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胡子刑警又一次劝萌绘回家。但是,被萌绘以“一个人决不回去”为理,很坚决地拒绝了。那之后,刑警几次三番从远处偷看萌绘的脸色,但她故意不去和他对视。早上六点过一点儿时,刑警终于过来说,犀川副教授也可以回家了。可能是萌绘的“一个人决不回去”的主张奏了效。大胡子刑警为了让她回家,把犀川也给放了。虽然多少有点让人不顺心,不过结果还不错,萌绘想。
之后犀川又跟喜多说了一会儿话,不过他还是决定先回去。包括喜多在内,极地环境研究所的教员们还不能回去。另外,一大早儿警方就把事务官横岸和技术员八川都叫了过来,大学的有关人员好像也来了好几位。萌绘和犀川走出研究所玄关的时候,看到办公室里有十多个人。
“不过,和早上一点时相比,警察的人数似乎少了一些。”萌绘这么一说,犀川便回应道:“可能是因为搜查已经延展到外部了。”
萌绘感到有些困意,不过还是非常兴奋。在她所知道的范围内,对昨天夜里发生的杀人事件根本无法解释。她非常想知道,警察正在调查些什么,他们又发现了些什么。
因为得到许可,可以使用汽车,所以当大胡子刑警说用警车送他们回去时,萌绘和犀川拒绝了。身为县警察厅长官的萌绘的叔叔,对自己的侄女疼爱异常,估计给下属打了不少电话确认萌绘的安全。叔叔是个值得尊敬的人,只是萌绘不喜欢他把自己当小孩儿这一点。
萌绘和犀川走到停车场,上了跑车。
今天似乎也是个热天,强烈的阳光从东边向他们袭来。萌绘把一直放在仪表盘上的太阳眼镜放在了座位后边的口袋里,随后启动了汽车,摇下两侧的车窗,以便给车内换换新鲜空气。
萌绘最喜欢开车。对于自己的驾驶技术也极有自信。她很喜欢能够使用双离合器的手动齿轮,发动机的声音和振动都非常好。萌绘的车上没有收音机也没有音响,因为她无法忍受开车的时候听不到发动机的声音。虽然没有做过自我分析,不过但凡发动机声音和马达声音她都喜欢。
“不困吗?”犀川深深地陷在副驾驶的座位里,双手抱着后脑问道。
“嗯,有点儿。”萌绘回答。
车静静地行驶着。惬意的晨风吹拂着她的头发。
“本来等做完实验后,我有很多问题要问您呢。”萌绘向犀川这边瞥了一眼说道。
“什么问题?”
“做什么了,什么机器,为什么要做那种实验,结果有什么作用……”萌绘说得很快,“结果,因为杀人事件全部挂(泡汤)了……”
“挂了?”犀川笑道,“这可不像你说的话啊……可不怎么文雅。挂了……唔,不过确实是挂了。”
“老师,想点儿什么吧?”
“什么?”
“就是说,那个密室的……”
“密室?什么密室?”
“不是密室吗……”萌绘把车停下来等红灯,“可是,卷帘门不是坏掉了吗?紧急出口是在里面上了锁的,惟一的出口在大家所在的位置上能看得非常清楚。案发时没有人能随便进出的。被害人和凶手都是怎么进去的呢?”
“哦,我可没得出这么确切的场所条件。”犀川带着睡意说,“让警察去办不是挺好吗……”
“那个大胡子刑警吗?”萌绘边发动车边说,“很烦人。”
“警察来大学是很招人烦。特别是这次被警方盯上的是国立大学。”
周六的早晨,道路显得很空旷。萌绘跑车的发动机发出令人惬意的声音,回荡在静谧的大街上。
“哦,老师,您回学校吗?”萌绘问道。
“不,回家。回家更近……”犀川回答。
萌绘知道犀川住的公寓。不过,从来没进去过。
“那个实验室暂时也不能用了吧?”犀川看着窗外说,“真可怜,研究也得推迟了。博士生们要面临生死问题了。”
“我以前就想问了……”萌绘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即使科技这么发达,也必须要进行实验吗?”
