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封印再度 第九章 虚无在真实里

1

四月三日下午四点钟,鹈饲和片桐来到了木津根医院,接替深泽的是一位毛发稀薄、叫做铃木的刑警,他在医院大厅等着和鹈饲等人汇合。

铃木也是个体格壮硕的男人,三个人简单地寒瞎后,正在听医生解说香山真理茂的病情时,深泽出现了,他对鹈饲等人眨了眨眼。四个人来到香山真理茂的病房,护士整理完角落的点滴架后就先行离开了。负责陪床的香山绫绪似乎察觉到刑警们的来意,点头致意后朝走廊走去。鹈饲和深泽坐在床边的长椅上,其他两个人则站在窗边。

脸色苍白的香山真理茂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对于他们的问候或自我介绍,完全没有半点反应,左手腕上裹着刚换过的白色绷带。

“能告诉我为什么要自杀吗?”鹈饲婉转地切入了正题。

“我……不知道。”真理茂缓慢地而有规律地摇摇头,用细小的声音回答道。

“是鹈饲和片桐及时发现了你,你才得救的。”深泽说。

“谢谢。”依然没有表情变化的真理茂说。

“有原因吗?”鹈饲又问了一遍。

“嗯……”真理茂找不到焦距的视线有些迷茫,她一度闭上双眼。“我……”

刑警们默不作声地等着,不久,真理茂咬着下唇,看上去有点吸困难,不知道是害怕还是亢奋。

“我坐在车上……”真理茂好不容易才开口说话。

“什么时候?”鹈饲语气和缓地问。

“昨天,我好久没开车了。”

“嗯,我听说了,车是租来的对不对?”

“早上我去拿车,然后……”

“然后怎么了?”

“从家开到医院。”真理茂说到这儿,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她睁着眼来回看着鹈饲和深泽。

“你来到了这家医院。”深泽重复她的话。“后来呢?”

“觉得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真理茂眼睛眨也不眨地回答说,“身体突然感觉好疼,各个部位都疼,到医院的时候人很更加不舒服,想吐。”真理茂闭上眼睛,沉默了下来。

“可是,回到家就好了吗?”鹈饲想起了犀川的话说。

“对。”真理茂闭着眼睛点点头。“回到家就没事儿了,但是……”

“怎么了?”

“我……”真理茂全身颤抖,呼吸也断断续续,像是有个看不见的风箱,不停地朝着她的体内鼓气。

“我想起了走过的那条路。”真理茂睁开了眼睛。

“哪条路?”

“从我家的后门到这里的路。”

“嗯,你想起了什么?”

“昨天是我出院后第一次开车经过那里,可是……”真理茂盯着鹈饲说,“其实……不是第一次。”

“什么意思?”

“我……那天回家过一次。”

“啊?”鹈饲有些惊讶。

“发生车祸那天,是去年的十二月二十四日吗?”深泽再次确认。

“我从音羽桥开车回家。”

“嗯?等等……”鹈饲有话想说,但被深泽阻止了。

“我真的……忘了这件事,请相信我,我是真的忘了。真的!”

“可是,那……”鹈饲吞了吞口水。“你不是在音羽桥为了闪避油罐车而翻落山谷了吗?”

“不是的。”真理茂颤抖的身体拼命摇摇头。“我回到了家,我家的……后门。”

“那为什么又回到桥上?”

‘啊!“真理茂双手捂住脸。

“香山小姐,你冷静一点儿,没事了。”深泽温柔地说,“冷静下来慢慢说。”

“嗯。”真理茂哭泣着点点头。

所以你曾经回家又返回了音羽桥对吗?“深泽问。

“我带着我的父亲……”

“香山林水?”鹈饲的声音有些艰涩。

“带着我的父亲,带他去医院。”

“你开着车?医院?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做?”

“好了好了,鹈饲。”深泽伸出手让他不要激动。

“父亲受伤了,我吓了一跳,我想马上带他去医院。”

“当时,香山林水在哪儿?”深泽不紧不慢地问道。

路上。“真理茂回答,“出了后门的路边。”

“还有谁在吗?”鹈饲问。

真理茂摇摇头。

“香山林水受了什么伤?”

“我不知道,胸口一直在流血……他压着胸口,受了重伤。”

“他对你说过什么吗?说过是谁干的吗?”深泽问。

“没有。”真理茂摇摇头,声音突然平静了下来。“他没有跟我说,只是一直重复着,‘不可以打开、不可以打开……’”

“‘不可以打开’?这是什么意思?”

“箱子。”

“箱子?”

“父亲的头发都是红色,是被血染成了红色。”

“是被刀子刺进了胸口吗?”鹈饲问。

“我不知道。”真理茂满脸泪水,看似安心似的凝视着刑警们。

“所以,你开车带着父亲去医院,路上经过了音羽桥。是这样没错吧?”鹈饲继续问。

“是的。”

“结果在音羽桥上发生了什么事?”

“我记不太清楚了。”真理茂摇头。“应该是车打滑了。”

“香山林水坐在什么位置?”鹈饲问。

“后座。”

“所以人和车是一起跌落的?”

“是的。”真理茂吞了一口气点点头。“我……杀了我的父亲。”

2

“不会是她杀的吧?”岐阜县警局的新负责人铃木说。他的年纪比鹈饲还大,三位刑警和一位前任刑警走出医院,来到停车场,大家都坐进了鹈饲的车里。

这一天多云有强风。天气微冷。坐在副驾驶席上的片桐为了不吸入花粉,戴了一个大口罩,看起来很可怜的样子。

“香山真理茂开车经过音羽移?Hu”饲单手握着方向盘转过头来说,“这和她擦身而过的那个油罐车司机的供词一致,不过在这之前,不到六点钟的时候,小男孩儿带着狗进了香山家的仓库,小男孩儿说仓库里没有人,手上还沾了血,狗也叫了几声。所以说,当时香山林水已经遇刺了。不在仓库里的话,应该就像是真理茂说的那样,走出了后门,石板路上的血迹就是在那时候留下的。”

“但真理茂一直待在后门口吗?”深泽问,“她不得不在原地站上一段时间,可是后门并没有血迹。”

“大约十分钟。”鹈饲点点头说,“狗对仓库二楼的人狂叫,那个人就是刺伤香山林水的凶手。”

“原来如此。”深泽点点头。“鹈饲,你很聪明嘛。”

“因此,香山真理茂并不是凶手。”鹈饲继续说,“虽然就差那么一点,但时间上……她所说的应该是可信的。在停车场发现的烟塞也可以确定她真的回过家,那天在音羽桥遇到油罐车,差一点儿就出了车祸。第二次经过的时候几乎在同个地方发生意外,一定是第二次翻车的意外,让她的记忆混乱了吧?因为车祸造成的惊吓,她失去了部分的记忆。”鹈饲想起了犀川昨晚所说的“Flashback”这个词儿。

“鹈饲,太厉害了!”戴着口罩的片桐说。

“不过,这种情况也有可能是被害人想包庇凶手。”深泽解释说,“凶手还留在二楼吧?为什么逃出去的香山林水没有对他女儿说凶手的事儿呢?”

