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在这儿……”。太好了
下半句话不停在胸中回旋,一担心就不自觉地自言自语起来,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有多么无聊。
香织按照静止说的地址,在陌生的夜路上走着。
这是个远离车站的僻静住宅区,在此延伸出一条岔路,道路两旁被农田和杂草树木包围着。楼宇之间渐渐形成一条小道,这条开辟于混沌的绿树丛林中的小路景致完全不同于街市,香织异常恐慌。
在街灯昏暗的光晕之中,香织隐约看见一面狭长的泥墙。
根据镜子给的便条,弥沙子的家应该就在这面泥墙后面。
惣太为了怕行踪暴露而寄宿在弥沙子家,这是香织从镜子那里逼问来的。
但是……接近泥墙后香织不由得发出一阵感慨。
泥墙将院落与住宅区隔开,可以看到庭院里耸立着几棵郁郁葱葱的绿树。
虽然知道她是出身良好的大家小姐,但也不得不感叹这座见所未见的豪宅。或者称之为府邸也不为过。
“有人吗?”
院内的门上并未掌灯,房子被静谧的气氛笼罩,让人望而生畏。
这种气氛……香织感到一股凉气爬上自己的后背。这是什么感觉?
“晚上好……”
香织敲了敲白柳家的门。
她屏住呼吸,周围静得甚至连脚踩在铺陈精致的沙石地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门并没有上锁。
“晚上好……有人……在吗?”
悄悄地推开门后,一股腐烂的味道扑鼻而来。
这是什么味道呢?香织对这种气味明明有印象,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从门外窥见的走廊以及两侧的屋子里,竟然都没有电灯。
只有街灯的微弱光亮渗透进香织的房门,映照着走廊。
被擦得锃亮的走廊上,到处散落着像被刷子胡乱涂抹的黑色斑点……仔细看还会发现人的手印。
为什么豪宅的走廊上会有那样的污点呢?香织试着把脸凑近那些污点。
香织瞬间寒毛耸立起来。
是血……这些黑色的斑点是大量血液被倾倒之后残留的痕迹。
这……不愿想到的答案从记忆深处浮现。一直让香织感觉刺鼻的气味就是血的味道。
到处都是漆黑的血迹。
交错的手印和脚印将一幕惨剧娓娓道来。
可以看出,死者是一个手部受伤急于爬走逃命的人。而凶手则从容不迫地尾随死者来到此地。他心满意足地享受着眼前这个溃败者挣扎的痛苦和恐惧。
香织的脑海里闪现着这一幕。大脑里莫名冷静的部分思绪告诉香织……这应该与事实出入不大。
“你想过这是谁的血吗?”
香织被这突然冒出的声音吓得全身僵硬。
“当然是爸爸妈妈和奶奶的血。可是你找了半天也没发现尸体。那是因为我吸了他们的血,然后挖出他们的心脏,这样尸体自然就不见了。我从来不觉得她们是我的家人!”
这声音听上去有些耳熟。香织对这理所当然的推论感到害怕。
“太可恶了。他们剥夺了我的人身自由。还总是对我的所作所为指手画脚、大发牢骚……我讨厌他们,一心要把我教育成一个迂腐没用的胆小鬼,一直都不爽。”
原来是这样。按照说话人的思路来推断……她把自己的家人……
“所以啊!杀了他们真是太爽了!他们吓坏了,哭着向我道歉、求饶……”
“弥沙子!?”
香织终于按耐不住喊出了她的名字。
……没错。那是每天在班里都能听到的同学的声音。
“在、在哪儿?你在哪儿?”
“……哈哈哈……”
屋子里回荡着奇怪的笑声,但一时之间又找不到从何而来。宛如出自四周的黑暗中一样。
“……在这儿。”
突然一阵耳语。香织惊恐地挺直了身体,回过头去。
“……!?”
“晚?上?好。”
香织就那样扭着头,身体僵硬地呆立于原地。
在前院的沙石地上站着一个声音和身材酷似弥沙子的人……很可能就是她本人。
像是要刻意地强调身体线条一样,她整个人被红色紧身衣裹得严严实实,夜光之下依然可以清晰地看见从中裸露出的白皙肌肤,那与缠在手脚上闪着光泽的黑发形成鲜明对比。
鼻梁上已经少了那副让她爱不释手的眼镜,如往常一般深藏在镜片后的那双经常忧虑,喜欢上挑的眼睛,现在写满了自信,充斥着耀眼的红光,赤裸裸地凝视着香织。
骗人……这是……是,弥沙子……?香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了?脸色那么难看,看见我有那么不可思议?”
弥沙子扭着腰走了过来,露出了让香织不寒而栗的淫笑。
“弥、弥沙子?那个、嗯……刚、刚才你在开玩笑吧?你的家人呢?”
不只是服装和神态,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本质上的不同。
这种切肤的寒意到底从何而来呢?
一种本能的恐惧在香织心头油然而生,越看越害怕。
“这就是我的本来面目,至于那么吃惊吗?你觉得我现在很肮脏吗?”
“那个……”
为什么呢?香织刚才从弥沙子的声音中感觉有种毫不掩饰的邪气。
为了伺机逃跑,香织紧紧贴住门板。
“我啊,现在终于发现了。之前我的生活有多无聊。每天都提心吊胆,看别人脸色做事……以前那么低声下气的自己真是没用,实在太可怜啦。”
弥沙子边说边缓步走向香织,她双目圆睁,像要吃了她似的。
“现在想想,真是傻啊。所以被你轻视也很正常。”
“什、什么……意思?”
弥沙子为什么要那么说呢?香织怎么想也不明白。
她有些生气,一瞬间忘却了害怕。
“我们同是女人。却只有我一直唯唯诺诺,我没有哪里比你差吧。你不认为想要的东西就应该一把夺来,碍眼的东西就应该一脚踢开吗?”
弥沙子的手指挑逗似的玩弄着香织的脸颊。
香织不禁落下了眼泪。眼前的人不是弥沙子。说话的口气,看人的眼神,肯定不是弥沙子……
“我很喜欢惣太。所以,你,来栖香织。对我来说很碍眼,懂吗?”
弥沙子镇定地掐住了香织的喉咙,一下子将她推到墙上。
香织双脚离地,身体的痛苦以及呼吸的局促导致她渐渐失去意识。
什么啊……香织完全不能理解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完全使不上力气,香织明明感到脖子上的那只手坚硬如钳,即使怎么挣扎也于事无补。
“我……喜欢你……”
虽然呼吸困难,但香织依然用尽全力对这个曾经的挚交好友哭诉着。
“我把你当作很好的朋友……真的……没有骗你……”
“这样啊。我像个小狗一样去接近你。还总是摇着尾巴对你惟命是从。你一定觉得我很可爱吧?但是,我向你献媚的时候,你就没想到总有一天我会反咬你一口吗?”
“不是这样的……”
为什么?
香织伤心欲绝。
她那么相信弥沙子,很希望彼此能互相理解,但是没想到弥沙子这么痛恨她。
真是个天大的玩笑。太讽刺了。之前自己那些无心机的话全都是在伤害她?
“看,就像这样……”
弥沙子伸出舌头戏谑地舔舐起来。红色的舌头舔着她漂亮的嘴唇,如软体动物般来回游移。
“看着你满脸泪痕,真是太爽了。越想越来劲啊!原本想把你送给乌匹艾尔大人的,但我觉得你以后就做我的宠物吧!”
弥沙子手腕一动,将香织甩了出去。
香织因过度悲伤而四肢无力,没有丝毫的反抗意识,整个人狠狠地摔在了如花岗岩般坚硬的三合土上。
横躺在地上的香织因为疼痛而逐渐失去意识,被弥沙子猫一般的身体压在了身下。
香织的体力本是远胜于不善运动的弥沙子。
然而香织却全无反抗之力。整个人像是被钳住一样,弥沙子的手腕如此之细,却有一股意想不到的蛮力。
不光只有……力量。她的肌肤泛着苍白的寒光。透过嘴唇看到她参差不齐的牙齿。炯炯发光的暗淡眼神……血红色的……
眼前的弥沙子俨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不仅如此,甚至已不是一个人类。香织的本能如此想着,她再次成为了恐怖的俘虏。
但是……
“!?”
咔咔咔咔咔!!
由于某种东西连续爆裂而产生有节奏的声音,不曾感受过的臭味,撕裂的肉身的声音,金属发出的清脆声音,仰卧在地的香织感觉自己的头顶上交织着惊愕,憎恨与杀意。
压在香织身上的重量突然消失,她奇怪地转头四下张望。
只见一个充满杀气、身材健硕、披着长外套的男人倚着门柱,单手握着还冒着青烟的卡宾枪,脸上的笑容凶残可怕。
弥沙子红着眼怒视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你是……”
“死神。只属于你的死神!!”
这个嘴角挂着一丝冷笑的冷酷男人的目光,比非人类的弥沙子的红眼更胜一筹。
香织看着眼前这个突然闯进,既似救兵又似恐怖分子的男人,他的样子比弥沙子更加欠妥。
“美妙的梦已经结束了,醒醒吧!你是时候归于尘土了!”
“……!!”
弥沙子发出猛兽般的恐吓低吟。
她的右肩,像被尖锐的利刃刺伤一样动作有些迟疑……
两人身处狭窄的走廊之中,隔着香织对峙而立。
弥沙子明显处于劣势。她吗,满脸的怒气甚是吓人,但却难掩焦躁和狼狈。然而这个突然现身的男人却神情泰然,从容不迫,左手还把玩着备用子弹。
男人重新端起卡宾枪,对准想要逃跑的弥沙子的脚踝突然开起枪来,但却没有射中。
“啊——为什么每天晚上都有管别人的闲事……子弹是很贵的。”
卡宾枪与男人的喊声齐鸣。
无烟火药燃烧的臭味四处弥漫。空弹壳的清脆声响在枪管中回荡。高速的来福弹如锋利锥子般,在弥沙子的手腕、腹部以及头部钻出来无数枪眼。
对打得血肉模糊的弥沙子视而不见,男人缓缓地将一支银箭塔在卡宾枪顶部的十字弓上。
在这冷峻的光辉中,原本神志不清的香织渐渐恢复了意识。
“稍、稍等一下,等等,等等!!”
香织忘记自己刚刚险些丢了性命,她突然抓住了男人的右臂。
“什么?……可恶!”
弥沙子趁着男人把注意力转到香织身上时,勉强用自己还算完好的左腿一跃而起,她撞破窗子落入院中。
要去追吗,男人转念之间停下了动作,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香织。
骨节凸显的大手不容分说地托起香织的下巴,力气之大以至于她的整个脖子都暴露出来,像是要确认什么一样……紧接着他突然用枪把从背后打向香织。
香织不堪重击,当场昏倒过去。
?
“……惣太……吗?香织她平安无事……”
“……诶?”
夜店里充满了喧嚣,酒精以及毒品的味道。但是,变身之后的惣太打破了一切,就连前来阻止的茉拉也未能幸免……
茉拉口吐鲜血,互相局促,但依然吃力地继续说道:
“从……从一开始……就不用……来……这里。”
“……我、我知道了,你不用再说话了,我马上带你去医院!!”
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香织的尸体了。
“不能去医院……听好,带我去一个……太阳照不到的地方……”
确实,以她的立场考虑的话,无论如何也不能去找那些循规蹈矩的医生。
“……休息一下就没事儿了……所以……”
先离开这里,剩下的事之后再说。
主意已定,惣太抱起她朝出口走去。
无论如何先要清理伤口。这个常识惣太还是有的。
当务之急是消毒。
强行把茉拉固定在KATANA的后座上之后,惣太向津久并湖畔的洋馆飞驰而去。
惣太将茉拉安置在床上,随后准备了一条毛巾和一盘清水。
接下来,得把她沾满血迹的衣服脱掉才行……考虑到这,惣太为难起来,自己要是女生的话……现在已经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了。
惣太的手在她瘦弱的身体上游移,试图脱掉她那破烂的衣衫。但是面对眼前单薄瘦小的身体,惣太像在操纵提线木偶一样完全不得要领。
如同坏掉的纤细的四肢,似乎稍微一用力就会损坏。
“……诶?”
几近凝固的血迹紧紧地粘在她白皙的皮肤之上……但是很难找到身上的伤口。
惣太一边用湿毛巾擦拭血迹,一边无所适从地抚摸着茉拉的腹部,观察寻找伤口,但是怎么找也找不到。
刚刚被惣太撕裂的那块肌肤,只留下一道旧伤一样的痕迹……不,这真的是旧伤吗?
惣太仔细地看着,他开始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来。
他眼前所见的伤痕像一道划痕一样慢慢收缩……最终被皮肤完全吸了进去,一点儿痕迹都没有留下。
痊愈……了吗?不,这根本不是痊愈的问题。
再生能力,这种现象对现在的惣太而言已并不稀奇。
之前和那些妖怪交手时,我的身体就具备这种能力。伤势再严重,都能瞬间恢复。已经亲眼目睹过很多次。
但是……为什么就连茉拉的身体也有这种能力呢?
难道。
惣太下意识地向后退却。
初次见到她时的那种兽性恐怖感再次袭来。
起初就觉得很奇怪。一个孩子竟然会有让人意想不到的蛮力和运动。而且有着不输给大人的渊博学识和沉着冷静……
这孩子是吸血鬼?不,不可能。惣太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曾多次目睹茉拉在太阳之下。
但是……仔细一想,她总是出现在背光的地方。
总之,茉拉……不是人类这一点已经确信无疑。
惣太摇了摇头,将心中的动摇赶跑。
那又如何?不管茉拉的真正面目是什么,总之她帮了自己。这个少女才是自己的战友。
总之,现在的茉拉确实消耗得很严重。
茉拉的呼吸轻缓起来,她已经睡着了。情况也确实比刚才稳定多了。
惣太决定暂时还是不要去打扰她。
?
突然感受到人的气息,让茉拉从浅睡中苏醒过来。
是被惣太带回来的吗?自己正处于那熟悉的洋馆卧室之中。
虽然窗外的天空已经泛白,却有一种莫名的暗淡感。像要下雨似的。
惣太不在身边。大概是去别的房间休息了吧。他昨晚伤的应该也不轻。
一个满头银发的面相凶狠的吸血鬼猎人安静地站在床边。他的脸上少了一贯的冷笑。感觉他好像在刻意掩饰要照顾别人的温和表情。
“弗里茨。”
但是对于弗里茨的这种表情,茉拉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倒不如说更让人怀念。
一起共事的搭档的本来面目,在紧张的日常生活中很少示于人前。
“伤口怎么样?”
“愈合了。没问题。”
话虽如此,但是茉拉还是难掩憔悴的神情。大概是再生耗尽了体力的缘故吧!
弗里茨沉默地从怀里掏出了包在杀菌包中的一次性药用点滴。
“……不行。”
明白了弗里茨的意图之后,茉拉无力地摇着头。
“血清很充足。这点小伤……”
“新鲜的血液才更见效。”
弗里茨边说着,边毫不犹豫撕破药包,把点滴的针头扎进了自己肘部的静脉中。
“这么吸的话,能放下了吧?”
弗里茨把输血管,弗里茨的血液流进了她的嘴里。
问难的血液逐步流向身体各个角落……茉拉安下心的同时,一种自我嫌恶感涌上心头。
每次靠吸血来补充体力的时候,她都会痛感自己并非人类,难逃宿命的现实。
但是她也深知正是由于这种体质,自己才能活到现在……不过,茉拉丝毫没有要感恩的意思。
没有这样的体质的话根本也不会遭遇这样的危险吧,本可以与普通人一样过上理所当然的生活才对。
白昼的世界……在蓝天和温暖的阳光下生活。
结实硕大的手掌突然抚摸起他的脑袋。
真是久违的感觉。被他这样摸着头。
以前,留在茉拉记忆立的触感是……更小巧、更纤细、更柔软的手掌。
不是这样结实、青筋暴露而且粗糙的手。
他的手变成这样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时间太过久远……但是,轻轻地在发间抚摸的温柔触感却一如既往未曾改变。
茉拉的心情随着记忆渐渐平复。
“被打伤的吗?”
正沉浸在回忆中的茉拉被这犹如刀剑般冷酷的声音拉回到现实。她突然睁开眼睛。
面无表情的弗里茨的眼神中藏着一段寒冷的怒气。
“……是他吧?”
应该马上否认的。哪怕是撒谎也好。
但茉拉因为大意与踌躇而一时语塞……这沉默却恰恰说明了难以掩饰的真相。
“弗里茨……”
“你在这儿安静地待一会儿。”
弗里茨拔下了点滴,把输血管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后站了起来。
“弗里茨,他……”
“别担心,不会出事儿的。”
弗里茨再次摸着茉拉的头,温柔地安慰着她。
“我明白。那家伙还很重要。我只是……跟他说几句话而已。”
?
后背突然被踢了一下后,惣太掀开毛毯,转过头去。
弗里茨正板着脸站在他当作卧室使用的房间里。
“喂,有话跟你说……”
明显不是来照顾自己的,看他那气势汹汹的样子便一目了然。
“知道我为什么来吗?”
“……大概知道。”
“那个,我为昨天的事道歉……最终……”
惣太照顾完茉拉之后,就假扮香织的朋友给她家打了电话。
香织平安无事,据说是之前防止镜子的医院在接到匿名电话后,在医院门口发现了昏迷不醒的她。
香织的母亲以为她又犯了贫血的老毛病……完全担心错了方向。
“……最终,我什么也没……”
“拜托你告诉我,昨儿晚上发生乐儿什么?”
似乎完全叶没在意惣太的话,弗里茨打断了他。
“能不能先回答我一个问题。茉拉……她到底是什么?吸血鬼吗?”
惣太想到弗里茨不可能爽快地回答自己的问题。
但……他万万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挨揍。没有威胁,也不是玩笑。而是一记货真价实的铁拳。
在拳头碰到脸之前,惣太已经从弗里茨的眼里清楚地看出了憎恨与杀气。
“先问问题的人,是我。回答我。你到底对茉拉做了什么?”
“……你就一定要知道吗!”
突然被打,他的大脑开始充血。
“你们不要再骗我了!茉拉,她根本不是人……”
话还没说完,一记更猛烈的老拳在惣太的颧骨上炸裂。
“茉拉确实和普通人类不一样。”
弗里茨俯视着倒地的惣太。也许是愤怒过度,声音冷静得吓人。
“但是,她跟你不一样。她不会袭击人类。也不会伤害朋友。不管身体如何,她的灵魂都是高贵的……与即将沦为肮脏妖怪的你相比,她简直好上太多了。千万不要搞错了。”
惣太竟然找不到一句可以反驳他的话。
“我们现在还需要你的力量。而你也想要变回原来的身体吧?是的话就给我拼尽全力!自己的缰绳一定要好好抓紧才行。你下次要是再失去理智,乱来一气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让你灰飞烟灭。立刻戳穿你的心脏。懂了吗?维德戈尼亚。”
说完,弗里茨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惣太捂着脸缓缓爬了起来。
窗外,愈加猛烈地雨水重重地敲在地上。
?
大雨倾盆而下,溢满了街道。
即使被太阳直射不足以致命,但是在正午时候外出,对于吸血鬼而言,还是深感疲惫和不适。
虽然如此……
我到这里干什么?……身体感受到雨水的重量,乌匹艾尔不知在向谁询问。
被雨水冲刷过的街道上,黑瘦的身影漫无目的摇摇晃晃地走着。
今天早上,弥沙子没有回来。
虽然之前没有想到,但是却一点也不意外。即使化身为吸血鬼,她也只算个初生的婴儿。碰到普通人还好说,要是遇到熟练地猎人她绝不是对手。
乌匹艾尔原本也没期待过弥沙子会有辉煌的战绩。
自己知道这个丫头喜欢身为维德戈尼亚的伊藤惣太,因此才设计出到这个计划……充其量不过是个恶作剧的程度!
弥沙子没有回来,也就表明她失败了。而自己又为什么心神不宁?这种小事应该趁早忘掉。
乌匹艾尔搞不懂自己的心情,在雨中的街道里彷徨。
不久之后……乌匹艾尔终于在一个豪宅的入口感觉到他要找的人的存在,鹅卵石路面在脚下唰唰作响,他走进前庭。
作为一个吸血鬼,准确地嗅出自己亲自调教的手下的气息并不难。
“弥沙子,你在这儿吧?”
透过黑暗,乌匹艾尔傲慢地喊着。对方可以不发出声音,但却无法掩饰她那竦缩不已的恐惧感。
“给我出来!”
他一扫刚才的憔悴,恢复了往日的骄傲。
“……主人……”
从暗处传来了凄惨的抽泣声。
“我不是说了让你出来吗?你干什么呢!!”
乌匹艾尔毫不留情。更加盛气凌人地呵斥着。
“……这……这种样子……不能让您看见……”
吸血鬼拥有看穿黑暗的本领。乌匹艾尔向暗处走了过去。
怎样躲藏都没有意义,弥沙子为了躲避主人的视线,蜷缩在阴暗的角落里。被子弹射穿的身体上,有的地方皮开肉绽,也有的地方青肿一片,原本白皙通透的肌肤早已面目全非。
虽说吸血鬼是不死之身,但是伤成这样,并不容易根治。看来她一整天都在这种生不如死的痛苦中挣扎。
“我说了让你出来了吧?”
“主人……”
羞愧的泪水顺着她那不成形的脸颊流淌。
把这样一张奇丑无比的脸暴露在自己敬畏的主人面前,对弥沙子来说是件很难堪的事。
“对……对不起……”
乌匹艾尔抓住还在小声抽泣的弥沙子的脖颈,一把将她拎了起来。
因为遭受重创而坏死的皮肤已经完全走样,地面上一片狼藉。
太难看了。让人惨不忍睹(这里显然有语病)。但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乌匹艾尔目不转睛地盯着弥沙子。
这个女人……每一寸肉体乃至整个灵魂全都是他的东西。
将优劣美丑,毫无保留地全部奉上。这才是所谓的奴隶,一切交由主人罚赏。
不管多小的事情,主人都不能允许属下对自己有所隐瞒。
但是,弥沙子觉得自己很”羞耻”……在主人乌匹艾尔面前,完全是一副奴才嘴脸。
“你是我的仆人,你忘了吗?”
“呜……”
“技不如人就要难受吗?丑陋就要苦恼吗?为这点事就躲着我,你觉得我能原来你吗?”
弥沙子的眼神躲躲闪闪,乌匹艾尔粗暴地抓住她的下巴,强行扭向正面。
“出来。让我看看。你身上的每一滴血都是我的。不许躲着我。”
“呜……是……”
心底的这股炽热黑色旋涡到底是什么?
对自己的激情感到困惑,乌匹艾尔不住地扪心自问。
既然那么不喜欢弥沙子,在这里解决掉她不就好了。
但是,他没有那么做。让她那么轻松地得以解脱并不足以消除心中的怒气。
左思右想也不知道该如何解决掉这股怒气。最终,乌匹艾尔还是把矛头指向了弥沙子。
“!!”
他毫无预警地将弥沙子的手反扭到身后,她疼得喘不过气来。
“疼吗?弥沙子。”
乌匹艾尔用甜美温柔的语气询问着。
“……嗯……”
“我听不到。”
乌匹艾尔像折断树枝一样容易扭断了弥沙子的手骨。
“啊!疼……好疼,主人……”
弥沙子哽咽着,拼命地大叫起来。
乌匹艾尔没有一丝松懈。
“饶……饶了……请饶了我……主人……原来我……”
弥沙子求饶的气息散发微弱的声音,我目光在她脸上不停游移……
没错。能伤害她的只有我。
吸吮她的眼泪,聆听她痛苦的惨叫,一切都是属于自己的特权。
但是这一切突然被比尔侵占。
乌匹艾尔无法原谅……那个伸手抢了自己乐趣的家伙。
弥沙子的抽泣声和惨叫声,不绝如缕。
?
弗里茨顺着厨房边狭窄的楼梯来得地下。
他一如往常地整备着自己的武器。
堆在一旁的不仅有自己的来福步枪,还有惣太的手枪与散弹枪。
弗里茨稍稍松了口气,至少一起战斗的搭档依然健在。
“什么事?”
弗里茨头也不抬地问着呆站在门口的惣太。
厌倦了没话找话的惣太,听到弗里茨的问话后便趁机坐在了他的身边。
“……用我帮忙吗?”
“不用。”
“……”
冷淡沉默地弗里茨继续埋首于工作之中。是不是该换个轻松点的话题呢。自己真是没用。如果心存疑虑,惴惴不安的话,干脆地问个明白就好嘛。惣太如此想着。
“你们为什么要和吸血鬼战斗?换作我的话,就算有人拜托我去斩妖除魔……我也不会去吧?”
“大部分猎人都是受人之托狩猎猎物。就好像为民除害一样!”
“但是,你和茉拉不一样。对吧?”
“你是不会明白的。”
弗里茨语气里夹杂怒气向惣太说道。
“你这种人,就算对你说,也不会懂的。”
“不能告诉我吗?”
“为什么一定要知道?”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求你了,说给我听听吧。”
弗里茨一脸不快地瞪着惣太,过了一会儿又面露难色的叹了口气,将未整备完的枪放一边。
看来他总算打算开口了。
“丹皮尔……听说过吗?”
“丹……皮尔?”
惣太被这奇怪的发音弄得一头雾水,这似乎与”维德戈尼亚”一样,同属东欧的语言。
“和维德戈尼亚一样,是吸血歼鬼的传说。半人半妖,吸血鬼与人类的混血儿。这样的孩子,成为了抗击吸血鬼的猎人……”
丹皮尔……既是吸血鬼也是人类,混血王子。
弗里茨说的话和惣太的想象分毫不差。
“茉拉的父亲是吸血鬼,她的身体里流着那家伙的血。所以她多少能用上一丁点儿他们的力量。像他们那样动作敏捷力大无比……即使是奄奄一息之时,只要喝口血马上就能恢复。”
“那也就是,和我一样了……”
“和你不同,她天生就是那样。即使生病也不需要治疗,更不会恶化。一辈子都是如此,不会好也不会坏。”
虽然基本明白了,但这件事带给惣太的冲击丝毫不减。
病情不会恶化,也无需治疗……这就意味着她和现在的惣太一样,一点儿希望都没有。
但惣太还有些事情没弄明白。
“她为什么要杀……她父亲的吸血鬼朋友呢?”
弗里茨向后趔趄了一下,紧盯着天花板的暗处。
“就因为是她父亲的朋友才要杀死他们。”
他的语气冷酷生硬。
“终有一天能找到她的父亲,然后杀死他……我们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四处漂泊的。”
惣太皱起了眉头,这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吗?他想不通。
“……为什么?”
“她恨自己,恨自己的出身,恨命运的不公。因此,她也憎恨造成这一切的父亲,连带着吸血鬼群体也一切深恶痛绝。”
弗里茨追忆着这些模糊地往事,惣太一直沉默着没有打断他。
“在我们的家乡,一个拉斯夫深山地图中都没有记载的偏僻小国中的小村庄。那里现在依然留有吸血鬼的血脉……直到现在,这么多年来只出过一次事故……”
茉拉的母亲就是这样被吸血鬼袭击的。
但是吸血鬼并没有吸她的血。而是把她强暴了。
在这种情况下出生的孩子确实和别的孩子不太一样。
害怕光照,容易贫血……永远也长不大。
惣太终于明白为什么茉拉的言谈与外表完全不符,颇似成人。她的真实年龄与所见大相径庭。
“……不过,只有这样而已。她没喝过别人的血,也没有麻烦过别人。”
然而,村子里的那些家伙对她却毫不客气,把旱涝灾害,甚至家畜疫病都怪罪到她的头上。
因为村里出现了恶魔之子。他们认定这一切灾难都来自吸血鬼的诅咒。
当然,茉拉什么都没有做过。
但也因为她什么都不做,才一直被人欺负。
她从不报复别人。村里人知道这一点之后就更加肆无忌惮。
“从来没有人上前阻止。不管是谁,一遇到不顺心的事,便去找她出气。就连酒馆里的醉鬼都拿她消遣,他们将碎酒杯砸向她的脸,然后再打赌她的伤势几天会复原。”
生活悲惨的人总想看到有人比自己更惨,这大概是人之常情吧!
对他们而言,茉拉是个再适合不过的人选。不管村里人怎么对她,她都全不在乎。
就因为她是恶魔之子,神灵就会饶恕他们对茉拉的所作所为。这就是那些村民的答案。
“怎么样?你能想象吗?”
弗里茨冷笑着问道。他的笑里少了往常的幽默,也没有嘲讽,而是莫名地充满疲惫。
超出惣太想象的现实被弗里茨以这种方式呈现在面前,他盯着自己的拳头一言不发。
他小时候也一度受人欺负……但是这两种欺负完全没有可比性。茉拉遭受的是虐待。
“有一天,一个来自大城市教堂的神父听到传言,来到了村子里。他把烧得滚烫的油泼到了茉拉身上,后说那油是降魔的圣水。村里那帮家伙看着严重烧伤的茉拉,都成群结队地前来购买圣水。这个神父一天就发了大财……这就是我所知道的‘人类’做出的事。”
惣太屏住了气息。他完全想不到在现世竟会听到这样的遭遇。
“我也痛恨吸血鬼,追根溯源,全是这帮家伙造成的。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将他们赶尽杀绝……但绝对不是为了这个社会,也不是为了人类。人类会怎样我完全不关心。即使全都被吸血鬼吃掉也无所谓。因此,你完全不用去救那个小姑娘。”
惣太总算明白弗里茨为什么总是一副疾世愤俗的样子。
原本还在想到底弗里茨有什么深仇大恨……看了他刚才的样子,才知道他这么不相信别人的理由。
“我第一个杀的不是吸血鬼而是人。就是刚才提到的那个神父。当时我十二岁……随后我抢了他的财产,带着茉拉离开村子。”
“……从那以后,你们就开始四处游荡,狩猎吸血鬼?”
“没错。”
弗里茨看着一时语塞的惣太,眼泪写满了鄙视。
“怎么了?在这之前你不是一直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不幸的孩子吗?顶多受了一个礼拜的罪,就到处哭诉的家伙……世界上还有很多人过着你根本无法想象的生活。”
的确如此……惣太一声不吭地深思着。
他的生活固然艰辛,但与茉拉遭受的那些不公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没事了吧?”
弗里茨把这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告诉惣太之后,自己也有些释怀。而惣太则比听到之前越发郁闷。
“没事了就赶紧消失!别打扰我工作。”
抛下这句话后,弗里茨又重新开始整备枪支,低头不语。
?
窗外的瓢泼大雨,顺着碎玻璃不断滑落。
夜幕降临,树林里座落着一间远离住宅区的豪宅。
不知何时外界已被黑暗笼罩,犹如深夜般万籁俱寂。
紧紧地抱着弥沙子的乌匹艾尔,一边感受她的气息,一边凝视着雨水。
从刚才他就一直在思索。
自己到底是被什么东西刺激到,导致大脑一片空白。
嗑药,疯狂,在舞台上点燃观众们的热情……这样的事就算再怎么重复也不能从中获得满足。
他渐渐地懂了。不管是娱乐别人还是欢愉自己,
最终面临的都是”死亡”。
当他明白这一点的时候……已经不是人类了。
轻而易举就被摧毁的身体已经不能使他满足,他要追求比死亡更刺激的东西。
因此他才寻求不死之身。
当这种无处宣泄的感情难以排遣之时,他总会弹弹吉他。不管今天的手指却生涩得弹不出一点儿旋律。
变成不死身已经很多年了……
乌匹艾尔无意识地领悟到这些。
当他作为人类的人生结束的时候,可以说他的作曲家生涯也走到了尽头。乌匹艾尔的才能已经无法达到新的层次。
他仍像四十年前的自己一样,弹奏着相同的曲调。
所谓艺术,应该是……
出自于日渐消逝的生命碎片。
没有丧失便无所谓诞生。
所以,眼前这个不完全的吸血鬼才会吸引自己吧?
“你还是喜欢玩弄属下为乐啊。”
乌匹艾尔顺着这冷淡的声音回过头去,不知什么时候,门口出现了一个熟悉的魁梧身影。
“吉拉哈……你这个混蛋来干吗?”
“我只是来传话的。”
吉拉哈无趣地扫了乌匹艾尔和沦为他万物的重伤少女一眼。
“把那个玩具处理掉,尽早回到纳哈崔拉身边。处理维德戈尼亚的任务交给我来完成。”
“……什么?”
丢下了还在抽泣的弥沙子,乌匹艾尔重新审视起吉拉哈来。
但是吉拉哈脸上毫无半点惧色。
“他和你一样,都只会搞一些无聊的小把戏。你们这种恶劣的态度我已经忍耐很久了……但凡事都该有个限度吧。”
吉拉哈淡淡地说着。
乌匹艾尔自然没想过要接受纳哈崔拉的命令,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服从……现在反而有了公然反抗的理由。
“别开玩笑了……那个饿鬼是我的猎物。我要亲手解决他。谁都不许插手。”
“哼……”
原本以为吉拉哈会怒目相向,没想到他却嘴角上扬,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也会对胜负如此执着吗?看来即使腐朽不堪,你也还算个战士啊。”
“你想试试吗?”
冲动的乌匹艾尔,发言还是一如既往的不留余地。
“那要看你的胆量了。乐师……你是一定要亲手终结这无聊的游戏吗?”
“当然。”
乌匹艾尔马上高声答复道。
“能参战的只有我和他两人。最后活命的只有一个。谁也不许插手。你要是有意见的话,就在这儿一较高下吧?”
“不必了。”
乌匹艾尔身上有一种不同于往常的攻击性,吉拉哈似乎觉察到了什么,说完便转过身向着黑暗的雨夜走去。
“你的这种兴致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就让我见识一下你的固执吧……不过,只此一次而已。如果你再次灰头土脸地败兴而归的话,我就不会再跟你客气了。”
“……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赶紧给我消失。”
吉拉哈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后,便消失在沉重的雨幕里。
耳边连绵的雨声与弥沙子的抽泣声不绝于耳,留在原地的乌匹艾尔的内心中,燃起一股强烈得令他颤抖的冲动。
暮色渐深,惣太的意识也随之清醒过来。身体和白天相比,明显轻松了许多。
即使不看窗外,依然能感觉到夜幕即将降临。
这便是……所谓的绝症了吧。惣太异常冷静地思考着。
即使如此,他的身体还有可能恢复如前。
和茉拉……弥沙子比起来的话……
“……惣太,在吗?”
敲门声与茉拉那毫无起伏的声音传入耳内。
“到大厅来。要跟你商量一下今晚的事。”
“……知道了,我马上下去。”
大厅里只有茉拉一人。
平时常穿的那件丧服在她身上显得十分妥帖,她看上去和往常没什么区别。
“有什么事儿吗?茉拉?”
惣太有些吃惊。
“嗯,谢谢你昨天晚上照顾我。”
茉拉如此回答。她看起来和平时一样健康,仿佛受伤是惣太的幻觉一样。
一时之间,惣太觉得茉拉是个不会随着岁月流逝而改变的人……他叹了口气,那也未必是件坏事。
“那么,你你现在能出门了吗?昨天晚上,在那个夜店里,我们掌握了很多信息。大概今晚就要行动了。这次的目标……即使抓不到幕后主使,也要掌握重要信息。”
“嗯……知道了!”
