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着梦,并认识到自己正在做梦。
梦的内容一如既往。
世界被白与黑涂满,天空中下着渐渐沥沥的雨,盖过一切声音。
梦世界的中心,站着一名少年。
连伞也不撑,只是面无表情地凝视着一点。失去红润的嘴唇,低声呼唤着爸爸二字。而这,也被雨声吞没,融入雨中成了景色的点缀。
少年宛如丧失感情一般,既不哭泣也不叹息。最终,连呼唤声也停止了。
忘却眨眼的眼睛里,映着这个世界中唯一的红色。
那是正逐渐侵蚀着白与黑的鲜红。
而那片红色的中心,躺着名男性。胸口被深深刺入一把匕首,张开的眼睛,正朝着双眼空洞的少年的方向。
一捕捉到梦中男性的样貌,本该沉睡的身体便发出了悲鸣。
之后,处于梦境之中的真田宗太的意识必定会在此处清醒。然后朦胧地意识到刚才所见的全是梦,并且能感觉到离醒不远的事实。
不一会儿,梦世界的轮廓开始变得模糊,渐而化为无形之物。那铭刻于眼的鲜红,也在不知不觉间消失殆尽。
可那股窒息感却仍没有消去。胸腹部的压迫感、全身被怠倦覆盖似的错觉依旧存在。
为了从中解放,宗太顶着发困这个近乎本能的欲望,硬是睁开了眼。
最先映如眼中的本该是那雪白的天花板,但如今眼前却被一片银色所掩埋。尽管惊讶之余还想叫喊,但他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竖起耳朵,只听见阵阵安稳的寝息声。
当然,这并非宗太的气息。而是附近另有他人的证明。
不用特意去想,对方的名字、样貌、声音、甚至体温,现在的他都已经非常清楚。
睡魔瞬间逃得无影无踪,只剩下理解现实的理性被遗弃在脑内。
「到早晨了呐……」
宗太特意讲出声,以此来查知自己确实已不在梦境之中。外边的光线透过窗帘射了进来。今天看起来似乎是个好天气。
一番准备完成之后,他开始确认起现状。
首先,这里绝对是自己发房间。这张睡床、脑袋下垫着的枕头的味道自己都甚是熟悉。
不合日常之处,只有先前眼中映入的“银色河川”,以及覆盖全身热乎乎的别人的体温而已。
不用确认虽也明白,但他还是朝右肩方向望去,只见一名少女睡相懒散地躺在那里。嘴巴半开,还残留着口水淌下的痕迹。紧张感可以说是丝毫没有。
少女名叫立花雏田。因某些缘由而正与宗太同居。
或许梦到了好事,雏田痒痒地笑了。
貌似不抱点什么就睡不着一般,现在她正双手环抱着宗太的脑袋。如此一来,宗太是想起床也起不了。
话虽如此,可被丢在一边也确实难以忍受。他刚将左手从雏田身子下面抽出,就不小心戳到了对方的脸蛋。
雏田皱起眉头用不舒服的猫叫似的声音叫唤道。
「哈呼……不,不可以哟。宗太……摸那种地方的话……」
话听上去非常清醒,可雏田却没有苏醒之意。她放松脸颊的肌肉,逐渐回到了原先松弛的睡颜。
「今天要开怀尽兴……我就不追究了呢……」
「……到底在做什么样的梦哟。」
简简单单能醒来的才不是雏田这点,宗太早已在三个月的同居生活中深刻体会到了。
再加上昨晚熬夜。
没办法,只好决定尽快使出最后手段。他收紧腹肌,不管被雏田抱着的脑袋,硬是撑起上半身。
然后伸手稳住雏田的肩膀,使她坐定在床上。
「雏田,早上了哦」
「……嗯~」
数次睡迷糊的声音响过后,雏田貌似终于苏醒,开始啪嗒啪嗒摸索起自己的周围。
「早上好。」
头发乱蓬蓬的,就像动物在恐吓进入其底盘的敌人一般。不过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咦……我,在干什么呢?」
她一脸迷茫地坐在床上,似乎还处在迷糊状态。
「想必是昨晚害怕一人睡觉,就擅自躲进我的被窝里了吧。」
自从上月雏田从沉睡状态中苏醒以后,便以两天一次的频率重复这个行为。
「也罢,总之到早晨了。」
「早晨?早晨了吗……这么说的话,刚才的都是梦?」
「若是指开怀尽兴什么的,我认为是梦哦。」
「咦,我,我好为难!因,因为,宗太难得!」
「我难得什么?」
「啊,咦?那么,那些我认为是昨天发生过的事情,难道也是梦吗?」
「昨天发生过的?」
「那,那个……被宗太说喜欢了,又抱抱了,后来还……」
雏田竖起白皙的手指,放在樱色的嘴唇上,一副陶醉的表情。
「还接吻了……」
昨晚的场景一下全浮现在了脑中,宗太顿时面红耳赤沉默不语。
难道自己的沉默给她带来了不安吗?雏田手忙脚乱地开始辩解起来。
「擅自把宗太和这些事情带入梦中!对,对不起!我,我真不懂事。给你添麻烦了!」
她唰唰唰低了好几次头。
「啊,咦,我,我都在说些什么呢!对不起!请忘掉刚才的梦话。我可没做过那种梦。完全丝毫一点儿也没做过!」
这次不仅在喊冤,还啪嗒啪嗒地上下挥动着双手。
「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刚才只是有点儿睡昏头,做出些奇怪的言语举动罢了。只是大脑错乱而已,平常的我才不是这样的?」
「雏田,听我一句。」
「真的哟?我,一点儿也没做过那种梦哦?」
「不是啦,那个……不是梦啦。」
「咦?」
雏田歪着脑袋,表情中充满了困惑。
「宗太抱紧我,这不是梦?」
「啊啊。」
「宗太对我说了喜欢,这也不是?」
「啊啊。」
「那,那么,接吻……也?」
「不,不是梦哟。」
「那,那个……将我的身体……」
「打,打住!这个大概是梦!」
预感到接下来会蹦出个难以想象的词语,宗太连忙叫停。
「是,是嘛。也对,宗太才不会像禽兽一般扑过来呢。」
看似略带遗憾的雏田摆出了一个蹩脚的傻笑。
「对,对了,宗太!」
宗太刚想出门洗漱,就被一脸严肃的雏田给叫住了。
「怎么?」
「问这个问题或许有些奇怪……」
雏田的脸跟随着发言的进展越变越红。很快便接不上话,开始呼呼作起了深呼吸。
她那份紧张也蔓延到了宗太身上,脊梁骨自然而然地挺直起来。
「我,我!」
「哦,哦。」
「那,那个,我可以把自己想象成是宗太的女朋友吗?」
这出人意料的发言,让宗太楞了一瞬。他一时之间还没能理解雏田为何要问这种问题。
从昨天的交谈来看,除此之外还会是什么呢?