“因为是家人吧。”一旁的铃木刑警说。这是个难以捉摸的人,之前虽然没有开口但一直都在听。

“有可能。”鹈饲点点头。

“这个人为什么要把自己锁在仓库里?”深泽小声嘟囔着,“一直到八点钟的两个小时里,他锁上门在仓库里做了什么?这一点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总算有点儿眉目了。”片桐说,“一大进步。”

鹈饲发动了引擎。

“我们现在去香山家,然后呢?”车启动时深泽问,“我方便一起去吗?”深泽认为自己已经不是刑警。

“呃……”鹈饲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吞吞吐吐地说,“其实西之园小姐也会去吧。”

“嗯?就是上次的那个女孩儿?”深泽微笑着说,“真难得。”

“她是谁?”铃木问。

“爱知县警局西之园本部长的女儿。”深泽开心地回答道。

“不对,是侄女。”鹈饲纠正。

“对对对,我想再见她一面,真是个美人啊。”

“好像要进行一项实验。”鹈饲说明,“N大的犀川老师也会过去,他帮了我们不少忙。”

“法医学之类的老师吗?”深泽问。

“思,差不多吧。”鹈饲并不想解释。“犀川老师说如果实验成功,这件案子就能彻底解决了。”

“实验?”深泽说完吹着口哨。“靠谱。”

3

爱知县三浦刑警和西之园萌绘站在香山家的后院里,犀川副教授丢了一句“等我一下”后,便一个人走进了仓库,到现在为止已经过去十分钟了。

“犀川老师到底想干什么?”三浦有点儿不耐烦地问。

“啊。”萌绘抬头看着天空,好像在想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犀川打开仓库门走了出来,看着手表,走到两个人面前说:“鹈饲他们应该快要到了。”

“快下雨了。”萌萌绘依旧看着天空。

‘犀川老师,是什么样的实验?“三浦瞪着犀川问,“应该可以说了吧?”

“一共有两个实验。”犀川立刻回答说,“一个是案发当天六点钟左右是否有人在仓库;另一个是七点到八点钟是否有人在仓库,就这两个。”

“今天的实验就可以解决这两个疑问吗?”三浦问,“真的可以。解决吗?”

“是的,如果顺利的话,”犀川嘴角上扬, “准确率呢?大概一半一半吧。”

“那么低?”

“所以我才说是实验啊。”犀川的回答很坦诚。

鹅饲等人出现在后院的另一头,四个人排成一列走在狭窄的小路上,庭院里种了多到会令人感觉厌烦的木莲。

“我是爱知县刑警三浦。”三浦主任跟深泽和铃木打招呼。“两位是N大的犀川老师和西之园小姐,是我们组里‘特殊犯罪搜查研究委员会’的成员。”

听到三浦的话,萌绘有点儿惊讶,但很快地隐藏了自己的表情,她看着低着头的犀川,一副想笑又不能笑的样子。

“中午好,我是前岐阜县刑警深泽,这位是铃木警官。”深泽和三浦握了握手,又向犀川点头致意。“西之园小姐不是县警局的人吧?”

“不是。”西之园微笑着点点头。

“我有没有说过?”深泽像个孩子似的笑着说,“我现在也只个普通老头啊。”

“犀川老师,可以开始实验了吗?”三浦对犀川说。

“片桐,有事要麻烦你,请香山家的人都过来一趟,特别是凯利和佑介。”

“绫绪夫人在医院里。”鹈饲说。

戴着口罩的片桐朝主屋的方向走去。

“要开始了啊。”深泽露出了愉快的神情喃喃地说。

“思。”犀川看着刑警们。“鹈饲,好了……鹈饲你跟我进来一下,其他人麻烦请等一等。”犀川和鹈饲走上石阶进入了仓库。

不久,香山多可志、吉村,以及佑介从主屋后门出来了。接着,片桐像是被凯利追着一样也跑了出来,他的口罩不见了。凯利忙着,在每个人面前跑来跑去,还因为兴奋鼻子不停地发出声音,被主人香山多可志叫了一声,便乖乖地坐在了主人身边。

“请问,到底要做什么?”多可志的神情有些不安。

“呵呵,我们也不知道。”深泽微笑着说,“老师让我们来的。”

“是犀川老师吗?”多可志说,“真理茂呢?”

“你的妹妹已经没事了。”深泽回答说,“我们刚从医院过来。”

“她说了什么吗?”多可志问道。

“这个等一下再说。”说着深泽笑了。

萌绘弯着腰叫凯利,它摇着尾巴跑向她,坐着伸出了前脚。

“真乖……”萌绘抚摸着凯利。

仓库的门打开了,犀川一个人走了出来。他面带着很少见的认真表情朝大伙儿的地方走来,在佑介面前蹲下。

“佑介,”犀川说,“你可不可以到仓库里去看看。”

“好。”佑介点点头跑了过去。

“啊,等等,凯利也要一起去哦。”犀川说。

佑介盯着犀川想了一下。“凯利!”他叫着小狗的名字朝仓库跑去。

大人们默默地看着,凯利急忙地转过头朝小男孩儿跑去,佑介跑上石阶拉开了仓库门。

“因为一个孩子都可以把门打开,也就表示门并没有关好。”犀川解释道,“如果关好了,就算是大人也要花点力气才行。”

“这我知道啊。”深泽兴趣盎然地说。

“嗯,”犀川问答道,“说的也是。”

佑介侧着身体把门打开并走进了仓库,凯利跟在后面。过了几秒钟,仓库里传来了狗叫声。犀川回头看着萌绘,她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回给犀川一个微笑。

门又一次被打开了,佑介走出来的同时凯利也跑了出来,但是不再叫了。佑介穿好鞋笑着跑回到原地。

“佑介。”萌绘对他招手。

“阿姨,什么事?”佑介抬着头。“不对,是萌绘姐姐。”

“没错。”萌绘微笑着说,“算了,都可以,鹈饲叔叔是不是在里面?”

佑介有些茫然地说:“个子很大的男人吗?”

“对对对,就是那个人。”萌绘点着头问,“他在里面吗?”

佑介抬起头,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看着身旁的大人,最后看着萌绘回答:“没有。”

“哇,不在吗?”

“嗯,不在。”

可是刚刚那个人进去了啊。“萌绘用不知是教育电视台旁白的语调,还是幼儿园老师的语气温柔地说。

“已经不见了。”佑介边说边笑。

“OK!”犀川点上一根烟并举起手说,“谢谢佑介和凯利,第一个实验已经结束了。你们去玩吧。”

佑介朝后院的方向跑去,凯利也追了上去,默默地站在原地的大人们,好不容易才聚集到了仓库的门前。

“我们去仓库里面看看吧。”犀川带头走上石阶,打开门。

“哎呀,这是什么?”深泽大声地说。

大家一个个走进了仓库。

4

这间仓库是香山林水和香山真理茂工作的地方,鹈饲脱掉上衣倒卧在房间中央,衬衫靠近胸口的位置沾满了血迹,他用手按着胸口。

“哇,现场重演啊!”最后走进来的西之园萌绘开心地说,“太逼真了。”

倒在地上的鹈饲睁开一只眼睛说:“老师,可以了吗?你要帮我出干洗费啊。”

“请向三浦先生要。”犀川认真地回答。

“前辈,你在干什么?”片桐低头看着鹈饲问道。

“嗯,就是这样。”犀川向大家解释说,“鹈饲一直躺在这里装死。”

“嗯?所以,是那个孩子说了谎吗?”深泽也露出难得一见的认真表情。“你证明过了吗?”

“他并没有说谎。”犀川摇摇头。“谢谢你鹈饲,可以了。”

鹈饲站了起来说:“好热啊,都出汗了,不是死了吗?”

这时,其他刑警也都看着犀川。

“佑介所说的,指的是鹈饲的状态。”犀川继续解释说,“鹈饲一定演得很逼真,那孩子以为鹈饲真的死了,所以才会说‘不在,。根据佑介的理解,对于已经死去的人,才会说‘不在’。可是大人们却会说‘已经死了’,跟电池没电的说法一样。”

“电池?”深泽张着嘴的样子还真像是个孩子。

“嗯,没电的电池,我们不是会说‘没电了’吗?就像是蝉蜕下的空壳,什么也没有,人类也一样。”

“蝉蛻下的壳啊。”深泽重复说着。

“佑介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犀川用平静的口气继续说,“他看到电视上好人打败了坏人,所以知道人会死亡。因此,他看到这里躺着一个人,也会做出那个人已经死了的判断。话说回来,电视里的大英雄打败坏人后通常会怎么说呢?‘可恶的家伙已经死了’?不对,他一定会说,‘这些家伙已经不在了。’佑介努力地想描述他.所看到的场景。即使今天我们这群大人针对他而进行这个试验,他还是有这种既定的观念,把死去的人说成‘不在了’,应该是比较成熟、婉转且巧妙的说法吧。”萌绘边用面巾纸帮鹈饲擦着衬衫上的血迹,边想起了佑介的魔幻大将军。

“西之园小姐,谢谢你。”鹈饲的脸上有些红晕。“老师,所以当时佑介看到了倒在这里的香山林水?”