对现在的惣太来说,行动大于思考。
“那你就去准备吧!我在外面等你,具体事宜车里再说。”
说完话便打算去准备的茉拉,听到惣太一句”等等”后,停住了脚步。
一句没有坐下细谈的时间了,还是趁早问明白了吧。
这是无法询问弗里茨的话题。
“怎么了?”
茉拉机械地转过了头来。
“是有关弥沙子的。”
听到这个名字,茉拉的脸色顿时如冰凝般冻结。惣太应该是从弗里茨那里得知她的情况的吧。
“她没救了吗?”
“没救了。”
虽说早已料到会有这种可能,但是惣太亲耳听到茉拉如此冷淡的回答时,还是受到很大打击。
“……你还真是坦率。”
“我不会捏造谎言来安慰你。很多时候我也和你一样对此抱有幻想。但是被吸血鬼咬过之后,来不及医治的人……在这之前,我已经见过很多了。”
“……”
“完全无法救助。没有例外。”
惣太无言以对。他深刻体会到要反驳茉拉那沉重又冷静的话是多么无力。
“我相信有天堂存在。我坚信……比起现在的人间地狱,那里会更加快乐。”
“你,这样……”
……为牺牲的那些人祈福?没等惣太说出口,茉拉就会意地点了点头。
“为了减轻她的痛苦,唯有射穿她的心脏……这一个办法。就由作为朋友的你来送她最后一程吧。”
惣太没有继续追问,也没有点头同意,只是默默地低下头。
之后的问题只能由惣太一个人决定了。茉拉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吸血鬼就是会走路的死人吧?……惣太曾经这样问过茉拉。
弥沙子再也无法变身回人身,她已经完全丧失了人类所具有的那种温柔与怜悯,如果她成为像野兽一样一辈子只靠吸血为生的吸血鬼的话,那和死去有什么区别。
惣太十分清楚这一点。
因为惣太知道……变成吸血鬼的人无法原谅自己,之后会越发堕落,令人反感。
曾经的白柳弥沙子,一直在眼泪和微笑中生活着……那样的弥沙子早已不复存在。现在她的残骸被他人侵占,让她继续受辱。而现在也只好……惣太拿定了主意。
作为朋友来送她最后一程……也只能由自己去做了。
但是,要怎么做呢……!?他连弥沙子在哪儿都不知道。
茉拉和弗里茨他们现在以追杀灿月为第一要务。除非是与她不期而遇,不然他们不会有时间管她的事。
即便知道她的所在,自己也没把握在不变身的情况下解决战斗。如果不要那恶心的东西堵上嘴巴的话,他恐怕会无法自控地去喝血,因此他还是需要茉拉他们的协助。
要是突然失去控制的话?要是喝了弥沙子的血的话?
惣太摇了摇头,转身走向地下武器库,现在只好把注意力集中到力所能及的事情上。
?
我驰骋在交错的炮火之中。
今晚的敌人……比以往的都要难对付。
今晚我依然是诱饵。
灿月的研究机构,设在了广袤的建筑用地中一排排低矮房屋里。我在其中纵横穿梭,不断射出铝热子弹,所到之处陷入一片火海。铝与镁发生强烈化学反应所引起的烈焰,就算在这倾盆大雨中也不会扑灭。
不一会儿,蒙受凯米拉就现身了。
今晚的怪物并没有之前那样的奇怪造型。
英俊消瘦,类似于人类的黝黑身体,端着两把超长的轻机关枪,它不顾脚下的水,凭借战士般特有的冷静和精湛本领一步步向我迫近。
砰!砰!
真让人火大。一个劲儿地连环射击,蓝色火星在我脚下飞溅,逼得我步步后退。
不知不觉我们打斗的场所转移到了房顶之上。
头顶的掩体不断被削掉,我仰视着横飞的烟末和曳光弹,觉得有些束手无策。
吱蹓!咻……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猛兽凯米拉也完全无法理解眼前的状况。
怪物如痉挛般不断眨着它那与人类相去甚远的眼球,低头注视着从自己胸口穿出来的五只手指。
它的心脏被人从背后贯穿,在我终于理解者情况……后的瞬间,我的心中充斥着对这个以疾风之势出现的黑影的愤慨。
猛兽凯米拉发出的吼叫不似恐怖与绝望,反倒像是不合理的抗议一样,它的身体从内部燃烧瓦解。
最终化作一堆灰烬……杀手猛兽凯米拉的那个谜一般突然现身的入侵者终于露出了他的身影。消瘦的身体被黑色紧身衣包裹。帅气的金发在雨滴的润泽下,与他的美貌相得益彰,闪闪发光。
噌噌!
像是为了附和之前的叫声一样,他怀抱吉他,弹奏了一小段乐曲。
吉他……我很怀疑该不该这样称呼它。
确实可以演奏出声音,但那框架却如一柄未来样式的步枪无异。枪的顶端安装着一柄铳剑,它所散发出的寒气丝毫不逊色于我腰间的匕首,冰冷的雨滴打在铳剑上使其越发冰冷。
“终于见面了,维德戈尼亚。”
这家伙……是名副其实的吸血鬼。我瞬间就察觉到这点,让人毛骨悚然。他和之前交手的怪物都不一样,有种不同寻常的威慑力。
和夜店见到的那个自称纳哈崔拉的吸血鬼同属一个级别。
“怎么了?你还有什么顾虑吗?”
他不住地向我释放杀气,但脸上却毫无紧张之色。更确切的说,那是一脸享受的表情。
“提不起兴致的话,我来告诉你件事吧,把弥沙子变成吸血鬼的就是我。”
“……什么?”
一股怒气从心底骤然升起,渐渐将我吞噬。这家伙……就是这个家伙把弥沙子!?
“哼……这眼神总算是有那么点儿意思了。不错,交战双方都有了作战欲望,这样打起来才有意思。”
那家伙如同挑拨嘲弄我一般弹起了手中的吉他。
有趣。本来今天没有什么斗争的兴趣,但出现吉他的话,也算是给弥沙子一个交待了。
沐浴在他如寒风般的杀气之中,我也以同样的杀气予以还击。我渐渐逼近这个自称是乌匹艾尔的吸血鬼。
那家伙一副不把我放在眼里的驾驶,吉他弹得越来越起劲。好像对扭转战局早已胸有成竹一般。
开什么玩笑……我破地而起一下子逼近他的身旁。霎那间,乌匹艾尔举起了和吉他融为一体的机关枪。
傻瓜。区区子弹,对现在的我来说……
然而,我立刻对自己的愚蠢感到后悔。
砰!砰!砰!
刚躲过第一发子弹,第二发又冲着我飞来。
第三发随即而至……宛如封住我的动作一般,每一发都将我逼入下发子弹的弹道之中。
阵阵凉气从背后袭来。乌匹艾尔的子弹击出的子弹,没有丝毫偏差。
根本无法进攻,光是躲避子弹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他看似是用全自动机关枪连环扫射,却弹无虚发。我被他步步紧逼,无路可退。
该死,再这么下去……
刚要落到第八发子弹便飞驰而来。我又错失了站稳的好时机。
趁我立足未稳的时候集中射击……瞬间的判断延迟了我的动作,子弹从我的右手直射进去。
如炽热木桩般的混乱冲击力。飞入的子弹击穿手掌,贯穿肘部,直抵肩膀。右手瞬间变成了淋漓的血块。
击碎肌肉削断骨骼,子弹在前行中失去了方向,原本瞄准的是心中,但现在偏离轨道从后背穿了出去。
受到子弹的强大冲击力作用,我的身体向后仰去。
我借机双腿蹬地,以还算完好的左手为轴,一个后空翻,落到了距房檐十五米开外的泊油路上。
身体在空中翻转,双脚好不容易才落地。
过大的冲击致使早已血肉模糊的右臂产生一阵剧痛。
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我翻转着身体朝最近的小路跑去。
找到藏身之所后终于能松一口气。这时我才意识到右臂上的痛楚。
该死的家伙……他的实力让我再次感到恐惧。子弹以每秒十发的速度连续扫射。而且每发都锁定目标精准射出。乌匹艾尔的全自动扫射并不是毫无章法地乱打一气。他还以每秒十发子弹的速度不断进行着射击。
厉害……虽然自己的手臂已经开始慢慢恢复,但我依然觉得不寒而栗。
之前的对手和眼前的这个劲敌相比根本不值一提。这才是真正的吸血鬼……要怎么对付他才好?
我跑进一条狭窄的巷道中,心急地想着对策。
跟他拼枪很难取胜。要找一个宽阔的地方,避免在笔直的窄道上与他对峙。
要想办法接近他,采取近距离攻击……噌噌……思索间,头顶滴落了冰冷的飞沫,响起吉他的旋律。
乌匹艾尔利用屋檐飞跃过来。如果沐浴在枪林弹雨之下的话,便避无可避了。
无论如何也要到更广阔的地方……碰碰运气吧。
我双脚借力攀上了小路两边的墙壁,站到了与乌匹艾尔同等高度之上。
那家伙先我一步,占据了有利位置。
如果以现在这姿势,跌到了地面上的话,那便会受到无休止的连环射击犀洗礼。
在那之前,我要跳到房顶才行……借助窄道两侧的墙壁,我腾空跳起。
到达屋顶!……那家伙去哪了!?
不用亲眼确认,我只凭直觉扭转身体。
背后的乌匹艾尔近在咫尺……铳剑从我身边擦身而过。
瞬间,我伸出钩爪进行反击。
虽然无法期待这样的体式做出的攻击有什么效果……不过还是让乌匹艾尔不得不为回避攻击而降低自己的攻势,致命的一击在我眼前数厘米处收手。
我们在空中旋转重整姿势后,又同时站在了房顶上。
然而……刚一落地,双脚便像麻木了一样突然失力。
刚才的一瞬,肌腱被斩断了。再生需要十秒。
而这无法行动的十秒……足以让吸血鬼大战上一百回合。
他也明白这点。如同在为我鲜血飞溅、痛苦挣扎的模样助兴一样,他泰然自若地弹着吉他。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随时都可以置我于死地。
现在的我仍然是不死之身……他可以用枪将我打倒在地,让我动弹不得。却无法只靠子弹破坏我的肉身。
致命的一击到底用铳剑还是贯穿猛兽凯米拉身体的那只手爪呢?不管事哪种方法,乌匹艾尔势必要接近我才行。
因此,除了在他攻击的瞬间进行反击之外……没有别的办法。
右手已经复原,我集中全力,准备致命的一击。
“事到如今,胜负已分……想要挑战我的速度,真是无药可救。”
他走过来了。在我的脚伤复原之前。
演奏……对了,要仔细听他吉他的旋律。乌匹艾尔正弹得兴起。他要出手的话,旋律势必会有所变化……从中应该能感受到他要出手的时机。
无视我紧盯着他的目光,乌匹艾尔好像旁若无人一般,越弹越起劲。
行云流水的弹奏像被什么东西附体一样越发狂乱,一番跌宕起伏之后,突然转入高潮。
还犹豫什么呢?我冷眼看着沉迷于弹奏的乌匹艾尔,暗暗感受受伤右脚的力度。
很好……脚伤虽没有彻底痊愈,但只是动一下的话……思索间,乌匹艾尔突然从眼前消失了。留下只有一段如波涛汹涌的旋律。
“……跳起来了么?”
我犹豫着想要抬头查看的刹那,胜机就已经从自己身边溜走。
乌匹艾尔的演奏一刻也没有停止。
他一边用右手弹法小心翼翼地演奏着怀里的吉他,一边将铳剑举过头顶,向下劈去。
眼看着一道锐利寒冷的白光向自己而来,我索性放弃了防御与闪躲……使尽浑身力量向上刺穿过去。向着乌匹艾尔的胸口。向着心脏。
即使我的手掌感受到贯穿他身体的触感,但我还是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自暴自弃地击出手刀的我和乌匹艾尔之间,有个人如风一样插了进来,把我硬生生从乌匹艾尔的铳剑之下推开。
没错……有什么东西压在我身上……
在黑暗夜空的映衬下,我看到了弥沙子那张惨白的脸……看到了她那凝聚着悲哀,让人心酸的绝望表情。
仅在这短短一瞬发生的事。
保护我的弥沙子……乌匹艾尔的铳剑深深刺入她心脏的一瞬清清楚楚地印在我眼里。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弥沙子……
“弥沙子……”
乌匹艾尔一定在想,铳剑贯穿弥沙子身体那一瞬,也连带着刺入我的身体就好了。
但是,那家伙却突然放下了吉他,惊愕地抱起了肩膀不断颤抖奄奄一息的弥沙子。
抓住这个时机,我的手向他身体的深处突进。
“啊!!”
“对……不起……非常……对不起……乌匹艾尔大人……对……”
乌匹艾尔的铳剑切开了弥沙子的心脏,为她的不死之身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
闪着光泽的黑发被雨湿润,服帖在他黯然神伤如纸般苍白的脸颊上。
再生能力完全丧失,生命力耗尽的细胞逐渐干涸……最终四分五裂,灰飞烟灭。
“为什么……”
满身是血的乌匹艾尔追问着环抱中逐渐失去重量的弥沙子。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谁让你死了?谁允许你死了!?你……你是我的!!”
“对不起……”
弥沙子哽咽地回答着他霸道的质问。但是眼角却挂着一丝平静和满足的笑意。
“卑微的我……在临死之前,能被您……这样抱着……乌匹艾尔大人,您真是个……温柔……的人……”
不断瓦解。弥沙子最终变成了尘埃,被雨水冲走,消失不见。
“弥沙子……你是……我的……是我的……啊!”
那家伙一口血不偏不倚地喷在了我的脸上。
我的手腕如有了生命力一般,钩状的手指在乌匹艾尔的胸膛里肆意横行。
“弥,弥沙子!!”
当弥沙子完全化成灰烬的时候,我才明白过来眼前的状况。
钩爪带着我无处宣泄的愤怒在乌匹艾尔的身体里肆意破坏。
“你这混蛋!!!!临死之前给我向弥沙子道歉!都因为你……”
毫不情愿地被变成那种怪物,攻击家人、朋友,最后落得如此下场,不惜牺牲生命来保护我……这无处发泄的情绪像熔岩一般在心里沸腾。
“是你!是你害死了弥沙子!!是你害死了她!”
乌匹艾尔好像忘了我的存在一样,对着他空无一物的双手,目光呆滞……但是,一听到弥沙子的满足,他的眼里又重新闪起了炯炯的光芒。
“……啊,没错……是我。是我杀了她。我侵犯了她。吸了她的血。她……是我的,女人……”
乌匹艾尔虽然口吐鲜血,但依然保持着微笑。
“她是我的东西。永远都是我的……”
乌匹艾尔好像炫耀胜利一般地大吼大叫,他在一幅笑靥下……开始瓦解。
如同身体内部燃起一道没有光热的火苗。
“她……是我的……”
直到灰飞烟灭前的那一刻,依然能看到他脸上那充满挑衅的笑容。
即使最后化作一堆尘土,但他的邪笑仍深深地印在我的眼中。
我从化为灰尘的乌匹艾尔身体里抽出手臂,在雨夜中仰天长啸。
他到底为了什么,不惜杀死同伴也要阻于我的面前?
他为什么对自己亲手了结弥沙子而如此不安?
我有理由憎恨乌匹艾尔。这份恨意……即使杀了他也无法消逝。
但是对于乌匹艾尔来说,他有不得不和我决斗的理由吗?
我对着迎面打来的雨水嚎啕大哭。
最终,我也没能拯救弥沙子的灵魂。
或许,还被她的灵魂拯救……
(为什么要哭?)
“!?”
我不自觉地摸了摸耳朵。
(你赢了。)
我确实听到有人说话。这声音不是出自口枷里的……无线耳机。宛如有人贴着我的耳朵耳语一般。
心灵感应……一切听茉拉说过,一旦变成吸血鬼就会拥有这种能力。
(我们被同一个人咬噬,继承了相同的血液,所以彼此心念相通,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你是谁?)
我半信半疑地在头脑里默念着。
只是这样……便可以传递语言?
(你在哪儿?给我出来!)
雨声渐渐远去。
可黑暗里却传出……金属相互摩擦的声音。
一个打扮怪异的高个男人出现在我眼前。
他身披一件绯红色斗篷。里面穿着闪烁金属光泽的盔甲。
“我是吉拉哈,和你一样,都是被莉娅诺咬过的人。”
他的眼睛里有两簇火焰在燃烧一样。
看得我全身发冷,毛骨悚然。
一种望而生畏的压迫感……虽然身材魁梧,但看起来又确实是人。不像以往交手的那些怪物那般面目可憎。
不过他那种阴森的杀气倒是和怪物们很像……或者该说更厉害。
“你是……伊藤惣太?你想放弃吸血鬼的身份,做个普通人吗……真搞不懂。知道吗?你的那些朋友们是想置莉娅诺公主于死地的忤逆狂徒。你身上流着她的血,为什么要倒戈相向?”
沉默不语的话,便会被他……被吉拉哈的阴气所震慑,在他的话语之下,我逐渐步入忘我的深渊,这时镜子和弥沙子突然浮上心头。
我焦躁不安地冲他喊道:
“我是……人类!!不管身体发生变化,我的心都是人类。和你们……不一样。你这妖怪!!”
他目光冷峻,镇定地看着我失常的样子。
“……不明白,完全搞不懂。她为什么会把你这种人招为手下呢……”
伴随着摄人心魄的寒气,吉拉哈从剑鞘中拔出一把大剑。
“不知好歹的愚昧之徒,早知道这样就该杀了你,以绝后患。”
看着他煞人的剑气,我吞了口口水。
吉拉哈将那把一米多长的大剑高高举起。以一种迫人的气势迎面而来。
“那口枷是什么意思……你想要抗拒自己的力量吗?”
我吓得动弹不得。大剑一闪,一股强烈的冲击在我脑旁呼啸。
下巴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剑锋的硬度……但是吉拉哈没有砍下我的头,只是用剑压产生的冲击波将我击倒。
直到看到戴在脸上的铬制口枷滚落在地,我才明白刚才发生的一切。
“整好你的牙再来吧。下次就要动真格的了。那时我不会再手下留情。”
说完,他转身而去。
直到绯红色的斗篷完全融于黑暗中时,我依然趴在地上无法动弹。
2、剥落的记忆在吼叫
雨声不绝于耳。
没有吸血,我昏倒在地上。
周围被一片白茫茫的雾气笼罩。
和往常一样,这是莉娅诺的梦。
和往常一样……如此想着,却又突然觉得有些生疏。
怎么回事?
在这之前,看到的是一些朦胧的景象,让我觉得有些深奥,伸手触摸脚边的草,冰冷的露水顺着指尖滑落。
影像……越发清晰了吗?但是这……并不是值得欢呼雀跃的事。
越接近莉娅诺的梦境,证明我们之间的心灵感应越强……也就是说,代表我越来越像吸血鬼了。
我起身四下张望,找寻梦境里的另一个主角。
莉娅诺。她去哪儿了?
“……我在这儿。”
就像有心灵感应一般,莉娅诺出现在我眼前。
她的美貌又一次让我动容。
深邃的眼神写满了神秘。闪着光泽的虹色长发如瀑布般顺着两肩倾泻而下……这一切,宛如精雕细琢的玉石一般。
她……来到人世,却被囚禁在日本的某个地方。
为什么呢?
犹如红宝石般闪亮的眼睛一如往常,满是忧郁,可现在……也许是心理作用,看上去出奇的明亮。
“……要见面了。”
“诶?”
“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
“……”
也就是说……我们不会像往常那样在梦里相见吗?
她微笑的样子,当然……比平时略带哀伤的表情看起来更加闪亮动人。
就像从深海中浮出水面一般,惣太从梦境中清醒过来。
他申请恍惚地环顾四周。眼前是陈旧的壁纸和满是尘灰的地毯。这里是便于猎人藏身的旧式洋馆中,已被当作自己房间的客室。
这就是近些日子耳濡目染的”我的房间”。
拥有紫色瞳孔苍白面容的少女就在我眼前。
“……茉拉?”
仿佛一直在凝视着他的睡脸一样。
“你睡得很熟呢。”
惣太摇了摇头,困意渐退,看着光线透过窗户斜射进来,窗外早已日落西山。
“……已经消除疲倦了吗?”
“嗯……”
惣太倒是很理解茉拉这个反常态的奇怪问题。他知道茉拉因为弥沙子的事情很担心他。
弥沙子……还有乌匹艾尔。
缓解痛苦的方法……再怎么费尽心力也于事无补。这是茉拉之前对我说的。弥沙子临死的时候,惣太真的是无能为力。
在那一瞬间,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旁观者。
她按照自己的意志思考行动。虽然拥有吸血鬼的身体,但她用实际行动正面自己心灵的纯净。
而且,因为她的离开而受到巨大打击的人不是我,而是那个吸血鬼……乌匹艾尔。
那个宣称弥沙子是”自己的女人”,渐渐灰飞烟灭的吸血鬼……惣太永远无法忘记他那炫耀胜利般的笑容。就像弥沙子为了保护惣太挺身而出,想要证明自己能够从善这一点一样……惣太不愿承认……从某种程度上时拜乌匹艾尔所赐。
惣太不认为她会想死。然而,她所走的道路只有死路一条……惣太一想到这点,就无法抑制自己的难过。
想起在乌匹艾尔怀抱里逐渐消失的安详脸庞,惣太觉得弥沙子好像并没有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
可是,如果那样的话……就代表,弥沙子已经……惣太意识到自己已经沉浸在思考中无法自拔,他用了地摇了摇头。
现在不是争论心情的时候。
相反,惣太开始仔细回味方才梦中的情景。
“茉拉……莉娅诺在我的梦里出现了……妈说我们很快就会见面了。”
“……是吗。”
听到莉娅诺的名字,茉拉的脸色突然沉了下来。
“圣吸血鬼的千里眼可以预知未来。她既然那样说……证明决战就近在眼前了。”
“……决战?”
刚刚睡醒的惣太的混沌意识,一听到了这个词,马上精神起来。
“你们要是见面的话,两个人只可能变作一个。要么是她灭亡,要么是你变成名副其实的吸血鬼……但愿是前者。”
惣太一言不发。在听到茉拉回答的刹那,他有一种说不出的忐忑。
为什么呢?他为自己有这样的反应感到无所适从。
他应该和茉拉一样,期待着莉娅诺的灭亡。
在弥沙子和乌匹艾尔临死前……上演的充满人情味的一幕,莫名地触动了惣太。
“之前……在梦里,莉娅诺让我看过她的记忆。当时,她……哭了。”
惣太还没有理清自己五味杂陈的情绪,就那么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茉拉不动声色,沉闷地聆听他的讲述。
“我说,为什么啊?”
“什么?”
“你以前说过吧。莉娅诺是全世界吸血鬼猎人的目标。你说她是最强的吸血鬼,我还以为是多恐怖的妖怪呢……可为什么一点也看不出来?”
茉拉的视线如冰冻一般,她冷冷地盯着他说道:
“那时,我应该是这么说的……吸血鬼不能只靠外表来判断。”
“不,并不是看不看外表的问题……即便是吸血鬼,也未必就是坏蛋吧……我饶不了异端者那帮家伙。他们总是牺牲无辜。但莉娅诺……只是被他们抓到,强迫加入他们,对吗?她也是身不由己的吧?”
“我觉得这不是一个深受吸血鬼迫害的人应该说的话。”
惣太顿时哑口无言。茉拉说得没错。既然自己也是受害者,就应该更加痛恨把自己拖下水的莉娅诺。
对异端者深恶痛绝,对弗里茨暴躁……但时至今日,他从未对莉娅诺这个元凶表现出丝毫的恨意。
“我总觉得……她不会无端地咬我。”
没有经过深思熟虑,惣太就随便将这些话说拉出来。
茉拉对他不经思索的话感到很惊讶,一脸不快地看着别处。
“我们现在该考虑的不是她邪不邪恶。”
“那个……”
本想插话的惣太被茉拉尖锐的言辞顶了回去。
“圣吸血鬼的力量很强大,她继承了消失于太古时代的邪神能量。只要她愿意,动一下手指就能让整个世界毁灭。对这种人,你想放任不管吗?正因为她落到了异端者的手里,事态才有可能更加严重。他们将她研究透彻之后,要是随心所欲地操纵她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态?你想过这些没有?”
对于茉拉这番言之凿凿的说辞,惣太无言以对。
“不管她愿不愿意,都会让世界产生变化。为了不让异端者的阴谋得逞,最快的解决方法就是……杀死莉娅诺。”
茉拉……不会觉得因为这种牵强理由就被杀死的莉娅诺很可怜吗?说来莉娅诺和茉拉有着相仿的遭遇。
或许正是因为这种类似的遭遇才会让茉拉做出如此决定吧。惣太看着她如此想道。
然而,惣太从茉拉的眼神里看到的是冷漠和坚定。
“惣太,不要忘了,你不仅仅是在为自己而战……这场战争的结果会影响很多人的命运。那人数完全超乎你的想象。”
“……”
惣太觉得很沉重。他必须试图了解事态的严重性。
镜子。弥沙子。还有很多被杀的人。他不能忘记。不能轻饶异端者。
但是,这些能相提并论吗?惣太无法做出判断。
“哟!醒了?我们的大英雄?”
门开了,弗里茨出现在眼前,语气里充满了讽刺。
“差不多该商量晚上的计划了。”
惣太终于也无法得出结论。
?
“转移莉娅诺的计划可以照常进行吧?”
对于纳哈崔拉的询问,一个一身白衣的女人翻着手上的记事簿。
“本部已经做好了接收的准备……鉴于这些天猎人们一直从中作梗,我们这里的已经无法进行研究了。”
诸井博士用她的纤细手指扶着镜框,借助左右摇晃的烛光,查看着复杂的报告书。
“护卫队的情况怎么样?”
“包括三名猛兽凯米拉的七人精锐护卫队,保证万无一失。”
有了猛兽凯米拉他们就保险多了,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吧……纳哈崔拉一边看着吉拉哈一边在心里偷笑。
“我们中间也去个人吧,如何?”
“……我去。”
不用说也知道自告奋勇的是吉拉哈……毫无意外的一问一答。
纳哈崔拉看着他一脸装模作样的神态,忍不住想要挖苦他。
“昨天晚上刚被挫了锐气,今天就厚着脸皮请愿,精力真是充沛……你见到了维德戈尼亚,为什么还让他全身而退?”
红色骑士站在墙边的黑暗角落里,烛台的灯光静静地照在他身上。
“正因为我没有解决他才请缨出战。今宵若是发生事态的话,对我来说是个可以洗刷污名的大好机会。”
这个傲慢谨慎的家伙居然会这么干脆地说出自己的想法……纳哈崔拉觉得很意外,但仔细想想这倒也符合他单纯忠诚的个性。不可能有什么歪脑筋。
“不要大意!根据情报,猎人们一定会咬住我们不放的。”
“明白了。”
吉拉哈隐藏了自己的真实想法,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
“……你怎么看?”
茉拉蹙着眉头,检查着弗里茨分析得出的数据。
那是从袭击者的研究所抢得的服务器中分析出的数据。
“这些数据,可信吗?”
“绝对没错。”
把这些零碎的信息综合起来的话……似乎灿月的研究基地要进行一个大规模的“输送计划”,目的地是本部的工厂。
具体运送什么还不清楚,运送车有几辆护卫车随行,一副铜墙铁壁的警备架势。
从输送时间和路线来看,明显是想掩人耳目,私下进行。
输送时间定在……今晚。
“难道是,莉娅诺?”
“很有可能。”
弗里茨瞥了一眼地图,上面印着异端者有着密切关系的灿月的各处据点。其中作为袭击候补的地点已经做了标记。
“莉娅诺在这个研究所中并不奇怪……这样想来,今晚被运送的是她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
“看来有行动的价值呢。”
为了确定运送路线,茉拉注视着地图说道。
“现在还不能确定被运送的就是莉娅诺。”
“不,已经能确定了。惣太也做了类似的梦,对吧?”
梦境中莉娅诺的微笑,以及眼前弗里茨凶狠的笑容……惣太情不自禁要把这两种笑容在脑海中作对比。
“目标是经过特殊处理的轻型卡车和三辆护卫车。不过车上只有‘货’而已,看来对方也想悄无声色地秘密运送吧。当然这对我们来说,可是个绝好的机会。”
“但是,他们都已经做了如此周密的警戒……”
惣太说出了显而易见的问题。
“没错,不过我们也不傻。因此,今晚的袭击要做两手准备。一队追击,一队埋伏,采取前后夹击的战术。”
“要兵分两路吗?”
“要袭击的地点是这里。就是这个连环发卡弯。显然,这里更有利于追击而不易逃跑。我们会埋伏在悬崖下的拐弯处附近。你和Desmodus从这条林道下等到护卫队超过的时间,在他们通过之后,你便在后面追击并将他们逼入我们的陷阱之中。”
“Desmodus……是那个吸血鬼专用的妖怪摩托!?要驾驶那种东西?”
“当然了……”
弗里茨轻轻哼了一声。对惣太来说,确实没有别的方法可以追到汽车。
“你从后面追击会威胁到他们,这样先行的护卫队就会来围堵你,而我们便可以趁乱劫走运送莉娅诺的车。”
“又让我当诱饵……”
“你最好和围追过来的护卫队多加周旋以拖延时间。那件事就交给你了。接下来我和茉拉会在前面埋伏,准备袭击仓皇逃跑的护送车。”
这个计划依然只有惣太一人身处危险之中,但他早已对这样的情况习以为常。惣太反而毫无疏漏地思考起来。
“……也就是说,由你们杀死莉娅诺?”
“没错。”
“你不会是想在我结束战斗之前就杀了莉娅诺吧?”
在战斗之中突然变回人类的话,惣太必死无疑。
“嗯……”
这确实是个盲点。弗里茨抱着胳膊思索着。
“……OK。等与你会合之后再解决掉莉娅诺……会合地点就定在这里的错车道。我们偷袭完护卫车之后,就挟持着莉娅诺在这里等你。你应付完那边就赶紧过来。一定要处理干净。要是发现你身后有追兵,我会毫不犹豫地把木桩打入莉娅诺的身上。”
“……知道了。”
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的。但是……今晚一战,胜败全在惣太。
“今晚我们作战的地点完全不同,如果要犯了血瘾的话……谁来帮我卸掉堵住嘴巴的口枷啊?”
“在莉娅诺死之前好好忍着。一小会儿而已。”
听了弗里茨冷漠的答复,惣太再次确认着地图。
偷袭的地点与会合的地点间距五公里以上。要控制自己的吸血欲望跑那么远,只是想想都让惣太不寒而栗。
“……我会发疯的。”
“抱怨太多了吧你。”
“是你的战略不够严谨。”
“如果你自己带上口枷的钥匙呢?”
在两个人唇枪舌剑之时,茉拉插嘴说道。
“我自己?”
自己亲口摘下口枷。惣太迟疑了。自己倒也可以摸到锁,只是……
“那样就太危险了,茉拉。”
弗里茨马上反驳道。
“要交给他自己的话……”
“你这么不相信他吗?”
弗里茨好像在看野兽一样瞥了惣太一眼。
“这家伙一旦兽性大发,就跟吸血鬼没什么区别了。满脑子只想着吸血。”
“听好,弗里茨。你的作战计划能否顺利进行全靠惣太,明白吗?你在相信他能力的同时,也该对他本人有信心啊。”
茉拉从衣兜里掏出了黄铜制的钥匙,交给了惣太。虽然还是有些不满,但弗里茨没再唱反调。
“惣太,不管多辛苦,也要谨慎行事……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摘下口枷。”
“嗯。”
惣太看着手里的钥匙应道。稍一大意,自己就会兽性大发。他清楚地了解这点。
?
惣太的头顶比夜空还要暗淡。
充满压迫感的深夜山峰的轮廓横在惣太眼前,气势格外逼人。
惣太按照弗里茨的指示,潜伏在山脚下的林道上,静候敌人的到来。
灿月特制的卡车及其护送车队马上就会从眼前的街道经过。
四台以上的车队从树木稀疏的街道对面通过的话……便是信号。
不过真的要骑这东西……惣太不安地望着胯下这台奇怪的怪物机器。
弗里茨驾驶着悍马把他和Desmodus放到这里,便急冲冲地奔着埋伏地点赶去了。
虽然没在教习所学过,但是惣太对这个解除限定的巨型摩托的使用方法并不陌生。关键时刻,他有驾驶好它的信心。
不过,这并不是与自己同一次元的东西。
惣太回想起弗里茨对这辆车性能的介绍。
三千CC?双涡轮?实在太乱来了。再加上超长的轮距。
虽然只是对摩托一知半解,但惣太也明白,这种车别说在弯道,就是直行都很危险。
还不如骑惯了的KATANA,但他转念一想还是放弃了,毕竟KATANA抵挡不住敌人的猛攻。
子弹奈何不了变身后的惣太,但是机车就无可奈何了。
不过这个三百多公斤重,装备着防弹装甲的Desmodus的话,倒是很值得期待。
一旦发动引擎,要立刻变身才行……弗里茨如此嘱咐惣太。
“……?”
一阵有别于夜风的气体震动传来,惣太仔细聆听着。
没有听错。树梢被削掉的声音以及即将到达此地的引擎声音如期而至。不只一辆。绝对是四五辆发出的声音。
不久,光束组成的队列在树干间闪烁,渐渐从背后迫近。
(来了……)
惣太慌忙启动引擎……一阵犹如惊雷般的轰鸣声骤然响起,吓得他在机座上全身紧绷。引擎的声音不仅大的离谱,还给人一种沉重、凶狠、危险的感觉……像是在排斥骑手一样。
惣太没有挂档,他战战兢兢地打开了风门,确认其中的热气。果不其然,转速计的指针猛跳,一下子升到了七、八千转。
绝不是人类能驾驭的机车,惣太心中如此想道。这种转矩根本无法驾驭。一挂上档便会翻到吧。即便能够发动,到底要怎样前行转弯啊?