犀川嗤嗤地笑起来。“科技发达?谁说的?”
“不是,倒不是谁说过……不过……大家不是都这么说吗?”
“唔,是有些人这么想。”犀川自己点头道,“幸福啊!”
“可是,从好几百年前开始,全世界的研究者不就都在进行研究了吗?”
“伽利略……大概是四百年前了吧?”犀川看着萌绘这边说,“他计算行星和卫星的运动,制作望远镜进行观测。可是,他不知道自己使用的桌子歪了多少。他留下的内部应力分布从基础知识上来说有很大的错误。无论任何物质,只要承受了外力,都会发生变形并且进行力的传递,这一点并没有得到认识。伽利略的错误得到纠正是在两百年以后了。而对于变形进行精确的计算就是最近的事情。不,即使现在也不能说是完全正确……即便身边的现象也有无数不明白的。”
“老师您不做实验吗?”据萌绘所知,犀川的研究室只是用计算机进行计算而已。
“因为我的专业是历史……实验都已经做过了。”
萌绘仔细思考着犀川的话,但还是不能完全理解。
犀川的公寓一会儿就到了。
“谢了。”这样说着,犀川下了车,关上车门。
“啊,老师……我想去看看老师的房间。”萌绘坐在驾驶席上问道,“可以吗?”
“不行。今天回去睡觉吧。”犀川立刻回答道,“我就睡一会儿,唔,中午还要回研究室。还有很多要整理的工作呢。”
萌绘有点遗憾。“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在工作上,犀川一次也没有让她帮过忙,所以那种可能性基本接近于零。
“没有。”犀川立刻回答。他朝着公寓的玄关慢慢后退。
“老师,我……”萌绘的身体伸向副驾驶的方向,偷偷看犀川的脸。
“什么?”犀川面无表情,有点儿不耐烦。
“唔,没事儿。没什么特别的……”
“什么事啊?快说。”
“我有个请求……”萌绘眯起一只眼睛做了个鬼脸,“行不行?”
“先说说内容。”犀川说,“然后再说yes或no。”
“是我一生的请求。”萌绘将一只手竖起在鼻尖的位置。
“别随便就把人生赌上啊,西之园。我就听听……什么事?”
“星期一之前要交力学的报告……”
“啊……”犀川朝着天叹了口气,不过表情一点儿没变,“怎么暑假还有报告?”
“是啊,三上老师的……”萌绘偷偷观察着犀川的脸色。
三上教授在建筑系中对学生最严厉。每年都有一半左右的学生拿不到他的力学学分。“魔鬼三上”这个称呼在学生们中间悄悄流行。三上教授性格怪僻,不过倒是萌绘喜欢的研究者的类型,事实上是为数不多的值得尊敬的教授。可是,萌绘对于力学却怎么也不感冒。与其说不明白,不如说是没意思。正像犀川说的,萌绘前一段时间的报告三番五次地重写,也没和谁商量,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写完交上去的,可是好像并不合三上教授的心意。她不想找朋友帮忙,查书又麻烦。本打算昨天参观完实验之后,和犀川商量的。
此时已接近盂兰盆节。然而,对于大学里的一部分人,包括犀川来说,似乎并没有过这个节的习惯。犀川副教授和三上教授盂兰盆节都不休息。
“真拿你没辙……那今晚七点在研究室见。在那之前把你自己能做的都做了,知道吗?”犀川用动词的终止形命令她。这样说着,他回过身,向公寓的玄关走去。
2
萌绘开心致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接着是逐渐远去的跑车的发动机声。犀川再一回头时,萌绘的跑车已经在远处小区的坡路上了。
“你也太好说话了,犀川。”犀川自己嘀咕着。
一进屋,犀川马上洗了澡。然后,衣服也没穿走到冰箱前边拿出了一听可乐。嗓子已经好几个小时没有沾到液体了。接着,打开桌子上电脑的开关,连接上了大学的因特网。犀川平时在家上网是通过电脑的调制解调器用电话拨号的方式先接通计算机中心,然后再连接上研究室的工作站。在网上,犀川收到了三封新邮件,不过都不是特别紧急和重要的。