“没错儿。”犀川点点头。“因为六点钟的时候,真理茂小姐还在音羽桥。”

“那刚才狗为什么会叫呢?”片桐问。

“因为看到了倒在地上的鹈饲所以才叫的。”犀川回答说,“那天香山林水也是倒卧在这里,凯利才会不停地叫。刚才的实验也已经证实过了。”

“不是因为二楼有人吗?”片桐说。

“嗯,当初忽略了佑介说的话,我也以为房间里没有人。但凯利会叫这件事,实在很不合理,老实说这样推论很合理,没想到凯利的反应比佑介还要准确。灵巧的狗只要看到受伤的人流血倒在地上,一定会叫吧,更何况受伤的是自己的主人。就像刚才那样,因为鹈饲逼真的表演骗倒了凯利,它才会汪汪叫的。”

“不是因为狗没见过鹈饲才叫的吗?”三浦低声地问。

凯利知道鹈饲这个人,至少熟悉他的气味儿。“犀川解释说,“而且今天它第一次见到你,它叫了吗?”

“总觉得它看起来很兴奋似的。”鹈饲说,“好像它很怕会踩到我的脸。”

“仔细想想,其实很简单。”犀川耸耸肩。

“简单啊。”深泽复诵着。

这个房间有点儿热啊。“鹈饲边擦汗边说。

“我们出去吧。”犀川走到电暖炉旁关掉了开关,再看看手表。“我们去外面说。”

“啊,对了!”萌绘叫着,“老师、老师。”

“好啦好啦,先出去再说。”犀川说着,大家陆续都来到了仓库外。犀川关上门后用手轻轻地敲了两下,穿好鞋走下石阶。

“Fire Wak with Me(美国导演大卫?林奇执导的电影。下文Twin Peaks同。)”犀川小声地嘟囔着。

“老师,”萌绘兴致勃勃地说,“我知道了。”

“很好。”犀川的嘴角微微上扬。

“啊?”片桐小声地问道,“什么意思?”

稍等。“犀川对片桐说。

其他人看着犀川,似乎有很多问题想问。

“天气越来越糟糕了。”犀川看着天空面无表情地说,“‘第一个实验到此告一段落。另外一项要等天色暗一点儿再说,还有一个小时,怎么办呢?”

“为什么要等一个小时呢?”深泽问道。

“实验就是要尽可能模拟真实的情形啊。”犀川说,“再等一等吧,如果这么一点儿时间都不能忍耐的话……”

5

四位刑警、一位退休刑警,犀川和萌绘,一共七个人排成一列,沿着小路绕到了玄关,走进了主屋的会客室。

“原来如此啊。”深泽一脸开心的模样。“被害人那个时候还躺在那里,所以到刚才为止,我们才真正弄明白小男孩儿所说的话啊。”

“总之这件案子,很难说,许多突发状况就这样交叠在一起,种种巧合。”犀川耸耸肩。“其实再单纯不过了,没有人故意要这样,但是因为搜查的行动造成了各种线索混淆的状态,仅仅观察表象就任意行事,难免会产生不合理,从而也就歪曲了事实。”

“偶然衍生出的推理。”萌绘在一旁说。

犀川看着萌绘。“你这样子,不就像是赛车时,拿着大型号码牌的礼仪小姐吗?”

“才不是呢!”萌绘赶紧说,她凑近犀川身边小声地补充说,“老师,刚才的玩笑,在这里不适合说哦。”

犀川看着刑警们像是被切掉电源的秀逗男孩儿,小声地干咳了几声。

香山多可志和吉村端着咖啡走了进来,把杯子放在桌子上。多可志坐在主人席上,吉村做完自己的工作后低着头离开了会客室。

“抱歉,内人还没回来。”多可志说。

刑警们同时开始喝咖啡,只有犀川和萌绘没喝。犀川对于警察连在这种场合都能不约而同地保持统一感到由衷的敬佩。

深泽和坐在旁边的铃木刑警窃窃私语,之后对香山多可志及犀川等人简单地提起了在医院和香山真理茂谈话的内容。她在案发时并没有在音羽桥的T字路上因为躲避大型油罐车而跌落河谷,而县开回香山家后门之后带着重伤的父亲,在开往医院的途中,车在音羽桥打滑翻落。

香山多可志表情沉重一直默默地听着,每听完一句就点头,脑海中似乎浮现出妹妹发生意外的场景。

“跟想象中的情况差不多。”萌绘又在犀川耳边低语,他默默地点了一下头。

“真理茂的供词和刚才犀川老师的实验,简直完全切合。”深泽边抽烟边说,“六点五分或十分左右,真理茂开车来到后门,另一方面仓库里遭刺的香山林水,在小狗和佑介出去之后不久恢复了意识,走出后门。时间上完全吻合,后门停车场也发现了香山真理茂留下来的烟蒂,应该是她从音羽桥开过来时抽的,刚好在下车时扔的。为了不被香山林水发现她抽烟,才没有扔在车载的烟缸里。”

“嗯,香烟没有被踩过。”萌绘补充说,“因为真理茂立刻把车开到后门,并让香山林水上车,所以后门附近并没有留下血迹。”

“我不知道我妹妹会抽烟。”多可志有些疑惑地说,“所以,我父亲不是被凶手带走的?而是真理茂带着他连人带车一起翻落了河谷?不过,车不是烧毁了吗?”

“真理茂被抛出车外,香山林水应该也是从车里爬出来的。”深泽解释说,“走了一小段路之后,由于流血过多又用尽了力气,导致最后的死亡。”

“没错。”萌绘说,“真理茂跟我她说系了安全带,其实是她记错了,不然明明系着安全带怎么还会被甩出车外呢?实在不太合理。她打算抽烟但没有注意前方驶来的车辆,当时是她初次遇到油罐车,我想她一定非常惊慌。因此,回到家的后门,解开安全带,一下车就看到了受伤的父亲从后门走出来。此时,她绝对是慌张地再次回到车上,连安全带也没系就带上父亲急忙开往医院,整个状况就像梦一样……”

“由于最初桥上车况的惊吓,她完全忘记了之后发生的事。”多可志点点头。

“思,一定是这样的。”萌绘肯定地说。

“昨天行驶在同一条车道上,突然又回想起来,所以非常恐慌。”深泽喝着咖啡说。

“不,不是突然想起来的。”犀川边抽烟边说,:“前往医院的时候经过同一条车道,那时她并没有在意,意识到的是她存在于内心深处的意念。但我无法理解她突然身体不舒服的j原因。从医院回家,一直到和我见面,她都没想起来,反而看起来心情不错,大概就像肾上腺素一样吧。在那之后,她失去的记忆才被完全唤醒,一定是她独自在仓库里画画的时候吧。人类的记忆方式并不简单,或许她出院后第一次开车就是一个契机,但封印住记忆的钥匙也许就存在于那间仓库里……或是那个陶壶和箱子里,真理茂小姐说不定看过那个陶壶了吧?”