「那,那个……宗太?难道,不可以?」
雏田战战兢兢地问道。表情中充满了不安,给人一种眼泪下一秒便会溢出的感觉。
「没,可以可以。」
「真,真的吗?」
「啊啊。」
「那么,那么,若别人问起有没交往的人,我可以回答有吧?」
「啊,可以啊。」
「然,然后,然后……宗太是我男朋友没错吧?」
「是的。」
「嗯,那么,接着……该做什么来着?我想说什么来着?」
「这个,问我也……总之先冷静。」
「控,控制不住!冷静不下来!果然还在梦境中么!」
宗太伸出手,放在了莫名其妙坐立不安的雏田的头顶。
「不怕。这不是梦。我保证。」
「嗯,嗯……」
雏田放下乱挥的手臂,放心地笑了。望着那纯洁坚强的样子,宗太不由自主地入了迷。
沉默笼罩着俩人,就这么经过了数十秒。
没多久,雏田的脸颊上泛出了红晕。
「对,对了……宗太若有此意的话,那个……可以的哟?」
她闭上眼,探出嘴唇似地抬起了下巴。
「等等!你说我有此意,可我完全没想过哦!」
「是,是么?我感觉到自己被你一直盯着,还以为……刚才的请忘掉。」
一脸垂头丧气的表情,雏田在床单上画起了圈圈。
「两位,一大早就卿卿我我呢……」
被突入其来的声音吓到,宗太赶忙朝房间入口处望去,只见隔壁的片桐京正站在门前。
「京,京前辈,什么时候在的?」
「这事儿你别管了,现在还是先帮小雏洗洗脸,整理下头发比较好哟?情况很糟糕呢。」
听了这话的雏田马上举起双手去确认头发的翘起程度。然后犹如受到难以置信事实的冲击一般僵住了身体。
「宗,宗太!」
「干嘛?」
「请把先前所见干干净净彻彻底底地全部忘掉……」
「呀,这办不到吧。」
「因,因为,像刺猬一样的我,根本不是真正的我哟!」
嘴上挂着不明所以的理由,雏田爬下床,扶着墙壁消失在了洗漱室的方向。
取而代之,京来到了床边。
「那么……」
那双犹如凝视猎物的猫般的眼睛,正俯视着宗太。
「坐那边。」
「已经坐着了……」
「这里是不是该正坐呢?」
「为,为什么呢?」
宗太装傻似地迅速把视线从京身上移开。并像在藏匿证据般的,准备将雏田从自己房间拿来的枕头被子给藏好。可是,京却先人一步,举起了雏田的枕头。
「那么,该干嘛呐?」
「是,抱歉。」
宗太乖乖地摆好了姿势。
「我已经坐好了,请问有何事?」
抬起头,便看见京正两手叉腰,一副好像很无语,又带有些仿佛在说这人没救了似的表情。
「避孕工作有做好的吧。」
「哈?」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发言,宗太是目瞪口呆。
「做过了呢?」
「才,才没哟!」
「喂,才第一次你就直接推了呀。」
「不,不是啦!」
「等生米煮成熟饭再后悔就来不及了呢。」
「所以说,没做过啦!这种行为!」
这次轮到京露出诧异的表情。犹如确认状况似的,望了望床与宗太。
「这不都一起睡了?」
「只是睡在一起而已。」
京的眼中透出了难以置信的目光。
不过,换位思考一下,自己也不是不能理解她的想法。不如说,该问问自己。为何整晚都能无动于衷。
「真的,只是睡在一起?」
「发生了不少事……这之中……」
「你所谓的内情可以讲下不?」
京凑上前,弹了宗太的鼻子。揉着渐渐变红的鼻子,宗太试着搜索了下辩解之辞,可惜没想到能瞒过京的点子。不如说是因为害怕谎言暴露之后,那无法想象的后果。因此,他认为这里应该乖乖坦白。
「就是,啊……」
「什么?」
宗太重重吐出口气,以下定决心。
「上个月,雏田不是倒下过么?昏睡了大概十天。」
「嗯,当然记得哟。于是呢?」
「记得自那之后,她似乎就害怕一个人睡觉,偶尔会像这样躲进我的被窝里哟。」
两天一次的频率,则决定闭口不谈。
「哼,原来如此呢。不过,这就代表。」
京眯起眼,凝视着宗太。从她的态度,便能够想象接下来的发言会是怎样。
「那之后不只同床过一次咯?」
「是……」
「可却什么都没发生?」
「是的……」
宗太每回答一次,就越觉得自己很没出息。
故意隔开些许时间,随后京再次问道。
「恶作剧什么的总做过吧?」
「没哟。」
心想着才不会上你当呢,宗太对此表现得相当淡定。
「真的~?」
京笑嘻嘻地凑到宗太跟前。距离近得连睫毛都数得清。
「没,没做过……」
「哼,嘛,看在这份上,就饶了你吧。」
从危机中脱离的宗太呼地松了口气。
「话说,亲过了没?」
毫无防备的宗太猛地呛了口气,接着剧烈地咳嗽起来。
「噢,亲过了呀。」
「哈,哈哈,这个嘛。」
「还嫩着呢,宗太君。」
随后,京又带着得意的笑容说了句多谢招待。而此时的宗太则在想,自己又被她狠狠地玩弄了一番。
「你说不一起回家的时候,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结果,你还是没去见里见千岁。」
「……你怎么知道的?」
「昨晚,不经意地往窗外看了眼,偶然目击到宗太君猛冲回来的样子了呐。」
「偶然……吗?」
「而且啊,要是一大早跑来很亲热地问你有没接吻,那不就全暴露了嘛?」
无言以对。于是宗太作出了赶快转移话题才是上策的判断,直接地将自己内心的疑问脱口而出。
「话说一大清早的,特特意意跑过来干嘛?有什么要紧事?」
「现在可不是能说大清早的时间了呐。看。」
说着,京将钟移到宗太面前。时刻已经临近十二点。
平时基本上可以在闹铃响前起床的宗太,惟独今天,似乎在无意识中按掉了闹铃。想必是因为昨天发生太多事情,导致身体也相当疲劳了吧。
「那么,关于我特地来传达的要事……」
京转向房间的入口,像在等待雏田的归来一般。不一会儿,从那个方向便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没过多久,雏田走了进来。
「啊,早安。」
她恭敬地行了个礼。
宗太和京也同时向她打了招呼。然后雏田拉着前来迎接的京的手,走到了宗太的身旁,在床边坐下。
与此同时,宗太也正准备重新伸直脚,可在京锐利视线的凝视下,他只好乖乖忍耐,继续保持正座姿势。
「两位,体育祭实行委员的慰劳旅行去的吧?」
「慰劳旅行?」
「慰劳旅行是什么意思?」
宗太与雏田异口同声地问道。
「咦?你们没有听说?」
「没有……」
「真的没听过?我应该有拜托过燕和你们讲的。」
「真的没听过……」
问题全出在拜托对象身上。刚才说到的这个燕,即是指学生会会计甘粕燕了。虽是个长年取得全国模拟考试第一的天才,可在性格方面却是相当糟糕,价值观也过于独特。
其实并非忘记联络,只是燕没来转达。宗太不禁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但个中缘由他还没能参透。
「算不上说明啦,就是明天开始有个两天一夜的体育祭慰劳旅行。地点是月乃宫大学在伊豆所有的研究设施,不过里面的设备和温泉旅馆有的一拼,我想可以玩得很开心哟。不仅能泡温泉,还可以下海呢。」
「海!」
安静倾听的雏田,忽然表现出了过激的反应。
「我,我,没有去过,也没看过海!」
「那算你们参加了呢?」
面对京的视线,宗太重重地点了点头。看着如此开心的雏田,还说得出不去二字么?而且,对等待公布成绩期间没有其他预定的自己来说,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明天早晨八点在学校正门集合呢。需要准备的东西,都写在这纸上啦。」
京递过来的纸就像张小小的旅游指南一般。
「海哟,宗太!海!」
或许是高兴坏了,雏田的表情看上去软绵绵的。
「大海虽美,可你有泳装嘛?」
穿着体育课上的那件自然是不行的吧。
「有以前从京前辈送的哟?」
「那件不准穿去!」
「这样的话,就只剩学校的……」
「穿那件去会显得很没品味呢。」
「除此之外就没了……」
先前的活力,忽然泄去不少。
「不如去买吧?」
京的提议让雏田又抬起了头。