变身……心中的低语让惣太僵硬地脊背有所缓解。
如弗里茨所示,现在就在这里变身驾驶怪物摩托,还是……惣太紧握着收入鞘中的匕首犹豫着。
马上,就在这里……惣太想着,握剑的手也因害怕颤抖起来。
对他来说并不容易。“死亡”不像关上开关那样简单。
首先,从开始战斗到事情结束都不能饮血的话,自己会疯狂到什么程度啊……惣太光是想想也觉得恐怖。
已经没有时间再磨蹭了。
运送的车队早就在他眼前经过,透过眼前的枝叶还可以看到仍在不安闪烁着的尾灯。现在必须引开他们才行。不能再犹豫害怕了。
惣太暗骂自己的颓萎。早晚也要进行这项工作。不对,要是进展顺利的话,今晚就能结束战斗了。
惣太从刀鞘中拔出匕首。他屏住气息,刀刃一下子横斩在手腕之上……顿时,夜晚的寒气取代流出的血液,贯穿了他的身体。
如结冰一样寒冷,这样一来,积蓄的能量就会在惣太身体里沸腾。身体的能量被点燃……冰点以下的火焰。
将我层层包围的黑幕突然消散,眼前急速地呈现出一片光明,到处都变得深沉、深沉、充满透明感……风声和月光都在暗示我,这一切已经完全不同。
没错,这就是我的世界。
没什么好怕的。我要打个痛快……所有的猎物都要静候我的掠夺与凌辱。
感觉和之前完全不一样,身下的钢铁猛兽也在跃跃欲试……我的手掌在这台冰冷的机器表面游移。
笨重的空转震动。被压抑的带着怨气般的呻吟声,毫无疑问是在诉说不满。
这家伙……如我所料,想要爆发出它的能量。想发挥到极限。可不巧的是,它没有碰到一个好的骑手。
让自己的灵魂屈就在冰封的心脏里,我也确确实实地和它产生了共鸣。
放心……我会让你表现一下的。
我如哄它般地抚摸机身。机车的啸叫响彻了夜空。
活塞每分钟重复着几千次的运转。如此强烈的震动也让我的灵魂感到了无穷的能量。
动力设备、驱动设备、电力设备……这些复杂细致又坚固的构造,宛如透视图一般,清楚地出现在我的心中。通过把柄、车座与踏板。我的神经与集体融为一体。可以感觉到它们的热量与生机、
我……能驾驭它。确实能够控制自如。
我彻底征服了这辆机车。
Desmodus,不管你疯狂到什么程度,我都能驾驭你。
来吧,就由我来操纵你吧。一切交给我。我会让你……如愿以偿。
我对这辆有着一副凶猛架势的爱车满含期待。解除了车头的制动装置。无拘无束的Desmodus如火箭升空般向山顶疾驰而去。
和刚才那条让人绝望的狭窄道路不同,眼前的道路异常开阔。
即使是不在车头灯的光线延伸范围内的……笼罩着黑暗的路面,也清晰可见。
现在,Desmodus发挥了其设计形态的极限一路疾驰。引擎以一万转的震动向我传达着它的喜悦。
我拥有夜晚狩猎人的灵魂,读懂了它那种凶猛的反应。这个凶残至极的怪兽机器实在让我爱不释手。
顺利通过一个个弯道,我以破竹之势追赶着前方的车队。在指定目标进入视线之前,我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闪烁着红光的尾灯不时晃动。那种颜色和气味让人联想到献血,使我越发亢奋。
Desmodus似乎也通过风门感觉到了我高涨的热情,排气管放声轰鸣着。好,派对要开始了……
我从绑缚在Desmodus后座上武器箱中取出改装版SPAS“肉块制造者”。
我用左手端住武器,靠指尖解除了保险。步枪已经被调节为半自动状态。子弹也早已装填完毕。
举起SPAS,我猛一加速,瞄准护卫队最后一辆车冲去。
大概对方也在观察我,但他们因不了解Desmodus的马力而疏忽了车的间距。恐怕看到我一下子与尾车并排而行的时候,他们还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呢吧……
完全不给敌人反应的时间,我近距离将四发燃烧弹接连射入引擎之中。虽不知道德国车到底有多么坚固,但以三倍于玛格南弹的十二号燃烧弹连续射击的话,不可能打不垮。
不只引擎,就连变速器也被彻底破坏,奔驰突然失控,打着转向后方飞去。
不一会儿就听到了护栏粉碎的声音……随即便从谷底传来爆炸音。骤然失控的话,这是必然的下场。
这时,我又发现了新的攻击对象,再次加大Desmodus的马力。
第二辆……敌人也突然意识到了这点。这次无法偷袭了。一个家伙从左边车窗探出身子,用机关枪向我扫射。
哼,明明是台外国车,驾驶座却在右边……我缩着脖子,强力的子弹火星在Desmodus前飞溅。这防弹的外壳还真是不是盖的。
要如何收拾他们才好呢……争斗之时,又一个山道左急转弯近在眼前。奔驰做了个漂亮的漂移,消失在拐角的夜色中。
机会来了……我不假思索切入漆黑一片的转角。
机车以非常规的漂移姿态在路上行驶。泛起一阵白烟,风门持续空转让我的手一下子握回了车把。
受不了了……太刺激了。
奔驰被我超快的弯角技术惊得目瞪口呆,完全露出了破绽。副驾驶的射手慌忙准备开枪时已经完全丧失了先机。
机车一个加速绕到奔驰右侧,躲入子弹的死角。我猛然间挥出左拳。拳头打碎了右车窗,抓住了正握着方向盘的手臂。
透过破碎的玻璃窗,可以看到司机因为害怕而变得僵硬地脸,我暗自嘲笑他荒诞至极的表情,驾驶Desmodus驶离奔驰。
被我从奔驰拖出的司机尖叫着发出哀号。他的下半身刚一落地,就发出了声嘶力竭的惨叫。被时速一百公里的机车在路面上拖着前行……活人的身体是很难受的。
另一方面,突然少了驾驶员的奔驰也即刻失去控制,无助地向山地冲行。回头看去,车子在路上横向打转,严重损坏。还是跌山谷更让人兴奋啊……驾驶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惨叫,我扔下他,继续向前急行。
接下来……应该就是目标的护送车了。因为第二辆护卫车耽误了点时间,现在恐怕已经开出很远了。
然而,原本在前面打头阵的最后一辆护卫车,却反向开了回来。
之前的一切都按照弗里茨的计划顺利进展。再将这辆摧毁的话,今晚的任务就结束了……
但最后这辆护卫车的举动。看起来很奇怪。看不到持枪的家伙,也没有任何攻击的举动,只是慢慢地向我逼近。
接下来……像是在回答我的疑问一样,后窗玻璃突然粉碎,一个穿着厚实外套的人扭动身子爬了出来。
猛兽凯米拉。终于出现了啊……
“咻噢噢噢噢噢噢……”
那家伙威风凛凛地站在后备箱之上,以盖过风声的怪吼大叫着,衣服不断从内部撕裂。这是突然刮起一阵狂风,将他的衣服碎片吹得漫天飞舞,怪物终于露出了本来面目。
如同身体将背后的月亮劈开一般,一个黑瘦的身体出现在我的眼前。从形似马蜂的头部中向外延伸出两只触角,甲虫一样闪着黑色光亮的骨骼,肘部和膝盖突然起了很多尖锐的棱角。
太有趣了……
我打开风门,断开离合器,让引擎空转来缓解突然加速的超大马力。
看到我慢慢后退拉开车距。那家伙大概以为我想逃跑吧。
怪物想要先发制人,倏地跳到了两车之间的空地上。
“嘎!!”
它挥起犹如圆木般结实的手臂,飞身向着Desmodus的车罩跳了过来,应该是打算袭击我无处躲避的头部吧。
蠢货……!我看准时机松开离合器。
引擎失去了任何阻碍,飞速地运转起来,轻而易举与排挡联结……瞬间产生过剩扭矩的后轮,将机车那长轮距产生的重心完全颠覆。Desmodus的前轮翘起,只靠后轮向前冲去。
已经跃至空中的怪物,当然已经无法改变自己的下落轨迹。
高高扬起的Desmodus前轮……四只金属钩爪张牙舞爪着向上伸展,妖怪无可奈何地向着那上面落去。
打磨得异常锐利,质地坚硬的钛钢战刃,深深刺进了妖怪的躯干。
“嘎啊啊啊啊啊————!!”
伴随着无尽的惨叫,怪物在夜气中血沫横飞。
“哼哼哼哼……”
我忍住喉头的哄笑,将部分风门拉回原地。
扬起的前轮再次落地……而被机车前轮吊起的妖怪先于轮陷落了地。
小腿被前轮碾压,大腿和腰部则被卷入了车身之下……看似坚固的身体像鸡蛋一样啪嚓一下爆裂了。
“咕嘎啊……”
穿刺在利刃之上的怪物上身已经四分五裂,碾压在Desmodus沉重的车身之下化作肉酱。
变成那样肯定无法再生了。饱食了敌人血液的钛钢战刃在夜风中散发出四溢的清香。
我陶醉在这种芳香之中……但也因此而变得反应迟钝。
怪物乘坐的那最后一辆奔驰,不知什么缘故突然减速,它的车尾向着Desmodus的车头撞了过来。
已经无法闪避了。我决心已下,索性直接撞向奔驰的车尾。
伴随着金属被压扁的巨大粉碎声,车厢被压得不成样子。就像刚才解决掉的猛兽凯米拉一样,前置战刃真是功不可没。
然而,爪刃同时也紧紧地咬住了奔驰的车身无法反转,机车与横冲直撞的奔驰同时失去控制。
不好……奔驰向着一侧的山崖猛冲了过去。
剧烈的撞击使Desmodus得爪刃从奔驰上松脱下来,机车翻倒在路面上……我在空中旋转身体,落到了安全地带。
那辆严重损坏的奔驰早已面目全非。这司机还真胡来,不要命令吗?还是说……他没想过自己会死?
司机踹开了歪七扭八的车门,从里面走出。
那不自然的魁梧身形果然印证了我的猜测。
看来车里坐的本是凯米拉二人组啊。
那家伙闪着红光的锐利眼神瞪着我,慢慢地褪去外衣以及人皮……
“嘎啊啊啊!!”
渴求鲜血的吼叫声打破了夜晚山顶的静谧。
唉,一晚上解决两个么……也好。正好我还没尽兴!就让我闹个痛快吧!
护送莉娅诺的车里……透过集装箱的窥视窗,吉拉哈环顾四周。
“其他的护卫车呢?”
“在围堵后面的袭击者。我们已经甩开他们了……”
“是么。”
吉拉哈一边附和,一边缓缓地拔出大剑。
“怎么……”
他脸上的困惑还来不及变作恐惧,吉拉哈的剑就已经挥了出去。
坐在护送车里的人们连发出惨叫的时间都没有。
?
我打开位于底端的装弹孔,迅速将新的弹夹装填进去,只用抓着握把的手不停拉动滑栓,将新的弹夹顶入枪膛。
接连不断地沐浴在一梭十二发的散弹之下,猛兽凯米拉巨大肩膀上的脑袋已经变得稀烂……不过,只是脑袋们中的两个而已。
还握着奔驰方向盘的凯米拉,虽然身体是一只肌肉发达的“普通”狗的形态,但覆满汗毛的耳朵和突起的箅子却如密密麻麻的花束般簇生其上。
好像鬼故事中的“硕鼠”啊……我冷笑着,再次将灼热的铅粒射进了它那丛生的丑陋脸群中。
虽然它已经死了(?)的那两只头耷拉在一旁,但猛兽凯米拉还是以敏捷的动作,逆散弹之奔流向我冲来。等我想要再与它拉开距离时已经来不及了。
没辙了。我迅速将散弹枪回转,握住枪身,把后面的斧子翻转出来。
失败!
斧头陷入它的掌心,虽然已经劈开它的手腕,但是那家伙好像完全不以为意,反而将斧头紧握,大肆挥舞。
结实的枪身被弄得走了形,我被弹飞的散弹枪撞到下巴,摔倒在地。它趁势压到我身上,用钉子般结实的利爪向我的身体打击去。两拳,三拳。带着臭味的唾液从它众多的嘴里流出,将我的脸沾湿。
粘稠的血块不断向喉咙翻涌。我忍不住喷出血来,与此同时,我竭尽全力向骑在我身上的家伙背部踢去。这才勉强从它身下逃了出来。
我滚到了冰冷的柏油路上,手指碰到了Desmodus的防弹车盖。
太好了!!我的手顺着车盖滑了进去,很快就摸到里边的一只把柄,随即便将它抽了出来。
挂着锁链的三折铁枪“圣者的绝叫”。
那家伙的一群丑脸又凑近了我。到底是个怎样的构造呢,它所有的脖子如蛇一般不断延伸,五、六只锯齿般口唇向着我的耳朵与眼珠袭来。
我把好不容易才从Desmodus中取出的长枪以锁链联成环状,一下子勒在了近在眼前的怪物那时长时短的脖子上。
“咕咿咿咿咿咿!!”
犹如老鼠般亢奋的叫喊着,我情不自禁地笑了,牙齿顶在铬制金属口枷上。
一旦发觉到这点,才倏地感觉牙齿疼得难以忍受。畜生,去死吧!给我血!!我又加大了手腕的力道。
“嘎噼咕啊啊啊啊啊啊!!!”
不知道嘴里发出的声音是哀号还是身体变形的声音。
血从头顶喷涌而出,眼睛下垂,它对着我的肩膀、头部、腹部乱打一气,但是力量已经明显减弱。
咔、咔、咔……
我尽全力勒到了尽头。一种难以言喻的清爽感觉油然而生,它的头盖骨一片不留地崩散开来。两只胳膊也同时垂了下去。
我推开它抽搐的身体慢慢站了起来,将叠成三折的枪把凝一拧,恢复成原状。
竟然浪费了这么多时间。
我抡起手中的长刃,向它两肩中央的血泊刺去。
手掌中留下确实的触感,猛兽凯米拉被一刀两断。
它就像力气耗尽般,倒在了柏油路上。
结束了……我呼吸困难,从兜里掏出了茉拉交给我保管的钥匙,用发着抖得手指摸索到了脖子上的钥匙孔插了进去。
解开了口枷的束缚。
我的理性一下子被欲望的浊流吞噬……眼里只有临死前全身抽搐的战败者。
如往常一样,我贪婪地吸食起来。
惣太恢复意识的时候只感觉浑身疲软,他蜷缩着身体,被夜晚的寒气吹得瑟瑟发抖。
但是,一切还没结束。惣太拖着刚刚恢复的身体,硬撑着站了起来。还有一件事没做,往常都是由茉拉他们来做的。
连打桩的力气都没有了。因此,他卸下了别在腰带上的手榴弹,扯下了引信。
无法用木桩的话,便用火焰……像茉拉教过的那样,他把手榴弹扔到妖怪的尸体上。片刻之后,铝热剂的火苗便迸发出来。
怪物的惨叫……短暂而凄厉。
惣太坐在马路上,被一种说不出来的无力感折磨,眼前的怪物残骸逐渐燃烧殆尽。
这家伙要是知道自己将是这种死法,就不会想做吸血鬼了吧……
?
大口喘着粗气的惣太,一边擦掉嘴角的血迹,一边骑着Desmodus在昏暗的山路上疾驰。
解除变身后身体异常疲劳,感觉车把也骤然沉重起来。不能再像方才那样大敝风门尽情驰骋,自己感到有些焦躁。但是……这种焦虑的心情到底是为了什么?
履行和弗里茨的约定,已经将护卫的车辆和怪物一个不留地解决掉了。不用着急……剩下的只等和茉拉他们会合之后再做定夺。
确实,惣太安全之后,即使弗里茨将木桩钉进莉娅诺的胸口,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他可以安心地做回人类。
即便没有亲眼看到木桩钉在莉娅诺胸口,也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为什么这么心急呢?惣太扪心自问。
确实。他……实在想不通。
在弗里茨亲手杀了莉娅诺之前,无论如何也要见她一面。
想确认一下。她到底是谁?
惣太已经喝弗里茨约定好了,在没有确定自己平安无事的情况下,不准杀死莉娅诺。
不过,那边到底怎样了呢?惣太放不下心。关键时刻弗里茨一定会不择手段。口头约定……不太可信。
突然,前方闪烁起橙色的光芒,惣太放缓了Desmodus的风门前面好像有东西烧着了。
徐行向前靠近,他才明白燃烧的原因。原来是那辆逃脱惣太袭击的护送车。
焚毁的车辆横在了路上。惣太有些在意,他停下Desmodus,仔细观察起来。
这不像是……被弗里茨袭击的车辆。车体完全没有枪弹的痕迹。弗里茨他们埋伏的地方应该还在前面。
这场事故,像是因为没有抓稳方向盘而导致的翻车起火……这么笔直的公路,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故呢?惣太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确实十分奇怪。
他熄了引擎,走下Desmodus,仔细聆听四周的动静。
“……”
突然……惣太有种奇怪的感觉。
好像耳鸣刚刚消失之后,类似于真空的寂静。
夜晚的风声,火焰燃烧的隆隆声,渐渐远去。
他四周的万物冰封静止。就连时间似乎也停止了一样……
在这个沉睡的世界之外,惣太第一次感觉到了她的存在。
他们都活着对方心里,彼此寻找,彼此呼唤。
他们被一条不完整的精神之线联结着。只要彼此靠近,线的粗细和它是否存在都不是问题……此刻,惣太感觉到了莉娅诺的存在。
跨越了两千年所翘首企盼的这一瞬间,莉娅诺走进了他心里,惣太终于理解了她的想法。
他确实感觉到她在注视自己……充满了喜悦和感动。
“……一直,在等你……”
耳边传来她的轻声细语。
惣太沉闷地转过了头……和路旁的莉娅诺四目相视。
?
与其说殊死决战……倒不如说是惩办的最后阶段。
吉拉哈听到了终得解放的莉娅诺的内心发出的喜悦声音。
(一直,在等你。)
在他脚下,被利剑贯穿心脏,奄奄一息的猛兽凯米拉不断哀号。吉拉哈对这慑人的惨叫根本无动于衷,突然,他惊讶地睁开眼睛,望着眼前放置莉娅诺的这片森林。
不消片刻便解决了护送车中的冒牌货,吉拉哈便小心翼翼地把他的公主安置在这里。
莉娅诺没有意识和呼吸,像个雕像一样一动不动。
她的身体,忽然间消失不见。
吉拉哈凝视着森林的暗处。
“公主……!!”
?
耳畔响起熊熊燃烧的声音,惣太和莉娅诺对视而立。
感觉背后有她的气息……这短暂寂静的一瞬,犹如易逝的谎言般突然消失。惣太心中满是疑惑与惊讶。
如梦中所见一般,她的美貌让人入迷。不可思议的头发泛着虹光。
她裸露的肌肤有着让人难以置信的白皙,不过却奇怪地可以让人感觉到很强的生命力。
除去那一丝不挂的样子之外,她绝对是那个在梦境中见过的,有着两千年记忆的“夜魔之森的女王”本人。
……不过,纯红色的眼睛里如今充满的喜悦,各位纯粹淳朴,宛如一个天真的孩子。
(这样……和普通女孩没什么区别。)
暂且不说从茉拉她们那里听来的描述,眼前的莉娅诺和梦境里的她不太一样,惣太开始怀疑她的存在是否真实。
倾国倾城的美貌,看着她会让人忘记时间的流逝。陶瓷般的光滑肌肤和绯红色眼睛,给人一种超凡脱俗的感觉。
不过……惣太还是毕恭毕敬地走了过去,轻轻向她伸出了手。
莉娅诺注视着他,没有躲避,眼里还闪着期待的吗目光。
惣太的指尖碰到了她的脸颊。很冰冷,却有着丝绸般的光滑触感。
不知……是不是一直在忍耐,她的眼里突然夺眶而出。
“终于……见到你了……”
潸然而下的眼泪……温热地滴在惣太手上。
这感觉和他的血液、眼泪一样,很温暖。
在这之前,惣太听过很多人对莉娅诺的描述。可是,此时此刻,那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圣吸血鬼,吸血鬼女王……这种称呼……有什么意义?
无论是谁,都那样随便地称呼她,说她杀人,耍阴谋……但这些并不是她的错。惣太坚信这一点。
对这样一个把脸颊放在他掌心摩挲,喜极而泣的少女……没道理下那种毒手。
“躲开,小子。”
“!?”
惣太寻着这低压的声音回过头去。
弗里茨,还有茉拉……二人身后停着悍马。
恐怕是一直没看到护送车,觉得可疑便找过来了。
“发什么呆呢?喂。”
弗里茨向惣太问道,泛着寒光的卡宾枪已经对准了莉娅诺。
“等……等一下。”
惣太慌张起来。似乎出了一些意想不到的差错。自己是维德戈尼亚,以何种理由战到现在,这些好像都不值一提,但是却错得相当离谱。
“……嘿嘿嘿。”
弗里茨发出了奇怪且夸张的刺耳笑声。
“总觉得,我……”
面对弗里茨的笑容,惣太咽了下口水。
“我早知道会变成这样。你被莉娅诺吸了血,即便沦为魔女的仆人……也一点不足为奇。”
“……弗里茨?”
惣太难以置信地看着弗里茨苍凉的眼神。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那双眼睛,的的确确……敌人的,确切的说应该是注视猎物时所发出的充满杀意的眼神。
他手中那把已经喝枪融为一体的十字弓上搭着银箭,针一样的箭头一动不动地对准了惣太的心脏。
“见?鬼?去?吧!”
笑容温和的弗里茨嘴里念念有词,倏地一下扣动了十字弓的扳机。
纵使是半吸血鬼化得惣太,被射穿心脏的也会一击毙命……银箭从紧绷的弓弦上射了出来。
已经顾不上考虑恐怖与危机……现在的惣太实在是难以置信,弗里茨竟然毫不犹豫决定杀死自己。
自己始终没有得到他的信任。
被利用,被冷落,或许也被憎恨着。
不过惣太也从未对这个男人抱有过好感。
话虽如此,不过,还有谁能这么轻易地……杀死曾经的同伴?
银箭破风而近,惣太就像高速数码相机中的影像一般,在这被无限延伸的时间里,注视着银箭飞来的一瞬。束手无策。
箭头的尖端碰到了胸口的皮肤……刹那间,一切都静止了。
惣太俯视着将要贯穿自己心脏的银箭想道。
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吧。
这一即将失去意识的临死前最后瞬间,被惣太深深地印在了眼里……但是,当烈火声传入他耳中时,他才注意到周围的异样。
摇曳的隆隆烈焰在夜空下燃烧。弗里茨的脸因惊愕而变得扭曲。
一切都……没有静止。
向惣太袭来的银箭像在空中冻结般停止在原地。
有些呆滞的惣太,回头凝视着莉娅诺。
脸上的眼泪还没干,但是那双赤红似火烧般的眼睛此时已经看不出喜怒。
很平静,但是却隐藏着压倒性“力量”的愤怒表情,她……莉娅诺静静地伸出手,在虚空中紧握。
静止在空中的银箭随即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攥碎一样应声折断折断……掉落在了地上。
“这……”
莉娅诺瞪着因惊讶而表情僵硬地弗里茨,再次将手举到了空中。
闪着光泽的飘逸长发像要被旋风卷走般肆意张扬……莉娅诺身体里散发出一股比刚才更强势的力量。
被烈火焚烧的护送车的残骸,如气球一样轻轻飞到了空中。
“怪……怪物……!!”
燃烧的铁块以疾风暴雨之势向低声嘟囔的弗里茨袭去。
“!!”
与此同时,茉拉也向着身边的弗里茨冲去。
如孩子般瘦小的身躯,怎么会在瞬间涌现出如此强大的爆发力呢……茉拉将弗里茨扛在肩膀上后,如子弹一般横穿道路,冲进路旁的树木丛中。
再晚一秒就完了,燃烧的护送车像熔岩弹一样撞上两人方才站了的柏油路面。在一片轰鸣声中,惣太终于从刚才紧张的气氛里解脱出来。
现在,自己应该……保护莉娅诺和自己的身体……只能从这里逃走了。
惣太跨上Desmodus启动引擎。再次被发动的引擎在夜空下肆意咆哮。
“莉娅诺!!”
听到惣太的喊声,莉娅诺马上反应过来。好像很了解他的意图一样。
她什么也没问,径直坐上Desmodus,紧紧搂住了惣太的腰。
惣太慎重地挂档前进。不用着急。不能开得过快……发动涡轮的话,就控制不了机车了。
要去哪里?接下来该怎么办?惣太一点儿主意都没有。
或许惣太心里明白,就算想也没有用。
被火焰照亮的山路被甩在了身后,惣太和莉娅诺向着深夜的黑暗开去。
3、祷告补罪、谎言弥失
醒来后,她发现自己像被丢弃的死尸一样,躺在长满青苔的岩石上。
笼罩在树木上的暮霭比深夜森林的雾气还有稀薄。
周围充满了虫、鸟与野兽的叫声。森林里的生物为何如此躁动。
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没有阳光透过树梢照进来,但是似乎又胜过早晨和晚上的那种明亮。这种光芒,来自哪里呢……
莉娅诺渐渐发觉眼前世界的异样。放眼望去,仿佛可以看透远方成排的树木一般。
即使是白天,森林里的景色也不会如此明亮。
“……!”
这里是……一定是夜魔之森。灿烂的光芒只不过是月光而已。奇怪的并不是景色。
……是我。
我有着猛兽般的视觉,可以洞穿黑暗。
夜晚嘈杂的生命的气息,我也全部感受得到。
身体的轻盈……
莉娅诺像深夜的雾气般,穿过森林,急匆匆地寻找出路。
啊,这一定是森林主人的赏赐。现在终于可以将这人来无法达到的奇迹身体,献给最爱的人……
威胁他们的西方帝国,在猛将的指挥下,如野火燎原之势袭来。他们急需一位力量强大的国王。
为了抵抗前来袭击的西方帝国,为了现在的森林子民能够团结一致,必须有一位新的神灵降临。
由自己来成为下一任神,向凡人展示神话之世的威势……这是阿尔嘉王的决断。
献身于夜魔之森的主人,继承他的奇迹之力,然后再回到王的身边……这是巫女宿命的莉娅诺要承担的使命。
但是对她而言,这算不上义务,更谈不上是为了保全部族的自我牺牲。
虽然惧怕未知的世界,但是就像为了心爱的男人而献出自己一样,这种陶醉让少女心情激动。
黎明,泛着淡淡白光的晨雾,像被阳光打散了一般,渐渐消失。
残留的夜露滴答下落。感觉其他的声音都消失了,有种凸显寂静的沉重感。不知从何而来的阳光自树叶的缝隙中照射进来,在眼前闪烁,格外耀眼。
在森林中迎来的清晨,让惣太觉得仿佛置身于莉娅诺的梦境里。
但是,总是沉溺于美景的惣太,此时没时间再欣赏这些……回头看去,莉娅诺还在沉睡。
距离昨晚那个山崖战场五千多公里的山间……跨越小河的道路下面,恰好有一个拱形缸管,惣太和莉娅诺就在里面。
一座小桥横跨在峡谷的山涧之上。因为是在桥下山坳的最深处,所以不必担心旭日高升后的斜射。就算在中午,这里也是个躲避阳光照射的好地方。
骑着Desmodus逃出来后刚刚走了几公里,惣太感到搂住自己腰部的那双手突然松了下去……他慌忙停下了摩托,原来坐在后座席上的莉娅诺睡着了。
睡觉……可以如此称呼么?
没有呼吸和心跳,体温也比普通人低很多……只有白皙肌肤和娇嫩和弹性可以表明,她这种情况并不是死亡。
真正的吸血鬼。
不可思议的是,惣太并不觉得讨厌。
而且,从这个完全没有抵抗的少女身上,也感觉不到危险,唯一感受到些不好的印象,或许是……因为她太美的缘故。
她的样貌,头发,肢体……一切都完美得无可挑剔,有一种不容侵犯的美感。
毫不遮掩的暴露出自己的肌肤,作为女人,理应对此感到抗拒……而她却完全不在乎。
肢体无暇考虑道德与伦理,只是这么呆呆地看得入了迷。
被她的美貌迷住,大概都是这样的表现吧。
不过,她并不是……人类。想到这里,肢体叹了口气。
像雕像般一动不动地莉娅诺,确实给人一种超凡脱俗的神圣感。可一旦睁开眼睛,满脸忧郁地出现在人前时……就变成了一个让人心生怜爱的少女。
到底哪一面才是真正的她呢?这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惣太甩了甩头,回到现实。
总之,能找到这种躲避阳光的地方只能以幸运形容。要是把她放在阳光下会怎么样呢?惣太根本不想这样尝试。
在太阳落山之前,只能一动不动地待在这里。
之后……要怎么做才好?待夜晚降临之后,要做些什么呢?
茉拉和弗里茨……已经不是战友了。
而且异端者也失去了莉娅诺。那帮家伙一定拼了命地在寻找她的下落。
惣太考虑到自己的处境,不禁在清晨的寒气重打了个冷颤。
到底怎么做才好呢?要怎么做呢?
连一个可以相信的同伴都没有。在这世上,他已经是孤单一人了。
他也很在意莉娅诺的情况。
她怎么会突然失去意识呢?惣太完全摸不到头脑。会不会是在使用那神奇的力量时,过度消耗了体力呢?真是那样的话,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晚上能醒过来吗?还是……
不管怎么样,也不能一直躲在这里。最好天一黑就动身。
问题是,要是那样的话,莉娅诺怎么办呢。
她全身赤裸,自己不能就这样带着她走。话虽如此,不过,要离开这里去找些可以穿的东西也很难。把她一个人放在这里,实在太危险了。
没办法了。一个人的力量有限。还是去找别人来帮忙吧。
惣太拉出了手机的天线,随即陷入沉思。
要找谁?谁有可能帮助我呢?
首先出现在脑海里的自然是……香织,毕竟是脾气相投的青梅竹马。
但是,正是因为了解她的为人……才更能想到她会有什么反应。突然让她准备女人的衣服,怎么才能说得出口……她肯定会追问理由。
那样的话,就只能对她全盘托出了……惣太握着手机思考着。
没有别的办法了,惣太拨通了香织的电话。
总之,先跟她聊天,看看她的反应,之后再决定怎么做,只能先这么干了。
“喂?哪位?”
“啊!不好意思,大清早就打电话来……是我。”
“诶……惣太……!?我说你啊!!你现在在哪儿呢!!身体怎么样!?吃饭了吗!!?”
完了……惣太暗骂自己糊涂。仔细想想,从弥沙子被袭击那晚以后,他就等于完全失踪了。而且自己房间的情况……
他暗下决心。大声打断了香织的话。
“其实,我现在碰上点儿小麻烦……”
总是吞吞吐吐的也不是办法,惣太决定说清楚。
“那个,我,有件事拜托你。”
“……什么事?”
香织不解地询问。
“我现在告诉你地点,你放学以后能不能过来一趟?那个……去买套女生的衣服,至于钱嘛……不好意思,你先帮我垫上。”
“……”
“具体的情况……我当面跟你解释。”
惣太深吸了口气。
“这段时间一直困扰你的那些问题……这一切,我都会跟你说清楚的。”
“……”
香织……还是没有说话。不是不知所措,也不是吓傻了,绝对是过于紧张所致。
这种沉默让惣太确信。
没错,香织确实答应了。她知道惣太有这么奇怪的请求,并不是在开玩笑。
“那个……地点在哪儿?”
意外的是,香织的声音突然恢复了平静。
?
“怎么会……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诸井歇斯底里的叫喊声中,充满了愤怒和绝望。
“这到底会演变成什么样的事态,你们明白吗……”
在夜之居民的地盘中,即使面对两个恶鬼,她也没有丝毫的恐惧和敬畏。
“你冷静一下,博士。就算你再怎么大喊大叫,事情也不会好转啊。”
纳哈崔拉虽然也十分沮丧,不过看到诸井这失态的举止,他的怒气渐渐有所缓解。
“……不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吉拉哈。连你都亲自出马了,怎么还是眼睁睁地把莉娅诺看丢了?”
“……”
“不做解释么?哼,是不是早就料到了。”
纳哈崔拉误解了绯色骑士缄默的理由,鼻子里发出了嗤笑。
“我怎么办?我的研究……究竟怎么办!?”
“够了够了。”
雾江还在盲目地质问着吉拉哈,纳哈崔拉当即打断了她的话。
“从他身上什么都问不出来……吉拉哈可是莉娅诺的忠实奴仆,恨不得把自己的灵魂都双手奉上。他以待在她身边服侍她为乐,就算活了六百年,也还算个没骨气的家伙。他的心思,早就飞到她的主人那里去了。没错吧?是不是恨不得马上就飞到主人身边。”
不知是疑问还是设问,骑士的表情还是没有变化。
“这个男人只会像稻草人一样呆头呆脑地站着。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这个可怜的奴才也想不到自己的主人会放荡到哪儿去。”
雾江已经无话可说了。只是一直紧咬着嘴唇。
“吉拉哈一定很后悔。誓死保护的公主,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奔向了外界。”
“日出都两个多小时了……要是在外面的话,早就化成炭了。”
诸井博士看起来已经恢复了冷静,再次慷慨陈词起来。
“嗯,不过那是她能接触到阳光的情况下。”
“就算不是那样,猎人们也绝对不会对她置之不理的。为什么你可以断定她不会遭到他们的毒手!?”
“那是……肯定的。”
之前一直如磐石般默不作声的家乐老火,此时严肃地说道。
“我的力量都是莉娅诺公主赐给我的。她要是有什么不测,我一定能感觉到。”
“原来如此。那我们不要自乱阵脚,先讨论对策吧?”
银发子爵顺着吉拉哈的意思说道,极力安抚着白衣女性。
纳哈崔拉又转向了吉拉哈。
“知道吗?吉拉哈。你要负全部责任。要想方设法给我把她搜出来。”
“……不用你说。”
吉拉哈看准了时机,披着斗篷站了起来。
“虽然之前反复说过,但我还是要重申一次,如果发现莉娅诺,别想把她带到别处去。”
吉拉哈刚想出去,听到这话后肩膀突然抽动了一下。
“都这种时候了,你的想法还是那么天真。能保护莉娅诺的壁垒,只有异端者。”
“……”
纳哈崔拉盯着沉默地走出去的吉拉哈,他的眼神比以往都要尖锐。
?
随着太阳的升起,身体也越来越疲倦。
好困……惣太想着。在到达安全地带之前,还不能睡。惣太有好几次都强打着精神。
“惣太?”
惣太对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大吃一惊,回过看去。
香织逆着逛看着桥下。
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在深山里看到眼熟的梅论制服……对惣太来说,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
但是,也太早了,现在还是上午啊。
“香织……没去上学吗?”
“……翘课了。”
现在难为情地吐了吐舌头,害羞地笑了。
“衣服,我带过来了……是我的衣服,没事吧?”
香织说完,将手提袋递给了惣太。
“谢谢,真是帮了大忙。”
惣太刚要收下,香织突然把脸凑到他的鼻尖前。
“不过,你为什么……要这个?你在这儿到底想干什么?”
惣太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他要把这一切告诉香织,让她明白。
他向后退了退,给香织指着横躺在后面,全身赤裸的莉娅诺。
她有着让人惊艳的美貌,在这像是刻意安排的气氛里,就连香织也一时语塞。
“她得穿衣服才行。不好意思,能借给她吗?”
“她到底……”
“她没死,只是睡着了。现在,还不能离开这儿。她……不能晒太阳。”
“什么意思?”
香织反问着,那表情与其说是惊讶,还不如说害怕更为合适。
最近惣太、镜子以及弥沙子的状况,她好像已经有所察觉了。
“她是吸血鬼。真的。”
惣太干脆地说着。
香织提心吊胆接近了莉娅诺,仔细端详着她。
“真是难以置信,不过……”
“她,没有呼吸。”
香织小心翼翼地将手轻放在莉娅诺的胸口上。
“体温很低,也没有心跳……但是,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死了。”
确实如此。莉娅诺的皮肤异常白皙,那是只有活人才有的娇嫩肌肤。即使什么时候睁开眼睛站起来也不会觉得奇怪。不,实际上,昨天晚上她已经起来到处走动了。
“……她是,吸血鬼?”
惣太沉默地点了点头。
香织一脸困惑,并不是因为看到吸血鬼而不知所措,而是莉娅诺的样子,跟她想象中的吸血鬼大相径庭。
“……哎,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香织观察完莉娅诺后,回到惣太面前,定睛看着他。
“把这一切都告诉我把?”
惣太深吸了口气,把之前发生的事全部告诉了香织。
?
“……这么说,弥沙子,死了……”
香织一脸呆滞,抬头仰望着天空。
“……弥沙子,她真的死了吗?……”
“最后,还是我……杀了她。”
惣太毫不犹豫地说了出来。
“是吗。”
但是,香织眉毛都没皱一下,只是点了点头。惣太感到香织有些冷血。
“没有什么想法吗?”