“老师您说得没错。”鹈饲说,“当时这两样东西都在她的画桌上。”

“鹈饲先生,这种事你怎么早没说?”萌绘撅着嘴。

“我忘了……”鹈饲低头道歉,“对不起。因为我跑了好几个地方。”

“那昨天的西之园跑的地方更多。”犀川说。

“我妹妹的确拿走了陶壶和箱子。”香山多可志低着头说,“昨天见过犀川老师后,下午妹妹就跟我说想看,然后就拿到了仓库里,果然……这两样东西被诅咒了。”

“不是的。”犀川吐着烟用着与之前一样的语调说,“应该是她跟我说起了陶壶的事,就突然想看一眼吧,真理茂只是看着看着就想起了事情的经过。”

“不过……”多可志抬起头。

“受到诅咒的不是物体本身。”犀川还是一样的表情,继续说,“而是人类的主观意识,一种被歪曲的意识。”

香山多可志默默地点了点头,又低下头去。

“我明白了……”鹈饲说,他身上的衣服已经干得差不多了,但还是沾满了红色的颜料。“还有,就是谁杀了香山林水,几乎可以确定案发时间是在五点到六点钟前。”

“等等……”一旁的三浦说。他好像很在意岐阜的刑警们,所以比平时少了很多话。“如果在仓库二楼没有人的话,那会是谁把门反锁的呢?”

“就是这个,我已经知道了!”萌绘跃跃欲试地说,“老师,今天好像没办法做第二个实验了吧?”

“没关系,根据我的计算应该可以。”犀川回答。

“计算什么?”鹈饲问。

这种事绝对要事先计算一下。“犀川故弄玄虚地说,“先计算,其次是证明,再回过头重组假设的条件,跳跃是不可欠缺的,只要稍微地跳跃就可贯穿始终,如此实验就可以展开了。”

‘老师您还好吧?“三浦有些茫然。I,

‘什么?“

“另一项实验啊。”

;‘啊……对哦,没问题吧。我的实证过程里没有‘不可能’三个字。“刑警们对于犀川开的玩笑完全笑不出来。

“老师,”萌绘凑近犀川耳边,非常小声地说,“拜托不要再说了,印象会越来越糟的……”

6

一个小时的时间,就像是长颈鹿的脖子一样漫长。这群男人们向来话就不多,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就感觉像待在公寓的电梯里,被不自然的沉默所压抑着。

前刑警深泽继续抽着烟,三浦刑警则对深泽制造出来的烟雾有点儿不高兴,便站起来眺望逐渐暗下来的庭院。之前话说到一半的犀川副教授双手交叉放在胸前,闭着眼睛,整个人像是一尊木雕般一动不动。身旁的萌绘想起了到目前为止她做出的各种推测,和刑警们交谈起来,打破了这种沉闷。

以前真的有很多推测:把血装在盒子里带回来、带着被害人的车和真理茂的车相撞,甚至还有故意留下的烟蒂等等。至于最后的假设,当着香山多可志的面还是含糊带过。刑警们竖起耳朵听着,时而提出疑问,萌绘也一一回答。

“哎呀,太有趣了!”深泽感到由衷的佩服。 “脉络十分清晰,西之园小姐真厉害,三浦先生能有这种成员真是幸运啊。”

“是呀是呀……”耿直的三浦苦笑着回应。

通过萌绘的总结,这次的事件已确认了几个要点,但决定性的关键还没有出现。那个关键只有闭着眼睛的犀川知道。萌绘也很清楚,她不明白的部分只剩下凶器了。

犀川计划里的第二个实验,终于让萌绘明白了谜底。刚开始就出现在她面前的谜题,却成为了最后的一道门。萌绘对于这种认知越来越鲜明,就像是相扑选手小锦关变成守门员,坚守在冰上曲棍球的球门前,其他人根本不可能射门成功一样。如同萌绘最初的预感,陶壶里的钥匙就是这个谜题的核心。

“我要把钥匙拿出来。”犀川突然开口说。

“箱子可以打开。”他说。

“可以再把钥匙放回去。”他又说。

“在不打破陶壶的状况下?有可能吗?怎么做?”

“老师,就快过了一小时了。”鹈饲看着手表。

“老师?”萌绘碰了一下犀川的手臂。

“啊!”犀川睡眼惺忪地睁开眼,可能真的睡着了。“下雨了吗?”“快了。”看着外面的三浦说。

“再等等吧。”犀川说,“算了,就这样吧……不完美就不完美吧。”犀川独自站起身来。

“西之园,我猜你不会写‘完璧’两个字?”

“谁说的,我会,完全的‘完’,墙壁的‘壁’吗?萌绘用左手凭空写着。“我是建筑系的哦,‘壁’这个字我还是知道的。”

“那‘双璧,呢?”

“墙壁的‘壁’下面换成玉。”

“你们看看……”犀川朝着刑警们的方向耸耸肩。 “她是不是已经不完美了?”

“为什么?”萌绘有些不太明白。

“我们开始实验吧,不对,其实实验就要结束了。”犀川喃喃自语地走出会客室,刑警们也陆续站了起来跟在后面。

大家走出玄关后再次排成一列走在小径上。走到后院,一行人站在仓库面前等犀川。犀川殿后,因为只有他可以悠闲地走着。

晚上六点半刚过,已经没有风了,但好像真的下过雨,潮湿的空气更显寒冷,就连含苞待放的樱花也蜷缩起来。犀川围着仓库绕了一周又返回原地,走上石阶,靠近眼前的大门,把耳朵贴在门上动也不动。萌绘往上走了石阶间道:“老师,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如果失败了就下次再来吧。”犀川不紧不慢地回答。他走下石阶点了一根烟。

“下次?”鹈饲走过来。“该不会又是我吧?”

“鹋饲先生,请你先进去看看。”犀川转着香烟说。

“果然还是我?”鹈饲笑着说。

他走上石阶开门,萌绘则慌张地走下来。

门打不开。

“真是怪了!”鹈饲推拉了两三次回头说,“老师,打不开,是不是里面有人啊?”

真‘我记得没有。“犀川吐着烟圈儿。

“这就是实验吗?”深泽嘟囔着问。

“嗯,实验结束。”犀川的嘴角微微上扬。

鹈饲再试了-,滁之后垂头丧气地走了下来。

“吉村先生在里面吧?”鹈饲对犀川说,“门闩扣上了对吗?”

“不对。”犀川摇摇头,他看着香山多可志。“吉村先生呢?”

“吉村在主屋里。”多可志回答道。

刑警们轮番走上石阶试图把门打开,他们的脸贴着门,用尽了全身力气,门还是纹丝不动。

“里面真的没人吗?”鹈饲又问了一次。

“嗯,没人。”犀川说。

“没人?”深泽走下石阶也点了一根烟。他拿出口袋里的便携式烟缸,犀川则顺势把烟蒂扔在了里面。

老师,您是怎么做到的?“深泽露出恶作剧似的眼神问道,“你的意思是凶手也用了同样的方法吗?”

“嗯,没有别的方法了。”犀川似乎觉得孩子气的深泽有点儿可笑,他微笑着说。

“我投降了。”鹈饲对犀川说,“请老师快点儿告诉我们吧,到底要怎么才能把门打开呢?难道有钥匙?”

“没有钥匙。”犀川淡淡地说。

“我真的不明白,就拜托您打开它吧。”

“我也打不开。”

“啊?那怎么办?”这次轮到片桐提问了。

“不怎么办。”

“就这样一直关着?”片桐问。

‘摊韃提粘合剂?“鹈饲问。

“不是,之前不是打开了吗?”

“之前?”

“这个……”犀川说,“我的确用了一点儿方法,但并不是对门做了什么处理。”

“可以不要再让我们胡乱猜測了吗?”三浦感到非常困扰。

“直截了当地说,”犀川摊开手掌朝上举起。“就是自然现象而已。”

“自然现象?”鹈饲重复着。

“空气的收缩。”犀川先说出了结果。“仓库里的空气收缩,里面压力比大气压力还低。”

“怎么可能呢?”三浦小声嘀咕着,“仓库里是真空的吗?”