「嗯,就这样。现在十二点半……到两点半吧。」
「京前辈,怎么能擅自决定……」
「那就,两点半,月乃宫车站前集合哦。」
事到如今,无论宗太说什么也已无法阻止。更重要的是,雏田也有此意。
「宗太君,回答呢?」
「明白了。明白了啦。两点半,月乃宫车站前。」
「真乖。」
带着一脸对宗太回答的满足,京留下句待会儿见后便离开了。
2
京离开之后,宗太和雏田决定先食用实为早饭的午饭。离约定的时间还早,慢慢准备也不怕迟到。
俩人面对面坐在饭桌两边,默默地吃着饭。
宗太边把面包往嘴里送,边不由地望向雏田。
刚才的喧闹不知去了何方。虽然没有紧张那么严重,但可以感觉得到,自己和雏田之间确实弥漫着一股与平常不同的气氛。
那和初次将雏田领进家门时的感觉有些类似。这三个月以来,与雏田处在同一空间的微妙感基本上已经感觉不到。可昨天一整晚的遭遇,似乎又让这种感觉死灰复燃了。
雏田貌似也觉察到了这种变化,她吃得比平时更慢,脊背也不自然地挺着。对自己这边的态度也,与其说是稍显冷淡,不如说像是在窥探现状。
这种气氛在京走后便一直弥漫着,而且原因也不明。回复了告白,明明应该心情舒畅才是,可面前却出现了模糊不清的问题。
换作平时,包括学校的见闻、电视在内,话题要多少有多少,偏偏今天,却还在思考到底讲什么好。
「对,对了,宗太!」
或许是无法忍受这不舒坦的心情,雏田把面包放回盘中,双手扶着桌子,大声喊道。
「哦,哦。怎么了?」
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吓到,宗太连椅子一起向后倒退了一步。
「那,那个,现在,我是不是该做些什么呢?」
「咦?」
「不,不是,想错了的话更好,那个……我不明白恋人都该做些什么……我想我是不是在某方面搞错了呢?宗太也,什么都没讲过,所以……」
觉得表情严肃却讲出这番话的雏田很奇怪的宗太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
「呜,宗太笑了就代表,我作为女朋友果然失格了呢!没达到要求呢!该,该怎么办才好!?还能挽回么!?」
「不是不是……偷笑这点我道歉哟。」
雏田安分地坐着,只是表情显得非常不安。
「抱歉,我也在思考着类似的事情……就是你说的那个,恋人到底该干些什么呢?」
「是,是嘛?」
「虽不是什么值得自豪的事情,但我没交过女朋友呐。」
「我,我也是哟。同病相怜呢。」
「所以啊,别想过头了。」
「嗯,好……我会努,努力做到!不过,那个,觉得奇怪的地方还请说出来呢?」
交谈结束,俩人又默默地继续吃饭。
虽然缓和了一些,但是这块昨天刚形成的无形的障壁,似乎并不是简简单单就能拆除的。
由于约定的时间将至,俩人抱着无法释怀的心情,开始做起了出门的准备。
率先换完衣着的宗太走出自己的房间,来到客厅。为打破宁静,他打开了电视机。因为时间的关系,没有新闻,只好把频道锁定在杂谈节目上。
不论哪个台,都未提及昨晚医院发生的事件。取而代之的是,今早发布的银色方舟引发的爆炸事件已解决的新闻。事件以作为嫌疑犯的少年死亡而告终。
这名只是作为月之子出现在电视中的少年的名字,宗太非常清楚。
中条明人。
不仅是自己的同班同学,还是特课里的伙伴。
宗太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把头埋入当中。一闭上眼,脑中便浮现出明人的面庞。就在他快要被拖入黑暗中时,背后突然传来了声音。
「久,久等了!」
从房间里走出的雏田,换上了一身纯白的连衣裙。
关掉电视并站起身子,宗太回了句「走吧」之后,便朝玄关走去。雏田也精神饱满地给出回复,然后抓着扶手紧跟过来。
雏田照例响亮地朝着空无一人的屋子地道别,然后俩人一起出了门。
3
比约定时刻快五分到达站前,就看见京已等在那里。
「哦,准时到达呢。不错不错。」
她边嗯嗯点着头,边抚摸起雏田的脑袋。
从二人独处中解放出来,宗太大叹了口气并无力地垂下肩膀。扭扭脖子,只听见咯吱咯吱的声音。
下意识地取出钱包,打开确认。里边虽装着相当数量的金额,可生活费也是算在其中的。
今天必须出多少血呢?宗太连个大概都想象不到。毕竟在他人生十七年中,从来没有在意过女生泳装的价格。
「京前辈,过来……」
「嗯?干嘛哟?」
「好了啦,稍微过来下。」
宗太招着手,想和京讲些悄悄话。
「什么什么,爱的告白?」
「那种不知死活的行为,我可不敢哟。」
「知道了知道了,那,什么事?」
「泳装啊,大概要花多少钱?」
或许是自己的声音太过沉重,惹得京偷偷笑出了声。
「不用笑吧……」
「关于这点你大可不必在意哟。我早准备好赞助人了。」
说完,京表现出了一副在等待别人出现的模样。宗太猜测,多半来的会是燕吧,不过从赞助人的说法来看,或许来者另有他人。
「啊,快看,来了哟。」
朝着京视线所指的方向望去,就看见一身穿邋遢西装的大叔正朝这边走来。这个人,宗太也非常熟悉。
「黑田叔,不是说了请剃下胡子的嘛。」
「匆匆忙忙赶过来的,都没怎么睡过,琐碎小事就饶了我吧。太阳光还真是刺眼呐……」
说完,眺望耀眼天空的黑田便打了个大哈欠。而京则望着他,一副打从心底里无话可说的表情。
「不过,我可没听说宗太和小雏也在哦。」
「黑田叔,要是你和个女高中生在一起购物,不会被误会么?」
「这的确说得过去呢。」
「喂。你们……把我想成什么了哟。而且啊,有谁会认为没穿制服的京是高中生哟。」
受黑田话的影响,宗太斜视了眼私服的京。上半身是天蓝色的吊带背心,外边再套着宽松的藏青色衬衣。下半身则是纤细的及膝长裙配凉鞋的清凉打扮。衣服本身虽不华丽,但因为穿着者的身材而变得异常显眼,刚才过往的行人,不问男女都时不时地会朝她偷瞄几眼。
「喂,是说我很老么?」
京撅起嘴巴,逼近黑田。然后,连辩解的空隙都不给,又继续说道。
「成熟这种表现,要是以为女生全喜欢那可就大错特错啦。」
「这,还真严厉呐。」
为了被甩在一边的雏田,宗太默默发动起了月神刻印。
左手的指甲开始发热。
「宗,宗太?」
雏田吃惊地问道。
代替回答,宗太将京的身姿映入眼中。相同的情景,雏田如今应该也能看得到。
「哇~。京前辈,好可爱!」
话音刚落,京咻地将雏田抱入了怀中。
「谢谢小雏。不过,小雏也十分可爱哟。对吧,宗太君?」
「咦!?啊,不……嗯,是呐。」
望着狼狈的宗太,黑田绷紧了脸。
「好了,既然人已到齐,差不多也该走了。再不快走的话,玩笑就要成真啦。」
京噗哧一笑,走在了最前头。
京领众人来到的,原来是车站前的购物中心。建筑物为四层构造,一层因为通风而有一种开放感。
区域划分为三大块,以电影院和游乐园等娱乐设施为主的娱乐区,以自助餐馆和各类餐厅组成的饮食区,还有以服装为主的购物区。
要逛完全部的店面,恐怕要花上半天吧。
起初并不是很在意建筑物的构造,可一来到排满女装店铺的区域,忽然感觉不自在起来。
琳琅满目的夏装店面内,被鲜艳的色彩装点着,出于害羞之情,宗太根本不敢直视。尽管很想撒腿就跑,可看见拉着京手走在前边的雏田的背影,他又打消了那种念头。
如今唯一能够依靠的,便是黑田。
「这种场所,对男人来说会很不自在呢。」
没有回应。
「黑田叔,别无视我哟。」
发出对其无话可说的抱怨后,宗太转过头。可是,本该在身后的人物却消失了。环视周围一圈,也没发现黑田的身影。
「已经跑掉了么……」
京和雏田也停下来观察起四周。在明白黑田已不在附近之后,京大叹了一口气。
「……真是,拿他没办法呐。」
她死心般地垂下了双肩。那侧脸,隐约带着些寂寞。
「京前辈?」
「算了,我先垫着,等会儿再算到他头上就好了。」
一瞬感觉到的伤感散去,京恢复了以往自信满溢的自己。因此,宗太也没有讲出内心的疑惑。
更关键的是,现在根本没空去关心别人。他已经被陪女孩子购物这一难为情的活动给搞得头昏脑涨了。