然后,他想起了什么,用鼠标点击了几下,进入了学校的数据库。等了一会儿,用数字键选择了屏幕上出现的“检索”按钮,然后使用键盘输入了“Prof. Kikuma(木熊教授)”。
N大好像没有和他同姓的教授。电脑画面立刻出现了木熊教授的简介。
木熊京介,男,一九四零年生,籍贯冈山县,一九六三年毕业于T大学。一九六五年于该大学研究生院取得硕士学位。
研究领域的最前边写着土木工学、构造动力学、极地和海洋构造。从一九七二年起,在英国留学两年。紧随其后的是着作和主要论文的列表和学会、协会获奖列表。
犀川的目光一时紧紧跟随着这些文字。木熊教授的新论文的三分之一,犀川都有印象。
犀川关闭了窗口,接着又用键盘输入了“Assist Prof. Ichimose(市之濑助手)”。这次也是一下就找到了目标。真是少有的姓氏,犀川想。
市之濑里佳,女,一九六七年生,籍贯冈山县,一九八八年毕业于N大学。一九九零年于该大学研究生院修完博士。专业是浮游构造的数值解析。一九九一年在德国留学十个月。
在个人简介的后面是市之濑助教的论文列表等。市之濑助教的论文几乎都是和木熊教授联名的。她大学三年级时破格升入研究生院,只用了两年(其中还有十个月是在国外)修完了博士课程。也就是说,大学没有毕业就升入了研究生。这是最近新设的跳级制度,是只为少数极其优秀的学生而设的特别措施。
(才二十八岁啊……)
犀川把可乐倒进嘴里。然后又敲了几下键盘,检索中森事务。学校里姓中森的有六个人,其中有两名女性,因为一个在文学部,一个在工学部,所以马上就知道自己要找的是哪个了。
中森敬子,女,教务主管事务官,一九五零年生,籍贯歧阜县。
数据只有这些,行政职员的毕业学校和业绩没有写进数据库。
犀川又敲了几次键盘。画面上出现了新的信息。
铃村春江,女,图书主管事务官,一九六五年生,籍贯长野县。
数据又只到这里为止。
(三十岁?)犀川想。(比我还小啊……看不出来。)
铃村朴素的穿着,冷漠的表情,让犀川觉得她有四十岁左右。实在看不出只有三十岁。
(唔,下一个是……)
犀川检索下一条信息。
八川善太郎,男,技术人员,一九六零年生,祖籍香川县。
八川技术员的数据也只有这些。犀川又进行下一个搜索。
横岸卓也,男,事务官,一九四零年生,祖籍爱知县。
关闭了数据库,犀川给研究室的国枝助手写电子邮件。关于杀人事件只说了很少一点儿,告诉她自己今天上午不去研究室了。星期六大学休息,不过犀川和国枝助手都有工作的习惯。
犀川总算静了下来,坐在椅子上。他点上一支烟。头脑很清醒,但是身体却很疲惫。他猛地向远处吐了一口烟。
(似乎有什么挂心的事。)他隐约觉得。
那是无形的东西。就像是溶化的冰冻优酪似的,没办法抓住。虽然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的感觉,但的确是有稍纵即逝的某种念头的。
“唔……”他自言自语,“什么呢……”
3
星期六上午七点。
当犀川洗完澡喝着冰镇可乐的时候,喜多还在极地研究所不能回去。
喜多正跟着一个比自己年纪还小的年轻刑警,在实验室里四处转悠。市之濑助教也跟他们在一起。对于刑警无数的关于细节的问题,两个人一直耐心地做着回答。喜多感觉,问题的九成都跟杀人事件毫无关联,而且他怀疑答案的百分之六十都超过了刑警所能理解的范围。
“这个是做什么用的?”这样的问题刑警问了几十遍了。
“这是电磁紧急隔断电子管。”市之濑认真地答道,“在焊接的泄漏试验中使用的是真空箱。”
刑警在笔记本上记着什么,估计不懂的地方比提问之前更多了。
“这个呢?”