“不是。”犀川沉稳地说, “我就来简单地说明一下好了。”

“嗯,简单地……”三浦点点头。

“温度升高空气就会膨胀,不论是气体、液体,还是固体,每种物质几乎都是如此。其中气体的膨胀率最大,一百度左右的温度变化,气体的体积会减少四成。膨胀率大的话,相反收缩率也就越大,因为温度或压力等各种条件,比率会有所差别。不过温度的变化和气体体积是成正例的,稍微计算一下。每件事的开始都有计算,我的计算能力比不上西之园,就粗略地算一下好了。嗯,每一百度就减少四成,也就是一百度的膨胀率是百分之四十。所以,一度的温瘦变化,就造成气体百分之零点四的体积变化。越热空气越膨胀,越冷就越收缩。但如果是空气被关在体积一定的容器里,空气无论膨胀或收缩,体积都无法改变。在体积不改变的情况下,压力便取而代之产生变化。说到这里,大家还都能理解吗?我好像在讲高中物理。”

刑警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话说回来,地球面表空气的压力约等于一个标准大气压,包围着地球的空气本身的重量,在地表就形成了压力。一个大气压相当于每平方厘米有大约一公斤重的力,—一平方厘米……大概是这样吧。”犀川做了一个手势。“一厘米乘以一厘米,这样的面积,就有一公斤的力。是不是还挺大的?”

刑警们又是一阵互相张望。

“因为气体体积和压力成反比,当气体体积固定在百分之零点四的膨胀率时,就会上升百分之零点四的压力。于是,因为温度的变化造成气体百分之零点四的体积变化,所以一公斤乘以百分之零点四,就是四克的压力变化。”

“我不是很明白,但只有四克吗?”鹈饲说。

“所以一平方厘米里就有四克。”犀川说,“那扇门的面积是多少?”

刑警们回头看着。

“宽一米、高两米对吧?”犀川继续说,“面积两平方米,换算成平方厘米的话是两万平方厘米,四克的两万倍是八万克,换算一下就是八十公斤,那扇门的后有八十公斤的力量,而且还只是一度的温度变化。如果是十度的温度变化,力量也要乘以十倍,就有八百公斤了,大概是一辆小型公共汽车的重量吧。这种力量抵在门后,怎么样?打得开吗?”

“这就是现在门打不开的原因吗?”深泽睁大了眼睛问道,“可是……老师,这样的话,那扇门不是会经常打不开的吗?”

“没错。”犀川微笑着继续说,“如果是完全的密封状态,事实上无论如何都会有空气跑进去的。那座仓库最近重新新装修过,里面有中央空调,是为了保存二楼的作品和适应一楼的绘画。并且为了让灰尘无法进入房间,的确下了不少工夫,就像是处理电子零件的无尘室。仓库内的地板和墙壁看起来虽然陈旧,但全都是最新的建筑材料,连缝隙都做了防水处理,已经相当接近完全密封的状态了。当空调停止时,因为通风口已经关闭,室内密闭性就更高,可以称的上是密封状态,但当然并不完全,内外的空气还是会有少许的对流。所以如果温度变化不是那么明显,再加上空气从缝隙中进出,内外的压力就会变得一样。空调启动的同时进行通风换气,所以可以和外界的气压同步。反过来说,也就是温度变化非常明显的时候内外气压就不同了。例如关掉空调的状态,电暖炉会快速地让室内空气变暖,然后被切断。室外大约下降到开始下雪的温度,室内的墙壁依旧冰冷。因为电暖炉而变暖的空气迅速膨胀起来,室内的压力也随之增加,而这个压力可以把门打开。”

“打开?门会自动打开吗?”鹈饲重复着。

“是的。那天佑介和凯利进来的时候,门已经开了一点,所以佑介可以打开这么重的门,室内暖空气的膨胀压力,门一下就被打开了。室内的空气从门的缝隙中窜出来,室内和室外的气压就恢复成了相同的状态。佑介出来不久,香山林水爬起来走出仓库,当时电暖炉已经关了,由于香山林水身负重伤走出仓库,门再次被关上。”

刑警们又回头看了仓库一眼。

“那么,接下来,”犀川继续说,“这次室内的空气变得越来越冷,原本只有室内的空气是温暖的,厚重的墙壁仍旧是冰冷的。热容量大的墙壁因为外墙的低温,室内的空气就会急速冷下降。不到一个小时就会下降十度,之前已经说过了,温度下降一度气压会下降百分之零点四,假设这个压力会受到缝隙间流入的空气而趋于缓和剩下百分之二,换算成压力单位就是20gf/cm2,最近这个单位已经很少有人用了,就算我说的是帕斯卡(pascal),各位也不知道吧?”

刑警们一片静默。不管是不是帕斯卡,犀川的解说似乎已经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围。

“所以,门后的压力变成了四百公斤,因为四百公斤作用于门的中心点,换算成直接压力大约是两百公斤。试想一位看不见的职业摔跤选手,使尽全身两百公斤的力气压着门吧。”

“老师,我不太清楚数字的计算,”三浦点点头。,“但道理我明白,如果再等一会儿的话,门又会自动打开了是吧?”

“没错儿,完全是温度变化和速度的问题。如果变化稳定,对于缝隙间进出的空气而言,就跟得上内外气压的调整。”犀川回答说,“看看今天的状况,可能再过三十分钟门就会开了,因为就和那天一样,外面的气温并不低。”

“那天的情况和现在一样?”深泽问。

“所以根本没有人在里面?”鹈饲确认。

“嗯,也没有反锁。”犀川点点头。“当然也没有人在里面,怎么样?这个想法是不是最自然也最简单呢?”

“嗯。”鹈饲半信半疑一副泄气的样子。

“真了不起了!”深泽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一声赞叹。“为什么这位老师不一开始就过来呢?鹈饲和片桐也真是的……三浦先生刚才说是什么来着?特殊犯罪研究委员会?”

“啊……是的。”三浦急忙点头,虽然是从自己的嘴巴里说出来的,但应该是一个胡编乱造的名称吧。

“有这种研究委员会,下次也通知我一下嘛。群众也可以参加吧?”深泽认真地问道。

7

一大群人再次回到了香山家的会客室里。岐阜的铃木和深泽、爱知的三浦、鹈饲和片桐、犀川和萌绘、香山多可志,以及刚从医院赶回来的绫绪。九个人坐在座垫上喝着茶,鹈饲和片桐坐在深泽和三浦后面的座位上,但茶点一到,手伸得比谁都快。这种裹着黄豆粉的红豆麻薯是犀川不敢吃的食物之一,另一样不用说,就是西瓜,因此他没有拿这些装在小碟子上看似典雅的日式点心。

“老师,这个可以给我吗?”过了好一段时间后,旁边的萌绘在犀川耳边小声地说。

“什么?”

“点心。”萌绘坦白地说。

“啊,当然可以。”犀川把装着点心的碟子推给萌绘。“真难得啊……你饿了吗?”

“犀川老师。”是深泽的声音。

“没事,只是想跟您道声谢,今天的实验实在太精彩了。”深泽有礼貌地说。但还是像小学的班长在课后辅导班教室里举手发言的样子。“被害人香山林水于晚间六点钟前遇刺,自己走出后门时被香山真理茂碰到,接着被带去医院的路上发生意外。仓库二楼没有人,七点到八点钟之间仓库的门也只是因为自然现象而无法打开,因此其实并没有人在里面。只有这些事情已经却确定了,对吗?”

“嗯。”犀川一边喝茶一边点头。“从头到尾好像也并不复杂。嗯,就和你所说的一样。”

“所以可以说整件案子又回到原点了。”深泽说,“没有特别不可思议的事,但还是存在‘谁杀了香山林水’这个问题,所以没有解决任何问题不是吗?”