“没有。”
香织依旧一脸僵硬地表情。
“弥沙子是我的朋友。”
很低很静……却很坚定地声音。好像一碰就会折断。
“我的朋友白柳弥沙子,一定不想以那样的姿态存活于世。绝对没错……”
“……”
“我喜欢她,特别喜欢她。但是……但是,因为你现在平安无事。我很高兴,便只感受到快乐……其他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惣太突然明白,香织已经撑不住了。
现在心里唯一的感觉只有危险。如果再这么软弱自悲下去的话……肯定完了。香织和自己都是如此。
所以不能哭。不能感情用事。惣太的理智明白到这点。
然而……
“弥沙子真可怜。”
“是啊。”
香织依旧抬头看着天空发呆。
“总有一天,这一切都会结束……等到能冷静下来回忆这段往事的时候,我想我一定会为弥沙子痛哭一场。但现在一切还没有结束吧?你必须继续战斗……对吗?”
“……嗯。”
惣太叹了口气。
“惣太……问个问题行吗?”
香织的语气不像之前那么含糊,坚定地话语把惣太的思绪拉到了现实。
不知什么时候,香织又用那种毫无表情的眼神盯着莉娅诺看。
“嗯?”
“就是这个女人,把你变成那个……维德戈尼亚的吗?”
“没错。”
“……那,她要是死了的话,你就能变回人类了吧?应该说……你本是因为这个,才去帮助那些猎人的吧?”
又问这种明摆着的事,惣太沉默地点了点头。他好像能猜出香织接下来要说的话。
“……为什么?事到如今,你还这么保护她那?”
“我……”
惣太望着天空,一时语塞。
在这之前一直回避的话题,惣太现在想清楚地说出来。不仅是说给香织,也说给自己听。
“我……当然想变回人类。但是,就因为这个理由杀了她……”
“这是正当防卫啊。”
香织立刻反驳道。但是却没有当面臭骂。只是很自然地顺着惣太的思路得出了结论。
“就算不那么做,你现在也和死了也没有区别。”
死……自己的死。惣太面对着这沉重的词藻思考着。
死,这么说也没错。那也就意味着自己已经沦为一个真正的吸血鬼了。
“……但是……这次,确实是她是犯人,而我是受害人……可真的仅此而已吗?”
“?”
香织的眼里满是疑问。惣太把无法正确表述出的想法小心翼翼地说了出来。
“她似乎也有她的理由。似乎咬我是迫不得已的。”
渴求鲜血的吸血鬼,不管对方是谁,只要在眼前经过的人都会去攻击……如果真相是这样的话,惣太会毫不犹豫地解决掉莉娅诺。
但并不是这样。事情没那么简单。虽然毫无根据,但是惣太却坚信这其中一定另有隐情。
经常在梦里和她相遇时察觉到的。一定有他不知道的原因。
“她为什么咬我呢……在对她妄加评论之前,我想知道这个答案。”
“……那么,惣太。”
一直低着头思考的香织此时将视线转向惣太。
“因为这个理由,你就不想做回人类了吗?”
香织一脸冷静地询问道。这次换惣太仔细思考这个问题了。
“你不想不分青红皂白地杀了她……就是这么回事吧。”
确实……就是这样。香织一语道破了惣太一直刻意回避的真实想法。
“我……想弄明白。为什么非杀她不可,如果找不到原因,我以后会自责的。我不想杀了她后再后悔。我确实很傻。用这么荒谬的理由给你带来麻烦。真的对不起。”
“……嗯。”
不知为什么,香织一直强硬的语气竟然有所缓和。
“虽然不太明白……不过我觉得你很棒。”
“很棒?”
对于香织这意外的夸奖,惣太不合时宜地大叫了一声。
就连惣太都感到自己的愚蠢,可香织居然说他很棒……
“她虽然不是人类……但也会笑吧?”
“……嗯。”
“不知道该怎么说,不过,一般在这种时候是不会有你那样的想法的。”
“哦……”
惣太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哼哈附和。自己不了解的事别人却很清楚,这感觉很奇怪。
“对了,惣太,你累吗?”
之前一直皱着眉头的香织突然露出了笑容。
“嗯?……嗯。”
惣太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搞锰、懵,只是含糊地回答着。但这个反应,恰恰印证了香织的想法。
到了中午,惣太确实感觉到难以掩饰的憔悴。更甚于熬夜的疲惫。香织很敏感的察觉到了这一点。
“你先休息一下。我帮你放哨。”
“可以吗?”
中午没有看到异端者的那帮怪物过来,要是香织帮忙照看莉娅诺的话,他确实可以休息一下。
“但是……”
“我已经被牵扯进来了,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快睡快睡,香织边说边朝惣太使着眼色。
“那……要是有什么事,马上把我叫起来。”
“OK。”
“不好意思,那,我先睡一会儿,你帮我看着她。”
惣太看着点了点头的香织,就依靠在冰冷的混凝土壁上,闭上了眼睛。
就这样保持了一会儿沉默。
到处都是风吹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偶尔,会有打破寂静的几声尖锐鸟鸣,再加上头顶树木果实落地的声音,听起来断断续续,悉悉索索。
“那个……惣太,睡着了吗?”
“……没有。”
过了一会儿,惣太才闭着眼睛答道。
“你还记得小学时的事吗?”
“……嗯。”
刚上小学的时候。惣太与香织形影不离。
“想到小时候,总觉得很了不起。过去家的四周都是森林。”
她那时候还会家人住在一起,家的周围都是像这样的寂静森林,但是现在早已被伐掉,变成了清幽的住宅街道。
“之后很快就开通了单轨电车。”
香织应和着。
来到梅论上学,回到了自己生长的土地,惣太刚开始独居生活的时候,老实说,并没有什么乡愁之类的感觉。只是很愕然。
“鹿岛小学还在吗?”
惣太和香织曾经的学校。
“怎么可能会消失嘛。不过,在更近的地方又建了新的小学。所以,咱们那边的小孩都不去鹿岛上学了。”
“诶。”
惣太也不知道自己在吃惊什么,只是发出了一声感叹。记得当初去学校要走一段很长的路,让孩子们很辛苦。
“……惣太。”
香织顿了一下,煞有介事地说道:
“小时候经常去玩的那个公园,你还有印象吗?”
“……嗯。”
印象中那个公园是最早被拆除的……因此当最近惣太看到那个公园还在时,不免有些吃惊。
“附近的孩子都聚集在那儿,玩超常战队的游戏。”
“你总是扮成红色战士。”
“嗯。你那时候经常扮成怪博士呢。”
这么说来,确实是那么回事。经香织一提醒,惣太也有了一些印象。
儿时玩伴里有坏心眼的小孩,总是强迫惣太演坏人,就算他再怎么请求,比尔也没让他演过一次超常战队的队员。
确实有那么一段时间。惣太现在仍不明白,为什么那时不管他做什么都被欺负。
“后来,我很看不惯他们那样玩游戏,就想护着你……结果他们就一直在抱怨。说红色战士和怪博士结成了一伙呢。”
香织滔滔不绝的讲着过去的事,惣太听得很高兴。
就是这样……香织总是护着惣太。小时候和惣太不一样,是出了名的淘气鬼。
“你那时候特别像个大姐头。”
“你也很像弟弟啊。”
那时确实受到了香织很多照顾。惣太的记忆渐渐复苏。记得……三年级之前他们都是同班。换班以后就很少见面了,然后他跟着家里人一起搬到了仙台……
惣太想起了那个小公园。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经过十多年,在这里和香织聊起了那些往事。
“直到现在,你还当我是姐姐吗?”
惣太听着香织莫名其妙的问题,不禁笑出了声。
“说什么傻话。”
“……也是啊。”
不知道为什么,惣太从香织的语气里听出了几分落寞,但又不想继续揣测她的心情,随即又闭上了眼睛。
“隔了三年不见,再次与你进入同一所学校时我真的很吃惊。你……怎么说呢?已经变成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了。”
“是吗。”
惣太也很吃惊。隔了三年再次看到香织……怎么说好呢……已经到了懂得修饰自己的年纪。
“……惣太,就算我不护着你,你也能应付自如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可靠?”
“……”
惣太沉默了。之前都没想过这个问题……确实没印象了。
“不知不觉的……也能和别人打架了,欺负别人或是被别人欺负……渐渐的,也交到了一些朋友。”
香织又换了个坐姿。
“你是女孩,我不可能老是依赖你……可能小孩就是那种想法吧!”
“男生依赖女生,有什么不好?”
香织失望地问着。
“那……一般都不会那样吧?”
“哼,这样啊……因为男人不管在什么时候都不能比女人软弱吧。”
“你会觉得不高兴吗?”
“不高兴,无聊透顶!已经厌倦了!”
香织突然……粗暴地说着,惣太有些不知所措。
“谁规定必须是那样?为什么你一定要接受这种歪理?为什么男人就必须承担一切?”
“不,可是……”
“不是有很多无奈软弱的男人吗。过于老实,笨手笨脚……那样的男人起被称作废物,被侮辱,强迫自己……这种规则到底是哪里的神定的?”
惣太被这样的追问搞得一筹莫展。
“……不好意思,我这样你没法睡觉吧。”
香织尴尬地道歉。后背紧靠在混凝土上。
“不论男女都会有痛苦的事。即便是男人,也要想要依靠别人,想要向别人哭诉的时候。”
惣太终于明白香织到底要数什么了。
“总之,我是那么想的……所以,惣太。”
香织真挚的声音和平时不同。
“其他女孩我不管,但是在我面前……我觉得你没必要硬撑。像今天这样,或是像今天之前那样依靠我,我觉得很好。”
“……”
“我说完了!”
这么认真的话题,完全不是香织的作风,就连她自己也受不了,感觉很难为情。
“真不好意思,你那么困我还到唠叨个没完。”
“……啊啊。”
惣太不知道怎么回答香织,迷迷糊糊地敷衍着。
意识落入混沌的深渊之中,惣太的思绪回到了儿时的那段时光。不管什么时候,都是香织在帮助他。
只要有欺负他的孩子抓住他时……香织都会突然出现,将那些孩子轰跑。
香织一直都在……守护着他。
今天也像过去一样。
不过,自己为什么一直没有察觉到呢?
……然而……惣太却在心里悄悄地抗拒着香织。
这次,我已经能够忍耐了。虽然你那么说,但是我现在也不会再你眼前痛哭,惣太这样想着。希望你的体贴就这样与和睦的回忆共存,所以,唯独你……我不想把你牵扯进来。绝对不能……
不希望香织会有痛苦的回忆,那一定会让她心情烦躁,闷闷不乐……惣太想着这些沉沉睡去。
?
在大厅里来回走动的茉拉沉默地想着对策,无法静下心来。平常走路很轻盈的她,现在每一步都显得异常沉重。
不必看她焦虑的侧脸,只要从她的眼睛就能得知,她那小小身躯无法负荷的怒气很难平息。
“那个笨蛋……”
“好了,稍微冷静一下吧。”
弗里茨很镇定,脸上丝毫看不出焦虑之色,悠闲地敲击着笔记本的键盘。
他每天只要一有时间,就会检查那些从灿月系统窃取来的数据。
“在梦里说上话后却背叛了我们。看来他完全被魔女迷住了。”
“被她勾引的话,确实有可能成为她的俘虏。不过,他在按照自己的想法保护莉娅诺的。只能说……他动了恻隐之心,,明明都已经跟他讲得那么明白了!”
要是真如弗里茨所说的那样就好了,那样的话至少还有机会让他重拾自我。
“我猜他呀,准是迫于美女的眼泪攻势。所以说嘛,女人都是魔物。”
弗里茨语气里带着嘲弄,茉拉瞥了一眼。
“要不是你突然袭击他……他也不会逃跑啊。”
“……我承认,是我想得不周全。”
毕竟茉拉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他,弗里茨也只能老老实实地点头认错。
“真应该在摩托上安个发信机的……又不很费事。”
“不是那个问题……!”
茉拉刚要发火,又强行克制自己把火气压了下去。
“……你现在岛悠闲起来了。”
茉拉停住脚步,目不转睛地看着弗里茨。但是他却冲着茉拉抿嘴一笑。
“我们肯定让异端者那帮家伙手忙脚乱了。虽说我们没捉到莉娅诺……但她至少已经逃出异端者的控制了。他们是从上周四开始重新布局的。这么想的话,他们应该不会无视莉娅诺的消失……对吧?”
“……”
茉拉不置可否地盯着弗里茨。他又转向了电脑屏蔽。
“莉娅诺已经没有护卫了。她不可能赤身裸体地在外面徘徊。我们接下来要怎么狩猎她的呢……”
“他……你不觉得惣太是她的护卫吗?”
“……”
“……我觉得最好不要低估他的能力。”
茉拉表情僵硬,拉开残破的窗帘看着外面的动静。
夜幕就要降临了。
?
日头已经西斜,但香织完全没打算要回家的意思。
考虑到眼前的情况。惣太也不是特别吃惊。
异端者和弗里茨他们大概都在找惣太和莉娅诺吧,这里并非绝对安全的场所。
惣太看着熟睡的莉娅诺沉思着,独自一人的话就会心里没底,渐渐地也不想让香织离开这里。
被追到走投无路的时候……只要能看看别人的笑容,就会因小小的平静而深感安慰。
惣太刚要说话,突然感觉周围一片黑暗。
冬天傍晚的夕阳,比想象中还要短暂。刚才不知不觉聊起天来,等注意到的时候,外面已经陷入很深的暮色之中。
傍晚和深夜的交界……不,也可以说是夜晚。刚才还在东边的天空中若隐若现的月亮现在已经高高挂起,照亮了整片夜空。
“已经这种时候了……”
惣太暗暗责备自己的粗心。
“香织,你该回去了吧。”
“啊……嗯,我等会儿再回去了。”
“没事。放心吧。”
再怎么说她也是个女孩,不可能放得下心……惣太确实有些担心了。自己夜晚的视力很好,所以这种暗度完全不是问题。但以香织的视力来说,恐怕想看清脚下都很困难吧。
到了上面的公路就会有路灯,但是到达那里必须经过一个斜坡,如果不带着她上去的的话,真的很危险。
“抓住我。”
惣太先走出了缸管,把手伸向了香织。
不知道香织在害羞什么,犹豫着不想起身。
不过眼下不是再顾虑这些的时候了。
“好了,快点。”
惣太刚一着急,香织的脸上就露出了几分怯意。
真奇怪。顺着香织的视线惣太终于注意到了异样。
胆怯的眼神……不是向着惣太,而是他身后的什么东西。
“惣太,那个……”香织把嗓音提高了一点,惣太感到情况不对,慌张地转过身。
森林德尔黑暗之中,有数不清的眼睛正盯着他们……
野狗,猫,还有狐狸,黄鼠狼……全都是些除了动物园外,在日常生活中根本不想见到的动物。
树梢上有猫头鹰和乌鸦,肉食动物的脚边还蹲着老鼠……
“……”
香织不知不觉间紧紧抓住了惣太的两只手。尽管都不是什么猛兽……但数量惊人。光野狗就有二十只。鸟群少说也在一百只以上。
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它们到底……?异样的景象让惣太动弹不得。
这些动物,既不叫也不发出动静,只是聚集在小河边,让人有些不可思议。
老鼠们不怕猫和狗,而猫和狗也不理睬老鼠,它们只是两眼放光地盯着惣太和香织。
……要是它们一块儿冲上来的话?惣太感觉后背冷汗直淌。大概不会比异端者那帮怪物们好对付吧……
这时,惣太察觉到身后的动静,立刻回过头……顿时,他愕然立于原地。
莉娅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来,她站在水泥管外,懒洋洋地朝自己走过来。
完全无视全身僵硬地惣太和香织……莉娅诺从他们身边经过,悠闲地朝动物们走去。
数量惊人的兽群和一丝不挂的少女。
群兽若是一拥而上,毫无防备地白皙少女一定会惨遭蹂躏吧……一想到这些,惣太就感到毛骨悚然。
但是这些夜行动物们丝毫不理会惊恐的惣太,仍然像凝固的雕像一样一动不动。只是将闪着光亮的眸子,完全集中在莉娅诺身上……
它们自始至终的目标都是桥下的莉娅诺。
好像事先早已达成共识一般,在莉娅诺醒来的那一刻聚集在这里的森林野兽们异常温顺,仿佛一动不动地端坐在这里欣赏她的步伐一样。
之后……兽群像涟漪一样缓缓移动。慢慢地,整齐划一地,站成了层层包围的队列,在森林和莉娅诺之间留出了一条通路。
“不,不会吧……”
惣太和香织只能傻呆呆地看着。似乎任何破坏此种情景的人都罪无可恕一样。
黑暗中闪着光芒的无数双眼睛,一起朝着路的尽头……不久,一只猫众望所归般从草丛里走了出来。
这只消瘦孱弱的猫,一看就知道上了年纪。
拖着半个身子,走起路来极其不稳,一点看不出猫特有的敏捷。
不只衰老,恐怕身上还有伤。家猫也就罢了,作为一只野猫,很难期待它在这种优胜劣汰的野生环境中能够存活下来……肯定撑不了几天就完蛋了。
老猫爬到莉娅诺脚边,乞怜地叫着。
莉娅诺跪在地上,抱起这只瘦弱的猫。
她爱抚着老猫的后背,把它的脸凑向自己的鼻尖,来回摩挲。
夜行野兽们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宛如提心吊胆地观望着的观众一样。
莉娅诺低声沉吟,如同对着老猫耳语,可以清楚地看得她嘴里又长又尖的犬牙。
不会吧……惣太屏住了气息。
躬身屈膝的老猫在莉娅诺的手臂里四脚朝天地躺着,露出柔软的小腹。
莉娅诺静静地把脸附在老猫的小腹之上,它如触电般哆嗦了一些。
“那,那是……”
香织颤着声音问道,惣太说不出话,只是朝她点了点头。
血……莉娅诺在吸血。
老猫张大了嘴巴,缓缓地发出几声悲鸣……又过了一会儿,声音渐弱,最后完全消失。
老猫耷拉着四肢,一点精神都没有,莉娅诺的脸从它的腹部抬了起来。
她的嘴边还带着血,在月光下泛着黑光。惣太感觉香织屏住了气息。
莉娅诺恭敬地捧着老猫干巴巴的身躯,随即毫不留情地迅速拧断了它的脖子。
就像折断朽木一样轻松,老猫的尸首分离。一滴血也没有流下。
残骸化为灰烬……在莉娅诺里手里,被风吹散。
莉娅诺和兽群的视线一起望着同一方向。
在数不清的视线目送下……老猫的骨灰乘着风,在月光中闪烁,飞入夜空。
为什么这么庄严呢?
惣太被这莫名的起伏感情,不对,确切的说应该称之为感动之情深深打动了。
这些群聚的野兽们,好像欣然将自己的同胞献给莉娅诺一般。这是……活祭的仪式吗?
莉娅诺站了起来。
这之前的软弱消失殆尽。
从濒死的老猫身体里吸取的生命,让她又恢复了生机。
一直坐在对面的野兽们,慢慢开始转换姿势。
野兽们恭敬地让出道路,向森林深处跑去。
莉娅诺面对这些野兽,有些得意的将脸高高抬起,半睁着眼睛望着月亮,深深地吸了口气。
“莉娅……”
回过神的惣太还没喊出声,莉娅诺早已扭动着身体……像突然被风吹走一样,朝着小溪的下游跑去。
与此同时,夜晚的鸟类们也也飞离枝头。拍打着翅膀的声音响彻了整片森林。
这时,趴在地上的野兽们好像也等不及了,争先恐后地奔跑。
之前的静谧完全消失,化妆一阵骚乱,在惣太战栗之际,莉娅诺早已不见了踪影。
“莉娅诺!”
惣太被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驱使,他也和野兽们一起追着莉娅诺跑起来。
莉娅诺沿着小溪,顺着缓坡跑上去。
不……那不是跑。是迈着大跨步的跳跃,莉娅诺宛如被夜风吹得翩翩起舞一样。
就算惣太全力奔跑,也追不上她。
跳向远方的白色模糊身影,勉强还能看清。奋起直追的惣太,感觉脚边和周围都是丛林的小动物们的气息。
到底跑了几百米了?注意到这些的时候,惣太的体力已经濒临极限,开始喘不上气来。
这样下去的话,会掉队的。正在他如此想着的时候,眼前突然一片开阔……原来小溪的尽头,是一个蓄满水的普通池塘。
莉娅诺已经跑到了正中央,水面漫过了她的腰际。
月光流泻下来。莉娅诺在泛着波光的水中,全身赤裸地享受着夜晚的光芒。
她雪白的肌肤和闪亮的虹发映入惣太的眼帘。
更确切的说应该是她在发光……好像水面、夜空,这所有一切都是被她照射而泛着白光……惣太有了这样的错觉。
莉娅诺高高抬起自己白色的喉咙,发出声音。
清脆的声音宛如响彻寺院的女高音。
声音高亢,宛如能贯穿天上的月亮一般……不是说话,也不是唱歌,只是从喉咙里奔放而出的长声呐喊。
那是来自灵魂的最原始的快乐。是重获自由后尽情朝着神往的圣地飞奔时所奏响的一曲天衣无缝的生命凯歌。
森林里的啸声此起彼伏,与她的叫喊彼此呼应着。
今宵,聚集在森林里的所以动物都一切嘶吼着。
兽群们嘹亮的轰鸣声如同在称赞主人荣归一样。
这既像是胜利的呐喊,又像是响彻全场的掌声……是盛大而庄严地大合唱。
惣太没来由地哭了。
他被这种说不清楚也莫须理解的感激之情打动。
看着眼前的情景,想必这些夜行动物们也深受感动吧。惣太毫无理由地坚信这一点。
惣太也会因为它们这份感动……而将这段和隐居在森林里的哺乳动物们共处的时光铭记在心。
叫喊声不知不觉转变成雀跃的欢呼。
莉娅诺嬉笑着拍打着水面,全身都被水花打湿,她像戏水的孩子一样,玩得异常尽兴。
寒冷的空气、水、月光,三者将莉娅诺映射得更加白皙。
莉娅诺……夜魔之森的女王。
惣太眼前的一切足以说明这个称呼的来由。
月亮的光芒和丛林的黑暗。
这是一个由野兽们引领死亡,歌颂生命的世界。
美丽如月华,恐惧似阴暗……夜里的一切都充满神秘和威胁。她也同属于这个夜晚。
?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惣太他们又和白天一样,靠坐在桥柱旁,看着莉娅诺的举止。
这个存活了两千年的夜之女王,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拉扯着香织给她穿上的内衣和内裤。
“很薄……而且很轻。”
她像个小孩子一样,眼里充满了惊奇,纯洁质朴……嘴里结结巴巴地说着似乎还没记牢的日语,显得极为可爱。
看到她这个样子,惣太觉得刚刚在池畔看到的那超自然的一幕简直就是幻觉。
之后,莉娅诺就再也没有做什么离奇动作,而是像个乖孩子拉着手跟在惣太身后。
突然跑出去,突然大喊大叫,举止犹如野兽,莉娅诺的这些举止确实曾把惣太吓得够呛,但看她现在如此乖巧地让香织给她穿衣服的样子,好像也不是不知道文明为何物。
为她穿衣服的香织也没有什么抵触的表情……不,香织举手投足间全然是一副自然地感觉。
这样看来,与香织相比,被照顾的莉娅诺的动作让人心生威严之感,就好像……让婢女伺候自己的公主的神态。
说来,她上一次穿衣服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呢。惣太漫不经心地想着……他不自觉地抓了下肩膀来确认自己的感觉是否真实。
倦怠和头痛还是一到晚上就会消失,身体和以前相比到底有哪里不同,又有着怎样的不同呢?自己完全感觉不出来。
吸血鬼化或许正在慢慢地进行,不过也不会再一日之间有什么显著地改变……要是不杀了她,自己就无药可救了……这么残酷的论断即便是真的,惣太觉得自己也不会提前结果莉娅诺。
“惣太。”
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惣太慌忙转过头来。
束起头发,穿着现代衣装的莉娅诺站在眼前。
虽然皮肤和瞳孔的眼神明显与众不同,但她的微笑神态、举止动作,看上去和普通女孩没什么两样。
那普通有着一种很不协调的感觉,惣太被这种感觉吸引了。
“好看吗?”
莉娅诺展开袖子像是在炫耀珍藏的礼服。惣太觉得,就算说她是吸血鬼,也不会有人相信的。
“啊,嗯,那个……”
惣太还是第一次和莉娅诺这么说话。他一时语塞。
“你、你的日语……学得真快。”
“总觉得,渐渐就听懂了。”
莉娅诺拉着我的手,将我从桥下拽了上去。
“走吧。快点。”
“去、去……哪儿啊?”
“街上。”
虽说发音有些幼稚而笨拙……但绝对没有听错。可惣太却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去街上?
“我想去看看人们的生活,现在的社会。”
“啊,啊……”
她了解自己的处境吗?惣太呆站在原地。
今晚得有多少人在排队抓她啊?
但是想到这些,惣太又转换了思维。
这样想来……与其到处躲藏,还不如索性满足她的心愿。
弗里茨他们和异端者,绝对想不到莉娅诺会穿着衣服在大街上闲逛。
他们一定认为她会为了掩人耳目而像野兽一般到处藏身。
那帮家伙也得尽量避免接触人类。
那样的话,混在人群中也许更安全。
惣太突然注意到了站在一旁无所事事的香织。
刚才想让她回家的时候,莉娅诺醒了,因为那一段骚乱,所以才挽留香织到现在,眼下天已经完全黑了。
“香织,你再不回去的话就麻烦了吧?”
“诶……哦……但是,你们之后要怎么办呢?”
“我们会先离开这里。天这么黑了,顺便把你送到前面的街道把。”
惣太边说边看了一眼穿好衣服的莉娅诺。
“多亏了你,她才能堂而皇之地走到街上,谢谢。”
“……”
不必多做解释,香织已经听懂了惣太的言外之意。
香织虽然有些不满,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
香织已经帮助了自己,不能再继续拖累她了。惣太边想边走上前面的道路。
“对不起,给你添了那么多麻烦。我不能把你也牵扯进来。”
“其实没什么……”
香织正要说些什么,莉娅诺这时已经迈着轻快地步子,从溪谷走上了街道。
简直是个杂技演员……或者该说这种超出常人的动作更像是特技才对。惣太希望她不要再大街上这样走路。
“惣太。”
莉娅诺一边亲昵得呼唤着她,一边亲密地挎着他的上臂。搞得惣太十分慌张。
“那、那个……”
她完全不在乎惣太的窘态,满脸笑靥如花,胸部还不时地蹭到他的手肘。
莉娅诺连全裸都无所谓,现在自然更不会觉得害羞了,但在惣太看来,她以这么普通的装束走在身边,反而让自己更不自在。
香织沉默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异常寒冷的眼神里满是哀伤。
惣太和香织一路无言,专心地踏着碎步快速在昏暗的山道上赶路。不知道莉娅诺是否了解眼前的处境,她只顾挽着惣太的胳膊,高兴地笑着。
“那,我走了。”
街灯从稀疏的树枝间照射过来,眼前的光景也变得越发明亮。耳边渐渐传来宛如蒙上一层薄纱般的喧嚣。香织冷漠地打着招呼,不等惣太答话,已经独自顺着被街灯照亮的缓坡走去。
惣太刚想叫住她,但又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
即使就这样不欢而散,也总比因顾忌她的心情而将她再次牵扯进来要好。
绝对不能忘记。他与莉娅诺现在同是命悬一线,被追捕的对象。
惣太转向莉娅诺叹了口气。要是有机会向香织解释就好了。
“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莉娅诺带着有些不可思议的不满表情看着惣太。
“嗯,你不是想看街道吗?”
“是的。”
莉娅诺笑着答道。
惣太觉得莉娅诺并不了解自己现在的处境,但是能看到她这么天真无邪的笑容,惣太倍受鼓舞。
惣太再次朝街灯的光亮处走去。莉娅诺微笑着乖乖地跟在他身后。已经不再挽他的胳膊了。
既然不知道怎么办,那就继续寻找出路吧。总之还是要一路前进。惣太很自然地想着。即便走错了方向,也比什么都不做要好得多。
4、回想起的是分离的悲泣
“香织学姐!!”
在本应没有任何熟人的陌生街道上,香织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她不由得心里一紧,转过身来。
身处夜幕刚刚降临的商店街,香织混入了辛苦一日结束工作归家的人流之中。在这萧索的城市里漫无目的的徘徊着。
好容易离开了昏暗的荒山野岭,总算平安无事回到了有人居住的地方,身心已经疲惫不堪了。
再次回忆起那名睁开眼时散发着不可思议的威严感,下一秒却突如其来以很亲密地态度对待惣太的吸血鬼公主。可能是因为疲惫在作怪吧,虽然当时对她的态度感到很不爽,现在香织却又开始担心起惣太和她的安危来。
到底那个时候分开是不是明智之举呢……正处于如此这般的烦恼之中时,香织听到了有人喊出自己的名字。
“镜子……”
并非不认识,而是一个过于熟稔的人。
在弥沙子家里经历的那噩梦般的情景,一瞬间在香织脑海里生动地复苏。
“学姐连课都翘掉,到底跑到哪儿去了?”
香织张开嘴,很努力想说点什么,可是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人家可是一直在找你呢~”
月亮迟迟未肯露面的夜晚,昏暗的街灯照着镜子天真无邪的笑容,在她脸上留下了诡异的斑驳。
“莫非,你一直和惣太学长在一起么?”
香织本能地感到危险,后退了一步。
“人家也在找惣太学长呢~能不能告诉我他人在哪里呀?”
镜子身后,突然冒出一个身着长外套的巨大人影。
“拜托你喽~”
“你……!”
面对香织费劲力气才挤出的只言片语,镜子好像最初就没打算理会。
如同对待一台坏掉的音乐盒一样,她自顾自地打断了香织的话。
“这样啊,如果我请求你没有用的话~那么,就让更可怕的人来拜托你好了~”
露出爽朗笑容的镜子身后,那阴森诡异的影子向香织走了过来。
那是一双闪着深红色光芒的眼眸,刚被这视线盯上,香织立刻直觉地明白了实现诸如真面目。
“嗷……嗷……”
“现在不能弄死她哦……不过,之后想怎么样都可以了~”
“嗷……嗷……嗷……”
“啊……!”
只身一人从不可思议的世界归还。
香织直到刚才为止一直都这么认为……可事实上却错得离谱。她依然身处一个没有条理的世界中……仍然充满着无限危险与恐惧,只能在任何常理都无法适用的世界中迷惘地徘徊着。
而且,现在她已是孤身一人了。
不过就在这时……突如其来的耀眼前照灯光芒和激烈的转向摩擦声音还是给对恐惧产生麻痹的香织的意识造成了冲击。
应该……不是事故吧。
一脸大型汽车,一边用车头灯照亮眼前的巨汉,一边毫不犹豫地直线向他冲去。
“嗷喔喔喔!!”
似乎意识到了大型车驾驶者明显的杀意,怪人自身……并没有选择错身闪避。
外套如纱绸一般被非人类的四肢轻易撑破,怪物终于露出了本性,震天动地的咆哮响彻夜空。
“嗷喔喔喔嗷喔喔喔!!”
“啊……啊啊!?”
根本无视因过于恐惧而被吓呆的香织,怪物掌控着如蜗牛等软体动物般的覆满粘膜状物质的巨大触手,直接面向突袭而来的越野车。
汽车保险杠和肉体碰撞产生了沉重的声响。怪物似乎拥有比外表所见更加强固的身体。
他不仅活用自身的软体体质分散了所受的冲击,更凭借自身超强的臂力,从正面硬生生地承受了汽车的冲撞。
伴随着胜利的雄吼,怪物将汽车的前轮抬离地面,甩臂力消减了四轮驱动引擎一半的动力。
哒哒哒哒哒!
闪光连同着爆竹般的破裂音,将怪物胜利的吼声变为了惨叫。
原来是越野车的司机从车窗伸出了一只手臂,用机关枪瞄准引擎盖另一侧的怪物进行扫射。
有不少支撑着倾斜车体的出色被子弹射穿,无法承受冲击的怪物失去平衡,反而被压在越野车之下。这一次唤作越野车内燃机引擎发出高叫,倾斜着的样子活像怒吼着压到猎物的四足野兽。
充满弹力的巨大身体被卷入前轮之下,怪物发出不知是愤怒还是苦闷的嚎叫。
“尘归尘……”
“!?”
听到犹如铃声一样清澈的嗓音低语,香织吃惊地转过身来。
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名身着丧服的纤细少女……她越过香织,无畏地朝向压在越野车下的怪物走去。
少女手握一把特大号的银色巨槌,为这失去常理的狂乱情景更添一分玩笑的色彩。
“土……归土!!”
大喊的同时,女孩举起那把突兀的巨槌,准确地砸向被压倒在地的怪物身体。
“咿嘎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响起,香织本能地用双手掩住自己的耳朵。将死之人死前的瞬间……竟然是如此的惨绝啊。
“……切!!”
和香织一起陷入茫然状态默默看着眼前处刑般惨烈景象的镜子,终于慢慢回过神来,狂奔出去。
可是还没前进几步,一道纤细的身影就如疾风般撞向她的后背,镜子来不及呻吟便已经不支倒地了。
攻击她的正是刚才用巨槌杀死怪物的银发女孩……
“没想到进行得如此顺利……”
从越野车上走下来的高大白人男子,用靴子踢掉前轮上所沾到的灰尘。香织清楚地记得,曾经两次见过这个男人。
“那帮家伙也豁出去了啊,居然选在这么容易被人看到的地方。”
伴随着沉稳冷静的话语,银发少女轻视地扛起被自己撞昏的镜子,把她搬到越野车上。
“我说,咱们也被旁人看到了,真的无所谓么?”
“……?”
被过度惊吓麻痹了思考的香织,花了不少时间才觉察到两人冷漠的视线集中在自己身上。
?
因为是周五的夜晚,所以即使过了午夜街上依然十分喧嚣。每个人都只是与自己的同伴兴奋地谈笑,把自己局限在一个个小圈子里。最终,他们都作为一个基本噪音单位,融入城市整体的喧闹中。
人们都毫不关心他人,自顾自地在街道上交错行进。
如果是在街上裸奔的话应该比较引人注目,而相对的只有做了一定程度的伪装,马上就会变成一个透明的存在。
这就是所谓的树叶隐藏于森林中的道理吧。没有人过分关注惣太和莉娅诺两人。充其量只有零星因莉娅诺的美貌而回头的行人,不过也仅此而已。
香织带来的都是些普通甚至土气的衣服,现在想想实在太好了。
人群中不乏外国人,所以莉娅诺不属于东洋人的相貌也并不突兀。已经涂过厚厚一层粉底,所以她的肤色更不会令人起疑。
反而是惣太,为了遮掩皮质紧身衣,他把长外套的领子拉紧到喉咙出,这样的装扮反而比较显眼,和他同行者显得格格不入……
一点都没发觉惣太的种种担心,莉娅诺就像来到游乐园的孩子一样洋溢着笑脸。
在莉娅诺看来,眼前所有一切都充满了新鲜感。走几步就拽拽惣太的袖子,向他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
电灯,收音机,扬声器……未经燃烧就产生光亮,没有乐队演奏就响起的乐曲等等。
看来她似乎曾见过油灯之类的,可是电这种东西应该怎么向她说明呢,惣太觉得很苦恼。
“电……”
“啊,也就是……雷电的意思,明白么?”
“我知道了,就是雷神托尔之锤产生的闪电……那么这个‘电’就是托尔的化身么?”