好想尽早从这里逃走。
「那个,可以去下洗手间吗?」
「就凭这种显而易见的谎话,想从我眼皮子底下溜走?」
「唔。」
「小雏,把宗太君抓住。」
照着京说的,雏田屁颠屁颠地朝这边走来。然后客气地伸出手,抓住了宗太的衬衣。
「那么,走吧。」
「……」
宗太连回答的力气都所剩无几。总不能甩开雏田的手顾自个儿开溜吧。
「宗太君,回答呢?」
「是。」
尽管觉得自己很丢脸,他还是半带放弃地下定了决心。
宗太深切地感受到了自己是多么的天真。不过约三分钟前下定的决心,才刚到泳装贩卖点,便遭受重创。
往左往右,都排满着色彩鲜艳的泳装。自己已被薄薄的布片完全地围在了当中。
虽不是绝对不行,但也并非能够轻松踏入的空间。光是待在这里便被重压压得喘不过气,不仅如此,还被女店员投来温柔的目光。
惟有熟人千万不要碰到,宗太像念经似地在脑中不断重复着。
手和额头则开始冒出粒粒汗珠。
京与雏田则丝毫不在意这边的心情,仍是朝着卖场的深处前进。边祈祷一切平安,宗太也跟了上去。
「小雏,喜欢什么样的?」
「呃,那个……该选什么样的呢?我自己没有选过,不是很清楚。」
似乎因为不知选什么才好,雏田很困惑地低下了头。见此情景,宗太发动起月神刻印。
「啊……唉,有,有那么多!?」
他把店内转了个遍,随后响起了雏田惊叹的声音。
「该,该怎么办呀……该怎么办才好……」
本以为只要看过便可解决的问题,如今反倒变得更加棘手。望着眼花缭乱的泳装,雏田不知如何是好。
难道是想到什么好点子了么?露出困惑表情思考一阵后,她便转身朝向宗太这边。
「对,对了!可,可以请宗太帮我选择吗?」
「咦?」
「啊,这主意不错呢。」
「喂!疼!」
就在宗太正打算拒绝的时候,脚突然被京狠狠跺了一下。疼得眼角渗出了泪珠。
「宗太?」
「没,没事。没事……不必担心。」
他拼命忍着疼,逞强地和雏田说道。
「话,话说……不,不可以吗?」
偷偷瞄了一眼京,就看见她正瞪着自己,目露凶光。若断然拒绝,怕是小命不保。
「明,明白了哟。」
嘴上这么说,可自己根本不懂泳装的选择。就连像这样陪女孩购物,也是初次体验。
无路可走的宗太,朝京招手寻求帮助。
顺着招手的方向,京靠近过来。
「不如从这边开始挑吧?」
定睛一看,眼前罗列的泳装,总体上设计地都十分可爱。胸和腰附近还系有缎带。就露出度来讲,作为主要部位的装饰确实不够完美,但与自己理想中的款式相比,材质的面积实在太少了。
或许是觉察到了视线,雏田含着疑问,倾斜了脑袋。
「只是过分保护的宗太君,在为小雏是否可以穿如此大胆的泳衣而烦恼着而已哟。」
「京,京前辈!」
「话,话说,宗太!我,我想我完,完全不适合成熟风,因此不能回应你的期待,可以的话,那个,请别……」
「明,明白啦,就此打住。」
脑子都快被搞炸了。
总之,若想摆脱现状,就必须尽快作出选择。宗太将成排摆放的泳装从右往左扫了一遍。
目光忽然停留在了一件三角比基尼上。下半身有加短裙,感觉比其他泳装露出的部分要少。基调为白色,胸正中及腰上,还配有大个的蝴蝶结。
觉察到自己伸手去碰有伤风化,便只做出了指示。
「这件如何?」
「哼~,还不赖。」
京毫不犹豫地拿过宗太选的泳装,拉着雏田走向深处。尽管此时本能察知到了危险,但京是不可能允许自己擅自离场的。
「好了,宗太君也快快过来!」
京的前方正是试衣间。宗太现在正面临两个抉择,要么撒腿就跑,要么就厚着脸皮留下来。
「宗太君选的,不负责到最后怎么行?」
既然都讲到了责任,自己还有何退路可言?宗太只好遵从京的意思,向前迈出了沉重的步伐。
「那,稍等片刻呢。」
说着,京闭起单只眼,与雏田一同躲进试衣间,拉下了帘子。
被丢一旁的宗太,则只能难为情地站在众目睽睽之下。
「那,先全脱掉吧。」
「没,没问题的哟。我一个人可以换的。」
伴随着衣服的摩擦声,俩人的对话传入了耳中。
「哇~,小雏田皮肤真的好棒呢。」
「哇,不,不可以哟!京前辈,请不要摸那里!」
「唉~,为什么啦。又不会少块肉。」
「哇,哇,不可以!摸那里会全身无力……」
「皮肤滑溜溜的,真棒呐……好想吃掉。」
「真的,京前辈,饶了我吧~。」
「嗯~没办法呐。到此为止吧,那么,把这个贴胸口上……」
「呃,是,是这样吗?感觉好紧。」
「只有穿的时候会这样,稍微忍下呢。」
宗太双手捂耳朵。即便如此依旧无法完全阻挡声波。
「嗯,这样就搞定了。感觉如何?」
「呃,脚呀肚子凉飕飕的,好害怕。」
「不怕,很快就会习惯的哟。那么,给宗太君看看吧?」
「咦,这,这么快?」
由于捂住了耳朵,对话听到一半就开始有些稀里糊涂。因此,宗太被眼前帘子的突然拉开,给吓得差点喊出声来。
身穿泳装的雏田,紧紧搂着京的腰,拼命地往她的身后躲。
「还,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哟~。」
雏田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羞涩。即便如此,在京一番耳语教导之后,她还是脸蛋通红,难为情地走到了前面。
明明是自己选的泳装,或许因为穿在雏田身上的缘故,脑中完全没有印象。宗太沉默不语,只是直直盯着雏田。视线从脚底徐徐上升。从白嫩的双脚,到短裙中伸出的大腿。再到线条流畅的腰部。是因为肚脐很凉么,雏田的两只手拼命在遮挡着。胸正中的蝴蝶结显出了可爱本色,和她非常相配。
觉察到自己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雏田,宗太赶忙移开了视线。
「还,还不错嘛。」
好不容易挤出的声音,却因紧张而变得非常奇怪。心脏扑通扑通高鸣着,汗水也不住地往下倘。
「不,不奇怪吗?不失望吗?没辜负宗太的期待吗?」
「完,完全没有,很棒。」
「真的吗?」
「呃,啊啊。」
「太好了……」
宛如心头悬着的大石落下一般,雏田终于笑开了花。见此情景的宗太渐渐丧失继续保持理智的自信,于是转身将背对着试衣间。
尽管背后传来京的偷笑声,可眼下根本没空去抱怨。
「那么,就这件了呢。」
「嗯!」
听到帘子再次关闭的声音后,宗太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战战兢兢地转过头。
未发现雏田与京的身影这点,让他再次安下心来。
可就在此时,犹如算准时间似的,京从帘子的缝隙中钻出了脑袋。宗太则警戒地向后退开一步。
京见状,笑了起来。
「又不会把你拉进来。」
「这个,请真的放过我哟。话,话说,有什么事吗?」
「嗯?在监视宗太君,防你开溜呢。」
听完京的发言,宗太的视线开始飘忽不定。
「等会儿还要买夏装的,别逃跑哦。」
留下这一句后,京又把头缩回了试衣间中。
看准时机,宗太轻手轻脚地,一步步向后腿去。在和试衣间拉开一段距离后,他毫不迟疑地飞奔起来。
买夏装之类可不是闹着完的。再继续下去,自己或许会被折磨至死。
逃离泳装卖场后,宗太扶着膝盖小憩了片刻。明明什么都没干,身体却如同背着铅块似的沉重。
心想总之先去找黑田吧,他拖着踉踉跄跄的脚步,继续前进。
4
孤身一人的宗太以最快速度跑出女性用品区,来到了各种餐厅所在的饮食楼层。
边观望四周的店面,边从中寻找着黑田的他不久便在一家自助餐厅的露天平台上,发现了目标的身影。
抱着想吓其一跳的念头,宗太悄悄靠近黑田的背后,一言不发地坐在了旁边。
黑田似乎并未对此特别在意,只是瞟过一眼,然后又继续专心致志地读起了报纸。
不抱怨几句心情就无法平静。因为孤立无援的自己这次是确确实实地体验了一回如坐针毡的感觉。
「请别一个人逃跑哟。」
「要是人连自身都守护不了还有什么用?」
「连句话都不留就擅自跑掉,作为别人会怎么想呢?」
「呵呵,那,你是怎么溜出来的?」
「这……」