“从已有的证据来看,某种意义上的确是如此。”犀川回答道。

“您说的话我不太明白。”深泽睁大眼睛,露出了天真的表情。“老师有什么想法吗?”

“有啊,要说吗?”

“麻烦您了。”

“我认为香山林水的死因是自杀。”

“这不太可能啊!”深泽也微笑地点点头。

“嗯。”犀川又端起了茶杯喝茶。“因为你问我怎么想,我就说了。”

“可是凶器……”萌绘接着说。

“是的,没有凶器。”深泽继续说,“自杀却没有凶器,实在是有些奇怪,我们搜查了整栋房子和周围、前往音羽桥的车车道,以及发现香山林水尸体的河滩周围,都一无所获。就算香山林水坐在香山真理茂的车上时把凶器扔出了车外,应该也能找到啊。”

“从仓库地面中央和石板路上的血迹来判断,被害人在仓库里的时候可能就已经把凶器拔出来了。”鹈饲说出了自己的见解。

“你说得不错。”深泽点头称是。

“所以各位刑警们认为是有人杀了香山林水,并且带着凶器逃走了?”犀川面无表情地说。

“当然。”深泽再次点头。

“为什么要带着凶器逃跑呢?”犀川问。

“怕被当成证据吧。”深泽谨慎地回答道。

“即使没有留下指纹?”犀川问。

“凶手当然会戴手套的吧。”

“我明白了。”犀川微微地点了点头。“凶手带着手套,然后拔出刺入香山林水胸口的刀后逃逸。试想一下,凶手这种行为是不是太冷静了呢?”

“也可以这么说。”深泽露出不安的神情。

“如果是杀了人又急忙逃跑,是不会把凶器带走的。”

“没错。”

“为什么不杀死算了?”犀川又点上了一根烟说,他看了香山多可志和绫绪一眼。“如果不愿意的话,我可以不说……”

“啊,不会不会……”多可志有点儿脸红地摇摇头,看着妻子。绫绪则抿着嘴盯着犀川。

“为什么不杀死算了啊?”深泽重复着犀川的话。

刑警们个个端坐。“也是。”

“真的很奇怪。”犀川解释。“这样面面俱到又冷静的凶手,难道不应该当场确认被害人是否已经死亡了吗?没有留下指纹,没有留下凶器,却把最重要的不知死活的被害人留了下来。香山林水胸口被刺,他不可能没有看到凶手的脸。”

“如果是凶手就是断定香山林水已经死了呢?”片桐谨小慎微地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是的,你的观察很仔细,而且说到了重点。”犀川说,“被这么一问,我还真是无话可说了。片桐先生,我投降了。”片桐僵硬地笑了笑,一副迷惑的样子。

“无论是自杀还是他杀,已然不重要了吧,这种问题好像已经超出了现象论所能达到的境界了,只是我认为凶器仍留在仓库里。请仔细想一下凶器还在仓库里这件事,深泽先生,你觉得可能吗?”香烟在犀川左手指间转动着,像是考生在考试的时候无意识地转动手中的圆珠笔一样。

“我无法想象一件根本不存在的事情。”深泽平静地说。

“如果有的话。”犀川微笑着。

“如果有的话,”深泽叹了一口气。“就是自杀了。”

“对吧?也就是和我想的一样啦?”犀川说着,过了一会儿悠悠地吐着烟圈儿。“太好了,太好了。”

“凶器会到底在什么地方?”鹈饲问。

“那个箱子里。”犀川回答。

“怎么可能……”深泽笑着嘟囔着。

房间里突然一阵安静,听得见佑介带着凯利其他房间玩耍的声音,每个人都盯着犀川,而他却无视大家的目光,独自抽着烟。

“但X光片显示没有任何东西啊!”鹈饲忍了半天终于开口说,“难道是X光片拍不到的凶器?”

“因为现在是空的。”犀川说,“请问,可不可以不要再讨论了这个问题了?点心快要没了。”

“对了,香山先生。”犀川旁边的萌绘突然说,“可以把陶壶和箱子拿过来吗?”

“西之园,”犀川瞪了萌绘一眼。“真是多此一举。”

“陶壶和箱子有机关吗?”深泽问。

“犀川老师说他可以把陶壶里的钥匙拿出来。”萌绘解释说,“换句话说,也能是能把箱子打开。”

“您开玩笑吧?”深泽笑着说,“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

“我并不在各位的面前解开这个谜底,这是一个人命关天的谜题,不能这么草率地公诸于众。“犀川说完熄灭了烟。“更何况找出凶器并不代表事件就解决了。是否找到凶器,结果都一样。”

“老师,真的可以吗?”香山多可志说,“那个陶壶的谜真的可以解开吗?”

“思。”犀川点点头,他看了萌绘一眼耸耸肩说,“没办法,西之园不小心说出来了。香山先生,我认为应该瞒着你比较好,那个谜题对作为香山家主人的你来说,是应该世世代代必须背负的。”

“背负?”

“香山林水先生就是这么做的。”犀川平静语气,就像是推销员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和客户说话。“五十年来,香山林水背负着陶壶之谜。那天,或是在更早之前的某一天,他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意识到自己就和他的父亲香山风采一样。那个陶壶和箱子就是这么存在着,是一种讯息。”

“我绝对不会自杀的,我对被诅咒的陶壶和箱子一点儿兴趣也没有。”多可志涨红了脸。“就算是我父亲或者爷爷的遗志,我也一样厌恶,我不想为了那种东西赔上自己的性命。”

“这就是正确的答案。”犀川点点头。“嗯,应该要切断的。”

“如果犀川老师现在能在这里打开那个盒子,”多可志低下头看着榻榻米,“如果可以在这里解开谜题,我就会毁掉陶壶和箱子并且扔掉它们。”

“如果要扔的话,就给我好了。”犀川露出微笑。“没有什么能舍弃的。”

“嗯,就让给您了。”多可志抬起头看着犀川,接着视线慢慢地转向妻子。

“犀川老师,拜托您了。”绫绪看着丈夫不寻常的表情低下了头。

“我不同意。”拉门突然被拉开了,一位穿着和服老妇人站在那里。

“妈……”绫绪回头叫道。

白发的老妇人露出了严肃的神情,目不转睛地瞪着犀川,他微笑地看着她。“您好像有话对我说。”

8

“请到我的房间来一下。”香山富美留下这句话,连会客室都没有踏进一步就离开了。所有人都在此刻静止了,只有犀川拿起茶杯将凉掉的茶一饮而尽。

“深泽先生、三浦先生,”犀川看着他们说,“今天已经很晚了,先到这里吧。”

“犀川老师,您的意思是要我们回去吗?”深泽笑着说。

“麻烦你们了。”犀川点头致意。“事情已经解决了,明天我再向你们说明。可以打电话到大学来找我。”

“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已经解决了。”三浦用锐利的眼神看着犀川。“不过先这样吧,我就相信犀川老师好了。”三浦站起身来。

“哎呀,你要回去了?”深泽惊讶地看着三浦。

“嗯。”三浦毫不造作地微笑着说,“没办法啊,老师就是这种人,我们没有选择的余地。”

“所以就这么约定了?”深泽看着犀川耸耸肩也站了起来,五位刑警纷纷离开了。

犀川的手表现在是七点四十分。

“西之园,等我一下好吗?”犀川站起来。

“我也要去。”萌绘伸了伸懒腰。

“不,我去就行了。”犀川立刻说。

“不要,我也要去。”

“‘坦率答应’的卡片一张。”

“我没有给你这种卡片。”萌绘忿忿地说抬起头瞪着犀川,最后还是识大体地坐了回去。犀川来到了走廊,房间里剩下多可志、绫绪和萌绘三个人。

“走到走廊的尽头向左转,最里头靠右手边的房间就是了。”多可志指点着。

犀川走在微暗的走廊上,袜子和地板有着轻微的摩擦声。转个弯往更深处走,房间里的灯光从格窗里透了出来,犀川站在拉门前停下了脚步。听不到一点儿声音,他深吸了一口气小声地说:“打扰了。”

“请进。”迟了几秒钟,房间里才有了回应。

老妇人的房间有八张榻榻米大小,壁龛上挂着一幅佛画。穿着紫色和服的香山富美,坐在房内的主人席上瞪着他。犀川环视房间的四周后迈步进来了,坐在一块特别准备好的茶绿色坐垫上。

“真舒服。”

“不正坐也没关系。”老妇人说。

“谢谢。”犀川弯着腰坐着。“您已经听到刚才的谈话?”