“啊,嗯……”
托尔……?那是谁啊?惣太一边头疼地回想,一边尝试着随便对莉娅诺说明一下敷衍了事。
“总之,雷电不就是闪着光又轰隆轰隆响么,电也跟它差不多拉。”
这种生搬硬套的说明当然是不负责任的,可是惣太并不是学校老师,莉娅诺也不需要通过考试的检验,所以惣太就只用比较直观的方式进行了讲解。
非常认真听他讲解的莉娅诺,好像通过“电就是雷”这种解释终于听明白了似的,用充满感叹的视线四处环顾夜晚的亮光。
“这些……都是雷神之锤的闪光吗?都是托尔战车的轰鸣吗?整个城市里都是吗?”
……不对,她根本就没有明白,只是不经大脑就全盘接受了惣太的解说。
“那个,总之别管什么神不神的,这是人类创造的雷电,所以比神的那种微弱多了。”
“人类创造的雷电……”
惣太想让莉娅诺从兴奋过度的状态下冷静下来,可却不知怎么让她更加兴奋起来。
“太厉害了,人类的智慧已经可以模仿神的创造物了吗?”
“呃……唔……”
确实,托马斯?爱迪生是很厉害没错啦,可是也不用这么兴奋地跟我说啊……惣太这样想着,突然他惊讶地发现莉娅诺的日语不知何时已经说的如此流畅了。
“语言现在已经习惯了?”
“嗯,因为我一直在听嘛~”
一直在听……惣太环顾周围,对来往的行人们所产生的巨大语量有了新的认识,莉娅诺把这些全都听过一遍了么?
到了深夜一点的时候,街上的人流开始分散稀疏,只是无目的的转来转去并不明智。
一直这么晃下去,万一碰上青少年辅导教育的官司就不好了。于是惣太带着莉娅诺走进深夜还在营业的餐馆中。
“多美好的世界啊。”
坐在处处可见的人造革沙发上,莉娅诺像梦呓般陶醉地低声说道。
“每个人都很健康,用各种服饰装扮自己,按自己的意愿追求各种各样的快乐……整个城市都好像是宫廷里一样呢~”
“……有这么夸张么?”
“这样远离疾病和贫穷的时代是以往所不曾有过的~”
两千岁的人生前辈都这样说,惣太也只有认同了。
可是在他眼中,外面的喧嚣却并不是很愉快的情景。
现在窗外到处可见喝醉酒吵闹着的成年人。惣太本能地想,他们的人生难道就没有别的乐趣了么?
“惣太,你不喜欢这个世界么?”
“诶?”
回过神来,惣太发现莉娅诺一脸寂寞地窥探着自己,看来自己对她兴奋与激动地无视,似乎扫了她的兴致。
可即便如此,对惣太来说,窗外的城市确实没有什么令人雀跃的地方。
“……怎么说呢,我觉得非常无趣。”
“……?”
莉娅诺露出了不解地笑容,继续窥测着惣太的表情。
这种倦怠和封闭的感觉,到底应该怎么向她说明呢?惣太思考着。
仅图得一时痛快在城市的夜晚开怀畅饮,等到早晨来临的时候,又不得不回归无趣的每一天。工作的去工作,上学的去上学,忧郁的心情还会继续积攒……每天都是同样模式的重复。
每天,人们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时间再不经意间流过。一生不断重复着这样的每一天。
为了忘记这些,人们在夜晚尽情享乐……可是只有一清醒,又会想起这一切来。
没有任何出口。
“第二天来临以后就什么都不升了,什么也不会改变。没错……我们早就意识到这点了。看到这样的情景,只感到每个人都是单纯为了活而活着,别人怎么样都与自己无关。自己仿佛每天都只是看着脚下前行……你不这样想么?”
惣太没有自信能很好地表达出自己的感受,甚至连自己说了些什么都不是很清楚。
“……”
像是在斟酌惣太话中的含义,莉娅诺转头看向窗外的人群。不过她的目光却十分温柔。
“看着脚下前行,难道不好吗?”
“……我认为不怎么好。”
当然是看向前方更为明智了,对于一个想要做些有意义事情的人来说,惣太觉得这点不容置疑。
可是,莉娅诺却如讲述箴言一样,用一种沉稳平静的语调叙述着:
“除非是神明,否则没有人能看到自己的未来。比起遥不可及的未来……脚下的现实不是离自己更近吗,也许会有一些好事发生,用心享受这一切,不是也很重要吗?”
“……是这样么?”
惣太反射性地说。那些事不是刹那间就会过去么?并不是尽情享乐就好吧……她这样认为。
“可这对于我来说,却是无法实现的奢侈愿望。”
惣太突然说不出任何话来。
在深远的眼光之下,莉娅诺诉说着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感受。听着她的声音,不知怎么回事,惣太突然有一种胸口被人缚紧般的哀戚感觉。
“这是一个多么耀眼的世界啊……可是在我记住这一切之前,这些灿烂的灯火就会消失不见。所以的一切都在瞬间消逝,每一次每一次,都是如此……”
惣太想起她曾经梦中给自己看过的幻象。
至今为止她到底曾有多少次,像现在一样眺望着夜晚的城市呢?
曾经有多少不同时代,不同国家,不同人的生活情景呈现在她眼前,她那时又在想些什么呢?也许曾有不少像自己一样自以为是的“家伙”,在她身边流露出充满幼稚的愁叹吧。
惣太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的认知实在是太卑微了。
“人会珍惜时间的流逝,会因有限的生命而感到忧虑……所以生命有限的人类,比不死之人更能深刻地感受到时间的流淌。春天小鸟的歌唱,夏天花草的繁茂,秋天昆虫的鸣啼……这些情景和感受对我来说,已经记不清了。”
“这些……我也并不清楚啊。”
“不。用耳朵可以倾听到,用心可以感受到这一切。生命就是时间流逝的颂歌,而每个人都是参与合唱的一员……可是,我却是不同的。”
惣太无法完全理解她所说的话。可是,直觉上却因她的话受到冲击。
同刚刚“电”的话题相比,现在两人的立场完全掉转过来。想到这点他突然觉得有点可笑。
通过这样的对话,惣太再一次了解到莉娅诺与普通少女不同的一面。看她身着现代服装,开怀大笑的样子,不知不觉就忘记了这点……可是,她和人类并不相同。
由于客人少,闲暇地聚集在厨房的侍应生们,一边看向他们这边,一边不知嘀咕些什么。惣太觉得不太妙,似乎引起了别人的注目。
“咱们出去吧。”
“好。”
莉娅诺好像也发觉了似的,在惣太提议之后点点头同意了。
……发现莉娅诺开始意识到尽量不要引起他人的注意,惣太多少放下些心来。
走出餐馆,来到人烟稀少的道路上,惣太暗下决心。
“我有件事想问你……”
“什么事?”
“活了两千年,到底是什么感觉?”
面对惣太谨慎的疑问,莉娅诺展现出夹带着哀愁的微笑。
“要让你能够明白,我恐怕得讲上两千年。”
看着露出如此寂寞表情的莉娅诺,惣太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不,大概即使说上两千年也说不清吧。只用一句话概括的话……那就是很寂寞。自己的时间停止了,而时间却并没有停止转动。面对流逝而过的时间,感觉只有自己被遗忘在了原地。什么都无法保持,什么都不能留住,只是永久地注视着消失的一切……觉得不可能会快乐的。”
“……嗯。”
不老不死,永恒的青春……有多少人类都在羡慕这些特权。可是惣太却一点感受不到这些令人梦寐以求东西的魅力,反倒觉得忌讳与厌恶。他曾多次质疑自己这样的想法是不是很蠢……
可是现在她却毫不怀疑地相信自己以前的想法的正确性。正因为生命总有一天会消逝,所以才会更有价值。更值得珍惜。这样断言似乎对莉娅诺有些不公平……
然而,莉娅诺自己也是这样想的话……
“你……为什么会变成吸血鬼呢?”
惣太终于问出了这不太问的出口的疑问,这一直以来都困惑着他。
“我……”
莉娅诺眯起眼睛望向远方。
“还是人类时的我是侍奉神明的无女。我的力量是神明赐予的。为了通过我把力量引渡给一位尊贵的阁下。”
把力量……引渡……?那,也就是说……
“是要把这个人变成吸血鬼么?”
“是的。”
惣太失去了语言。把人类变成吸血鬼的神明?
“你到底,侍奉的是哪路神明啊?”
“是森林里居住的暗夜之主。人们供奉活贡品,神明大人会保佑打猎和战事等活动顺利进行,也会保佑庄稼获得丰收。”
“这,这样……”
灵魂一类的概念,想惣太这样对宗教没有正确认识的现代日本人,根本无法完全理解。
两千年前的宗教,比基督教更加古老,不了解准确地地点,这样的神明大人应该很难为人所知才对。也就是原始宗教吧……脑海中不断对不确定的知识进行总动员,惣太隐约得出了这一结论。
“那么,你……是为了把那个什么大人物变成吸血鬼,才拥有这样的身体的喽?”
“没错。”
莉娅诺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至今为止被我招入夜之一族的人也有好几位了。可是,我的目的是将自己身上所有获赐的力量都转交给唯一的一个人,不仅仅是不死的肉体而已。这个人就是有能力统领夜魔之森的领袖大人……可是这个使命却一直没能完成。”
她组后的话语伴随着远眺的寂寞眼光消失在夜空中。
“……哦。”
惣太的视线也被牵引到夜空之中。能够统领夜魔之森的领袖……也就是说,花了两千年的时间也没能找到这个人。
莉娅诺的力量……惣太早就知道那不仅仅是怪力和不死之身这种程度而已。
他曾经见过她不用接触,只是用眼光就能使十字弓发出的箭停止,把汽车掀翻什么的。原来她正是一直在寻找有资格继承这样力量的人。
惣太虽然不了解个中的内情和缘由,不过以宗教的角度来讲,这不足为奇。
吧人类变成吸血鬼的宗教,要是再几天前,他一定会认为这是个究级邪教吧。
不过……这种吸血鬼,和异端者所创造的那些怪物不同。
眼前的莉娅诺就是一个例子。
彼此交谈可以互相理解,会欢笑也会流泪。
吸血鬼并不都是邪恶的,善恶还是由被咬的人自身决定的吧……想到这里,惣太一下子闪现出一个无法忽略的疑问。
“那么,为什么咬我……?”
没错,自己完全没有理由被莉娅诺选上,和英雄人物什么的也一点都扯不上关系。自己根本无法完全掌控吸血鬼的力量,一旦变身成维德戈尼亚,为了控制自己的残暴每每都要花费一番力气。
惣太怎么想,都不认为自己具有她所说的那种素质。
“吸血鬼候选人,你有没有经过慎重地挑选啊?”
可是,面对惣太的疑问,她非常惊讶地回答道:
“有点,所以你才……不,只有你才是我所选的,要转交一切力量的人……”
“喂,喂喂……”
这怎么可能!惣太差点就不经大脑地喊出声来。
居然说什么花了两千年寻找的人,就是自己?
既然都说是“尊贵的阁下”了,至少应该是哪国国王或者贵族的少爷吧……为什么会找到自己头上呢?
惣太已经超越了困惑,转变为惊呆的心里状态。
“你觉得我是那么了不起的人物吗?”
莉娅诺有一瞬间露出了非常痛苦的表情,可是惣太却没有看到。
“真的……很抱歉。”
莉娅诺低垂下眼,脸上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向惣太道歉着。
本身并没有责备她的意思,惣太感觉有些慌乱了。
“这么做之前,我应该先确认你的意愿才对。你……并不想要永久的生命吧。”
“这……”
这对惣太来说是理所当然的。
“请你放心。今晚先忍耐一下好了,过了今晚……你就能恢复原本的人类之身了。”
“真、真的么?”
面对仿佛失去干劲的莉娅诺,反倒是惣太吃了一惊。
“是的。”
刚才慌乱的样子已经消失,莉娅诺露出温柔的笑容作答道。
惣太的肩膀由于安心而放松下来。
能够变回人类,这样就不会再有任何牺牲了。
果然,莉娅诺知道解决的方法。时机掌握的也恰到好处。虽然没有任何确证……不过惣太认为自己的判断是没错的,她内心你中开始对夜之森的王者感激起来。
“作为交换,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好啊,是什么事?”
正处于放松状态的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那个,这件事……在我能力所及的范围内么?”
“……”
惣太为了以防万一多问了一句,面对他的疑问,不知为何莉娅诺变得犹豫不决,言语也开始暧昧不清起来。
“应该……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吧。”
也许是无法说清楚的事吧,惣太的不安感因他的话而增加。到底莉娅诺是要让自己做什么呢?
“不,没什么。那个……不用在意。”
可是,莉娅诺看着表情如此认真的惣太突然慌张地低垂下眼睑。
她口中一直不断嘀咕着什么,不知为何脸上泛起一片红晕。
“……?”
“总有一天,你的身体会恢复以前的状态。一定会的。”
“哦……嗯。”
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不过惣太还是没有深究下去。
“能带我去,最初的那个地方么?”
“最初?”
恢复了认真的精神,莉娅诺抬起脸,深吸一口气,对惣太这么说道。
面对对方突然地发言,惣太就像鹦鹉一样机械地重复着她的话。
“就是在那个暴风雨之夜,我们两个初遇的那个森林。”
听了她的话惣太想到,那指的就是自己公寓旁边的公园吧。
可是,为什么她想去那个地方呢?
?
在俯瞰地面喧闹的上空……也就是某栋大楼的屋顶。那是一个城市的繁华灯火所照不到的地方。吉拉哈献身于此,他露沉郁,暗中守护着主人莉娅诺。
有几百年没有看到过公主的笑容了……不,莉娅诺那样快乐的表情,他应该是第一次见到才对吧?
应该很高兴。因此为此兴奋不已。
身为莉娅诺忠实的仆人,这是理所当然的。
“……”
可是,为什么有股不安在胸口蠢蠢欲动呢?不断重复着这样的自问自答,吉拉哈心中产生了一个疑问。
那位名为伊藤惣太的少女,到底有没有正确认识都他自己的命运呢?
之前一直对命运采取那样的抗拒态度,好像猎人们的走狗一样。虽然现在还没有惹出什么让莉娅诺身陷险境的麻烦,不过,他还没有斩断自己的迷惘与困惑。
那个家伙……还对人类的生活存有眷恋。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徘徊呢?
吉拉哈没有预料到自己竟如此幸运,比异端者先找到这两人。可是,如果再这样无谓地留在人类的地盘重,这份幸运早晚也会化为泡影。
因为在不远的地方,猎犬们正在用他们的嗅觉利器拼命寻找公主的位置。
现在马上出发,一定可以逃到那些家伙追不到的地方。可是……事实却不如他意,吉拉哈显得很焦急。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放弃了现在立刻赶到公主身边的念头。
自己的身上早已沾满了战场上的鲜血。
现在不可以现身……因为公主的笑容实在太耀眼了。
他多希望能让她保持这样的快乐与安宁,哪怕只有这一晚。
虽然对她身旁的那名少年还存有疑虑……可是对现在的吉拉哈来说,能做的只有在暗中守护而已。
“可是,如果……”
即便如此那个家伙,并不是与公主相衬的男人呢?
吉拉哈闭上眼睛,立刻遏制了自己无益的猜疑。
那家伙是公主所选择的男人,绝对错不了……但愿如此。
?
清晨的公园中流淌着寂静的空气。
在晨练和遛狗的居民来这里之前,大概还有一二小时的时间。茂密耸立的树林透不进光线,只能看到一个个黑漆漆的轮廓。沙砾铺成的小径蜿蜒,没有一点人的迹象。
天空还在夜色的包围之中。可是,再过不到一小时太阳就会升起。天亮已经不远了。
“我说……趁太阳还没升起之前,先找好隐藏的地方吧。”
“不用了,没关系的。天亮之前一切就都已经结束了。”
“莉娅诺以一种让人不解地开朗态度,对惣太的建议付之一笑。
“不……”
惣太很困惑。也许将从吸血鬼之身中解脱出来的自己是没关系,可莉娅诺应该不会没关系吧。
不过想到这里离自己的公寓很近,有个万一的时候可以把她藏在公寓里躲避阳光,惣太就默认了莉娅诺的解释,没有再说什么。
……变回人类以后,再和莉娅诺牵扯上关系,也许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即使今天一晚度过得相当和平,可是她还是身处茉拉他们与异端者的追击之中。惣太虽然这么想,但也有些犹豫,总不能达成自己的目的后便其她于不顾。
总之,还是赶快去那个地方吧,先把莉娅诺要做的事办完。
这样想着,惣太加快了脚步,被露水浸湿的野草丛中踩出一条路来。
“我说,莉娅诺。”
面对一旁的莉娅诺,惣太若无其事地问道:
“这之后……你要怎么办?”
“之后?”
“异端者也好,吸血鬼猎人也好,那些家伙会一直追着你不放。虽然你在晚上可以使出前几天所用的那种力量应该不会有问题。不过你……还要继续寻找那个‘可以交付一切力量’的人么?”
莉娅诺只是平静地微笑,并不作答。
“因为……我……不好意思……都是我造成的困扰。”
“没关系,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听到这句话惣太虽然略有宽心,可是想到她将来还会经历的困苦,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忍。
可是,莉娅诺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意外。
“我应该早点察觉才对。旅途已经到了终点。”
“诶?”
“我应该把力量交付给的那个人……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不在这世上?怎么会……”
“需要夜神力量的,是我们的部族之王。原本,我应该身怀着神的力量,成为他的新娘。”
惣太惊讶得合不拢嘴。
他一直以为,莉娅诺要寻找的是具备某种资格与素养的“某人”。
没想到“唯一的一人”是像字面描述的那样,是如此特定的一个人……当然,那应该是莉娅诺还是人类的认识的人吧。也就是说,是两千年前的……这个人现在当然已经不在世上了。
“那么,你……”
到底是为什么坚持到现在呢?惣太还没问出来,莉娅诺就微笑着回答道:
“因为迷惑。”
完全没有任何犹豫。
“是对无法完成使命的悔恨,对无望的梦想的坚持与执着……这些可悲的情感驱使我走到今天这一步。不过,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你不需要放在心上。那个曾经愚蠢的我,已经从无法实现的梦境中清醒过来。”
莉娅诺平静地说着,脸上浮现着空虚的微笑。不知为何,惣太心中充满了歉疚的心情。
“……对不起。”
“你不需要向我道歉。反而,我应该感谢你才对。”
被称为魔女也好,恶魔也好。莉娅诺曾被人们如此恐惧着,忌惮着。惣太从她的侧脸中已经看不到悲伤。
从不愿承认的现实中逃避出来……大多数人都会选择这么做。
可是,竟然持续抗拒力两千年之久,支撑她的是何等程度的深情啊。
她的使命感到底有多么强烈。到底在心里曾如何苛责自己,惣太根本无法想象。不过,这样的自责,一定也持续了两千年的时间。
“我……”
即便知道自己的问题很可笑,不过惣太还是禁不住问出来。
“我是不是有点像,或者能让你想起来……就是那个……你说的国王?”
“……是的。”
莉娅诺的笑容,非常无力而寂寞。
“神态和声音……都非常相像。”
“这样……啊……”
原来是这样啊,惣太总算释怀了。自己并不是随随便便被她咬伤,这其中,原来是有这样的缘由存在。
知道这个以后,惣太的心情稍稍愉悦起来。尽管在这一周中,发生了太多太多的麻烦。
看到高高耸立的枝干,惣太抬起头。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了这棵熟悉的巨木前。
这就是暴风雨的夜晚,惣太和莉娅诺相遇的地方。
所以的一切,都是从这里开始的。
惣太陷入了一种奇妙的感慨中。不过,莉娅诺到这里,究竟是想要做什么呢?
她毫无犹疑地走到杉木的里侧,背靠着树干,坐在黑土地上。
“惣太,你也过来吧。”
“咦?啊,好……”
不明所以的惣太遵从她的话,走过去与她并排而坐。
到底,要做什么……惣太刚想这么问,脖颈却突然被莉娅诺的双臂缠绕。他被她紧紧抱在怀中。
“喂,喂?”
“就这样……睡吧。马上就会结束了。马上……”
怎么这么突然……虽然这样想着,可把脸埋入她那比任何针头都要柔软的胸口之后,惣太不可思议地立刻陷入了一种平静的状态。
“睡吧……”
她那如喘息般安详的低语,让惣太的意思渐渐沉入水面,一点一点落入安眠的深渊……他所面对的,是非常熟悉的,莉娅诺的梦境世界。
?
这是莉娅诺的梦,可是,本应如此熟悉的地方,为什么会有中不和谐的感觉呢?
色彩,亮度都和之前一样……没有什么不同。
坐在地面上,手指轻触如天鹅绒般覆盖大地的苔草……这时我终于察觉到不和谐的根源了。
这不是我的手,手指的长度,皮肤的颜色,甚至毛发的数量……都与我完全不同。
震惊着,我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
……这是什么服装啊?和梦中出现的莉娅诺的着装很相似,大概是同一种文化圈的服装吧。可是,脖子上合手上佩戴的饰品,却远比她的还要奢华。
“莉娅诺……!!”
看到她终于出现在眼前,我慌张地询问道:
“我到底……”
“别说了!”
她用无法控制的悲痛而颤抖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话。
“请你……不要质疑,什么也别说。只要一小会儿就可以了,请保持这个样子……做我的阿尔嘉好吗?”
“阿尔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还是刚开始做这样的梦的时候。
那时的她也像现在一样,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不断地质问着我。
“……你是不是阿尔嘉啊?”
“过了今天以后,你可以嘲笑我,可怜我,认为我是愚蠢的女人而轻视我……可是至少现在不要。”
像是无法忍耐一般,莉娅诺的眼中,温热地泪水滴落下来。
“……求求你,请你在容忍我的任性一次吧。”
她一边落泪一边恳求。
(原来是这样啊……)
她曾说过那是悔恨,那是迷惑。如果把这一切都归结于使命感,我根本无法理解……可是,每个人都会有爱慕别人的感情。所以现在,我终于理解了莉娅诺。
成为部族之王的妻子,交付神的力量,这对她来说既是使命……又是身为一名女人的渴望。
可是这个愿望却没有成真,她一个人保持着不老不死的状态度过了两千年。在把我和那位阿尔嘉的记忆重叠起来之后,她终于无法再支撑下去。一方面理性地觉得没有可能,一方面又希望我就是她记忆中的那个存在。
愚蠢……我无法这样嘲笑她。就因为她的迷惘,我被生生拖入了生死抉择……可是现在看着面前对着我哭诉的她,我又无法生气。
刚才已经说过了……这就是她的请求。
为了告慰她在久远的过去所经历的,最终也没有结果的爱情,就因为这样,我被请求来演一出闹剧。
应该不是什么很难的事,莉娅诺当时这么说。
或许真是那样。她那娇美的流着眼泪的模样是如此让人心动,惹人怜惜……男人不是就这么单纯的生物么。这样的话,我就如她所愿抱住她,做个只用下半身思考的烂男人不就行了么。
可是,这样做真的好么?
这样充满欺骗的虚假幸福,真的能让她满足么?
还没有做出正确判断之前,我突然被莉娅诺纤细的手臂抓住,按到在草坪上。
所接触到的肌肤是那么柔软而富有弹性……意识到这点时,眼前的甜美麻痹了我的正常思考回路。
“求求你……”
从莉娅诺眼睛里流出的泪水,划过脸颊,散落在我的胸前。这样做绝对不行,我反反复复地想。
我的名字不是阿尔嘉,也根本不认识那个人。
他到底是用什么方式爱着莉娅诺,我根本无从得知,所以也根本无法再现出来。
……可是,如果她能满足于这样拙劣的谎言的话……
我伸出手,拂去沾湿她脸颊的泪水。莉娅诺抓住我的这只手,在自己的脸颊上反复摩挲。
“阿尔嘉王……”
百感交集而失去了言语,我只是点了点头。
那就让我一人背负起这个谎言吧。虚假的温柔,虚假的情感,就只是这样而已。
除此之外如果没有别的方法可以安慰莉娅诺,那么这样做又有何不可呢。并不是因为同情或怜悯。
现在,我只是毫无悬念地被她吸引,因为渴求她而丧失了理性,一切由欲望所驱使。我选择了一种卑劣的手段……只是这样而已。
我伸出手来紧抱住她,深深吸着她埋在我胸口的发丝清香。一句话都没有说,就只是用双手贪婪地感受着她的肌肤。
“啊……”
莉娅诺感动地抬起头来。
不过,映在她眼眸中的……果然,还是我的脸。
“真的可以么?我的……样子。”
“嗯,因为你既是伊藤惣太,又是阿尔嘉啊。”
“……?”
充满深意的微笑和让人不解地话语使我迷惑。
“过去,你是伟大的阿尔嘉王。曾对我诉说过爱的誓言。只是,你不就得了而已……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诶?”
莉娅诺在说什么,我完全不能理解。
“在流转的生命之环中,只有灵魂石不灭的,记忆却会随着肉体而消散。我花了两千年的时间,去寻找你那消亡的肉体和转世的灵魂。”
“这……”
意思是我重生过么?是莉娅诺恋人的转世么?
这简直太可笑了…………不对,如果轮回转生时可笑的,那么吸血鬼的存在也就同样荒谬了。
对我来说,科学是否能解释这点,在很早以前就已经失去了意义。重点是,是否要相信……
“你不记得我也没有关系,样貌完全改变也没有关系。即使如此我还是想再见到你。想要你抱着我,诉说着对我的爱。正是这些支撑我承受无尽的岁月。”
莉娅诺真的是这样深信的。也许她这种确信有超越我理解范围的根据,又或者这只是她悲伤过度的妄想,具体怎样我无从得知。
“真的好久好久,真的……不过今晚,我终于可以如愿以偿了。”
可是,不论这是多么天马行空难以令人相信的话,对我来说,她的感情实在太过悲切,无法就这样一笑带过。
“你的灵魂……和我深爱的阿尔嘉闪着同样的光辉。那个暴风雨的夜晚,我找到你的时候……实在是太过高兴,以至于忘记了一切。因此是你遭遇了无妄之灾……我再怎么道歉也无法弥补。”
“……”
“所以,至少让我做出一些补偿……”
莉娅诺离开我的身体,站了起来。
我慌张着也想站起来,可是身体却无法自由动作。
“……?”
“对不起……直到最后分离的时刻,我都在欺骗你……”
梦境结束了。景色的色度和质量开始流失,最终残缺得像被波浪洗刷过的砂绘。
可是我仍被困在没有形态的世界里,无能为力地看着她远去。
即将从梦中醒来的……只有她一个人么?
“怎么回事……这是为什么?”
面对早已远去,遥不可及的莉娅诺,我大声地质问着。
为什么把我丢在这个地方?难道我……是碍事的存在么?
“请原谅直到最后都在任性的我。我只不过是一个软弱的女人,不这样做的话,会依旧迷恋你的温柔。”
我直觉地明白了。和我分别之后,莉娅诺她……一定是想独自做一件不得了的事。
所以才不得不像这样把我束缚在这里,我会妨碍她是因为我对有她所谓的“温柔”,她要做的一定是我绝对无法认同的事。
她说过让我恢复人类的身体。到底要用什么样的手段,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不过,莉娅诺曾说过“至少让我做出一些补偿,难道说……
“难道你想死么……?”
莉娅诺没有否认,至少静静地微笑着。
“我已经活得太久了……而且,也没有任何牵挂了。”
“不要做傻事!!”
我想也没想就大叫出来。
“没必要……做到这种地步!!那根本不是解决的办法!!”
如果为了拯救一个人必须牺牲另一个人,这还算得上是什么拯救!
亏我还一直欣慰可以避开这样的结局……
“只有这一种办法。从把你牵扯进来那时开始,我就有了觉悟。虽然灵魂石阿尔嘉,可现在你拥有了伊藤惣太的人生。既然已经从你那里夺去了很多,那么就让我用这不详的生命来偿还吧。”
“不要管我了!!”
我无法再冷静思考前因后果,脑子里只有留在莉娅诺这一个念头。
“我想要恢复自己身体的愿望,还没有迫切到非杀了你达成目的的程度。所以不要继续,莉娅诺!”
像是心疼如此失态的我,她流露出悲喜交加的笑容。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你都没有改变……还是这么温柔。”
莉娅诺的背影变得透明起来,她的存在正逐渐消失。
一定要醒来!我用全力想要睁开眼睛。一定要把她留住……
即使我不断挣扎,最终还是被驱逐出她的梦境,坠入独自一人的沉眠。
?
莉娅诺凝视着睡在自己身边的惣太的侧脸。
惣太皱着眉轻轻地摇头。
也许,他还在梦中四处搜寻再也不会出现的自己吧。
这么想着,莉娅诺轻轻拨开了惣太垂到脸前的头发。
王的愿望最终没有实现,国家也已经消亡毁灭,没有留在任何人的记忆中。
可是经历了漫长的岁月后……深爱之人的灵魂又重新获得了肉体,生动地谱出了生命的赞歌。
确认了这一点后,生动地谱出了生命的赞歌。
确认了这点后,莉娅诺就心满意足了。
所以,还是结束吧。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解决办法。
不灭的生命,无限的时间。
莉娅诺脱掉惣太从那位名为香织的少女那里借来的服装,认真地叠整齐,放在熟睡的惣太身旁。如果不返还这些,惣太一定会困扰吧。
“永别了,我的爱人……”
最后望了惣太一眼,莉娅诺赤着脚走在满是露水的草地上,静静地朝着马上就要被日出点亮的森林深处走去。
一边静静地在森林中漫步,莉娅诺一边操纵着风力,把脚步的枯叶聚集起来。
就像追逐着她的脚步一样,那些枯叶一路跟在她身后,与地面摩擦出沙沙的响声。
终于走到了一个略显宽阔的地带,莉娅诺回过头,身后已经聚集了足够燃烧的份量,堆成小山一样的落叶。
因过分使用念力而产生了失血般的晕眩无力感。
这几天一直持续使用了超能力,光是从惣太和老猫那里吸过的血量,远远无法支撑这样的消耗。
像家畜一样被约束限制时所吸得血,只能为身体止渴,却不能补充魔力。
从这个角度来说……她已经有快一个世纪,没有正常地吸过活祭的鲜血了。因此,身体中神秘的力量已经快要枯竭。
意识开始混沌,现在对莉娅诺来说,光是站着就已经很勉强了。
即便如此,她还是用最后的力气将视线集中起来,点燃了枯叶堆的顶端。
被点亮的微弱火种,一瞬间将火焰蔓延到干燥的枝叶上,最终轰轰烈烈地燃烧成堪比朝霞的熊熊火柱。
即使是拥有永恒生命的躯体,想来也敌不过烈火的力量,会被烧成灰烬吧。
这样的一天早就该到来。
对莉娅诺来说,这是盼望已久的结局。
今夜终于可以这样舍弃掉肉体,坠入轮回之中。或许……经过数不清的悠久岁月之后,可以再次和阿尔嘉的灵魂重逢。
把所有的一切都封印起来,莉娅诺只觉得异常轻松,朝着火焰的方向走近。
……就在这时,她突然察觉到某个人的视线,转过身来。
身着的古式红色斗篷中,钢制的护甲发出了喀嚓喀嚓的响动。诚实又真挚得近乎愚蠢的视线,直视着她的眼眸。
“……请留步,公主。”
看着晨雾中突然出现的高大身体,莉娅诺发出了一声叹息。
“吉拉哈……”
“我知道你很伤心,不过请不要做傻事。您是君临夜之猎人的贵人,不可被低贱的物种迷惑……而失去自我。”
“别再说了。”
面对骑士,她露出的表情怎么看都充满着哀伤。
她早就预料到,这位固执到近乎愚忠的骑士会这么说。
“现在,人类已经不用再向他人低头,对神灵敬畏和崇奉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疫病,干旱,寒冷,这些都被人们用自己的智慧一一克服,在这样的时代,又有谁……会去寻求需要活祭的森林之神的加护呢。”
“……”
“你并不是不知道吧,吉拉哈,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如此徒劳地侍奉我?”
“我永远是公主殿下忠实的下仆……”
这个答案,贯穿了吉拉哈这六百年的始终
“够了。”
“我不过是个卑鄙无情的女人而已,通过如此漫长的时间没有一点长进。这样的我,又怎么敢狂妄地自诩为神呢。被迷惑的是你才对,为什么此时此刻你还没看透我的本质?如果没有被什么蒙蔽双眼的话,应该对我产生幻灭才对。”
“您……何出此言……”
吉拉哈想要接着她的话进行反驳,却被莉娅诺制止了。
“吉拉哈,你是个强大的男人,只要你不选择了解自己的生命,总有一天会寻获真理,以前的你不也是这么渴望的么?所以……我才把你变为不死之身,并且对此没有任何后悔。”
“公主……”
“请你原谅无法继续走下去的我……我已经,很累了。”
留下这样的话,莉娅诺掉转了步伐,重装朝着篝火的方向走去。
“请等一下!”
为了制止她,吉拉哈向前逼近一步。
“不要过来。”
莉娅诺用充满威慑力的视线严厉地何止住他,立刻,在吉拉哈面前筑起一道透明的屏障,阻断了他那好大的身体继续前进。
“请您……再好好考虑一下。”
虽然嘴上说着恭敬的言语,可是骑士的身体却在奋起对抗着莉娅诺的念力,以钢铁般的意志力慢慢向她逼近。
如果莉娅诺能充分发挥自己的力量,即使是非人类的魔人骑士也会像树枝一样被她轻易吹跑吧。
可是她已经消耗了很多力量。这种程度的念力是无法遏制吉拉哈钢铁般的躯体的。
伴随着剧烈的疲惫感,很快他她就想被抽空了力量一样,意识也开始逐渐远去。
“住……手……吉拉哈……”
“……不。”
一边坚决地拒绝,吉拉哈再一次缩短了和莉娅诺的之间的距离。
“……!!”
这时,超越限度使用能力的严酷代价,最终还是使莉娅诺的意志力屈服。
脱力的身体,在倒下之前被强壮的手臂保护,那是疾风般冲到莉娅诺身旁的吉拉哈的手臂。
“恕我无礼……”
最后听到的是他所费力挤出的悲痛话语,莉娅诺就这样失去了意识。
5、温柔的视线
终于从梦境中费尽力气清醒惣太一下子坐了起来。
不知那之后,现实中到底过了多长时间。
脖子上的伤口……还没有消失,旁边似乎是莉娅诺脱下的香织的衣服,摆放得十分整齐。
为什么把衣服都脱掉了?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旅途到了终点”所指的,难道是……
六神无主的惣太环顾着四周,马上就发现森林中的某处,呈现出与朝阳完全不同形态的火红。
火焰正在公园的某个地方燃烧着。
肯定是她,错不了的。惣太直觉地这样认为。
点燃火焰,一定是为了燃烧自己。
即使是吸血鬼,身体也无法抵御火焰的吞噬……
惣太一路上踢开阻碍脚步的草木,穷尽自己的力量奔跑着。
脖子上的伤口还没有消失。
终于透过层层林木看到了橙色的火焰,远处没有树木遇到或的空旷地带,巨大的篝火正熊熊燃烧。
“莉娅诺!”