黑田自鸣得意地笑了起来,然后叫住路过的服务员,帮宗太点了一杯冰镇咖啡。
此处的疏忽,让宗太更加无言以对。
黑田的胡子拉拉碴碴。西装和领带则皱巴巴的。虽然初次见面的人定会认为此人是个中年废柴,不过该做的工作他都处理得漂漂亮亮。这点,宗太非常敬佩。当然,还没和本人提起过。
接过服务员送来的冰镇咖啡,宗太既没放奶精也没放糖浆,直接用吸管吸了起来。苦味充满整个口腔,让他不禁皱起眉头。黑田则对此嗤之以鼻。
被一直当成笨蛋也不甘心,宗太决定以言语反击。
「工作,旷掉好吗?」
「又不是学生,没道理旷吧。今天歇班哟,歇班。」
「黑田叔原来有歇班的呢。」
基本就没见他休假过。甚至很多时候连电话都打不通。
「但是,才过一天,歇班什么还真说得出口呢。」
现在若打开电视,想必肯定在播放着同自己和眼前这位相关的事件。
以这月乃宫为舞台引发的一连串爆炸时间。犯人通过网络社区聚集起的一群人。他们为了让月之子独立、让月乃宫的自治权得到承认,而制造了恐怖爆炸。
可结果却是以失败告终。政府并没有屈服于恐吓之下,拒绝了他们的要求。
或许银色方舟现在也正潜伏在这个城市之中吧。
大大超出他们预想的,恐怕就是名叫上杉杏奈的少女的存在了。本该是爆炸制造者的他们,怎么都不会想到自己的设施也会被炸吧。
待风头过后,银色方舟会再度活跃起来吧。不过,若他们觉察到了杏奈的存在,可以想象他们的行动会变得更加慎重。
上杉杏奈有着支配时间的能力,眼下,宗太还未能想到与之对抗的方法手段。
复数的事件就这么搅在一起,爆炸事件虽说不上完美解决,还是以特定出一名嫌犯而落下了帷幕。
考虑到事件的规模和残留的谜团,实在很难想象才过一天就歇班的黑田会真正休息。
若非另有隐情,他应该还像往常一样在为事务东奔西跑。
「银色方舟的案子被公安总务课接管了,因为要制定防范恐怖主义的对策呢。」
「虽说如此,把特课排除在外不是很奇怪吗?明明是和月神刻印有关联的事件……」
「从这点出发判断的话,嘛,肯定是有着什么不想让我调查出的内幕吧。」
黑田的双眼直直盯着宗太。仿佛在试探什么似的。
「明知如此,你还甘愿退出?」
虽然被言论诱导有些令人不快,但由于不想话题就此中断,宗太决定配合黑田。
「没办法哟,上头拍的扳子。我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公务员啊。」
「你不是认真的吧?」
「这当然呐。事情关乎瑞希,以及明人。虽不准备稀里糊涂了事,但进攻的方法并非只有卤莽地横冲直撞。」
想必黑田的判断是正确的吧。尽管理解了其的正确性,但同时宗太又感觉到话中的不耐烦。类似于为什么无法把错误的事情纠正呢的感觉。
「上杉杏奈的事件呢?」
「……关于这点呐。暂时给我别把这名字挂在嘴上。」
「咦?」
比起话的内容,更让宗太惊讶的是黑田说话的口气。那望着远方某处的瞳孔中,蕴藏着如同刀刃般尖锐的目光。
但刹那间,却又回到了没精神中年大叔的表情。
「理由也不准问么?」
「真希望如此呢,不过我知道你是不会就此接受的哟。」
「那么,请讲。」
「我也不知谁是幕后黑手哟。但是,关于上杉杏奈,上头回答说不需要调查。准确地说是不准调查,呐。」
「这……是高压政治吗?」
「你小子,这么难的词汇都知道呐。」
「请别开玩笑哟。」
「嘛,就这些啦。实际上,即便调查可能也是毫无所获。」
「什么意思?」
「按照记录,上杉杏奈已在十二年前被认定死亡。这点至今仍未改变。」
「所以啦,是他们搞错……等下,明明被严令禁止,你还是调查过了呢。」
对此,黑田以苦笑表示了肯定。
「很遗憾,这个国家没有制裁死者的法律哟。当然,死人引发的事件,也没可能获批搜查的许可。」
「怎么这样……」
「不过嘛,既然藏得那么好,也就代表事件确实与那帮大人物牵扯甚多呐。」
「你已经猜出个大概了吧?」
「警察局长以上我想应该不会错的吧。」
「……若没处理好,就要和政府干上吗?」
「声音太响了哟。」
黑田捧腹大笑,犹如正在谈笑风声一般,接着他用吸管吸起冰镇咖啡,似乎想借此润润嗓子。管中传来了嗖嗖的声音。
「别转头哟。后边第三个座位上,有人跟踪。」
眼下的气氛怎么可能笑着抛出玩笑话。尽管黑田笑眯眯的,可惟独眼中不带一丝笑意。
「我猜测,这个国家的大人物,很久以前,便知晓与宗太相遇的上杉杏奈这个存在了哟。关于她的每个细节应该都已调查得一清二楚。明知最初的辉夜姬仍然生还,自然没道理放着不管呐。在断定其为本尊,又或者清楚是辉夜姬之后,也应该有探讨过将其带回研究所的方案。可行动的失败最终让他们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她那能够操纵时间的能力太过强大了呢。根本无法与之相抗衡。」
「正是如此。所以针对上杉杏奈,大人物们决定以静观其变来对待。虽然是颗眼中钉,不过现今还没未构成较显著的危害。而且受欲望驱使擅自出手也只会自食其果。」
「所以才不允许黑田叔调查么?怕刺激到对方。」
「把问题推迟延后,可是这个国家领导的拿手好戏呐。」
「这并不好笑哟……」
黑田再次叫住服务员,要求续杯。
「不过啊,尽管想说的话有如山高,但擅自深入调查的话,这边的处境也会变得危险呢。所以我决定暂时按兵不动。待时机成熟之前,你也先把和上杉杏奈的遭遇给忘掉吧。」
尽管心中疙瘩还没消除,可既然黑田都这么说了也只能听从。无论怎样,这都不是抱怨几句就能改变的问题。
「我明白了……不继续问,也不抱怨了。」
「你能这么想我真高兴。这段时间特课的任务也会被掉转重心。所以,尽情和初次结交的女朋友开开心心地过小日子去吧。」
宗太一口把倒入嘴中的咖啡全喷了出来,并不停地咳嗽。
「喂喂,别搞那么脏哟。」
赶来的服务员帮忙把桌子擦得干干净净。并微微点了点头。
「女,女朋友,你说什么呢?」
「你还隐瞒?明明散发着青春的光辉。」
「才没哟。」
「明明是如此的耀眼哟。小雏那儿也切实感觉到了呢。刚交往时的羞涩气氛。」
「为,为什么会明白?」
「所以啊,我刚不说了嘛,你散发着耀眼的青春光辉。」
「……我不觉得很耀眼。」
「哈」,宗太叹了口气。
「怎么,这么快就觉得烦啦?」
「没这么想哟。只是……」
「只是,什么哟?」
「不准笑。」
「笑了是小狗。」
黑田挖苦地笑了。尽管心想他的话不可信,但因为抱着希望说给别人听的心情,宗太还是开了口。
「怎么说呢,那个……本以为只要有女朋友,开始交往了,前途便是一片光明,不会再有烦恼了吧。直到昨天我还是这么想的哟。」
「喔,原来如此……」
明明说过不笑的,可黑田却已是满面笑容。虽然瞪眼抗议了过去,但完全不起作用。
「可,该说是明白到自己误解呢……那个,与自己所想的有某些差别,现在连话题都找不好……雏田的内心也,本以为稍微读懂了一些,可感觉又回到了原点。」
听到这里,黑田哈哈大笑起来。周围的客人都望向这边,以为是发生什么事了。视线对本就害羞的宗太来说真是火上浇油,他的脸开始慢慢变得红通通的。
「所,所以啊,我才不想说的哟!」
黑田的笑声更大了。
「不,不陪你了!」
宗太唰地站起身子。
「嘛,等等,先坐下。为少年的成长而笑一事。我道歉哟。」
「我认为自己做过些准备的哟。可变化一下子如此明显,还提什么明天幸福会到来呢……」
说着,他再次坐回椅子上。
「不过,我以人生前辈的身份告诉你,跌荡起伏还在后头哟。」
「是呢。可是,俩人间像是有堵墙似的,这让我无法接受……」
听了宗太的发言,黑田拼命忍住不笑。
「你,刚才那句绝对不要和别人说。」
「这种逊毙了的事情,才不会说哟。」
「不是啊。对你来说或许有些难以理解,这和畅谈恋爱史是一个道理呐。」
无法理解其中含义,宗太沉思起来。黑田是个爱作弄人的家伙,但也有认真的一面,宗太知道他不是会在这种时刻随便说说的人。
「什么意思?」
「算了,提示你下,不过只限今天哦。」