“测角仪。”
刑警把听到的内容原封不动地记下来。
这样没有意义的问答已经进行了一个小时了。喜多感觉到无聊,走开了一点儿。
实验室里一名戴眼镜的刑警走近喜多。比起向市之濑提问的那名刑警,他年纪大一些,看起来和喜多的年纪差不多。
“这个水池是怎么排水的?”那个刑警问道。实验室的水池本来盖着盖子的,现在有一部分露在了外边。
“用泵抽水。”喜多回答,“在那边。”他指向实验室的里边。在一个角落里放着管子和泵的发动机等等一系列设备。
“您刚才说冷气机是在屋顶?”刑警扶扶他的黑框眼睛说道。
“是的。”这样一说,喜多想起来这个问题有人问过他。问题太多了,他已经记不起跟什么人说了些什么问题了。
(对,肯定是冷气机……)喜多想。
“从哪儿可以去屋顶?”刑警问。
“呃……”喜多想了一下,“市之濑小姐,屋顶能上去吧?”
“办公室后边有梯子。”市之濑转过头回答,“在玄关内侧的后院。从那儿可以上到屋顶,一直走到这个的上边应该可以到。”
“您经常去屋顶吗?”刑警看着市之濑问。
“不,一次也没去过。”市之濑摇了摇头。喜多竟然都不知道有梯子那回事。
(这跟屋顶有什么关系?)
喜多虽然这样想,但是没有表现到脸上。
刑警把远处穿制服的警察叫了过来,用耳语吩咐了几句。警察立刻走出了实验室。刚才一直提问的年轻刑警自己走到实验室的角落,弯下了腰。喜多完全不明白他在干什么。
“这个实验室有地下室吗?”黑框眼镜问道,“似乎有机械室一类的吧。”
不知什么时候,提问的任务交接给了黑框眼镜。比起刚才的年轻刑警,他的问题要准确一些。
“不,没有。”喜多回答,“只有屋顶。”
“那个……计测室的里边倒是有个房间。”市之濑助手似乎很难开口。
“啊?”喜多反过来问。喜多并不知道有那么一个房间。“有那样的房间?”
“在哪儿?能给我们看看吗?”刑警催促道。接着,叫来了在附近拍照的上了点年纪的男人,他穿着工作服。刚才那名年轻刑警也回到这边来了。
跟随着市之濑助手,喜多、两名刑警以及穿工作服的摄影师几个人排成一列登上楼梯。他们沿着扶手走到通道,打开了计测室的门。
至今为止喜多几乎从来没有进过这个房间。前边是为了观察计测室内部而特意装的大玻璃窗。那个窗子附近,并排着两张桌子,上面摆着两台电脑以及五台和计测有关的机器。桌子下面也放着记录用的机器。这个桌子只有两把椅子。桌子的左边,也就是屋子内侧的靠墙处,放着一个前面是玻璃的铁柜子,里面密密麻麻地摆放着说明类的书。房间很小,现在五个人在里面已经有点无处落脚了。一眼看去,除了刚才进来的门以外并没有其他出口。
“在这个铁柜子后边。”市之濑助手摸着柜子说,“后边有个小门。我想旁边可能是机械室,现在已经不用了。嗯,应该……也可以去屋顶。”
两名刑警试着推拉那个铁柜子,但是却纹丝不动。
“这个房间已经结束了吧?”年纪大的刑警问拿着相机的男人。穿着工作服的男人点点头。大概是说搜查完了吧。
他们让喜多和市之濑暂时出去,然后刑警加上摄影师三个人把铁柜子里的书都搬了出来,放在了远一点的地上。喜多和市之濑从外边透过窗户看着屋子里的情况。转眼之间铁柜子就空空如也了,两个男人很容易就能搬得动。不过由于屋子太小,柜子只是向前斜着挪动了一点。
布满尘土的墙壁上,的确有个小小的木制门。门上把手的位置有个洞,把手被拆下来了。
喜多和市之濑又重新走进房间,年轻刑警便开口说道:“没有把手啊。”
穿工作服的男人按动快门照了好几张照片,现在正熟练地换着胶卷。
“我想是为了把柜子靠在墙上,才把门把手儿拆掉的。”市之濑回答,“已经三年多了……”
“是这个研究所刚建成时的事吗?”眼镜刑警确认道,“从那之后,一直这样吗?”