大声呼喊着她的名字,惣太一路奔向空地,迎接他的却是意象不到的人物。
身着随烈火产生的波浪而上下翻动的斗篷,一名高大的武士正用利箭一般的眼神盯着他。
那是吸血鬼吉拉哈,从莉娅诺那里获得不死之身的男人。
躺在他脚边的,是全裸着失去意识的莉娅诺。
总算是赶上了……不过,看到挡在身前的吉拉哈。究竟应不应该欣喜呢。
以前对峙时曾感到的那种沉重冷静的气质,在如今的盔甲男身上已荡然无存。
他一面保持缄默,一面用交织着愤怒和憎恶眼神瞪着惣太。
“……为什么是你?”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惣太听到他低哑的声,似乎光是说话就已让他痛苦不堪了。
“卑鄙小人……知道公主她多么期待与你今夜的重逢么。”
骑士那低哑的声音突然变成了苛责的怒吼。
“为何抗拒?因为惧怕么?”
“……”
惣太不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六百年来我一直伴她左右,了解她一切愿望与悲痛,可结果……竟会是如此?!难道公主是为了迎接投身火海的命运的命运,才忍受漫长折磨至今么?”
骑士想着整件事情的始末,不由得激动起来。
“你这样的草民,有何资格决定公主的天命,绝不容许你这样肆意妄为!!绝不认同,为了你这样的鼠辈竟然令公主选择牺牲自我之路!!”
虽然心境十分复杂,可惣太还是将力量集中在小腹摆出了防御的紧张姿态。
“……你到底想怎么样?”
或许骑士的怒火并不是针对自己。
可是,就如莉娅诺的感情一张,对惣太来说,也许命中注定要承受这些,剪不断,理还乱。
“我很想让你赶紧消失在眼前……可是倘若在此留你一命,公主终究会被此类无谓的困惑束缚。纵使之后公主问择,我也有所觉悟。”
一边说着,吉拉哈一边轻松地腰间抽出巨大双手剑,摆出攻击架势。
“庶民,觉悟吧。既然如此留恋人间,就以人类姿态消亡吧。”
吉拉哈绝对是认真的。
虽然没什么具体缘由,但惣太可不想就这么坐着等死。
况且这个男人是异端者的爪牙。如果坐视不理,一定又会让莉娅诺面临监禁的不幸结局。惣太燃起了对吉拉哈的敌对之心。
“你想对莉娅诺做什么?”
“你没有资格问,没出息的家伙,不要再喊公主殿下的名讳。”
“说的没错。”
伴随着从黑暗深处传来的声音,突然有钟燃烧般的痛感袭向惣太。
不知发生了何事,待惣太意识清醒后,他那变得与地面同高的视界中,吉拉哈正紧紧按着他自己被长长的银箭射中的胸口。
垂下眼帘,惣太用自己终于恢复触觉的左手感知到,自己也被同样的箭射穿了。
惣太和吉拉哈两人,过于把精神集中在彼此身上。
在倒地的二人面前出现了第三个人的身影。
极其纤细的身体裹在松松垮垮的外衣里,从那过长的袖口中隐约可见几支射中惣太他们的银矢。
“你是……”
“我是来迎接公主殿下的。Mr.吉拉哈。看来你成功地保护了莉娅诺的安全,真不愧是三剑士中的一员。”
女子用如同嘲笑般的声音回答道。
“公主殿下就交给我吧。之后怎么还能麻烦骑士阁下再继续保护送公主殿下呢?何况,要不是你擅自把公主带出来,事情也不会演变到如此麻烦的地步。你一开始帮助她逃跑的事,早就已经败露啦~”
“哼……!”
吉拉哈用充满憎恶的眼神怒视着那个女人。
似乎,他的情绪比之前威慑惣太时更加激动。大概不仅是因为被偷袭而已。
意识逐渐沉入黑暗中,惣太感到迷惑。
把莉娅诺带出来的居然是吉拉哈。难道说,那辆护送车翻倒在预定外的地点,这也是吉拉哈所为么……
女子脱掉了外套,用它包裹住全裸的莉娅诺,将她抱了起来。
脱掉外套后呈现出的样貌,果然是猛兽凯米拉没错。
银白色的皮毛覆盖着纤细敏捷的肢体,比起狼来更像是貂一类的动物,如针一般细密的毛发并排深植人们肌肉中,似乎那就是她所孕育的银色箭矢的本来面目。
“女人的肌肤可不能随便暴露在世人眼前哦~”
红色的唇间依稀可见剑一般锋利的獠牙,她嫣然一笑,转过身去。
一定要追上她。
不论如何,不能再让莉娅诺落入异端者手中,惣太尝试着站起来,手中努力地攥着混杂着黑土的野草,可是,却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似乎银色箭矢所贯穿的创口离心脏非常之近,似乎在失血变身成维德戈尼亚前,惣太的身体无法再自由移动了。
视线越来越模糊不清,只是模模糊糊地看到红色骑士似乎也在做着同样的挣扎。
骑士激烈的动作本应该使钢制铠甲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动,但在惣太耳中,除了自己慢慢变缓的心跳声之外,什么都听不到了。
自己就会这样死掉么,弥沙子,镜子,莉娅诺……还有香织,不论谁的感情都没能回应。
惣太不知不觉留下了悔恨的泪水,他还能感知到那份温热,只不过,这份感觉似乎马上就要消失了。
“……你要放弃变回人类么?”
香织的质问声在脑海中回响起来。
……是啊,我还能怎么办?惣太一半呆滞,一半自嘲地反问自己。
不计后果地使出全部手段守护莉娅诺的自己,真的考虑或这么做的意义么。
现在……惣太可以毫不犹豫地说出这个答案,他想要救莉娅诺,想寻找一种方法……获得一个可以令人认同的结果。
但是如果莉娅诺不死,自己就无法恢复人类之身。因为连莉娅诺本人都只能选择这个方法,所以想来这点已经没有怀疑的余地了。
那么到底是自己还是莉娅诺,要拯救哪一个?舍弃哪一个呢?
如果是平时的话那连想都不用想,不过现在对莉娅诺产生的依恋影响了惣太的决断。
……其实自己就是一个软弱的家伙啊……
想要恢复原样,想要得救。可是面对相应而来无法回避代价的时候,惣太又无法下定决心踏出那一步。就这样无限拖延选择的时机……奇怪也同时不断在恶化。
如果一开始就把莉娅诺交给弗里茨他们……
是雨。能听到激烈的雨水声。
可是那个声音却像远在天边一样,混沌不请。
好暗……能看到高高的天井。
应该是古老的贵族阶层建筑……可惜,似乎很久都没人住过,换句话说就是一处废墟。天井上全是雨点的痕迹。
从那里滴下来的雨水,慢慢滴落在他脸上。
惣太见过这个天井。
虽然感到很熟悉……可是按理说自己不应该对这么古旧事物有记忆才对。
这里……是什么地方?惣太在记忆中反复搜寻,有的,一定有的。非常……令人厌恶。非常……痛苦,非常,非常……
突然,横躺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的惣太支起上半身来。
他马上就像被钉在原地一样。一架十字弓指着他,利箭所放出的光辉在他的眼眸中闪耀。
“阿呀,不要动哦。瞄准的可是你的心脏。今天晚上,那位能用眼光阻止箭矢的女神可不在身边哦。”
“弗里茨……”
“问题只有一个,莉娅诺怎么样了?”
像这样质问着,惣太的意识开始清醒起来,同时警戒心也不断放大。
这个男人……现在已经是他的敌人了。
在袭击护送车的夜晚,弗里茨无疑是想要他的性命。
所以现在他的架势也不仅仅只是威吓。如果惣太有多余的举动,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放箭。
“……就想到你不会这么容易回答。”
弗里茨坐在椅背朝前的椅子上,用椅背支撑着上半身的重心。他手中架起自己惯用的附带十字弓的卡宾枪,没有露出丝毫破绽。
那带有一半玩弄意味的嘲讽笑容,正夸耀着他的远距离武器所具有的绝对优势。
“这里是……”
惣太明知故问。
无意识地把手贴到胸口处,惣太碰触到沾满干涸血液的绷带,看来已经有人帮他处理或伤口了。
“欢迎来到我们的老巢。”
惣太慢慢环顾四周。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开始没有注意到的白皙面容。茉拉沉默着用凛冽的视线回应着惣太。
虽然没有只言片语,但惣太觉得自己已经被严厉地斥责了。
惣太也不知该对她说什么,只好尴尬地移开视线。
不知要找什么接口来解释才好,因为他做过的事对他们这样猎人来说是一种妨碍。
“我……”
“喂喂,我们要问你的只有那一件事而已。”
弗里茨似乎没有打算听惣太说多余的话。
惣太也就失去了开口的念头。
“真冷淡啊,难得人家还给你准备了盛大的欢迎仪式。把你的好朋友都叫来了呢。”
“……什么?”
“来牺香织和纲野镜子,好像都是你重要的女性朋友吧。”
“……!!”
这次惣太真的说不出话了。
虽然不知道事情经过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那两个人应该不会糊涂到跟着不认识的人走才对,所以,她们肯定是被强制抓来的。
可是,为什么?……连想都不用想,当然是作为人质用来迫使惣太屈服。
“来吧,让你见见她们。”
弗里茨用卡宾枪推开里面的门。
被带往会客间的惣太,在那里与香织和镜子相见了。
“惣太……!”
香织站了起来,脸上交织呈现着惊讶与不安的神情。
她还穿着前一晚与惣太分别时的制服,看起来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可镜子却……她竟然被换上了紧身衣,歪倒在地上。
睡着了么……不,应该是昏过去了。
虽然她受到了敌方的操纵,可对惣太来说,实在不忍看她受如此对待。
“不过,被这样关起来远离吸血鬼,催眠术慢慢会失去效力吧。”
像是察觉到惣太的想法,茉拉垂下眼低声说着,像是在辩解一样。
和弗里茨不同,她似乎对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感到犹豫。
“真是太好了,没想到那位没受伤的小姐居然如此合作。”
“对不起,惣太。我把你和莉娅诺的事都告诉他们了如果不这么做的话,这些人就威胁要对镜子不利。”
香织充满这悲愤和羞愧,一顿一顿地说着。
“弗里茨!”
迎接着惣太愤怒的视线的,依旧是弗里茨招牌似的平淡笑脸。
“这个嘛,这位小姐知道的我们都问过了,现在到了向伊藤惣太提问的时间。”
一边用轻松的语调调侃,弗里茨一边从怀里掏出了一把手枪,装填子弹时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接下来,把你知道的都给我吐出来吧,莉娅诺到底在哪儿?”
弗里茨右手举枪,枪口稳稳地指着惣太的胸口。
“我怎么知道。”
惣太无法掩藏愤怒的声音拒绝道:
“就是知道,也不会说的。特比是不会告诉你的。”
“哼”
完全不为所动的弗里茨,露出和平时不同的诡异笑容。
“虽然可以让你吃点苦头,不过这么做没什么效率,不如换个方向这样如何?”
弗里茨的枪口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转而朝向了倒在地上的镜子。
“你!?”
香织的眉毛愤怒地紧缩着,发出近乎惨叫的抗议声。
“和之前说好的不一样!我什么都告诉你了你不是答应不会对她怎么样么!”
“安静点,小姐!”
用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威吓香织,弗里茨冷漠地斜视着惣太。
“那么,你又如何呢?伊藤。你想看着这个小姑娘脑袋开花么?这种距离射中的话……脑浆一定会溅得到处都是。”
为了不让涌上的恐惧感在脸上显现出来,惣太拼命迫使自己保持平静。
一定是虚张声势……绝对是这样。茉拉一定也不会允许他这么做的。
可是即使如此,此时此刻与他硬碰硬也没任何好处。
原本自己就根本不知道他所想获得的情报,这样无谓的使镜子陷入危险中,根本没有意义。
“莉娅诺被异端者的怪物带走了,就在你找到我之前。之后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真的!”
“……哦?”
弗里茨用鼻子挤出一声嗤笑,很明显……他根本不相信惣太。
“捡到你的时候,在旁边一点的地方,有类似猛兽凯米拉残骸的灰状固体。应该是你再把莉娅诺藏起来以后,碰到异端者的爪牙,最终斗得两败俱伤吧?”
那时,吉拉哈并不在那里么?惣太想起和自己一起受到攻击的骑士来。看来他应该并没有生命危险才对。
“才不是,把她藏起来的大概是哈吉拉!那个穿红色铠甲的吸血鬼!!”
“红色骑士么?这还真是可笑。你想说‘三剑士’干掉了猛兽凯米拉吗?”
糟了,惣太觉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想想也是,对不明内情的弗里茨来说,这只是个支离破碎的谎言而已。
“你试试碰这女孩一根手指,要是敢这么做……我就会坚决闭嘴,你什么都别想知道。”
最后的深呼吸,为惣太的话画上了句号。
现在,再怎么进行细节说明也不会有人听的。那么,至少要赶快摆脱这种状况,让大家能够坐下来冷静交谈。惣太如此设想着。
“那可不好办了啊。”
可是,弗里茨却像是听到最好笑的笑话一样捧腹大笑起来。
“呐,我说惣太……我可是有两个人质,你到底明不明白这代表什么啊?”
“……”
“也就是说,就算少了一个,还有备用的。”
这么说着,弗里茨轻松地举枪,拔动扳机。
砰!
他的态度实在是太过轻松,以至于惣太一时间都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仰倒着横在地上的镜子,腹部上的紧身衣被一个黑点穿透……深红色的液体如雾状飞沫散落四处,在地板和墙上喷溅出诡异的图形。
眼前的一幕如电影情节般……惣太甚至感觉不到一丝异样。
“……啊……”
香织由于惊吓睁大了双眼……说不出话的她只是长大了嘴不停喘息。
骗人的吧?怎么会如此轻易地开枪呢……怎么会……极具冲击性的一幕让惣太无法顺利整理自己的思考。
“……这下,你终于理解我是多么的认真了吧。”
仍然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调侃着,弗里茨重新举起硝烟味道还没散尽的枪口,对准了香织。
“我再问一次,莉娅诺在哪儿?”
“……!!”
镜子的死和眼前枪口的威胁,让香织像被蛇盯上的青蛙一样,连惨叫也无法出口,就只是颤抖着低泣。
“弗里茨……”
曾经协力战斗的伙伴。
惣太一度这么想过,现在却觉得自己错的离谱。
已经完全不同了。
他们杀死了镜子,没有任何理由,只是为了他们自己方便而已……
这样和袭击镜子,操纵她的那帮家伙又有什么不同。
不,对惣太来说,这两个人比那帮家伙更不能原谅。
“你这混蛋!!”
因愤怒至极而丧失了自制力,惣太疾驰着奔向弗里茨。
理性尽失的他,连被指在枪口下的香织的安危都无法顾及了。
“!”
对弗里茨来说,他并没有想到,惣太会愤怒发狂到失去理性而攻击自己的程度。
虽然可以像威胁过的那样枪击香织,可是这样一来,就无法躲过惣太的一击了。
刹那间掉转枪口指向惣太,这是他身为战士长年以来培养出的本能。
近在咫尺的枪口闪光,对惣太来说就像直视太阳一般眩目……可是即便如此,他还是冲上前去,两手紧紧抓住弗里茨握枪的左手腕。
“……真可惜啊。”
挤出来的声音混合着血的味道,虽然子弹正中了腹部,可是很不可思议地惣太一点都没感觉到疼痛。
“没有射中……心脏。”
“啊!!”
弗里茨拼命想举起压抵在我腹部的枪口,可是由于被我的手紧紧按住,他根本动弹不得。
没想到垂死挣扎的人有如此顽强的本能,两个人的体格差距如此之大,我居然能够与弗里茨的腕力抗衡。
“你、你这家伙!!”
伴随着骂声,弗里茨扣动了抵住我腹部的枪的扳机。
两枪,三枪……火花和铅弹在我体内窜动,挤压着我的内脏。
镜子她……就是被这种东西射中的么。真可怜,那么纤细的身体……无法宣泄的悲痛化为数倍以上的愤怒,在我的内心膨胀。
“愚蠢……”
看着啪嗒啪嗒从自己腹部滴落在地板上的血糊,不知何时我笑出了声来。
“你真是个大笨蛋啊。弗里茨……”
于不断流失的血液一起,力量从身体中央源源不断地涌现出来。是啊,我……可不是被枪射中几下就死掉的普通人类。
为我介绍这点的人正是你啊,弗里茨……被我紧紧握住的弗里茨的手腕,在强大的握力下骨骼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动。
“唔啊啊!!”
失态的惨叫声响起,同时,弗里茨开始用没有受伤的左手向我攻来。
我放开他那被折断的右手轻易制住了左拳的攻势,随即用空闲的手竭尽全力地击向他的胸口。
“呃!!”
他一面吐血,巨大的躯体一面像人偶一样弯曲成诡异的姿势,飞撞到墙壁之上。
凭感觉来说估计他至少断了好几根肋骨。
本来要毫不犹豫地继续追击……这时瞥见视野的一角突然跃出一个黑影,我立刻借助地板的反作用力跳了回来。
以毫厘之差的优势躲过了茉拉的扫堂腿,我转过身来同这名少女猎人对峙。
是啊,可不能小看了这个少女。
如此沉重的巨锤,这种体格的少女居然能使用得如此随心所欲。她的行动力实在不容小觑,搞不好她比弗里茨更加棘手。
“冷静点……即使我这么说也没有用吧”
这是当然的了。因为之前我一直相信着茉拉会出手阻止弗里茨。可是,最终,他还是对镜子见死不救……
“……”
慎重地计算着和我交手的胜率,茉拉突然把视线像旁边一瞥。
我立即就意识到了她视线的落点。
……香织。因眼前发生的一切而惊吓过度,身体硬直着站在原地。这一刹那,我虽然还不知道茉拉在算计着什么,可是危机感已经从脑中掠过。
香织也许还会被抓住做人质……如果只是单挑的话我一点都不担心,可是一边保护她一边战斗,对我却是十分不利,经过瞬间的斟酌判断,我下定决心。飞扑向香织。
“!?”
极度紧张的香织还来不及反应……我就抱起她的身体,一气呵成地撞破窗子跳向窗外。
“等等!”
茉拉想要阻止他们,却赶不上惣太非人类的速度。
他用手臂紧抱住香织,就这样消失在狂风骤雨之中。
冲到窗口的茉拉懊悔得砸着舌头,在她眼前,只剩下随暴雨摇动的树木林立延伸。
即使眼神锐利如茉拉,也无法捕捉到早已消失在雨幕中的惣太身影了。
“真是的……”
茉拉气愤地砸着嘴……转身看向房间中响起呻吟声的角落。
“还好吧?弗里茨。”
“……恩。”
茉拉虽然很清楚自己搭档的实力,可是他刚被吸血鬼的怪力殴打,应该不可能没事吧。
手腕肿的非常厉害,但还到不了骨折的程度,应该只是脱臼而已。不过,擂鼓不完全骨折两根,皮下骨折三根……其中还有一根是粉碎性骨折。没有插进肺中只能说是侥幸。
确认弗里茨没有生命危险后,茉拉接着去探寻镜子的状况。她紧身衣下的防弹背心顺利阻止了子弹的通过。
虽然还是处于丧失意识的状态,不过并没有因为冲击造成骨折或内伤。
事先准备好的装满红墨水的假血袋,果然如他们所料骗过了惣太。
可是最终结果却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
“……早就说过不行了吧。”
用人质做诱饵逼迫惣太开口……但条件是不伤害镜子他们,用虚张声势的方法骗过对方。虽然茉拉当时勉强接受了弗里茨的提议。不过现在想想,下策果然还是下策啊。
“抱歉……”
弗里茨费力从满是血和痰的喉咙中挤出两个字,挣扎着想坐起来……不过刚一用力便不由发出几声苦闷的呻吟。
“静静的待着,这种伤不能乱动。”
连劝诫的声音都掩不住苛责的色彩。
怎么办才好?弗里茨现在这个样子只能考虑退隐了。受这么重的伤不是静养一两天就能恢复的。
可是这么一来,追击莉娅诺……不就已经没有希望了么?这么想着,茉拉体会到一种挫败感。
……不管怎样,先对弗里茨的伤势进行应急处理。然后,必须赶快追上惣太才行。
现在的惣太已经进入完全暴走的状态了,在揭开了那层人类的面具之后,他的理性不知还能保持到什么时候……这样一来,最危险的就是香织。
?
奔跑。不断鞭策着自己,奔跑,奔跑,奔跑……
在视野只有数米范围的暴雨之中,惣太踩着泥泞,在树林中不断奔跑着。
连自己到底为什么要逃跑都已经忘记了。
就好像一停下脚步,马上会被什么恐怖之极的东西抓住,吞噬殆尽一样。只是这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惧感,刺激着惣太的心越发焦急。
追来的……不是茉拉,也和异端者的怪物们不同。
追赶他的,是个正体不明的东西,惣太觉得自己根本无法逃脱。连他这样让自己丧失了喘息节奏的疾驰也没有任何意义……
是啊,他之所以还会继续奔跑,是因为不想看到那东西的真面目。
停下脚步转头回顾,直视逼近自己的东西……那个瞬间实在太让他恐惧。
脑中一片空白,只是这样机械地,用狂奔来消耗自己体内源源不绝涌上来的能量……
不经意间,他发现手臂中抱着的香织的心跳声正噗通噗通地震动着他的鼓膜。
香织因惊吓而不住地牙齿打颤。她的恐惧就像能通过嗅觉传递一样,直通到了惣太的大脑之中。
刚意识到这点,不明所以的冲动就在惣太的全身急速扩散……他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冲击而失去了身体的平衡。
可能会让香织受伤……由于有所顾虑,惣太迅速反应过来,拼命用自己的身体保护住她肩膀朝下撞向了地面。
“呀啊啊!?”
虽然冲击已经很大程度被缓和,但香织还是发出了惊叫。
由于摔倒时受到的冲击力度很大,即使惣太的肩膀脱臼也没什么稀奇……不过,他却仿佛没感到任何疼痛。
覆满全身的紧身衣因摩擦发出吱吱的响声。
肌肉越是被紧紧束缚,越是反抗性地无限膨胀。现在这段时间里,他的身体变化依旧在继续,渐渐地朝着远离人类的方向转变……
是啊,自己……是吸血鬼。捕获猎物之后就要活生生地吸干它们的血,杀掉它们……杀,杀,尽情地屠杀……
“不,我不要这样!”
一边啜泣,惣太一边捂住自己的嘴。可是他却感觉到。自己的嘴里已经长出了两颗坚硬又锋利的獠牙。
“我……我已经……”
“……惣……太”
虽然感到深深的恐惧,但香织还是慢慢地爬向惣太,即使这样的惣太实在让她很害怕,可是她依旧很担心他。
有猎物的味道。无法隐藏的恐怖气场扩散开来,那温热的令人无法忍耐的血液气味,强烈地刺激着惣太的嗅觉。
随之他充满快感地颤栗,同时也明白了。
刺激着自己意识的饥饿感的……正是香织。
她的味道和体温,都强烈地刺激着惣太。
这可不是玩笑。
难道说,自己……竟然想啃食香织不成么?
然而,自己对血的渴望无法抑制。惣太甚至妄想着,她体内的血液流淌在自己的舌尖上,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不仅如此,在他的妄想中,香织身上未着片缕。
紧握她那雪白的双峰,充满弹性的圆润触感,她那不知因快感还是疼痛而扭曲的神情,她的尖叫,她泪水的味道……这些色彩鲜明的想象强烈地冲击了惣太的理性。
不要……不要!!他本不应渴望这些!他不希望香织受到伤害啊!!
他早应该有所觉悟了。
摘掉口枷变身之后,早该预见事情会变成这样……为什么还要把香织卷进来呢。
本想把她救出虎穴,可是……却又无意中将她送到了一个更加凶暴残忍的野兽面前。
“惣太?”
担心的香织不断靠近过来。
快逃吧,香织……惣太无声地嘶吼着。
“我、已经不是原本的我……!!”
6、逝去前最后的思念
“看啊,有人……在天上飞。”
“……”
顺着莉娅诺手指的方向,吉拉哈抬眼看向黄昏的天空。
在夕阳残光的笼罩下,一个不安的小小身影乘风而来,它那单薄的翅膀似乎是用布和木头等材料制成的,看上去虽然好像随时都会散架,不过,它还是高傲地伸展着翅膀,乘着巨风翱翔。
“那个叫做飞机。”
骑士把自己也只是一知半解的知识讲给自己的主人听。那是使用燃烧产生的动力,让木头和布制成的翅膀能够飞翔的人类发明。
吉哈拉也是道听途说,从来没见过实物。
“……真厉害啊,就像是鸟一样。”
即将迎来自己第一千九百个年头的永恒女王,因为人类的发明技术而感叹的扬起头。
可是对吉哈拉来说,即使加装了机械的翅膀,也只不过是拙劣的代替品而已。
“以大地之身妄图染指苍穹,真可谓贪婪肤浅。火的利用导致人类被其吞噬,铁的冶制可以化作杀人利器……人类可悲的历史不停重演……有朝一日那机械翅膀或许也会幻化为恶魔之翼,引领人类奔赴地狱的深渊。”
“……”
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吉哈拉所说的箴言,莉娅诺只是一心集中在被夕阳余晖染红的天空上。
静静地看着她的侧脸,吉哈拉再一次被她的美丽所折服。
怎么会有如此完美的美貌在人世间出现呢,也许真的存在所谓的上天之意吧。作为一名活人,这么多年来一直怀疑的这一切,现在似乎都能得到肯定的答案。他感到十分平静。
“我说,吉哈拉。”
吉哈拉回过神来,莉娅诺已经不在望天,转而仔细看着他的脸。
“你……已经找到要寻找的东西了么?”
“是的。”
从克服了死亡命运的那天算起,已经有五百年了……这之中,国家跨越了繁荣和毁灭,宗教在兴衰间流转,英雄也好,败类也好,终敌不过时间的力量,最后被世间慢慢遗忘……侍奉莉娅诺后所走过的旅途中,吉哈拉看尽了人世间的多少兴衰存亡。
神是什么?
永远又是什么?
这世间真有不灭的真理存在么?
过去还在轮回中苦苦挣扎时,他曾多次这样问过自己。
可是现在……他已经没有任何疑虑了。
他的公主就是一切的答案。经历多少岁月也未见改变的莉娅诺的美丽容颜,对骑士来说,是能超越一切人类智慧的,永恒而绝对的存在。
“人类经历过几代的传承,已经可以飞上天空……也许对他们的子孙来说,去天上摘星星也不会只是梦想吧。可是,我却还没有实现自己的愿望。”
“……公主殿下。”
吉拉哈终于感觉到,在仰望天空的公主的天真笑颜里,还混杂着深深的疲倦。
为什么会包含如此的哀愁呢。
“……也许……我已经活得太久了。”
“……您……您何出此言。”
听着他所膜拜的永远的女神口中,说着自己无法理解的语言,吉拉哈一时语塞。
“长久以来辛苦你了。可是如今,你已经没必要再听从我这种任性女人的命令。红之骑士……去走自己的道路吧。”
头顶上是压满乌云的天空,从那里接连不断地坠落下水滴。
可是,在吉拉哈眼前的,仿佛还是那个遥远异国的黄昏情景。
像玩具一样的机械,还有那近乎的想要支配未知领域的妄念……这些都发生在莉娅诺陷入沉眠之前。
那天……是他最后一次和公主一起仰望天空。
过了今晚,夜魔之森的女王因抗拒吸血鬼的命运而陷入沉眠已经整整百年,到底是什么让她对生存产生厌倦。
虽然完全不能理解,但吉拉哈还是坚持等待着。他坚信总有一天公主会苏醒,再一次为他指引人生的方向。
从日出过后已经过了几小时……吉拉哈藏身在山上一个不为人知的废墟里。
外面下着的是足以导致堤溃的暴雨。
虽然是正午,可是乌云和暴雨完全遮挡住了太阳的光线,对吸血鬼来说正好可以方便行动。
可是,他无论如何考虑也不能决定今后的行动方向。
当时他好不容易从心脏旁中箭的休克中恢复过来,之后便立即去追赶被掳走的公主。可是在他与那个攻击他和惣太的猛兽凯米拉对峙时,公主又被敌人的爪牙趁乱带走。
虽然打倒了猛兽凯米拉,但捉走公主的那帮家伙已经跑远。而吉拉哈自己胸部的伤口也已经开裂,根本无法再继续追击下去。
恐怕如当初的预定一般,公主已被带回灿月本部,就算是红色骑士,以现在的状态趁着暗云闯入那里也十分勉强。
一边等待着伤口愈合,他一边漫无目的地看向外面的暴雨中。
曾经,莉娅诺因过度失意而陷入过沉眠。可是,即使是那个时候,她也没想过要选择投身烈火的自我毁灭方式。
昨夜之所以会突然选择这条道路,恐怕是因为这次她真的失去了永生下去的理由。
为了解除与伊藤惣太的血之盟约。就只是为了这个原因……莉娅诺就要舍弃自己超越时间控制的生命。
面对前来阻止的吉拉哈,她拼尽了全力进行抵抗。
那不仅仅是悲叹或迷茫。而是在她心中,已经有了谁都无法动摇的决心。公主难道就如此想要保护他么?那个如同野狗一样的少年?
只为了那个不值一提的贱民如泡沫般虚幻的一生,就要交付他心中女神的生命……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么!?
“……到底是为什么?”
即使问出声来,也不会有人回答。
长久以来,保护公主已经被他看作是一种使命。
可是如今,莉娅诺要放弃自己的生命,那么对吉拉哈来说,这不死之身又有什么意义?
莉娅诺到底当初为什么要赋予他不死的力量,现如今吉拉哈已经无法理解了。
“公主……”
一百年来持续积攒的泪水,终于从骑士的眼眶中滑落。
“我好后悔,公主……我……我……”
现在想想……自己怎么会中了纳哈崔拉那种鼠辈的计谋,让公主落入异端者手中呢。
那尊贵的身体受到亵渎,自己在忠诚遭受践踏的同时,为什么不早一点反抗,将她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呢?
吉拉哈的脸上布满了深深的懊恼。
如今,他已经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有多么卑劣。
吉拉哈也已经觉得疲倦了。一直相信着,等待着……明知自己得不到任何回报也要继续日日夜夜守护她安详的睡脸。
但其实很想弄脏她。
很想她落入卑贱小人之手,很想她的神圣被玷污。
这样一来……她自己那得不到回报的情感或许能够趁此机会断念。在他的心底深处,应该是抱有这样的期待吧。
他……是一个多么可悲的男人啊。
连自己都要欺骗,原来在隐秘的内心暗处……居然藏着这样的卑劣和丑态。察觉到这些,吉拉哈粉碎了自己所有的骄傲和矜持。
自尊已经失去了意义,吉拉哈跪坐在地板上。
多么具有讽刺意味啊。
不做人类已经有好长好长时间了,可是如今胸口居然依旧盘旋着人类般低劣的情感……难道一切都只是欺骗和谎言么?
心中的自尊和骄傲也好,超越死亡天命的矜持也好,这一切都是假的么……
突然,不知谁的声音,掠过了吉拉哈的意识。
(闭嘴!!)
“……?”
最初还以为是错听的风声。
可是耳边响起的依旧只有激烈的雨水声。难道说……这不是耳朵里传来的声音?
(我……绝不会认同你的。)(从我的身体里滚出去!这……是我的身体!!)
不是声音的声音。就仿佛直接从脑中响起一般……
“伊藤……惣太!?”
那是同为莉娅诺后嗣的惣太的声音。
恐怕,他距离自己不会太远。惣太好像用念力在和谁交谈一样,内容已经传到吉拉哈这里。
说来,竟然能波及到这里……可以想象他正用多么强烈的意念跟别人争吵着。
对方到底是谁呢?
与其说是好奇倒不如说是在本能驱使下,吉拉哈朝着念力传来的方向探寻过去。
我正呆滞着站在冰封的梅论学园走廊里。
这里……想忘也忘不掉,是他所居住的空间。
“差不多也该抛弃你那无谓的坚持了吧,兄弟?怎么什么都不做呢?明明是如此上等的食物啊。”
……他果然在,那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上,浮现的依旧是阴暗扭曲的笑容。
“闭嘴!!”
我用满是厌恶的声音大喊着。
无法忍受,这样的家伙居然在我的身体里……
“我……和你这种家伙不一样!!”
“对。就是这点才有问题。”
他看似很好心地替人困扰着,像愚弄别人一样高举两手夸张地摆来摆去。
“咱们两个可是共用一个身体的伙伴,难道就不能稍微亲密点么?这就是所谓的‘同在一个屋檐下’啊,是吧?”
“我拒绝!!”
像是在嘲弄陷入激动情绪的我,他滑稽地笑了起来。
“你真让人受不了。你吃掉那个女人也好,让她受点苦头也好。女人,不就是为此而生的超棒生物么?身为男人,你应该也能理解吧。”
已经够了,他的话我一句都不想再听。
“快滚出去!这……是我的身体!!”
“……是么。”
他一副受不了的样子,微微地耸了耸肩。
这时……走廊的深处吹来一股猛烈的寒风。
如瀑布一般沉重,让人感到麻痹似的冰冷,就像是眼睛看不到的暴风雪一样……我想抬起手臂去遮挡,可是手却不听使唤。脚下也一步都挪动不开。
向下看去,我的全身都在不知不觉间渐渐被厚厚一层冰霜覆盖。我的手脚……都慢慢冻住。
“其实本来想对你温柔点,毕竟你和我,就像兄弟一样嘛。”
寒风不断地吹着,他露出同情怜悯般的表情扬起眉说道。
“可是呐,你再这么固执下去,我就无法进化完全了……所以,你还是消失吧,老哥。”
“……”
我虽然想要反驳……可是嘴和眼睑上都占了厚厚一层冰霜,动弹不得。
不行……我现在如果在这里放弃的话,他一定马上会对香织……想到这里,我的体内有一股热流翻涌而上。
“别做梦了!!”
从身体深处发出的怒吼,令覆满我身体的冰霜被完全震碎,最终蒸发殆尽。
“怎能让你得逞……”
我低声念着,想象着那束缚着内在的我的象征——革制的刑具和铬制的口枷。这样想着,一瞬间我就变成了脑海中的那个样子。自身的意念力,是击倒那家伙的唯一希望。
“我绝不会屈服的!!”
我要将那张做作的嘴脸撕烂,捣碎,毁灭掉……只要心中这样默念,达成目的的方法……还有武器……都会出现在我的手中。
伴随着那充满破坏欲的意念,一直惯用的武器慢慢在我手中成型。
“看来你是要抵抗到底了……”
面对已经作好充分觉悟的我,另一个“我”依然那样轻蔑地嗤笑着。
“……不过,你要这样想反而更好。那我就不会手下留情喽。”
他像要燃烧起来般摇晃膨胀……形态变得越来越凶恶起来。比起变身维德戈尼亚时的我,他的四肢伸展了数倍以上。更加高大,更加强壮,更加丑恶。那火红火红燃烧着的双眼已经完全呈现出吸血鬼的特征。
这就是“我”的真面目……是我的残虐、凶暴、欲望、憎恶等等所有一切邪恶感情的集合。这家伙……就是藏在我人类假面下的吸血鬼姿态。
可是,现在的我已经不再恐惧。握在我手中的,是击倒那家伙的唯一希望。
没错……这是无可避免的“一战”。
至今为止我已经和许许多多的怪物战斗过,只不过现在我所面对的,是比那些更强大更加邪恶的……我最大的敌人。
“我……绝不会认同你的。从我的身体里滚出去!这……是我的身体!!”