在宗太用眼表示同意后,黑田刁着烟,说道。
「正因为相互间都意识到了对方的存在,才会产生异常的气氛哟。面对个毫不相干的人,你还会紧张吗?希望再帅气些,再可爱些,是你们这个时代常有的话题呐。不过嘛,你和小雏田的情况,只是从互不干涉的同居关系变成男女关系了而已哟。」
「或许是这样呢」,宗太轻声回答道。
「嘛,如何逾越就是宗太和小雏田的问题了。才碰壁一次,叫什么苦哟。」
黑田吐出一口烟,喷在宗太的脸上。尽管宗太怒上心头,反瞪了他一眼,但如今说什么都只会被人生经验的差距给埋没掉而已。
「嘛,你就尽力挣扎,丑态百出吧。」
「那也请你适可而止,别再笑了。我很生气。」
「乐在其中也是大人的一种雅趣哟。」
「果然,不该和黑田叔说的……」
宗太抱着脑袋,深感后悔。
「别这么想。人一开始总会碰壁的。」
「……那,黑田叔也?」
「这个,嘛,很想作为羞耻的过去抹消掉呐。」
「好意外。我还以为黑田叔,什么都能适当应付过去呢。」
「喂喂,就算是我,也曾有过你这岁数的时候哦。」
「正因如此,才更难以置信哟。」
宗太一口气把剩下的冰镇咖啡全部饮尽。然后打开杯盖把里面冰块倒入口中。待冰块融化,他又向黑田提出了另一个问题。
「话说,你这是吹的什么风啊?」
「什么哟?」
「忽然来陪我们买东西。」
从黑田的态度上,便能看出他对此并不怎么感兴趣。
「我过来,可没准备当你小子和小雏的电灯泡哟。」
说完,黑田打了个哈欠,或许是觉察到宗太那催促后话的视线,他表情滑稽地又继续说道。
「很久以前同京的约定呐。」
「和京前辈?」
「因为交付给她太多危险的任务了。至今为止解决的事件数,也已达到了三十二件。」
「那么多!?」
虽然知道京在自己来特课前就已开始协助黑田,可这数量竟是自己所知的近乎三倍。
再加上命令京出动的,大部分是STⅡ以上的事件,多数场合都要面对极危险的犯罪者。三十二件这个数,也可以说是她与危险对抗过的次数。
「说奖励或许有些不太好听,总之就是同她说过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讲,于是便有了今天的一幕。」
「嗯。有些意外呢。」
「喂,在让小孩来特课工作这点上,我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哟?」
「你想错了哟。不是这个,是指京前辈明知是大人显而易见的补偿,依旧欣然接受的事哟。」
黑田确有犒劳京的意思吧。他还怀有同等的内疚,这点自己也能感受得到。本来的话,像自己和雏田、京一样的孩子根本不会待在公安特课里。这才是黑田的真心。
但是,为了对抗月之子就必须使用月之子这点也确是事实。于是,不论自己的内心,黑田最终选择了将孩子使用在逮捕犯罪者上。尽管仍怀揣着矛盾。
正由于他是位并非只会讲漂亮话,还能做出实质性判断的人物,自己才能对黑田这么信任,京想必也是如此。
「反了吧。正因为她清楚是大人显而易见的补偿,才会欣然接受的吧。她知道,这样做会让我心里好受些。真是个,了不起的女孩哟。」
「……或许,是呢。」
交谈以宗太暧昧的回答收尾,对此黑田不再多言。
犹如盯准交谈的空隙一般,黑田的手机响了起来。
抓着手机挂绳的黑田,表情看似烦躁地扭曲着。看完显示屏上的内容后,他的表情又变得更加不爽了。
「我是黑田,什么事?」
讲话的声音也很粗鲁。
「这个嘛,难得的休息天里,接到这种传唤的电话,任谁都会抱怨一两句的咯。」
从语气上听,对方难道是上司么?
「呃,刚才的当然是玩笑哟。话说,出什么事了?」
黑田倚靠椅子,翘着二郎腿,显得很惬意。
但是,那份从容顷刻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无心听讲的他在听完内容之后,竟一脸吃惊地探出了身子。
变化太过突然,连宗太也吓了一跳。
「刚……说什么?真的,福岛礼司他?」
平时的无力表情瞬间藏入暗处,取而代之的是深邃瞳孔中寄宿着的锐利目光。
福岛礼司。
宗太在脑中反复搜索之后,得出了这名字自己并未听过的答案。
「事情我已经清楚了。会尽快回署里的,请把人员召集起来。」
接着又简单交谈数句之后,黑田歪着嘴角挂断了电话。
「出了什么,棘手的事吗?」
「那么,该怎么办呐……」
黑田边揉着自己拉碴的胡子,边观察似地看着宗太。虽然明白他是在考虑此话是否该讲,但那种被评估般的感觉让宗太很不好受。
宗太耐不住性子,更进一步提问道。
「福岛礼司是谁?」
黑田轻轻长叹了一声。
「看你想这么久,反而让我更在意了。」
「也罢,又不会少块肉,告诉你好了。」
他把塞进口袋里的警察笔记拿了出来。从中抽出一张照片,摆在桌上。
目光瞟到的瞬间,宗太便明白了这不是张普通的照片。
拍摄地点并非日本。是美国的闹市区吗?往来于十字路口熙熙攘攘的人群,被模糊地印在了照片里面。其中既有白人,也有黑人。
人们正朝自己的目的地前进着,谁都没有注意到照相机的存在。
通过细心的观察,宗太在中央偏坐的位置上,发现了照片的主人公。
东洋的男性。是日本人吧。
穿着全黑窄套装外加一条黑色的领带。
服装明明已融入人群之中,可那双异常有神的眼珠,却从照片里突显了出来。
年龄在二十岁左右。或许因为其体型瘦小的缘故,身子看起来很高。
「想必用不着我明说了吧,他就是福岛礼司。」
「哈。」
「他可是国际通缉中的重要人物哟。」
「咦!?」
被这过于夸张的名号给吓了一大跳,宗太抬起头,不再观察照片。国际通缉一词,因为自己只在电视剧和电影中听过,几乎没有真实感。
而且被通缉者还和自己一样是日本人,这更让他觉得难以置信了。
「记录上是这么写的。出生地为日本。六岁时因双亲工作的关系随二人来到英国。十岁前的四年里,辗转于北欧诸国之间。」
凝视着照片里福岛礼司的黑田,眼中没有带任何的感情。像在自言自语似的,他又平淡地继续道。
「渐渐地他也适应了国外的生活,据其父母所述,那段时光他是很幸福。」
尽管对黑田特意绕远的解释抱有疑问,但宗太还是没有开口。他认为,或许黑田是别有用心吧。
「给这个和平的家庭带来巨大转折的,是福岛礼司第十一个生日。他的月神刻印能力觉醒,而这件事被邻近的居住者们知道了。于是,他被迫和双亲分离,被送往了EU经营的月之子保护地区。」
宗太感慨,国家不同,做法也稍有不同。
EU的对应也是其中之一。并不像日本这样,只利用法律束缚月神刻印的使用,而是连生活场所也一并剥夺。月之子们被聚集在被称为保护地区的城市之中。在那里,没有一个无能力的普通孩子。
保护地区里,有宿舍、有学校,连商店和娱乐设施也一应俱全。宗太也曾通过电视,目睹过保护地区的尊容。
环境幽雅,资源富饶。高质量教育的学校。不能因为月之子这个理由,而歧视他们。
光听宗太所看的节目组的介绍,简直如同乐园一般。
但他知道,保护地区就像一座被高墙所覆盖的盆景。他还知道,墙壁外边终日配置着持枪的士兵。
保护地区一词也不过是报道用的词汇,一般人都把那里叫做收容所。
说实话,宗太也不知道和什么对策都不采取的日本比起来到底哪边更正确。但至少,他两边都不想选。
「在保护地区里,福岛礼司和一名少女邂逅了。」
「少女?」
「啊啊。名叫塞尔玛·琳德贝利。是第二位辉夜姬。」
身体擅自产生反应,宗太不由地瞪大了眼。
黑田不顾烦琐特意绕弯儿的理由,宗太似乎有些明白了。想必是其认为自己若听到辉夜姬的名号,定会询问起先前的那段内容,于是便先绕了个圈子。
「听说之后的几年,福岛礼司一直安稳地生活着,并未引起过什么大问题,给监视的印象也不错。不过在我所见的记录里,写着数年之后,他与辉夜姬相恋。」
听到与自己重叠的那部分时,宗太感觉到一阵莫名其妙的不快。
「为什么他会变成国际通缉犯的呢?」
「事件要追述到六年前。福岛礼司十六岁的时候。」
暂时歇口气以后,黑田给宗太使了个眼色,问他真的想继续听下去吗?