市之濑点头。
刑警们从口袋里掏出手套戴上,准备把门打开,可是没有把手,实在无从下手。尽管两人同时用劲儿,但仍然打不开。一会儿,观察了好一会儿状况的摄影师从计测室的门出去,拿回一根六十厘米左右的铁棒。似乎是实验室里的东西。他把工具交给了年轻刑警。铁棒伸进了墙壁和门的缝隙里,嘎吱嘎吱的声音响起。
木门伴着扬起的尘土被打开了。
里面一片漆黑。迎面扑来一股强烈的腐臭味。是有机物腐烂的刺鼻的气味。感觉像是空气发霉了。
年轻刑警把脸探进去,似乎在摸索着寻找墙上的电灯开关,不过没有找到。计测室本来就不怎么亮。从这个打开的小门射进去的微弱光线,要想照遍这个未知的房间,确实差得太多了。
这时,从屋顶传来了当当的敲锣一样的声音,巨大的声响把喜多旁边的市之濑吓了一跳。声音就在附近。刑警们和喜多走进昏暗的屋子向上望去。同样的声音再次响起。似乎有人在上边。
“屋顶吧。”黑框眼镜说,“刚才让他们去上边搜查了。”
适应了屋子里的光线后,能看出这个房间比计测室宽敞一些,还能再往里边走。无数粗粗的管子毫无秩序地纵横其间。视线非常不好。强烈的霉味使喜多不禁咳嗽起来。
“应该有电灯吧。”年轻刑警从口袋里掏出手电筒向天花板照去。没有看见照明设备。接着,手电筒的光开始向墙壁照去。市之濑和摄影师也走进了房间。市之濑助教一下适应不了房间里的恶臭,忙拿出手帕捂在鼻子上。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由自主地追随着手电筒的光。终于,手电筒的光射到了从墙壁上突出来的コ字型的管子上。稍微向上的地方还有几个一样的东西。手电筒的光循着那些管子继续向上移动。那是固定在墙上的梯子。
刑警们和喜多向里边走去,来到梯子跟前。刑警用手电筒向正上方照去,可以看到天花板上有一个凹进去的四方形,那个洞里边最高的地方,并不是混凝土,似乎是一块涂了漆的钢板。可以看到四方形的井口盖和杠杆。
“好像可以上到屋顶。”屋子里很暗,刑警说这话的时候,看不见他的表情。
“能帮我拿一下手电吗?我上去看看。”年轻刑警说。
手电筒递给了另外一个人。年轻刑警用戴着手套的手抓住墙上的管子,轻松地向上移动着身体。手电筒的光芒从下面照上来,他在那光线里向上攀爬着。
开天花板的井口盖着实花了好一会儿工夫,似乎是锈住了。终于听到了杠杆移动和锁头拿下来的声音。刑警使出全身力气向上推动铁制的井口盖。
从屋顶上射进强烈的光线,喜多不禁眯起了眼睛。刑警把上半身从那个出口伸了出去。传来说话声。似乎在和屋顶上的警察交谈。
突然,一声短促的惊叫声响起。
喜多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发出惊叫的是市之濑助教。
喜多看到市之濑的时候,她正用拿着手帕的手捂住脸,脸色惨白。从屋顶射进来的光线,把她的脸照得很清楚。市之濑视线直指的地方,从喜多的位置看去,刚好被管子挡住,看不清楚。眼镜刑警立刻跑了过去。年轻刑警也急忙跑了下来。
喜多、刑警们还有摄影师都立刻发现了。
刑警们都没出声,上了年纪的摄影师也丝毫没有被吓到。随即接连按了三次快门。闪光灯闪了三次,照亮了那个奇怪的东西。
残余的影像灼烧着喜多的眼睛。
房间昏暗的角落,数根粗粗的管子向上延展。那东西就在它们的空隙间。
周遭没有任何色彩。
不知是蜘蛛网还是尘土,总之,好几层白岑岑的东西重叠在一起,裹在所有东西的外边。
最先看出来的是一双运动鞋。
两只鞋摆的角度很不自然。从运动鞋里面延伸出来不知是布还是垃圾的黑色物体。喜多花了好几秒的时间去理解那是什么东西。喜多的大脑高速地运转,对视觉传达过来的数据进行分析。
(那是手吗?)