这场战斗如果输掉的话意味着什么……不需要任何人告诉我,我早已十分清楚。
绝不屈服,在面对他时绝不能屈服。
心中这样默念着,我首先举起了惯用的散弹枪。斗气化作粗制十二号压力燃烧弹,朝着“我”的身体飞射过去。
可是,子弹飞射到他胸口时,只留下几层轻轻的皱褶,之后就被他轻松地弹开了。
我不以为意,像用自动机枪一样不停扫射出弹仓里的余弹,另一个“我”则忍无可忍地用锐利的长爪拼命将飞向自己的弹丸挡开。
趁此空隙,我飞快地掉转枪身以反手握住,亮出了枪托另一头连接着的巨斧向他砍去。
可是我的行动早已被看穿了。“我”轻而易举地挡住了直落而下的攻击,散弹枪不幸被折成诡异的形状弹飞开来,同时反作用也将我弹到了空中。
腹部中了他巨爪深深的一击,粘稠的血液混合着内脏的残片啪哒啪哒滴落下来。
不过,这里是意识的世界,于是我利用意念使伤口瞬间愈合。这些伤口在我高昂的斗志面前根本不值得一提。
不,也许可以说,现在的形势反而是我占优才对。因为在“我”那巨树一般的右臂上露出了一个鲜红而丑恶的伤口,想来那是挡开我斧子攻击的时候留下来的。
“混蛋……给我消失……我要你完全消失……”
他眼里游刃有余的神情消失了。从肩部延展到后背的肌肉都似小山一样狰狞着膨胀开来。不过我已经不再害怕。
我在脑海中描绘着惯用顺手的武器,现在的我只有凭借这种力量了。这次握在手中的是拥有三片刀刃螺旋浆状的“旋风的暴帝”,以及一把闪烁着银白色光辉的左轮手枪。
“嘎哈哈哈哈哈……来吧,来吧!!”
伴随着和野兽无异的吼叫声,“我”冲上前来。
可是我却沉着冷静地抛出这与罗马皇帝同名的武器,向他的背后发起了强烈的一击。
紧接着,我用卡素式玛阁南手枪连射目标,一发,两发,三发,四发……穷凶极恶的软头弹接连发射了数十枚以上,现在,这个精神世界已经完全在我的支配之下。
最初还可以避过或摊开弹丸,现在面对着如此密集的枪林弹雨,“我”显得有点狼狈,光是应付面前的攻击就已经很勉强了,脚下根本无处立足。
持续开炮的同时,我微微扬起一抹嘲讽的笑容。
因为这时,伴随着从他背后传来的微弱风声,我之前所放出的三刃飞镖,正朝着他的身体逼近。
森林中的暴雨还在持续。
远处树木的阴影中,吉拉哈谨慎地判断着如今的情势。
从远处观察就可以得知状况并不普通。他追着伊藤惣太念力的方向而来,没想到眼前却是如此一番景象……吉拉哈已经一目了然了。那膨胀的躯体,充分昭示着惣太目前正处于变身状态中这个事实。
可是,用来束缚的口枷却不见了。
以他那么软弱的精神力,没有刑具的限制如何能控制住自己内在的兽性呢……可是,吉拉哈却没看出一点他被嗜血因子所控制的狂乱迹象。
虽然不明白事实经过究竟是怎样,可是他身边有一名人类的少女。对于一个渴求着鲜血的正常吸血鬼来说,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扑上去才对。不过不管怎么看,惣太都像稻草人一样呆滞地站在大雨中一动不动。
他没有察觉吉拉哈的目光……不,应该说他已经完全与外界隔离了。
那是精神的极度集中,或者可以说是一种恍惚的状态。
对吉拉哈来说,这一幕其实并不稀奇。
他的主人莉娅诺在和精灵交谈时,也会陷入这样的状态。
那是对外界的一切刺激都没有任何反应,陷入了精神世界的深层领域,仔细倾听别样声音的一种姿势。
刚才一直流淌着的精神波动戛然而止,恐怕是因为陷进了更加深层精神世界的缘故。
“……?”
像闪电的前兆一半,空气中凝结着一种异样的气氛。
不知从哪里吹来的旋风,故意似的摇动着树木的枝叶。雨滴被风吹着,向十分诡异的方向飞溅。
不,这不是风。根本不可能是风。
“咔啊啊啊啊……”
从惣太的喉咙深处漏出的不知是言语还是呻吟。
从他张开的嘴中慢慢滑出两颗锐利的獠牙……像是交相呼应一般,响起呼呼的风啸声。
“怎么会……”
吉拉哈惊得睁大了双眼,看着眼前的一切。
不断逼近的波动……没有错。
和莉娅诺同样的念动力。
自愿成为莉娅诺后嗣已有六百年的时间,可吉拉哈从没有达到过这样的境界。
只有唯一一个被天命后继者才能拥有圣吸血鬼的力量。
他……已经继承公主的一切了么?
无法承认,根本不想承认。
可是眼前发生的一切已经没有任何可以质疑的余地。
“惣太……惣太!!”
那名拼命想要唤醒身处漩涡中心的惣太的少女,看上去狼狈得可悲。
她似乎想要救惣太,吉拉哈完全不能理解所看到的这个景象。
她因为念力产生的冲击被不断推撞出去,可即便如此还是不断抵抗,拼命想要停留在原地。
难道她不知道现在这个状态下接近惣太,是一件很危险的事么?吉拉哈飞快地逼近,握住她的肩膀将她拉离这力量的涡动。
“!?”
少女呆滞地睁大双眼,惊愕地面对突然现身的铁甲巨汉。
可是吉拉哈不再理会少女,转而将注意力集中在惣太身上。
散发出来的能量没有经过任何的控制。
被呼唤而至的强风,以失去意识的惣太为中心卷起龙卷风般的漩涡。
被卷入漩涡中的枝叶和灌木不断高速回转,惣太发出了更加高昂的嘶吼。
我竭尽全力的一击,令“我”一边吐血一边后退。
他受了重伤。机不可失……!
我再一次全心集中在彻底消灭他的意志中。
这一次我可以使用的全部武器在我手中现形了。
“惣太……”
瞄准愤恨的“我”,我双手各持散弹枪和左轮手枪进行同时攻击。
从大口径的枪口中接连发出密集的弹幕,不断射入“我”的头部和四肢中……伤口虽然瞬时愈合再生,但随着不断地伤口出现与愈合,“我”那形态的实体与色彩也在不断流失,慢慢变得透明起来。
“可恶……可恶!!”
扔掉用尽子弹的枪枝,我再次投掷出呈螺旋浆状展开的飞来去器。
被斩断刺穿之后,他的“存在”终于如薄雾一般开始消散。
“惣太……!!”
失去实体的他就像海市蜃楼般的幻影。用来发声的喉咙早已不复存在……可即便如此,还是能听到用念力波动发出的怒吼。
不行,这还不够。
我将最后剩下的匕首深深插入脚下的地面中……那象征着我和他所共存的“精神世界”的根元。
如被敲碎的冰冻河面一般响起了支离破碎的声音,以匕首插入点为中心,裂纹不断向着墙壁,向着天井,向着四面八方延展。
“惣太……”
香织根本不知道眼前正发生着什么。
不过她还是明白,惣太一定正陷入某个重大危机之中。
虽然有点在意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铠甲男子,可现在却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风越来越猛,周围四处开始冒出闪着火光的小小闪电,俨然一副身处于乱流中心的景象。
“呜呃呃呃呃……呜呃呃呃呃呃……!!”
那根本听出不是人声,但无疑是痛苦的嘶吼。
惣太的身体蜷缩着,痉挛着。就好像被看不见的拳脚持续不停殴打一样。
他发出了灵魂被生生剥离一般的咆哮,似乎正在像某人宣战。
他应该正在战斗,尽管对方是某样看不见的存在。
可是,这样下去他……像是呼应着香织的恐惧,从惣太那已经竖起的头发发根处,喷溅出大量的红色飞沫来。
“惣太!!”
明知他听不到,香织还是情不自禁悲痛地喊出声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不再苦闷呻吟,反而放声大笑起来。可是我并不以为意,继续把手中的匕首插向更深的地方。
终于……世界像教会的彩绘玻璃一样突然破碎,所有的景色开始崩坏。我们在虚无的空间里漂浮……周围布满的精神碎片则被卷入了高速旋转着的漩涡中。
(伊藤惣太……别忘了,我就是你,就是你隐匿在暗处的本来面目。我才是你所使用一切力量的源泉。)
闭嘴……我用尽最后的力气默念着,祈祷着……死吧,永远地消失吧!
(不管何时我都存在于你的身体里。你的愤怒也好,憎恶也罢,中间都有我的影子。)
伴随着我的意念,卷着碎片的漩涡开始无限加速。
(我一定会回来的,从你身上夺回所有的一切!)
“闭嘴——!!”
我放声呐喊。
随即,数以千万计的玻璃碎片以光速朝向他一齐射去。
伴随着不绝于耳的惨叫,他最后的残像也开始消失。
与此同时梦的世界变得更加混沌起来,影像尽失……我的思想也渐渐抽离。
结束了……么?
(……一定会回来……)
在我耳边还残留着他竭尽最后力气的低语,反反复复不断回响。
“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在雨中,携带着心爱武器——银色巨槌的茉拉一边谨慎地环顾着周围,一边在茂密的树林中疾驰。被浸湿的黑土和雨水混成泥泞,黏在脚下,仿佛是要阻止这位混血猎人的脚步。
应该没走那么远才对。
即使没有阳光的照射,现在也是正午。在这个环境下,化身为维德戈尼亚的惣太根本无法发挥全部实力。
不是半夜……真希望这点能对惣太的自制有所帮助……
“!!”
突然茉拉在一片泥泞中看到了两个人的身影。
是惣太……和来栖香织……惣太像是力量尽失似的倒在地上,她则支起上身抱住惣太的头。
茉拉惊慌着靠近他们。
惣太居然从变身状态中恢复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茉拉赶紧看向旁边的香织,她的脖子上并没有一点伤痕。也就是说,惣太没有吸香织的血。那么,他到底是怎么恢复过来的?
香织正用混沌不清的眼神看着靠近过来的茉拉。
茉拉把手中的重槌放在一旁蹲下来,温柔地将香织的手从惣太头部移开。
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惣太头部似乎受了重伤。
头盖骨碎裂,脑浆满溢出来将头发浸透。头皮本身没有出血,看起来伤得十分诡异。
如果仅仅是因为被打或受到撞击,不会出现如此奇特的伤痕的。
就好像表面根本没有受到外伤,内部自己擅自破裂一样。正在纳闷着观察的同时,茉拉再一次震惊着发现——
伤口……正在慢慢愈合。
惣太还在持续发挥着维德戈尼亚的特殊能力。这样说来,他口中的两颗犬齿并没有回复到普通的状态。
为什么维持着维德戈尼亚的力量,却恢复到了普通人的外表?
难道说……已经太迟了么。茉拉伸出手,剥掉由于雨水和血水粘在惣太脖子上的泥土和毛发。
如果惣太完成了吸血鬼的完全转变,那么他脖子上最初被吸血鬼咬出的伤口就会消失。
这是分辨一个人是否处于吸血鬼完全化状态的最简便方法。
可是,惣太的颈动脉上,现在也清晰可见莉娅诺留下的深深齿印。他还未完成到吸血鬼的彻底变化。
“……”
茉拉本能发出了无语的呻吟,眼前的事态已经完全超出她的理解范围了。
突然间,茉拉抬起头……同时紧张地把立在一旁的银色巨槌向自己的方向慢慢拉近。
虽然身边有大雨的干扰……但她毫无疑问感到一股吸血鬼的气息。
现在她的后背可以明显感受到一股针刺般的视线,那无疑是吸血鬼的视线。
她的经验和第六感这样断言。茉拉立刻转身进入戒备状态,冲着大雨的另一端喊道:
“出来吧。无墓的亡者。”
虽然本没有期待对方会乖乖听话,可是令她意外的事发生了。树干的阴影后闪出一尊高大的躯体。
古式铠甲和双叉大剑……没有错。
眼前是莉娅诺的近侍,闻名天下的“红之骑士”吉拉哈。
可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这里肯定没有发生过激烈的惨斗。惣太的伤势难道是他造成的么?茉拉的头脑已经开始混乱。
“你想要包庇这个男人么?他已经……是尔等所谓的恶鬼中的一员了。”
“……”
茉拉横眼瞥了下跪在地上的香织。
“这个男人清醒时请代为传达,此地向西约五十公里处便是异端者的堡垒。莉娅诺公主被关在那里。”
茉拉脑海里描绘着地图。
往西五十公里……上野原?难道,也就是……“灿月本部的工厂?”
“我并不知道具体的名称,但那里的确是异端者的老巢。”
灿月制药本部的工厂……也许他说的没错,茉拉这样想着。
前天运送莉娅诺的目的地应该也是那里。可现在有一件事无法理清……
“为什么你要告诉我这些?”
死敌吸血鬼的话到底能不能全盘相信……茉拉的内心反复责问着自己,很难做出抉择。
面对着这样的茉拉,吉拉哈的视线一直停留在惣太身上。
“此人……必须再次直面公主。将他送至公主身边,是我的职责。”
“……”
“让他打起十二分精神前来。到那时我也会遵守之前的约定。”
留下颇有深意的一句话,吉拉哈后退着消失在树林之间。
茉拉虽然对他在自己眼前大摇大摆走掉很有挫败感,可面对那种对手只有她一人的话几乎没有胜算。
而且对她来说,首先应优先处理倒下的那两个人。
“……那家伙……到底怎么回事。”
7、风啊,穿透我的胸膛,飞到深爱之人的身边去吧
在摒住呼吸看护着的茉拉面前,惣太凝视着滚落在地面上的匕首……精神高度集中。
高高的天花板,常年不经修缮破败不堪的墙壁,布满尘埃的地板……
这几日来他已经习惯了这个湖畔的废墟。
惣太的眼光围绕整间大屋,探寻着一切。
他想要给这个废墟中的自己与自己的匕首所显现出的情景下个定义。
终于……背叛了重力,匕首再次浮上空中。
惣太让匕首向左,向右转动……不断确认着自己用意念操纵的触感。
眼角深处开始作痛,他叹息着放松了力量。
匕首便突然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刀刃朝下插入地板中。
“……呼。”
惣太叹着气擦掉了满脸的汗水。
意念力……是从莉娅诺那里继承的最后力量。
虽然无法和她的能力相提并论,但本质上具有同样的性质。
惣太自嘲地看向自己的手。
到头来自己也获得了这样的力量。
“……用得惯么?”
“不清楚。”
惣太缺乏自信地回答道。
“或许有什么诀窍吧,但是现在还没有掌握……不知道实战时能不能发挥作用。”
“嗯……”
切开自己头盖骨的,就是这种力量么。
如此想着,惣太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他把自己同自己身体里的那个自称“我”的怪物的战斗讲给茉拉,说起来真的就像是自己给自己做了一次脑外科手术一样。
“每个吸血鬼都会这样的特技么?”
就算再怎么超凡也有个限度吧,这样想着惣太询问茉拉。
可以使用这种程度力量,也就是说——即使吸血鬼的转变还没进行完全……恐怕也已经进行了八成以上了。
(面对这样的事实……我应该感到悲哀么?)
和梦中另一个人的战斗。从获胜一刻开始,惣太身上便产生了某种决定性的变化。
虽然朝着吸血鬼的方向又晋升了一级,可是惣太却一点也感受不到失控的危险。
对血的饥渴当然是存在的。可是抑制这种感觉变得容易起来。
就和食欲和性欲一样……虽然感觉到了欲求,斩断欲求时也会痛苦,不过,还是可以凭借自己的意志力忍耐过去。
吸血鬼就是邪恶的象征,面前身穿丧服的少女曾这样断言,而且同异端者的怪物们交手过程中,惣太也渐渐相信了这种说法。
可是像莉娅诺,吉拉哈,甚至还有他自己……是绝不会产生杀戮快感的。
已经不会像以前那样失控发狂了吧。这样一想,惣太心中的危机感已经逐渐减弱。
……当然,还是没有变回人类啊。
“只活了两三百年的幼年吸血鬼是无法做到的。而只用十天就达到这种程度更是绝无可能。这就是圣吸血鬼的力量……你的将来不堪设想。”
“说什么将来啊,喂。”
惣太因茉拉的话苦笑着。
“根本没有什么将来。我保持这个样子……就只到今晚而已。”
今晚要突袭灿月本部夺回莉娅诺,现在能决定的也只有这个而已。总之必须要再见莉娅诺一面。可是,那之后……
“弗里茨他……”
虽然受了对方的欺骗,可惣太还是觉得自己也有责任。
面对口气有些微妙的惣太,茉拉沉默地把视线转向一边的床上。
“现在已经睡着了。虽然略有好转,可是……还没有进行系统的治疗。”
“……”
本来就没指望能帮上什么忙。不过,听到对方没有大碍以后,惣太觉得自己被人从深深的自责中拯救出来。
已经脱掉紧身衣的镜子和香织在他的两旁。
镜子正从催眠术的束缚中逐渐解脱出来,表情安详地沉睡着。惣太感觉当时虚张声势的那颗子弹,似乎并没有给她留下什么影响。
然而,一旁坐在床上的香织……从再次回到这个屋子以来,只是一心盯着在空中上上下下移动的匕首,未发一语。
“我已经越来越远离人类了。”
惣太自朝着对香织说道。也许他还期待着彼此间能像往常一般进行轻松的对话。
可是,意外的是,回应他的是香织冷静的声音。
“不是……那样的。”
没错,香织满脸认真地说。
“每到重要的时刻,你永远……永远都还是原来的那个惣太啊。”
“抱歉,听你这么说,让我觉得很安慰。”
“……才不是什么安慰。”
香织保持着低头的姿势,声音更加低沉起来。仿佛十分痛恨惣太那拙劣的迎合一般。
“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是真的!”
香织大叫着抬起头……眼里溢满了泪水。
“惣太就是惣太啊!不是什么吸血鬼,也不是什么魔女的恋人,更不是什么古代的国王!你……你就是惣太啊。是我最喜欢的青梅竹马……”
“……”
惣太陷入了沉默。
“可是,我却能感觉到,惣太将会丢下我……到一个我无法碰触到的……未知的世界去……”
“……”
惣太无法回答。
现在的他已经十分坦然,情绪不复之前的急躁。这样的自己,在香织看来……会不会像是放弃了一切的样子呢?
不,实际是不是真的如此呢?
从小一直一起长大的香织,或许能够比惣太更早察觉出他自己根本没有意识到的心境变化。
难道自己真的认为……变成一个真正的吸血鬼也无所谓么?
惣太再一次自问自答。
自己失去的东西不计其数。再也不能沐浴在阳光之下,再也不能在人类社会中继续生活。家人,朋友……甚至是香织,镜子。自己唯有斩断尘缘,同这些关系密切的人们诀别。
惣太当然不愿意这样……
虽然很不舍……但是他真的能够因抗拒这些而舍弃掉莉娅诺的性命么?
“不要因为怕给我们……给我增加困扰……就自己一个人承担。不过……”
香织的表情再次因痛苦而扭曲着,惣太的沉默和犹豫都让她感到窒息。
必须得出这个答案。
这是从异端者那里救出莉娅诺之后,无可避免的抉择。
他必须在今晚就得出这个答案,这是对香织、吉拉哈还有莉娅诺的交代。
“不过,或许是因为我帮不上忙,或者……惣太已经不再需要我了……虽然这只是我自己乱猜的……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
“不对!!”
惣太立刻强烈地否认。
“才不是这样的啊……香织。”
绝不是这样的。至少至今为止,他和香织之间互相抱有的情感是确实存在的。惣太从未怀疑过这点。
“……回来吧。”
香织垂着脸低声说着。
“……这是需要你自己做出决定的事,我什么也不该说的……可是,求求你回来吧。”
日落时分,雨就要停了。
“回来吧……求求你。这只是,我个人的……请求。”
香织的泪水啪嗒啪嗒不停滴落下来,在她身下绘成一个个透明的水迹。
哭泣的声音被拼命压抑着。其实她应该很想靠在惣太怀里尽情哭泣吧。可是,香织最终还是独自一人承受下来。
惣太也沉默着背对着她。
他……其实并不想背对着大家的。香织也好、镜子也好、所有人他都是那么喜欢。
他选择战斗的理由,本应是想夺回以前那样的生活。
“至今为止的生活,还有你,对我来说都是很重要的。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以后也绝对不会忘记……只有这点,希望你能相信。”
惣太把穿惯的黑革制刑具上的金属挂钩紧紧拉好,同时慢慢向门口走去。
“得出答案了吗?”
一直静静看着惣太和香织的茉拉轻轻问道。她自己都觉得这么问有点故意欺负人。
“……”
惣太沉默着摇摇头。
“不过,我想了很多。”
茉拉身着黑色的礼服,白金色的头发随风轻轻摇摆着。在她堇色眼眸的催促之下,惣太继续说道:
“……我到底之后还会变得多么强大?我究竟能不能顺利救出莉娅诺?能不能探寻出一条不牺牲任何人的解决之道?一想到这些就……”
“会这样想也是无法避免的。”
茉拉淡淡地回答道。
“……这就是所谓的命运……你的命运。”
茉拉的话语的余韵还没有散去,惣太已经沉默着转身走出了房门。
前天夜里藏在森林里的Desmodus,现在已经被回收到屋子的前庭。
惣太仔细地检查着为最后一战所准备的各种武器,把检查完毕的武器搬上机车。
之后确认好轮胎的状态,确认链条和扣链齿轮里没有杂草卷入之后,惣太直立起沉重的机车,将侧支架收了起来。
他告诉茉拉自己要一个人前往灿月本部。
前天一战中,这台机车的威力还让惣太记忆犹新。它对今夜之战来说……是必不可少的。
打开机车的引擎,Desmodus伴随着雄壮的嘶吼觉醒。
在可以望到远方灿月本部工厂的山道上,惣太暂时先熄灭了Desmodus的动力。
从开发到制造,甚至出货,集所有功能于一身的灿月本部工厂,本身已具有一座小镇规模了。
像俯瞰精密铁道模型一样俯瞰着工厂全址,惣太逐栋建筑地看过去。白天裸眼状态下看不到的距离,对现在的他来说根本不费任何力气。
仅仅只是注视,眼前的情景就会如高分辨率照片一样,自行放大到连细节都可以看清楚的尺寸。
建筑里面没有灯光。也就是说似乎没有与事件无关的职员在这个时间继续加班。
本来,灿月制药内部与异端者有关联的只是很少一部分人。剩下的职员都是不知道自己公司真面目的无辜市民。
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不,应该说正因为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惣太才再也不想增加无辜的牺牲者了。
(差不多了吧?)
刚想再次启动Desmodus时,惣太突然感到了一种熟悉的气息。人迹罕至的林道间溢满了朦胧的光线。仿佛有什么从背后出现……
“!?”
转身过来,惣太面前出现的是如月光凝聚般的淡淡光源……最终形状慢慢改变,显现出了熟悉的姿态。
“你是……”
“看来时机已经成熟了呢。”
那是闪着无穷光辉的莉娅诺的幻影。
和他梦中所见的一样,远古的公主绽放出虚幻的笑容,对惣太轻声说道:
“我知道……你的力量已经达到了顶点。所以现在我们不再依凭梦境,可以就这样相见了。”
“我的……力量?”
也就是说,惣太恢复人类的时间越来越紧迫了。
“好严重的伤啊……”
莉娅诺的幻影温柔地抚摸着惣太头上的伤痕。
“太乱来了……一定很疼吧。”
仿佛只是看到伤口,莉娅诺就已经知晓了惣太在头脑中与另一个自己战斗的始末。
“你具有可以继承我一切力量的资质,是有能力成为新夜魔之王的尊贵之人。”、
“……”
以前一直深深怀疑莉娅诺判断的惣太……如今已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从结果上来讲,战胜了邪恶的另一个“自己”,现在可以随心所欲地发挥力量,而对血液的饥渴感也已经不再难以承受了。
如果说莉娅诺之前就已经预见到这一切……是啊,如果是这样的话,惣太对她来说的确可以称得上是最有资格继承她力量的人了。
可是……
“那么,出发吧。”
惣太再次确认前天以来一直随身携带的武器,然后下定决心,像往常一样套上了铬制的口枷。
虽然他已经不会再像之前一样丧失理智,没必要再用那个东西束缚住自己的喉咙。可是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了,不戴上它反倒别扭……总之那只是他下意识的动作,并不是为战斗做的准备。
现在首先要行动起来,找到莉娅诺。惣太头脑里只有这一个念头,他正是为此而来的。其他的一切,等见到莉娅诺以后再想也不迟。
“让你久等了。”
惣太压抑着自己的迷茫之心,再次启动引擎唤醒了沉睡的Desmodus。引擎那嘶哑而振奋的吼叫高鸣,惣太重新踏上旅途,他和莉娅诺彼此的心灵已经重合了,现在只剩下身体上的距离而已。
进入灿月本部以后,我再一次因为工厂的占地之广而乍舌。
虽然之前就已经大概掌握了建筑的配置和数量,可是从远处的山上眺望毕竟和身临其境不同,实际的规模感还是让人感到震撼。
我驾驭着三千CC马力的怪兽疾驰,匆匆穿过一条条狭窄小道。一旦发现比较危险的目标,就将自己随身携带的手榴弹投掷过去。
驾驶着根本没考虑回旋性设计的Desmodus,在狭窄的空间中就如同表演杂耍一样。不过,我的感觉从来没像现在一样兴奋到极致。
仿佛自己就是为了今夜在此一战而出生的……不知道这是不是错觉,可是我的血液还是禁不住因此而不停翻滚。
可是也不能因为血液沸腾或是兴奋这种理由就无止境的绕下去。
(感觉得到我么?莉娅诺。)
(是的……感觉得到。你的心……的确离我越来越近了。)
现在的我可以感受得到莉娅诺的意念。利用她的精神波动所传递的方向和强弱大致估算出距离。
扔出最后一枚手榴弹之后,我开始专心寻找莉娅诺的位置。
能感觉到她气息传来的方向……那应该是开发部署区……一个耸立着许多近代式建筑的区域。之前曾经经过了几次,那里的确是感应最强烈的地方。
我压抑着加速启动Desmodus的心情……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观察寻找着从现在所在的仓库区域到那里的最短路径。
(小心!会喷火的钢铁巨兽正盯着你!)
钢铁……巨兽?莉娅诺的千里眼到底捕捉到了什么?我完全不明所以。
可是马上,我便察觉到一种有异于胯下那台Desmodus内燃机声音的另一种不同的引擎声。与其说是听到声音,不如说是感到了那种气息。
另一种车辆就在我附近。这种轰鸣……难道是柴油机驱动的么?
正在我集中精神辨识的那一刹,突然右前方的水泥墙壁上出现了蜘蛛网状的裂纹。
有东西马上就要破墙而出了,我经过瞬时的判断,并没有按下刹车,反而加大油门。因为现在进行紧急制动已经来不及了。
龟裂继续逼近过来,马上就要延续到眼前的时候,说时迟那时快,巨大的裂缝导致墙壁骤然瓦解。
我看准从那里飞跃出来的黑色巨影和对侧的墙壁之间仅有的空隙,驾驶着机车加速强行突破过去。
机车侧面所镶的钛合金装饰在两车交错时产生碰撞,摩擦的高热导致火花四溅。
那到底是什么……想到背对不明身份的敌人实在太过危险,我立刻减速,机车还没停下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拔出左轮手枪,同时上半身转向背后。
在扬起的那一片灰蒙蒙粉尘对面,一个具有威慑力的轮廓缓缓现身。看清那东西的真面目时,我着实吃了一惊。
战车……不,准确来说应该是装甲车。它身下嵌着齿轮似宽厚履带,车身上几乎看不到开口,加之以直线为主基调的车体设计,无一不强调着钢铁外皮的厚实程度。
这帮家伙到底是从哪儿弄来这种东西的……面对眼前夸张的一幕,我有一瞬间因恐惧而呆滞。只不过是日本国内一家制药公司而已,实在让人难以想象会在此见识到如此厉害的武器。
趁着我呆滞的时候,装甲车慢慢回转着炮塔,露出像剑一般突出的机关炮口、瞄准我这边的方向。
不妙……我立刻把手枪收回枪套,转身准备逃跑。就算是四五五这种大威力的玛格南弹药,在装甲车的面前也变得像玩具一样可笑了。
看准临近的横道,我驾驶机车突然进行强行漂移转弯。
装甲车的机关枪开火和Desmodus滑入狭窄的通路这两个动作,几乎可以说是同时发生的。
背后响起的是榴弹炸裂和沥青路面粉碎的声音,在仅仅容得下Desmodus一个车身通过的狭窄小路中,我驾驶着它极速奔驰。
用前轮的保险杠撞开阻挡前进的箱子和油桶。天空中飞舞的满是被撞飞的碎片和不知名的药品,它们像冰雹一样落了下来。不过,这比沐浴在枪林弹雨中要强上百倍。
可恶,早知道会出现这种东西,刚才我就不浪费手榴弹了。现在我手上的武器中,已经没有一样可以派上用场。
虽然就机动性来说肯定是Desmodus占优,可是问题是,如何一边逃离装甲车的攻击一边顺利到达关押莉娅诺的地方。
“……!?”
这时,我面前再一次出现了一个高大的黑影。迫近以后,发现它身上刷满黄土色油漆。跟之前那辆型号相同,但却明显是大相径庭的两辆车。
可恶,居然还有一台……要是被两面夹击就麻烦了。
我马上转过身来,朝着与第二辆装甲车相反的方向逃去……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我不禁扭过头回顾。
第二台装甲车和刚刚绿色的那台在外形上有些微妙的差别。
在第一台装甲车的炮塔上用来架设机关枪的那个位置上,第二台装载的却是一个筒我看准从那里飞跃出来的黑色巨影和对侧的墙壁之间仅有的空隙,驾驶着机车加速强行突破过去。
机车侧面所镶的钛合金装饰在两车交错时产生碰撞,摩擦的高热导致火花四溅。
那到底是什么……想到背对不明身份的敌人实在太过危险,我立刻减速,机车还没停下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拔出左轮手枪,同时上半身转向背后。
在扬起的那一片灰蒙蒙粉尘对面,一个具有威慑力的轮廓缓缓现身。看清那东西的真面目时,我着实吃了一惊。
战车……不,准确来说应该是装甲车。它身下嵌着齿轮似宽厚履带,车身上几乎看不到开口,加之以直线为主基调的车体设计,无一不强调着钢铁外皮的厚实程度。
这帮家伙到底是从哪儿弄来这种东西的……面对眼前夸张的一幕,我有一瞬间因恐惧而呆滞。只不过是日本国内一家制药公司而已,实在让人难以想象会在此见识到如此厉害的武器。
趁着我呆滞的时候,装甲车慢慢回转着炮塔,露出像剑一般突出的机关炮口、瞄准我这边的方向。
不妙……我立刻把手枪收回枪套,转身准备逃跑。就算是四五五这种大威力的玛格南弹药,在装甲车的面前也变得像玩具一样可笑了。
看准临近的横道,我驾驶机车突然进行强行漂移转弯。
装甲车的机关枪开火和Desmodus滑入狭窄的通路这两个动作,几乎可以说是同时发生的。
背后响起的是榴弹炸裂和沥青路面粉碎的声音,在仅仅容得下Desmodus一个车身通过的狭窄小路中,我驾驶着它极速奔驰。
用前轮的保险杠撞开阻挡前进的箱子和油桶。天空中飞舞的满是被撞飞的碎片和不知名的药品,它们像冰雹一样落了下来。不过,这比沐浴在枪林弹雨中要强上百倍。
可恶,早知道会出现这种东西,刚才我就不浪费手榴弹了。现在我手上的武器中,已经没有一样可以派上用场。
虽然就机动性来说肯定是Desmodus占优,可是问题是,如何一边逃离装甲车的攻击一边顺利到达关押莉娅诺的地方。
“……!?”
这时,我面前再一次出现了一个高大的黑影。迫近以后,发现它身上刷满黄土色油漆。跟之前那辆型号相同,但却明显是大相径庭的两辆车。
可恶,居然还有一台……要是被两面夹击就麻烦了。
我马上转过身来,朝着与第二辆装甲车相反的方向逃去……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我不禁扭过头回顾。
第二台装甲车和刚刚绿色的那台在外形上有些微妙的差别。
在第一台装甲车的炮塔上用来架设机关枪的那个位置上,第二台装载的却是一个筒状的装置……像是在呼应着我的疑问,从那个筒状装置中发出了一个火球,向我疾驰而来。
“导弹!?”
我的背脊一阵寒战,只得急忙全速向工厂外围狂奔。
还有二十米、十米……焦灼的热流拖着火舌直朝着我的后背逼近。
从前方建筑物的一角急转弯,车辆倾斜到一个马上就要摔倒的角度。毫发之间,后面追踪而来的导弹突然间失去了目标,撞到建筑物的墙壁上爆炸。
不绝于耳的爆炸声在背后响起,我心中同时焦急地盘算起来。
对方配备有导弹系统,就算距离拉得再远,一旦被它再次瞄准上,我又会变成毡板上的鱼肉一样任人宰割了。
……怎么办?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说起来,不知何时开始另一台装甲车也不见了。恐怕是两台协作准备一起对付我吧……踌躇着的同时,Desmodus渐渐带领我离开小道,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
好像,这前方是一个停车场……果然如记忆中一样,横在眼前的是一个完全被石英灯所照亮的宽广空间。由于是深夜,里面几乎完全空着。只有零星的车辆停放,没有任何遮蔽物,显得十分空旷。
“找到了!”
另一台装甲车就在那里。
藏在左手边建筑物阴影中的绿色车身,这时慢慢爬行着逐渐现身于灯火之中。
它果然进来了。稍迟一点,在后面追着我而来的配有导弹炮塔的“黄土”战车也进入了停车场。像是视野中捕捉到了疾驰的Desmodus一样,车辆悠然地停了下来。
是啊,就算再怎么样的高速疾驰,在接近音速的导弹面前也会败下阵来的。
赌一把吧……我收紧小腹,为Desmodus加速,准备沿着停车场外围画一个大圆。加油的动作带来了引擎欢快的咆哮声。
保持着油门全开的状态,缓缓倾斜的车身向“绿”装甲车的方向挺进。
仿佛自暴自弃一般,从正面迎向对手……敌方应该会认为这只是我螳臂当车似地垂死挣扎吧。这时,一旁的“黄土”装甲车发射了导弹。
“……!!”