尽管没有完全读懂黑田的真意,宗太还是重重点了点头。
「福岛礼司他呐,把恋人塞尔玛·琳德贝利给杀害了。之后逃离保护地区,杳无音讯。」
「啥,什么啊,这!?以前听巴老师说过,辉夜姬的死因,不都是事故和疾病吗?」
「所谓的真实,都是为了某部分人的方便而歪曲过的内容哟。」
「……真是,一派和谐的世界呢……」
「事件后,福岛礼司的身影,在各国都多次被目击到。」
「可是,却逮不住吗?」
「嘛,没错啦。又给我增加工作量,真是的。」
「他来日本有何目的?」
「上头的理解是,来见三年前入住此地的双亲。不过嘛,详情等逮捕本人后,问下就知道了。」
「还有一个问题,我可以问吗?」
「就算我拒绝,你照样会脱口而出的吧。」
点过头后,宗太盯着黑田的眼珠问道。
「为什么,日本警察,如此希望逮捕福岛礼司本人呢?」
光是黑田特特意意随身携带照片行动这点就显得很不自然。而且,明明给了假期,还紧急传唤他,这看上去也不符合常理。
福岛礼司说到底,不过是个杀人犯而已。虽然杀害的对象是辉夜姬这点不容忽视,但辉夜姬也只是个人类罢了。
「福岛礼司杀害的并非只有塞尔玛·琳德贝利。保护地区里也有月神刻印的研究设施呐,里边的在职人员三十名也同时被杀。」
不敢想象三十具尸体的场景,宗太猛地晃了晃脑袋。
「不用我细讲,大概你也能明白,当时那里正进行着辉夜姬的研究。而研究资料则被福岛礼司全部卷走。正因为如此,所以无论哪个国家都希望逮捕到他,当然,这个国家的大人物们也是呐。」
「听完这些,我终于理解了哟。」
「嘛,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以防万一,你小子也先把他的长相记记清楚呐。要是碰上那天文数字的概率,不巧撞见了,记得联络我。」
「我明白了。」
宗太边回复道,边望向照片确认。然后将照片还给了黑田。
「顺带一提,六年前十六岁的话,现在应该二十二岁呢?」
「啊啊,是呐。」
「他还能使用月神刻印吗?」
一般来说,刚超过二十岁的时候,便会出现能力显著减弱的倾向。然后,渐渐无法使用。
不过,这个因人而异。
「从统计的数据来看,照理应该已经无法使用,不过具体我也不清楚哟。」
「是呢。」
宗太见状,也随声附和道。
「那么,在上司抱怨之前,赶紧回去开工吧。」
黑田站起身,并掏出钱包。他只从中抽走几张卡和一张钞票,然后将钱包整个交给了宗太。
「这怎么行?」
打开钱包粗略一看,里边竟放着约十万日元。
「拿这些去讨好京吧。」
「还有这招啊。」
背对着挥了挥手,并道过别后,黑田草草结完帐便离开了。
随后,宗太又收到了京的联络,说是叫自己赶紧死过去。
到达京指定的巨大鸽子时钟面前时,还没看见那俩人的影子。
稍等片刻,就看见京和雏田向这边走来。手里,各拎着三只写有商店名的纸袋。
刚停下脚步,京便把该宗太负责的纸袋一股脑儿全塞了过去。
「这些,是小雏的啦。」
「都买了些什么?看起来不少嘛……」
只只袋子虽不重,但种类繁多。
「想知道吗,自己看呀?」
宗太照着京说的,朝袋子的缝隙望去。
「顺带一提,那袋,是内裤呢。」
「宗太!不,不可以看!」
他当即移开了视线。
「看,看到了吗?看到了吗?」
「没看到,也根本不想看!」
「反正到时候也要展示出来,现在让他看不一样的嘛。」
「你,你讲的什么啊!」
「京,京前辈!」
宗太和雏田的声音完美地重叠在了一起。
尽管带着抱怨的目光瞪了京一眼,可对方却还是笑嘻嘻的,完全没达到宗太预期的效果。
即便笨拙地继续这个话题,也只会单方面受到攻击。
就在宗太准备转移话题,视线徘徊于半空的时候,觉察到了京那空空的两手。不过她总不会让雏田帮着拿袋子吧。
「京前辈都买了些什么?」
「嗯~我呢,没什么想要的。」
说完,京四下张望起来,像在寻找什么似的。
「黑田叔呢?」
「啊,他接到通工作电话,先回去了……」
「是,姐姐打的?」
「不,感觉不像。」
「是嘛……」
她并非将视线固定于某处,而只是眺望着远方。然后,大大叹了一口气。
「哈~,还是变成这情形了吗……」
「不过,应得的那份还是老老实实地,交给我了哟。」
说着,宗太把黑田的钱包掏了出来。
京见状,如同想到了戏弄人的点子一般,邪笑起来。
「我啊,以前就有不少喜欢的鞋子、包包、衣服呢。」
「刚才不是说,没什么想要的吗?」
「我,有讲过嘛?」
京的眼睛并没有笑。宗太配合地露出傻笑,回答道「没讲过。」
「那么,首先是这边呢。」
话音刚落,她便匆匆忙忙迈出脚步。
追上去前,宗太把雏田拎着的袋子也夺了过来。结果,搞得他两只手都腾不出多余的空间。
「啊,不用了哟,我自己可以拎的……而且……」
「没事,很轻。」
「但是……」
「再不走,可就要被京前辈甩掉咯。」
与准备离开的宗太不同,雏田依旧呆站在原地。尽管看似有话想说,但却只是左手握住扶着白拐杖的右手,沉默不语。
「雏田?」
「没,没什么……走,走吧。」
雏田挥动着手杖向前走去,步伐感觉有些无精打采。
宗太注视着自己拎满纸袋的双手。然后,朝雏田的背后喊道。
「对,对了,雏田。」
「啊,嗯?」
「果然,还是分你一半吧?」
起初,转过头来的雏田一副惊讶的表情。不过,这很快便被期待与紧张所取代,她猛地点了点头。
宗太走近身边,将右手拎着的袋子递给她。然后,腾出的右手如今则牵住了雏田的左手。
「啊。」
雏田的肩膀颤了一下。
她用力握紧了最初显得有些拘谨的宗太的手。
渐渐地,雏田的脸上绽开了笑颜。
「宗太的手,好大呢。」
「和以前相比没什么变化哦。」
「是呢。虽说如此,可今天的感觉有些不同哟。」
她抬起头,笑眯眯地望向宗太。
「或许是呐。」
雏田的手,早牵过好几次了。可对宗太来说,却也如同初次体验一般。
此次的牵手,并不是为帮助她行走。只是有这么个念头,并且付诸行动了而已。
明明是相同的行为,在宗太心里却有着完全不同的意义。手掌心确确实实地感觉到了雏田的存在。仅是如此,心情却犹如见证奇迹般的大发现似地兴奋。他心想,自己或许明白了牵手真正的意义。
雏田一前一后甩动着牵住的手。脸上依然灿烂地笑着。
早晨那感觉莫名其妙的障壁如今已消失不见。
大概,两人间只需要保持这样即可。宗太边这么想,边无视在远处催促的京,不紧不慢地配合着雏田的步调追赶上去。
5
黑田走后不久,宗太和雏田便被京狠拽着到处乱逛,等解放的时候,太阳都早已下山。代黑田保管的钱包里的票票,也随着时间经过,一一变成洋服鞋子、伞等道具,就连最后剩下的一张,也已化为晚饭进了三人的肚子。
回到家中的俩人,包含着饭后休息的意思,在客厅悠闲地看起了电视。电视里播放的,是雏田很中意的动物节目,今天的内容是帝企鹅如何在极寒地区保温产下的蛋,在残酷的环境中养育宝宝的特辑。画面中大量出现帝企鹅尽管被严寒冻得缩起身子,仍贴身护蛋奋不顾身地为其保温的英姿。而这些,雏田都目不转睛地看在眼里。
看完整场节目以后,宗太催促雏田,着手为明天的出行做起了准备。
待雏田进屋,宗太也走向了自己的房间。
打开壁橱,取出个不算太大的手提箱。将次日替换的衣物、毛巾和沙滩裤,以及新牙刷都放了进去。
才五分不到,他便完成了准备工作。
呆在房间里也无事可做,宗太便把箱子置于床边,早早地回到了客厅。他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并打开电视。五分钟左右的简单新闻过后,正好是九点连续剧开始的时间。