“是的。”香山夫人优雅地点点头。“很抱歉。”

“您已经知道陶壶和箱子的谜底了?”

“知道……但不是全部。”

香山富美几乎没有移动过姿势,坐得很直,好像周围有许多支撑物固定着她,但视线没有离开过犀川。

“你为什么认为我会知道呢?”

“只是我刚才的猜测罢了,因为您听到我要在大家面前拿出陶壶从轻,您就出面制止了。我便猜想也许您已经知道了。”

“你怎么知道我会阻止?”

“嗯,可能因为……您就是凶手的缘故吧。”犀川回答道。

香山夫人抬起上颚,表情越来越严厉地看着犀川,原本细细的双眼也圆睁起来。不久又再次闭上了眼睛。过了一段时间才缓缓地说:“我丈夫不是自杀的吗?”香山夫人口气平稳地间。

“这种可能性最高。”犀川回答说,“直到之前为止,我都是这么认为。”

“现在……不一样了吗?”

“如果香山林水不是自杀身亡,凶手很有可能就是家人中的某一位。多可志先生、绫绪夫人、吉村先生,还有夫人您,这四个人其中一位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我的说法。不过可能有人把后门上了锁,并拿走了钥匙。”

“只有这个理由吗?”

“不是,我并不是想限定凶手的范围,因为这也不可能。不过,如果凶手是您家的其中一位,这种情况下我会认为那个人没有戴手套。因为即便是冬天,在自己家里戴手套也太不自然了吧,因此凶器上就会留下指纹。虽然现在并没有找到凶器,但指纹还在。”

夫人微微地点点头说:“我明白了。那我就把全部的事情告诉你吧。”

“麻烦您了。”犀川像是坐禅一样的姿势,双手合十。

“你就是犀川老师吗?”

“是的,犀牛的犀,河川的川。”

“为什么老师会参与到这件案子里来呢?”

“这真是个好的问题。”犀川微笑着说,“不过,太丢脸了,我没办法回答您。您可以谅解吗?”

“犀川老孵师,我可能不太了解像您这种年轻人的想法。”三夫从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盯着犀川继续说,“我丈夫很早以前就一心求死,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原因何在。真的是在那个人还年轻的时候,就有这种想法。”当香山夫人称自己的丈夫为“那个人”的时候,犀川已经明白了。

“也许跟那个人父亲的死有很大关系吧。香山林水将父亲香山风采的死完美化,其实他没有跟我提起过这件事,但那个人一心向往和他父亲一样的死亡。我认为那是没有一点儿悲怆、也没有任何污点。我现在所说的是在那个人死了之后我才完全明白的,那个人用他的死来告诉我他的理由。”犀川感到自己被某种东西吸了进去,可能是没有任何污点的黑暗,就在那陶壶里。

“那个人为了全心地投入临摹佛的姿态、佛的宇宙而丢了性命。即使我这个妻子看着他死前工作时的神情,也看不出来他是个还活着的人,不,那就像是……佛像。虽然我永远不想理解那个人生存的意义,也有种无法适应的距离感,但终究是到了这种岁数,我多少也明白了一些。也会去思考是否真的能像那样杀了自己的生存方式。这是他从父亲那儿继承的唯一信念,为了消灭自己而活下去,为了活着而死。现在我只能用书面语来形容,无论我怎么理解,但我也只懂得文字上的意义。”

夫人停了下来,沉默使所有的言语在瞬间消失,这是语言唯一的功能。看见她苍白的脸上似乎露出了微笑,到底是犀川的错觉,还是软弱却又抱有希望的幻影?

“为什么您的丈夫会一心求死呢?”犀川问。

“因为欠了那一角。”夫人回答,“真正的意义我也不是很明白,但那个人的确……”

“欠了那一角?”犀川重复了一次。“‘欠’是欠缺的‘欠’吗?”

“是的。”夫人点点头。

“什么是必要的?”

“我不知道什么词可以表达。”

“美或艺术之类的吗?”

“或许是吧。”夫人说,“在这世界上一定存在着必然存在的事物吧。”

“我不知道。”犀川微微苦笑。

“我那天……”香山夫人闭上眼睛。“那天傍晚五点多钟,我去了他工作的地方。当时天上飘起细白的雪花,真的很美,我刚嫁到香山家的时候,就像那样美丽的雪铺满了整栋房子。”

“嗯,这是栋和雪很相称的房子。”犀川点头说道。

“大概三天前,那个人发现了如何拿出‘天地之瓢,里钥匙的方法,打开了‘无我之匣’。他告诉我我之后我心里就在想,这一天终于要来了。虽然我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那三天的时间里我真的觉得很痛苦。”

“痛苦?”犀川问。

“不,因为我是那种不用劳力劳心,只会依靠别人活下去的人,所以对我来说,这是种惩黟,,但真的很痛苦。”

犀川终于看见了她的真性情。

“我年轻的时候就是个不会表达自己的人,该怎么说呢,我从不会对那个人撒娇,压抑自己的本性不要表现出来,就这样过了一辈子。而那三天,到底是痛苦还是幸福呢?总之因为那三天,我有了真真正正存在的感觉,这就是那个人说的最后欠缺的一角。”

“您丈夫跟您说过三天之后就会自杀吗?”

“是的。”香山夫人微笑地点点头。“但那个人没有直接说出来。”

犀川好不容易才习惯了对方称自己的丈夫为“那个人”,或许连香山夫人自己都不习惯吧。是什么原因让她这么称呼自己的丈夫呢?

“那个人让我看着他打开无我之匣,一看到里面,我就立刻明白了那个人打算要做什么了。原来他想死!我呆呆地想着,因为他的父亲也是这样。”

“箱子里是否有一把刀?”

“嗯,虽说是把短刀,但造型很美,像是石镞的东西。我拿起它心里想着,啊,我丈夫就要死了。那把小刀的光泽非常温润,很温一暖,只是拿在手上我就已经泪流满面了,我再也没孽比那个时候更爱我的丈夫。”她温柔的神情呆呆地看着犀川,犀川无法正视那种目光。

“为什么要等两天?”犀川把视线转移道壁龛的挂轴上。

“或许是为了我。”她的表情依旧,但苍白的脸颊上流下泪水。“这是那个人最后仅剩的执著。”

“那几天里您的丈夫一直在画画吗?”

“是的。”夫人静静地点头说,“那三天,那个人一直在画我的画像。”

“能让我看一眼吗?”犀川探出了身子。“请让我看一眼,麻烦您了。”

“那个人死后不久我就把画烧了,画已经不在了。”

“烧了?”犀川的脊背一阵凉意。“您把画烧了?”

“是的。”

“为什么?”

“这样才算圆满。”

“啊……实在是太可惜了。”犀川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露出了微笑,但身体却微微颤抖。“这也是欠缺的一角吗?”

她微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美丽、胜利的微笑。这就是圆满的美吗?

“三天后下着雪的傍晚,那个人用这把刀刺入了自己的胸口。”香山夫人微微地抬起头叹了一口气。“犀川老师,这样您满意了吗?”