口枷里的我大声雄吼着,朝“绿”装甲的方向直线突进。在Desmodus达到极速的同时,电子控制的导弹也在极速逼近。
来得及么……一定要赶上啊,Desmodus!你最后的力量,就趁现在……
“绿”之炮手,这时终于意识到我的目的是要用自己的身体去冲撞它。有些害怕地架起机枪进行乱射,Desmodus顿时沐浴在枪林弹雨之中。
松开离合器来增强后轮的旋转力矩,转而进入后轮行走的状态。这时的Desmodus仿佛扑向猎物的野兽一样,咆哮着高昂地扬起前轮。
就这样利用斗篷和竖起的前轮当做盾牌,我毫无畏惧地突入枪林弹雨之中。
机枪的子弹撕裂了车罩,射穿了前灯。
前轮的轮胎已经爆裂,和连接着的前轮架一起如粉尘般被弹飞。
不再管逼近的导弹和至近扫射的机器,我只是集中精神维持后轮行走中机车的平衡。
这时全开的油门为引擎持续提供燃料动力,Desmodus只用仅有的一只后轮急速飞驰。
上吧!Desmodus!!这就是你最棒的……在满身疮痍的车身上撞上“绿”装甲之前,我最后用充满爱怜的视线看了它一眼,用尽全力向正上方跳去。
这时Desmodus毫无防备的腹部撞上了装甲充满棱角的前端。
撞上坚固的装甲时,自己由于之前高速运动产生的动能而受到相当程度的反冲,Desmodus伴随着高昂的破裂音四散解体。
虽然速度如此之快,可对方毕竟是装甲车辆。机车的冲撞没有给他造成什么伤害。
……不过,追踪着Desmodus而来的导弹却不同。
跃身空中的我向下看去……弹头散发出的热流冲击波轻而易举地从正面瓦解了它的装甲……之后,在身下的爆破冲击波的作用下,我的身体被弹向更高的高空。
抱紧四肢死死保护自己的身体,我和“绿”装甲的碎片一同,在描绘着放射线的夜空里飞翔。
从失速的旋转中回复控制,我决定像猫一样,在坠落地面前一刻采取张开四肢落地的姿势,旁边则是被扭曲成异状的“绿”装甲的炮塔,落在沥青路上的时候发出了尖锐的声响。
仅仅几秒钟攻防战就画上了句号……这样的速战速决,以往的我即使是变身以后也无法做到吧。
理解了自己所拥有的难以置信的力量之后,颤栗再一次爬上了我的脊背。
我站起来,看清了烟火对面缓缓朝我逼近着的“黄土”的车影。
现在还没有完结。没时间继续自己的恐惧,因为眼前还有一个必须打倒的敌人。如今失去了Desmodus,我连逃跑都无法做到。
应该怎么办……可是下一个瞬间,撕裂黑暗的火箭弹的强力火光灼烧了我的双眼。
接下来,本来正准备瞄准着我放出下一个火箭的黄色车体,车身突然在一瞬间剧烈颤抖起来。这时,从它的开口处喷出了红莲一般的巨型火焰。
我茫然地看着起火的战车……身后突然响起了尖锐的轮胎摩擦声。那是一台以高档急速冲入停车场的重型越野车。这辆车我之前曾经见到过。
“没事吧?”
手上还拿着硝烟未散的火箭炮,茉拉从越野车的货台上跳了下来。
“吓了我一跳……你怎么来了!?”
“剩下的就交给我们吧,你快去莉娅诺那边!”
穿着丧服的少女,还是没有发出任何感慨,只是事务性地向我指示着。
“啊,好。”
我一句感谢的话也没有说……正如莱拉所说的,现在不是这种时候。已经没有时间在这里陪小喽啰们打太极了。趁现在碍事者被牵制的时候,应该赶紧向目的地进发。
(我现在马上就过去,莉娅诺。)
(……我等你)
和睡美人身体相离但心灵相通,我朝着感应到她存在的方向疾驰而去。
目送着如疾风般奔去的惣太,茉拉丢弃了手中的一次性火箭炮筒,从货台上拿下了弗里茨爱用的M4卡宾枪。
一旁的弗里茨光是从助手席把“非常时期”的得力武器搬出来就已经很吃力了。如今的他右手使不上力气,肋骨半数以上骨折。对这样的弗里茨来说,平时就已经很笨重的武器,现在也许有些过于沉重。因此,总是那么精神的脸上已经浮现出贫血造成的苍白。
“弗里茨,快点!”
茉拉一面催促一面向四面开火。
“知道啦,别再催了……”
在两人对话的同时,从工厂中不断涌出佣兵。他们都是刚才被骑着机车的惣太玩弄过的步兵喽啰们。
“今天我们的角色就是牵制敌人的诱饵,华丽地大干一场吧!!”
一边说着,茉拉投掷出的手榴弹,膨胀着冒出红莲般的火焰。
“弹药……也不是白来的啊……”
来复枪弹像雨点落水一般射向四处。那是一个绑着长长枪身,由电机驱动的巨大机关。本来应该是装载在普通直升机或武装直升机固定架上的连射式迷你机枪,现在却像婴儿背囊一样被固定在弗里茨的胸前,他正快速地按着机枪的发射按钮。
闷钝的电击声和接连不断停的子弹声混在一起,如同牛叫声一般奏响了沉静的旋律。
死亡之牛只要一开始咆哮,佣兵们用来做盾牌的车子或别的物体上都会发出一阵闷响。最终,连带着佣兵的身体一起,周围的一切逐渐被铁牛吞噬消灭。
“黑市上卖一美分一千发,我算算……”
于是自暴自弃的弗里茨,开始对眼前的一切进行疯狂扫射。
因为光是算算今天一晚的花销就让他很头疼了。
“……气死我了,到底是多少啊!?”
吉拉哈走在无人的走廊里。
本来一尘不染得不似人间之境的房间内,现在到处散乱着没来得及销毁的文件和磁盘。有的地方的设备也险些被销毁,明显留有故意放火的痕迹(当然,火已经立刻被防火装置扑灭了)。
红色护卫的脸色阴沉了起来,异端者那帮家伙已经想把自己的老巢连同他们已到陌路的命运一起舍弃掉么。
“……太脆弱了。”
结果,没有执着的信念,不管聚集多少人始终是乌合之众。杂鱼永远是杂鱼。
外面的惣太想必也在演出一场轰烈的战斗戏码吧。
他差不多也该发觉了。在他自己和那些杂兵之间,战斗力有着压倒性的落差。
伊藤惣太,并不是人类。
吉拉哈不知怎么心情稍稍有些放晴了,他朝着那个能与惣太会和的地方——也就是莉娅诺所在的地方进发。
这是可以望见关押莉娅诺房间的管理控制室。在掌管着一切吸血鬼养殖设备的控制台前,白衣的博士正在进行绝望的挣扎。
设备的调整已经结束,失踪的莉娅诺刚一被找回来,就发生了这样的骚动。
虽然早已预料到猎人们的袭击,可是没想到连维德戈尼亚也被引来了,而且他的战斗力竟然已经达到了如此程度。
一定得快点才行……虽然有点舍不得本部这些一次都没有过的设备,可是只要有莉娅诺在手中,不管在哪里都能继续研究。
诸井真的是如此确信的。
虽然她自己很想冷静下来,可是由于慌乱还是失去了以往的判断力,视野变得极端狭窄。她自己根本没有想过,到这个节骨眼上,已经没有人还会遵从她的指示了。
一心只想着怎样用科学智慧来征服这个美丽的生物。这样的展望,一直以来让她多么欢欣雀跃啊。
都到了这个时候,怎么能随随便便放弃呢。
“……!?”
刚用远隔操作解除了莉娅诺身上的枷锁,诸井突然感觉到一股令人颤抖的冰冷视线。
不知从何时开始,纳哈崔拉出现在她的身后。
“你在这种地方做……”
正说着,女科学家的身体就因纳哈崔拉过于冰冷的视线而僵硬。
“在这里做什么……是么?”
一边冷笑着,纳哈崔拉一边补完了诸井的话。
“这话应该我来问你才对,博士。事已至此,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当然是保护莉娅诺了!!”
因纳哈崔拉不知从何而来的从容感到愤怒,诸井的语气开始有些慌乱了。
“总之,先把她藏起来……”
“没用的。”
纳哈崔拉哼了一声嘲笑着她的愚蠢。
“没用,根本毫无意义。你以为是什么把他引到这里来的?是那个女人的精神波动啊。”
“怎么……”
虽然对纳哈崔拉来说,这并无法缓解他郁闷至极的情绪。但是,看着平时那个用知性和理性的假面全副武装的女人现在露出如此狼狈慌乱的样子……他还是觉得十分滑稽。
“到、到底……那、那应该怎么办!?”
诸井博士脸色发绿,表情扭曲得像个要哭出来的孩子。
“你想问阻止他的方法?真让人看不下去。异端者组织中以出色头脑而文明的诸井女士居然连这都不知道?这可是吸血鬼之力的铁则啊。”
“什、什……!?”
“维德戈尼亚以血之盟约为桥梁继承了超越想象的魔性之力……可是他并没有完成吸血鬼的进化。即便具有那样程度的力量,终究也不过是个被咬的‘半成品’而已。”
纳哈崔拉意味颇深地说道。可是这时处于慌乱状态的白衣女性做不出别的反应,只能用急躁的表情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吸血鬼子爵流露出有些失望的样子,慢慢地继续说道:
“所以……只要把血之盟约解除就好了。”
他这时拿出一直藏在身后的木锥。
“如果用这个让莉娅诺回回归尘土,那他就不再是什么后继者了。只会变回一个普通的人类小鬼。”
“这……”
诸井惊愕的说不出话来。
对她来说,纳哈崔拉的话已经超出了理解的范围。
“你你你你你疯了么!?”
“经常有人这么说啊。我有时候遇到有趣的事就会失去理智,这次也有点玩过界了。虽然用于慰藉无聊倒是刚刚好……不过,差不多也该到落幕的时候了……退下吧,博士。”
“……!!”
因愤怒和绝望的冲击,诸井冲上去紧紧抓住纳哈崔拉的胸襟,这时的她早已忘记对方是什么样的生物了。
虽然看上去好像只是在惩罚吵闹的孩子一样,可是纳哈崔拉的一击,实际上却拥有让一个成年人脑袋搬家的威力。
失去了引以为傲的IQ二五零的头脑,诸井的身体像断线木偶一样倒在了地上。
纳哈崔拉没有再看那位白衣女性一眼,转向控制室的出口方向。要去拘押室的话首先必须要经过走廊才行。
当他走到那道铁门的时候,发现门已经被人从外面生生撞开了。
待在房间里的,正是某个他熟悉的……甚至某种程度上令他有些怀念的人。
8、怀抱着无法传递到世界尽头的叹息沉眠
吉拉哈轻轻将沉睡的莉娅诺的身体放在地上。
在吵闹不堪的研究设施内,只有这里如与世隔绝般寂静。
之前,只有一面玻璃之隔的邻室好像也发生了什么骚动。可是,既然这里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吉拉哈根本也懒得管具体发生了什么。
粗大的红色护手,轻轻为莉娅诺拨去垂在脸上的头发。
吉拉哈回顾着他不死的岁月,在心中不停回味着守护着这样的睡颜所度过的每一天。
伊藤惣太……他已经通过外面正在进行的惨烈激斗完全展露出自己的实力。
对于看着这一切的吉拉哈来说,现在已经没有任何疑虑了。
软弱,不成熟,虽然缺点很多……可那个男人。确实是公主跨越时间所等待的人。
跨越了两千年的岁月,渴望终于和命运重叠在一起,莉娅诺的愿望终得实现……而守护她的骑士的使命,也已经结束了。
守护着主人的这六百年……漫长而又短暂。
在那么久远的光阴里,仅仅是想象着她的容颜……那么高贵那么惹人怜爱,就好像在做一场虚幻至极的梦一样。
“一百年前陷入沉睡之际,您曾如此说过,‘怀抱探索到的真理,走出自己的道路’……纵使现在已经迟了,我还是决心遵从您的指示。别了,吾主……”
这时吉拉哈才终于抬起眼,瞥向房门处他早已感觉到的存在。
站在那里的,正是他们主仆二人所等待着的那个男人。
我停在房间的入口,看向里面的那两个吸血鬼。
莉娅诺,还有吉拉哈。
跨越久远的时间等待着自己的少女,和同样跨越久远时间效忠于少女的骑士。
跪在沉眠的主人身旁,其实那宽广的后背……不知为何散发出一种凛冽的威严感,让我不敢贸然出声打破宁静。
终于,吉拉哈仿佛注意到了这边的样子,站起身,双眼流露出沉静的眼光。
“……我来了。按照你所说的。请让我见莉娅诺。”
吉拉哈路出浅浅的笑容,和我的眼神交汇了。
就这样,以缓慢却毫无犹豫的动作亮出大剑,高高地举过头顶。
动作一出,迫人的气势迎面而来,让我仿佛有种他的身体膨胀了一倍的错觉。
“我乃骑士,效忠吾主,剑随吾主之意……”
“那么……”
红色骑士的感情竟然只能通过这样的形式表现出来,我深深替他感到悲哀。
“……你也应该知道吧?莉娅诺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骑士不作回答。
“你去问问她,你我互相残杀,真的是她所希望看到的场面么……把她叫醒问问看吧。”
“吾主并非这位沉睡中的妇人。”
从吉拉哈的嘴中,坚定的吐露出让人意外的话语。
“如今,在此等待你的女性……已非吾主。”
“你!到底……”
吉拉哈浅浅地一笑,看向沉睡的莉娅诺。
“美丽的莉娅诺,过去的您应该曾诅咒过自己被无限延伸的命运,应该曾憎恶过那将你舍弃在轮回之外的男人!!吾主啊,您敢说……一次也没这么想过吗。”
仿佛在向她宣誓一般,吉拉哈把大剑贴在胸口。
“从此刻开始……我将化身为您过去岁月的骑士,效命于您那忘却的憎恶。”
乘着风的剑峰一转,直直的指向了我。
“此刻,吾主跨越两千年的苦闷与憎恶都寄托于此剑……我就挡在你的身前。跨越我吧,伊藤惣太!否则等待你的是如尘土般散却的命运。”
“吉拉哈……”
我无法拒绝。
只要这个男人活着一天,他都会插在我和利亚诺之间。这个事实已经不需要怀疑了。
要想到达她的身边……那么只有像吉拉哈所说的那样,一定要越过他才可以做到。
于是,我掏出了为遗留在身上的那把珍爱匕首——“萨德侯爵的愉悦”。
“哼!!”
经过数秒的对视之后,吉拉哈首先进攻。大剑卷着风袭来。
我那爱用的匕首像生出双足一般,一路顺着剑身的轨迹,直线瞄准骑士攻了过去。
可是,吉拉哈的大剑虽然体积笨重,可动作却像燕子般灵巧。下一刻,冲得太过的我后脑已遭受了它的重击。不妙,我慌张地拉开了彼此的距离。
大型武器通常都会等待一击必杀的机会。可是他那不死一族的肌肉与技巧,赋予了两手大剑和匕首同等程度的灵活性。
大质量的物体产生的动能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破坏力,吉拉哈充分活用了这种特性,并且他自身的速度也一点都没有降低。
就好像大剑和吉拉哈的手臂本身连为一体,从他的肩膀上生长出来一样。
宽厚的剑身在空中划过,占领了绝对的制空权。我重新采用常用的西洋式握剑法,幻想着尖细的刀刃就是我延长的右手拇指。
吉拉哈的大剑正如水车一般回转着。我看准空隙,用延长的右手拇指刺去。
像闪烁的光芒一样细致而锐利的匕首剑锋被大剑弹开,我马上错开身体,从另一个空隙攻进。
茉拉和弗里茨,也冲进了本部的建筑内。
他们就像是在无人的原野上奔跑一样,几乎遇不到任何抵抗。
尽管失去了主人的控制,可是按照一早设定的程序,应急灯以及防灾通知等紧急预案都有条不紊地展开。他们两个在虚无的灯光和规律奏响的警铃声中,向莉娅诺所在的方向飞驰。
既然惣太凭借精神感应能力的指引已经突破了另一条通路前进,那么他们的牵制敌人二路进攻策略应该算是成功了。
看着墙壁上的导航终端,弗里茨指向某个路口。那里好像是什么重要设施的管理控制室。茉拉保持警惕地架起卡宾枪,打开了面前的铁门。
……房间里有灯亮着。但是那并不是应急灯,而是有动物油脂味道的油灯。
柴火燃烧着的声音传到耳边。
(你要去哪里,茉拉?已经到了吃饭的时间哦~)
(再不快点,你的份我就帮你吃光了喽~)
是妈妈和哥哥……还有令人怀念的暖炉。熟悉的桌子,熟悉的房间中的温暖。
而且……还有从心底震撼着她的熟悉声音。
(怎么了?为什么要哭?茉拉,你又被村里的孩子欺负了么?)
“……妈妈……”
(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妈妈。)
母亲从座位上站起来,向她走近。她身上还穿着那条厚厚的围裙,茉拉觉得很惊讶,自己竟然连围裙上的油渍都记得那么清晰。这也难怪,她自己曾经不知多少次趴在穿着这条围裙的母亲怀里哭泣……
(快点,到这边来啊,茉拉。)
“妈妈……”
可是接下来一秒……
“你这可恶的老头!!”
眼前闪过了匕首的银光,莫拉突然被某个人大力推开了。
哥哥……原本以为是哥哥的熟悉声音,突然间变回了她那彪悍搭档的声音。随之传来的,是金属插入肉体里的闷钝声。
茉拉的枪口发出了怒吼。被横扫过来的子弹击中双膝,母亲倒了下来。
“呜……”
倒在地上的那个人,并不是茉拉记忆中熟悉的样貌……而变成了一个身着古式衬衫的银发男人。
他方才瞄准茉拉心脏投掷出的匕首,现在已经深深地刺进随后赶来的弗里茨的左腕。
屏住呼吸,弗里茨用右手拔出匕首扔在地上。就像动脉被刺穿或是闸口被打开一般,大量的血液喷涌出来。
一片血迹的匕首落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房间里的异景消失又变回原来的研究所样子。
耳边依旧是有规则的报警声,在无人的走廊里空虚地回响着。
弗里茨跪倒在地上,同时一边向茉拉摆摆手,表示不用担心。
“实在是惟妙惟肖啊,刚才的幻觉……”
虽然为伙伴的伤势而感到心痛,但是现在茉拉心中的怒火无法抑制地燃烧着,压倒了一切情绪。她扬着眉,慢慢向银发子爵靠近。
“没错……你很熟悉呢?刚才的那个情景。”
“呃……”
纳哈崔拉的表情因愤怒和痛苦变得扭曲……在他现在的表情里,还混合着恐惧和挫败。
被银质弹丸破坏的双腿无法瞬间再生。于是,他就这样伏倒在地上,连想要怒视步步靠近的丧服少女都无法做到。
“我一直都在找你。”
认识自己的母亲,认识幼年时的哥哥和那间屋子的,就只有在一旁呻吟着的搭档……以及一直追踪的那个吸血鬼而已。
只有这个吸血鬼,她绝对无法原谅……一时间百感交集,茉拉把箭矢装上十字弓,将弦拉紧。
“尘归尘,土归土。”
“住,住手……”
“永别了,父亲。”
定下永恒之约的心脏中,深深插入了一根破邪的银矢。
茉拉用寒冰似的眼光,默默地看着连名字都不知晓的父亲惨叫着燃烧成为灰烬。
?
喀喇,钉!铛!
像玻璃相撞一样轻快而冰冷的声音在铺满漆布的广阔空间中回响。剑刃相碰时闪出的青白色的火光,在周围的景色上留下了一个个烙印。
到底已经大战了多少回合?
我和吉拉哈的衣服,都被细细的伤口所喷溅出的血迹染成了桃红色。充满杀伤力的尖端或是插进双方的身体,或是在与另一个尖峰的碰撞间产生细小磨损。
本来……早该分出胜负了。吉拉哈受到了太大的伤害,他的身体无力在短时间内再生回复。
其实这是由于武器不同造成的。
相对于我那剑锋很短,但是却具有无限加速可能性的匕首,吉拉哈的双手剑经常会产生一定程度的惯性,因此在变换方向的时候会发出不同的风声。不晓得从何时开始,我的耳朵开始能够捕捉这样的不同了。
看来即使是累积了六百年的技巧和不死一族的肌肉力量,最终也无法凌驾于自然界的物理法则之上。
可是,吉拉哈却没有倒下,仍然勇敢地面对着我。
如今支撑他奋战的,不再是不死者的力量或别的什么,而只是阻止我向莉亚诺靠近这一个念头而已。
我能赢得过他么?有如此毅力的男人……我重新握好被血和汗浸湿的匕首。
从没有过的持久战令我感到疲惫不堪,身体已经接近极限了,这样下去……根本就没有活路。
“呀啊啊啊!!”
剑风伴随着撕裂一切般的气势迎面落了下来。
身后没有可退之路。我为了躲避致命一击失去了平衡。接下来的攻势肯定无法避过了……吉拉哈正是看准了这一刻。
从空中划过的剑身,轻而易举地在虚空中反转。
带着对到手的胜利确信无疑的恐怖微笑,吉拉哈接下来的一刀便是必杀……在那势不可挡的豪剑震慑下,我后背落地倒在了地板上。
可是,刀锋却没有砍到我身上来。在毫发之间,我扔掉手中的匕首,全力用双手夹住剑身,使它在接触到自己身体之前停了下来。
“……!?”
吉拉哈惊讶得睁大了双眼、似乎这位骑士在六百年来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用双手接住锋刃。
可是,我也并没有处于一个有利的状态。被身上的大剑压制仰倒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如果现在支撑不住剑身放手的话就完了……那样的话一定会被干净利落地切成两半。
吉拉哈没有动摇取得胜利的信心、凭借着身体和肌肉的优势,慢慢将剑身向下压制。他想……靠力量来取胜。
“伊藤……惣太……”
使尽全身力气紧咬牙关,吉拉哈的嘴角颤抖着努力露出一抹惨绝的笑容。
“你……输了!!!”
绝不承认……我一面用尽浑身力气抵挡着压下来的剑身,一面在心中怒吼着。
我不能输。因为……因为我也背负着不能输给他的使命!!
我环顾着四周,拼命寻找着反败为胜的机会。
“……不要移开目光。你的生死尽在我一剑之上……难道,你要舍弃胜机么。”
“才没有……这回事。”
……我终于找寻到了自己的目标——刚才倒在地上时丢掉的匕首。
只是这样紧紧地盯着它,那刀柄的手感和锋利的刀刃……各种各样的触感立刻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来吧,像之前多次重复过的那样……再一次刺穿敌人吧。匕首啊,请感受到我的杀意……我这般对它发号施令,努力使心灵和匕首合为一体。
像是回应着我的催促一般,匕首毫无声息地浮了起来。从莉亚诺那里继承的力量……一定是为了这个瞬间……
一边用视野的一角控制匕首,我一边凝视着眼前吉拉哈的胸口深处——心脏的位置。
“结束了!!!!”
用尽浑身的念力,伴随着风声呼啸而去的匕首……准确地刺穿了吉拉哈的铠甲。
“呜……”
混沌不清的苦闷呻吟声响起,压制在头顶的力量顿时减弱。我趁着这个空隙推到了他高大的躯体,翻身滚向另一侧之后跳了起来。
“咳……啊……”
由于厚厚的铠甲的阻挡,匕首想必没有刺到致命的深度。
可即便如此,匕首的前端也一定到达了心脏。
吉拉哈握住刺在自己体内的匕首,将它拔了出来……可是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冰冷的地板好像在摇晃一样,最终吉拉哈还是支持不住屈膝跪在地上。
……胜负已分。
决定乘势追击的我突然感受到另一个人的气息。
是莉亚诺……不知何时已睁开双眼的她满含哀愁地注视着吉拉哈,慢慢向他靠近。
她握住这位不灭的心脏受损,身体正走向衰竭的骑士的手,轻轻地放在自己的脸上。
“你这个男人……居然为了我这样的女人做到如此地步……我应该怎样感谢你才好。”
“……公主……殿下……为了让这个男人能了解您无尽的泪水与悲叹……不过我终究没能成功……”
和六百年前一样,吉拉哈向自己的主人致歉,喉咙因被血水堵塞而发出闷响。
“不,你成功了。一切的感情都得到了清算。我至今为止的所有痛苦和悲伤……所有的一切你都替我承担了。”
吉拉哈的瞳孔开始失去光泽,他努力想要捕捉眼前最后的景象。
“谢谢你。对亏了你……我终于变回了以前的自己。变回了那个还不知悲伤、绝望和憎恨是何物的自己。我不知该怎样感谢你。”
骑士的嘴唇开始像风沙一般消逝。
一起化为沙尘的还有他触碰着莉亚诺的脸颊的手掌,为了莉亚诺挥舞大剑的手臂,以及到最后一刻为止都映着莉亚诺身影的眼眸。
她看着逐渐消逝的巨大身躯,一定在回想着着六百年来吉拉哈是如何尽忠职守的吧。她的目光比之前更加深远,蕴含着更深的感慨之情。
我将手轻轻的放在莉亚诺的肩膀上。
“……对不起,我来晚了。”
“你终于来了……”
拿出茉拉交给我的钥匙,插入脖颈后的匙孔。伴随着干燥的金属声响起,我摘掉了之前带上的口枷。
她用洁白的手指轻触我没有任何遮蔽物的脸。
“我本以为再也不会又被你抱在怀里的一天……没想到居然如此受神明眷顾……就好像是做梦一样。”
“……骗人的吧,怎么可能……”
……为什么到了现在,她还可以笑得如此开怀呢?
“你不可能会期盼这样的结果,更不可能……会觉得幸福。”
翻涌而上的感情溢满喉咙,我几乎失去了语言。
“你在说谎……”
莉亚诺对我的话会以一笑。
“无法原谅谎言么?”
那实在是十分明朗灿烂的一笑。
“……你真是的……温柔到残酷的地步呢。为什么现在还要用如此的方式打破我内心的平静?”
“……”
“我已经累了。活得太长了。两千年来每天想的都是没有实现的愿望,实在是太过沉重……所以至少现在……请原谅我的谎言吧。”
“……”
我点了点头。除了点头之外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到底是为了什么理由而战?为了什么理由相遇呢?
答案是……
尾声
这已经不只是第几次了……使用万能钥匙打开这个房门之前,香织都会先敲敲门等待回应。
可是……果然,还是没人回应。
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香织用万能钥匙打开了大门。
“……”
和每天一样,今天的屋里还是没有任何变化。没有任何东西被移动,也没有任何人进入过的迹象。有的只是地板和床上日积月累的淡淡灰尘而已。
从惣太失踪开始已经过了两个月了。警方的搜索依旧没有任何进展。没有任何原因和线索。惣太就这样突然消失了。
明天惣太乡下的父母会过来,收拾房间里的东西。他们说不想再给房东来栖家添麻烦……对于儿子刚刚人间蒸发的父母来说,这样的决定是多么替别人着想啊。
虽然之前香织的父母也说寄放在这里也没有关系,可是搬走一事刚一敲定,父亲马上就联络各路房产中介决定下家房客。香织已经决定不再跟这样的父亲讲话了。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一个人相信,相信惣太他还会再回来啊!
“……”
总觉得有些奇怪。在惣太失踪之前,他和香织之间……仿佛发生了什么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秘密一样,不可思议地留在了她的潜意识里。
或许这是非常重要的东西,又或许这和导致惣太失踪的理由有关联。
可是……香织却想不起来。
不论怎样绞尽脑汁,这段记忆就像是从脑子里抽出一般,能想起的只是一片空白。
惣太消失的那天,只留下了不知被谁翻乱的房间。香织觉得自己在那之后好像和惣太见过面一样。不,实际上确实是这样。那之后数日,香织的手机上确实留下了惣太打来的通话记录。
可是,香织却一点记忆都没有了。
最后一次见到惣太时,和他说过的……究竟是什么呢?
只要有空的时候,香织就会一个人来到这个房间,让自己沉浸在寂静的黑暗里,反复思考着这个问题。
她总觉得,只要在这个房间,被惣太的私人物品包围着。一面感受着惣太的生活气息。一面拼命地在记忆中探索……那么总有一天,一定会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可是……今晚已经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一个人倾听夜晚的沉寂,香织深深陷入了沉思。
花了好几个小时,等待着头脑里有东西涌现出来。
……终于,到了对时间感觉开始麻痹的时候……突然在香织意识的角落,有某种没有脉络的图像转瞬而过。
那是有一双紫色的大眼睛,充满谜一样的气息,极其吸引人的少女……那到底是谁?
微微张开眼睛……突然眼前闪过一点亮光。香织一下子从冥想中清醒了过来。
从关闭着的窗帘缝隙中,传入了淡淡的曙光。夜晚,已经结束了。
这是惣太房间的最后一个夜晚。
香织站起身,打开窗帘。
透过窗子上积累的厚厚灰尘,香织再次察觉到——
黎明的朦胧光线所笼罩下的这个房间,已经早已没有人住的气息,完全呈现出一副废屋的景象。
随即,她终于意识到——
自己……也和伊藤、来栖两家的父母一样……开始相信惣太再也不会回来了。
在光线不断透进的房间里,香织静静地哭泣。
岁月流逝————
感受到了下雪的气息,香织慢慢地睁开眼。
在一个小小的和式房间里,雪的光亮透过屏风,照在早已退色的榻榻米上。
可是,尽管是下雪的月夜,自己的寝室还是在黑暗的笼罩下,屋外也是一片宁静的世界。已经衰老的香织的眼睛和耳朵什么都捕捉不到。
这里,就是这几十年来香织所拥有的世界。
而且……对于已为人妇度过几千个日夜的香织来说。这小巧而静雅的家宅,甚至是庭院里的一草一木,都已经成了香织身体的一部分。
所以,即使是闭上双眼,无论是房间里的摆设,还是庭院与屋顶上慢慢堆积的薄雪,一切的一切香织都可以在脑海中生动地描绘出来。
是啊,老了以后便越来越了解自己的身体……眼睛和耳朵的观感衰弱之后,自己身体里的感觉却越来越清晰。连医生也无法了解的事,都能不可思议地感觉到。
不过……看来她一直等待着的一刻就要来临了。
心里并没有觉得恐惧。
眼前即将面临的深渊,一定是无限深邃与黑暗。也许是个非常恐怖的地方。
可是香织却不想知道自己将要去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因为漫长的人生中,她已经把所有无谓的好奇心全部用尽了。
打比方来说,就好像是登山一样。
如果好不容易要停下休息……比起仰望前方的高峰,还是俯瞰自己所走过的路程会比较好。
事实上,现在在香织心里回放的景象……让她心中充满了静静的感动。
俯瞰着近一个世纪的长久岁月所积累的记忆。
有欢笑。有悲伤。现在都像一颗颗美丽的星星一样闪烁着光辉。
爱过很多人,也被很多人爱过,遇到过各式各样的缘分,就这样走过了九十九年岁月。心中有孙子们的笑脸,有儿子们各自的生活,还有就是,对长年相伴的丈夫的想念。
所有的一起,就是她的珍宝。
居然能怀抱着这么多东西离去……真的可以这么幸福吗?
“香织……”
从庭院那边响起了呼唤声。
是谁?
那样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
香织从卧榻爬起来,打开门窗走到窗外。本来衰老得动一动手指就要费一番力气的身体,现在却像少女一般轻快。
连自己多久没有站起来走路都已经忘记了,可是她并不在意。
熟悉的庭院里现在添上了银装。
从嫁过来至今已经不知看过多少次的庭院,因为一年一度的雪的妆点,每年都让人有种别样的感觉。
雪,真美。
那温柔地混入黑暗之中,令人炫目的雪白结晶,清晰地在黑暗中勾画出一个人的轮廓。
站在庭院之中的黑影,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少年。比香织最小的孙子还要年轻。
“……你好。”
听到曾经在哪里听过的……异常熟悉的声音,香织终于知道了这个人的身份。
“……惣太?”
“嗯。”
还是保持着无数岁月前的容貌。就连那种腼腆的样子,都和香织记忆中一模一样。
“呃……啊、啊。”
香织因为过于震惊,已经说不出一句有意义的话语。为什么,现在他会……
“我,还没有向香织道歉。”
少年抬起头看着香织。
“虽然并不是任何人的错,都是些无可奈何的事。可是对你……我依旧感到抱歉。”
深深地沉睡在心底的记忆,慢慢在香织的心中苏醒。
过去少女时期的经历,现在看起来只是像梦境一般虚幻,非常不可思议的故事。
可是那个时候,香织的内心却像快要被击垮一样疼痛。
是啊……想起来了。
在以恋爱为名的荆棘海面前,她是那么的脆弱,稚嫩,胆小……但是却有那么坚持,果敢。至今她自己都无法相信。
我以前,曾经那么强烈德,那么悲伤地爱过一个人啊……
“你特意为此而来?”
“是的。”
他露出了与其说是腼腆,不如说充满寂寞的笑容。
“因为……你是我所认识的最后一个人了。”
“这样啊……”
因那么漫长的岁月感到百感交集,香织低吟着。
“这时候来,让你困扰么?”
“不会。”
香织微笑着摇了摇头。
所拥有的数不清的宝物中间,又追加了一项。
没想到在这种时刻……竟然也有人来目送她的离去。
“谢谢你……”
人们都说旅途中所带的行李,应该越少越好。
可是,现在却恰好相反。
(你也该走了吧?)
没有说出口,惣太用眼神如此询问。
(嗯。)
香织也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微笑着点头。
无言的告别后,黑色的人影从庭院中消失。
接下来……眼前就只剩下厚度不断增加的银白色雪景。
最后,香织转过头,望向还躺在卧榻上的自己。
直到如此衰老的时候,还被重重幸福围绕。这样的自己是不是很贪心呢?想到这里她觉得有些羞耻。
不过,这还真是不错的睡脸啊。以这样的姿态逝去……子孙们的悲痛也能得到稍稍纾解吧。想到这里,香织向着遥远雪夜的尽头,迈出了自己最初的一步。
“……结束了。”
他花了不少时间才回到门外。不论经过多少年的时间,有些事始终还是没有人愿意看到的。
“……”
雪花飘落下来,她还是用平时那沉静的眼神,认真地凝视着惣太的脸。
“难过么?”
“怎么可能。”
有些意外的,惣太弯了弯嘴角扯着谎。
“人类这种动物都是要死的……我已经习惯了。”
“……”
她依旧沉默地用那双仿佛可以包容一切的眼眸看着惣太。
惣太再一次因为自己的愚蠢而感到羞耻。不管多么固执逞强,自己在这清澈而深邃的瞳孔面前,其实什么事也无法隐藏。
明知道对方可以看透自己,却还是要拼命遮掩。
可是这个眼光是不同的。她什么也不探寻,什么也不过问……只是吸收包容着一切。
“……这种程度的事,已经没什么大不了了。”
“……”
她轻轻地伸出手,触碰着惣太的脸颊。
“不要忍耐了。”
一边静静地说着,她一边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庞。温暖着他那被寒冷侵蚀的肌肤,仿佛在为眼泪的滑落进行预演一样。那柔软的手指触感,渐渐摧毁了惣太内心的堤防。
最初的一滴泪滑落之后,便没有什么能够阻挡的了。
“……”
泪水决堤而出,弥沙子也好,镜子也好,都早已不在人世。然而现在,香织也离自己远去了。
惣太所认识的人,已经没有一个留在这个世界上。
“这并不是什么值得羞耻的事。我最初的一百年也非常痛苦……”
用洁白玉手接住他的泪水,她轻声低诉着。
“可是……”
可是对他来说,实在是无法原谅这个毫不顾虑她,完全被情感所支配的软弱自己。
“……只有八十年……才只有八十年而已。与你所度过的时间相比,这种程度……”
所以,才不得不学会忍耐、
这之后,还会与她一起度过永久岁月的自己,不能再为这样的事哭泣了。惣太虽然这样想着,可是泪水却还是无法停止。
“这样就可以了……不要焦急、也不要逞强、更不要害怕伤害。你也一样、我也一样。”
惣太在她的手掌中缓缓地点头。
“因为我们两个拥有的时间很长……有无尽的岁月可以用来平复情感。”
她的眼光越发沉静、露出寂寞的微笑。
没错,摆在他们眼前的,只有无穷无尽的时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