喜多看到了细长的东西。
在里面还有一个尘土块。
黑框眼镜刑警跪在那里,靠近灯光,试着用手套去拂拭上面的灰尘。响起沉闷的声音,是那个东西落在地上滚动的声音,在这样的冲击下尘土纷纷脱落下来。
滚到喜多和刑警脚下的是人的头骨。
4
这时,西之园萌绘正把她的红色跑车开进自己公寓的地下停车场里。
她的停车位在离电梯最近的地方。
然后,她坐着电梯上了二十一楼。二十一楼和上边的二十二楼都是西之园萌绘的住所。二十二楼是这座高层公寓的最顶层。这个公寓竣工还不到两年,二十层及其以下都是分开出售的。价格最高的房间是三亿日元,即便如此,面积也只有萌绘住所的一半而已。实际上这座公寓的老板就是她自己。
她从包里拿出卡,打开玄关的电子锁,进了门,一只长毛的大狗一下朝她扑了过来。
“啊,toma,对不起。”萌绘高兴地把扑上来的狗抱起来。
这可不是一只小狗。体重足有十五公斤。有点儿胖,黑白茶三色的牧羊犬。Toma用舌头轻轻舔萌绘的脸。
良久,一个白头发的小个子老头快步走了出来。
“小姐。”老头说,“出了什么事儿……很辛苦吧。您累坏了吧。”
萌绘放下胖胖的toma,脱下鞋子。
“没事儿。”她看着下边说。
“给叔叔打电话了吧,取访野。”
“是,接到小姐电话之后马上就打了。”取访野老头用优雅的声音回答。
萌绘抬起脸,瞥了他一眼,“我可没拜托你做那样的事啊。”
“那个……有什么不合适的吗?”
“先洗澡,然后睡觉。”她淡淡地回答,从取访野身边走过,一边挥舞着手提包,一边大步地走了进去。Toma开心地跟在她旁边跑了过去。
“那个……小姐,您吃点什么啊?”老人的声音跟着她。这时,萌绘和toma已经登上了大厅里设计前卫的螺旋形阶梯。Toma几下就跑上了楼,在上面轻吠了一声。狗爬楼时从不停下。取访野追过来,仰头看着萌绘。
“不吃。”萌绘站在螺旋阶梯的中间,叹了口气说道,“我要一直睡到午饭后……”
她的身影消失在了楼上。
取访野担心地站在那里发了好一会儿的呆。他想着没有办法,刚准备回里边去的时候,只见萌绘又返回到了阶梯处。上面的toma又轻吠了一声。
“还是想吃点儿东西吧?”取访野高兴地说。
“不是,取访野你也去睡吧。你没睡吧?”然后,好像很难开口似的小声说道,“对不起。让你为我担心……”
说完,萌绘又走上阶梯。取访野松了口气,笑眯眯地走进了里面的房间。
5
上午十点。当犀川和萌绘各自躺在自己开着空调的家里熟睡的时候,喜多副教授还留在杀人现场,不能回去。
极地环境研究所的会议室。喜多抱着胳膊,闭上眼睛。头略微有些疼。
木熊教授、市之濑助教、喜多副教授三名教员,再加上一大早被叫来的横岸和八川,正在接受四名刑警的各种盘问。
因为在计测室里边发现了已经化成白骨的尸体,所以似乎又来了更多的警察。很多人呱嗒呱嗒地通过走廊,场面十分嘈杂。
“就是说,您认为那具尸体是那个失踪的学生,对吗?”黑框眼镜刑警问。
“我倒希望不是……”木熊回答。教授刚刚也被带着去看了第三具尸体。
“喜多老师和市之濑老师怎么想?”刑警朝着喜多他们这边说。
“不知道啊……不过,是增田的可能性很大。”喜多睁开眼睛说。
