撕裂。其中淡桃色的肠子在腹压的作用下流露出来。
原本就过白的肤色,现在更加血色尽失。呼吸也十分微弱。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惣太的大脑暂时无法运作。
意识深处似乎正在拒绝理解。
不过,用不着多想,这一定是他犯下的行径。
为了制止疯狂得失去控制的惣太,茱拉她……让她在一击之下就倒在地上的,是现在已经消失的惣太的钩爪。
“茱拉!喂,茱拉!!振作点,茱拉!!”
惣太因为自责而神志不清,耳边只有他痛苦的绝叫不断回响——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