宗太漫不经心换着频道,就这么消磨掉了约一小时。
在这段时间里,偶尔会从雏田的房间里传出些她的自言自语,可本人却一直没有出来。
时针指向十点,宗太终于按耐不住,从沙发上站立起来。他心想,这时间也花太久了吧,便来到雏田的房间前,敲了那扇未关的门。
偷瞄了内部的情形,只见雏田此时正坐在床上,摆出正坐的姿势,脸色不太好看地沉思着什么。她的周围则杂乱地散着像是旅行行李的替换衣物和毛巾。一眼望去,便知这不是今天买的提箱所能够装下的量。
或许是总结出了装箱的办法,雏田开始小心翼翼地往箱子里塞起行李。第一样,即是每晚都抱着睡的大兔子玩偶。刚放入,便将提箱一半以上的空间给占据了。
之后虽然又塞进些替换衣物、泳装和毛巾,可她准备好的行李还没放入一半,提箱就已经装不下了。
接着,雏田又一脸困惑地沉思起来。由于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存在,宗太决定再次敲门并和她搭话。
「我有个跨时代的能将这些行李解决掉的点子哦。」
「宗,宗太!什,什么时候过来的?」
「姑且,刚到的时候有敲过。」
「对不起。我尽在考虑问题没注意到你。」
「听我的,把玩偶拿出来不就解决了嘛?」
听到宗太的指点,雏田慌慌张张地把提箱藏到了背后。可是,她那瘦小的身体还无法将提箱完全隐蔽。
「玩,玩偶之类的没放进去过哟?」
虽然想露个傻笑糊弄过去,但雏田面部僵硬着,没能发挥预期的效果。
「那,我所见的是错觉?」
「我想没错。是宗太劳累过度了哟。」
「哼~,现在好像还能看到兔子耳朵露出在提箱外边,这也是错觉吗?」
「咦?怎,怎么可能!?明明为了防止被看见,藏在最底下的……」
「果然,放进去了吗?」
「咦?啊!」
到现在似乎才发现中圈套的雏田,生气地把脸转向宗太。
「你骗我了呢!我认为这样是不可以的!」
「最先说谎的可是雏田你呐。」
「呜,但,但是……因为,被知道了很难为情,迫不得已才说的……总,总之没有欺骗宗太的意思哟。真的哟?」
「这我清楚。」
「宗太,有时候心眼儿好坏……」
或许还没说够,之后,雏田也小声不停地发着牢骚。
「好了,玩笑话先放到一边,再不整理行李,旅行可就泡汤咯。」
「没,没问题的。我会好好准备的!」
似乎想起了正事,雏田把藏在背后的提箱摆到前边,将里面的行李一件件取出来。当拿出玩偶的时候,她依依不舍地说道。
「对不起。宗太说不能带上你。」
「我的错吗……」
被放回枕边的兔子玩偶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宗太这边。是错觉吗?似乎有种被责备的感觉。
随后,雏田也乖乖听宗太的话,将旅行用不着的物品一一排除,过了三十分钟,她终于完成了准备工作。
雏田满足地砰砰敲了敲充实的提箱。宗太看着那脸上绽开的笑容,心想,她到底在高兴个什么劲呢?
「明天去看海呢!海!真想快快到明天呢!」
床柔软地承担着上下摇晃身体的雏田的兴奋。
「睡一觉,就明天了哟。」
「那么,今天就睡吧!」
钟的时针也即将指向十一点。考虑到明天必须早起的情况,这时间睡也不算太晚。
「是呐。那睡吧。」
宗太一催促道,雏田便猛得挺直了脊背,仿佛想起什么似的。
「怎么了?」
「呃,那个!宗,宗太!我,我,决定了一件事!」
像要告知一个大决心般的,雏田面色紧张地朝向宗太。被其严肃的态度所感染,宗太也反射性地摆正了姿势。
「哦,哦。什么事?」
深呼吸之后,雏田顺势将心中所想和盘托出。
「我再,再也不!半夜躲进宗太的被窝里了!」
「是,是嘛……」
「那个……该说是不太好吗,京前辈也说过,这种事应该在双方认可的情况下做比较好……我也这么认为。」
「是呐。我也持相同意见。」
「可,可不是因为,每天早上醒来,都被看到那残酷的睡相,感到很为难,才讲出这些话的哟?」
「谁都没这么说过哦。」
「那,那最好不过了。」
「雏田的睡相也好,刺猬和山风刮过也好,嘴角淌着的口水也好,我早习惯了,根本没在意过呐。」
「才,才不会流口水哟!」
不出宗太所料,雏田脸颊通红,一副丝毫不肯让步的样子,紧咬住这话不放。
「嘛,就当你对吧。」
「请,请不要反悔……」
她不怎么自信地小声说道,随后,看似难为情地低下了头。
「还有,趁这个机会,我想再发表一件重要的事情。」
「什么?」
「关于衣物的换洗,稍微……」
「啊啊,洗衣服呢,我大致能明白你的意思了。」
「那,那个……以,以后内裤我自己会洗,那个……」
「明白了哟。你能这么想,作为我也感到很欣慰。」
因为同居,而导致俩人间的各种分界线渐渐消失。考虑到将来,宗太觉得这样下去并不好。
「那,那个呢。可不是因为怀疑宗太对我的内裤有非分之想才提出的哟?如,如果真做过,虽然有些遗憾,但是我,我不会生气的!」
「没想到,你竟然会怀疑我是变态哟……」
「所,所以,你误解了哟。刚才的只是打个比方而已!」
「不过,既然能打出那样的比方,就代表你有过那么一丁点儿的怀疑咯?」
「呜……关,关于这个呢……」
「竟然还沉思,我更受打击了呐……」
「不,不要紧的哟!我,我对宗太的感情,可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而动摇!」
「这话听着,怎么有种我就是变态的错觉?」
「总,总之事情就是这样,请你理解。」
「清楚了哟。那,今天到此为止。晚安。」
「嗯,好。晚安。」
就在宗太准备离开的时候,雏田又说了什么。他有些在意地转过头,果然,背后没了声音。
「雏田?」
「那,那个……晚,晚安!」
再次准备离开雏田房间之时,背后这次传来了一声响亮的「啊」。
「还有什么事吗?」
「对,对了呢……宗太一个人睡,不害怕吗?」
还以为雏田想说什么,宗太露出了无语的苦笑。明明在数分前刚解决掉这个问题。而且还是她自己提出的。
这种情况下应该表现得强硬些,不能退让。
「不害怕。」
「呜」,雏田畏怯地哼唧了一声。即便如此,她仍不准备放弃,又继续说道。
「对,对了……如果宗太无论如何都需要的话,今晚也可以去你被窝打搅的哟。」
她抱着枕头望向宗太,表情里充满了期待。
「不害怕,晚安。」
宗太早早讲完,准备出门。
「哇~!请等下!求求你了。」
他叹了口气,又转向雏田。
「这种事必须征得双方同意的咯?」
「明,明天再执行好不?」
雏田的声线越来越低,与之前对比,真可谓是虎头蛇尾。
「驳回。」
「不可以啦!请等等!我还,还有话没讲!」
宗太一副不耐烦的表情。
「那,那个呢。天冷的时候,把身子靠在一起睡似乎会变暖和哟?」
「是嘛。现在夏天啊,热死了呐。」
「那,那个……电视上放过,为了给蛋保温,帝企鹅的雄性会聚集于一处,以抵御严寒。」
「企鹅也真辛苦呐。」
貌似黔驴技穷的雏田,表情逐渐从晴转向了阴雨。
「……明白了哟。今天我就呆在房间里,直到雏田睡着。行么?」
「好,好的!」
雏田一副安下心似的表情,无力地笑了起来。尽管觉得她太过天真,宗太仍想着,能让她保持笑容,自己心满意足了。
「为了明天,早点睡哦。」
「是的!因为能看到海!」
一边猜测雏田会像远足前的孩子那般难以入眠吧,宗太一边关上了房间的门。
躺在床上的雏田伸出手。一言不发地,宗太紧握住了那只手。
然后漫不经心地聊着,直到雏田睡熟。
待雏田进入梦香,已是约两小时后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