“您目睹了您丈夫自杀的情形,对吗?”

“是的,就像梦一样,我无法站立。身体倾斜着,或是说地面是倾斜的。美丽且红色的血,咕噜咕噜地流下来。”

“为什么不报警?”

“我像是蝉蛻下的壳。”她的视线朝下微笑着说,“只希望自己早日可以追赶上那个人的脚步。”

“由于您没有说出这番话,多可志先生、绫绪夫人,以及真理茂小姐,他们每个人都变成了嫌疑犯啊。为什么要隐瞒呢?”

“我只想让这一切只属于我一个人。”她回答道。那是一种完全满足的神情。“我不想让给任何人,就像是那个人最后画下的画一样,全部消失。”

“什么?”

“那个人的生。”

“生?生死的生?”

“这算理由吗?为了独占您丈夫的生吗?”

“是的,是不是很孩子气?”香山夫人微笑着说。

时之间犀川心里非常混乱,为了压抑这些混乱,他默不作声地握紧拳头,就像他从大阪返回的那天,走上医院楼梯的时候一样……完全一样。

“我明白了。”犀川静静地点头说,“谢谢您告诉我这些。我,嗯,心情很舒畅。”

“不过,这只是语言的表达……”

“您说得对。”犀川看着她的眼睛。“但我已经十分满足了。”犀川站起来说:“那么,我告辞了。”

“犀川老师,谢谢你。”香山夫人依然坐在那里。

“打扰了。”犀川看着夫人,“我想我们不会再见面了吧?”

“嗯。”她微笑着说,“请把陶壶和箱子拿走吧,这个家已经不需要了。”

“这……”

“你应该可以明白我的意思吧?”

“是的,我明白。”犀川点点头。

香山富美闭上眼睛缓缓地低头致意。“请保重。”

9

犀川回到了会客室,香山多可志和西之园萌绘在那里等他,没有看见绫绪。萌绘一副想说话的样子看着犀川。

“西之园,我们回去吧。”犀川站着说。

“嗯?老师……”

“犀川老师……”多可志也是一脸惊讶。 “您不打算告诉我陶壶的事情吗?”

“老师,你们谈了些什么呢?”萌绘问。

“香山夫人说要把陶壶和箱子送给我。”犀川对多可志说,“方便的话,我想今天就带走。”

“老师解开的谜……”多可志话说到一半却欲言又止。 “您不能告诉我吗?”

“抱歉!我实在无可奉告,这完全是我的误解,判断错误。”犀川跪坐在坐垫上,耸了耸肩看着多可志。“说来惭愧,我和香山夫人谈过之后才真正明白了。”

“什么意思?”多可志感到更加疑惑。

“跟这件事情没有关系。”犀川冷淡地说,“香山林水的死因是自杀,明天香山夫人就会和警方说。陶壶和箱子摆放的位置,就是要重现香山风采当时的样子。”

“可是老师,凶器呢?”一旁的萌绘说。

“可能在河滩的时候,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拋向远方了,”犀川说,“或许被别人捡走了吧。”

“怎么可能……”萌绘本想接着说,但看到犀川的脸又把话吞了回去,她好像看穿了犀川的眼神。

“我母亲跟您说了什么?”多可志担心地问,“为什么突然又把那些东西送给老师了呢?明明刚才不允许的啊。”

“嗯,可能是谈话中改变了心意吧,关于她丈夫的事情她说得非常详细,您的父亲果然是因为那个陶壶和箱子才走上绝路的。一定是说着说着,觉得那些不吉利的东西再放在家里,实在是太恐怖了吧。”

“犀川老师,您打算怎么处理那些东西?”多可志问。

“我很喜欢老东西。”犀川歪着嘴说,“如果愿意给我的话,我会妥善保管管,或者捐给大学的史糌斗馆。”一阵沉默过后,多可志盯着犀川,犀川没有说话。

“我知道了。”多可志点点头表示同意。 “我去准备一下,请您稍等。”

10

萌绘打开远光灯穿过音羽桥,到了县道的上坡时引擎声快速地响着,夜晚的路上非常安静,只有少许的雾气。天地之瓢和无我之匣勉强能放进后备厢里,完全不需固定。将犀川和萌绘送出门时,香山多可志和绫绪夫妇像是巨石落地一般,放心地叹了一口气。犀川不认为自己的谎言说得很圆满,但多可志多少可以感受到犀川坚定的意志。他自问和他人除了言语还可以心意相通,自己这种乐观到近乎危险的态度,只有今天。

“真的是自杀吗?”握着方向盘的萌绘打破了沉默。

犀川的车是手动挡,但她的车是自动挡。

“真的……真的……”犀川重复说了两次。‘“什么是真的?”

“那个陶壶的事情,你说谎对不对?”

“你间我的这两个问题,我的答案都是YES。”犀川回答说,“至于是真是假就另当别论了。”

“如果凶器在那间屋子里,我可以理解。”萌绘说, “就像深泽先生说的一样,警方也会这么想吧?老师你到底作何解释?”

“不解释。”犀川说。

“我?还是警方?”

“嗯……”犀川碎念着。“我不会跟警方说的,至于你嘛……”

“为什么不把事实告诉警方?”

“你的意思就是要我说?”犀川闷哼了一声。“西之园,再给我一点儿时间好吗?我还没整理好我的情绪。我又不是大喇嘛。”

“我知道了。”萌萌绘点头。“那我等你十秒钟。”

“西之园,我饿了。”犀川赶紧说。

“六……五……四……”

“好啦好啦,我会说的,不要给我压力,会做噩梦的。”

“那有什么不好的。”

“你说梦吗?”

“我是说吃饭。”萌萌绘微笑着说,“不过这附近没有餐馆,请再忍耐三十分钟。”

“在这个值得纪念的夜晚里,”犀川双手枕在脑后。“适合甜甜圈和咖啡,看过《双峰》(Twin Peaks)吗?。”

“咦?你也知道傚峰》啊?”萌绘兴奋地说。

“我也会知道一些新东西吧?为了跟你说话,我可是很努力想得你的认同。”

“一点儿也不新啊。那部电影我小时候就看过了。”

“你现在还是小孩子。”

“可是你家不是没有电视吗?在哪里看的?”

“喜多家。”犀川回答说,“从录影带里看到的,那家伙一直说看啦看啦,吵得要死,星期六还看通宵。”

喜多是犀川的好朋友,萌绘也认识。对于犀川来说,除了喜多,没有其他人可以称得上是好朋友的,也没有必要。

“那你觉得呢?”萌绘看着犀川的脸问。

“喜多住的地方很夸张,乱七八糟的,真奇怪他能在那种毫无秩序的空间里活着。以前不是有个叫做‘惊异世界’的电视气节目吗?”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说《双峰》。”

“哦,电影里主角吃的甜甜圈好像很好吃。”犀川回答道。

“哦,”萌绘露出了兴趣盎然的表情。“你刚才说‘值得纪念的日子’是什么意思?”

“是‘值得纪念的夜晚’。”犀川一字一句地念着。

“纪念什么?”

“纪念获得新知的夜晚。”

“新知?”

“也不对,因为很旧,那就是温故而知新喽。”

“老师,你就不能说的再让我更明白一点儿吗?”

“无论东方人或日本人,都是深邃高雅的民族。”犀川解释说,“绝对不会夸耀自己,而是尽可能的低调,他们深信这样才是提高自身价值的方式。自杀或是剖腹都是种美的表现,抽象的美和感官的美不同。见到美好的夕阳,有了死亡的念头但却毫不悲凉。为什么会有如此美丽的情感呢?你不觉得这就像是不能忍受异物掺杂的珍珠吗?”

“我更不明白了,你在说什么啊?”

“啊……也是,你就当做是新手说的冷笑话吧。最后所有值得纪念的日子就像珍珠一样独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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