市之濑也点头。她好像受了很大的打击。昨天看完丹羽健二郎和服部珠子的尸体后还显得很坚强,然而这第三具尸体似乎已经超出了她保持理性的范围之外。
“正确的失踪时间是什么时候?那个增田什么来着?”刑警问。
“增田润。是两年前的冬天。九三年的十二月。”横岸事务官回答。
“他当时是M2(硕士二年级),正在写硕士论文。”木熊教授用缓缓的语调补充道。教授似乎也非常累了。
“M2是指硕士研究生二年级吧?”刑警确认道,“那就是说……和昨天被杀害的叫做丹羽的学生是同一年级的?”
“是的。他们是一级的。”木熊回答,“增田硕士毕业后决定工作。当然工作都已经定下来了。丹羽硕士毕业后,又继续上了博士。”
坐在喜多旁边的八川技官,从刚才起就一言不发。
一个警察进了房间,对着另外一名刑警耳语了几句,似乎是在报告什么情况。
“向警察局递交失踪人口搜查申请了吗?”眼镜刑警继续问。
“这个,他的父母可能申请了吧……大学不负责那么多。”木熊回答。
“大学的措施是……”横岸事务官说,“算他休学。硕士课程允许休学两年。现在还没……对,是一年零八个月了吧?”
“他失踪的时候,那边的计测室的铁柜子已经是那样的了,是吧?门藏在后边。”刑警说。
“我想是这样的。”市之濑助手总算能开口说话了,“是的,那个柜子从很久前就已经在那里了……”
“对,是这样的。是我把那个门把手拆下来的。”横岸事务官似乎也想起来了说道,“是极地研刚刚建成,来这里之后不久的事。拆下来的把手,应该在办公室。”
“那么,就是说是自杀了。”喜多从一边说道,“那可是个完全的密室啊。”
“关于这一点现在正在调查中。”对面的大胡子刑警马上说。就是今天早上在玄关向萌绘鞠躬的那个黑皮肤的刑警。这里边好像他的职位最高。
“为什么废弃那个门呢?”黑框眼镜刑警看着市之濑助教说道。市之濑只是摇头,没有说话。
据喜多所知,市之濑一点儿妆都不化。眼镜也不太合适。可是,即便如此,仔细看,还是觉得她是个很有魅力的女性。但是,现在的市之濑助教原本梳起的头发有好几根垂到了脸上,眼睛有些充血,让人感到有些悲凄。
“您的意思是说不知道吗?”刑警追问道。
“不……不是。”市之濑助教赶忙回答道,“那扇门……从一开始就没使用过。如果必须要进那间屋子的话,就只有在管道的安装和修理的时候,所以有关人员都是从屋顶出入的。大部分的相关设施都在屋顶。所以……在计测室放有梯子……”
“您说的是……最初屋顶的小窗户是开着的吧?”刑警问道。
“应该是这样的。”市之濑回答道。
“也就是说在死亡的学生增田关闭那扇小窗户以后,近两年来谁也没有注意到小窗户被关闭了。”刑警好像自言自语似的嘟囔着,“没有定期检修吗?对于空调设备什么的。”
“刑警先生,您问的事情……我们不清楚。”木熊教授稍稍提高了声音强调道。
“没有检修过,因为一直以来没出现过任何故障。”横岸代替木熊教授回答道,“也没有进行过设备检修。”
“知道了。”刑警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