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火写邮件求救。
换句话说,就是火怜出事了。
我连忙赶回家里——顺带一提,我向战场原询问当时我骑的脚踏车到哪里去了,她说路上刚好有个垃圾集中区,所以把脚踏车停在那里。
居然做出这种事。
圣殿组合的职业,该不会是处分我的脚踏车吧?
结果我只得询问垃圾集中区的地点,特地绕过去骑车回家——虽然以路途来说是绕远路,不过这样也比我直接走路回家来得快。
我当然没有忘记送战场原回家。
即使对立,她依然是我的女友。
深夜时分。
距离拂晓还很久。
白天的时候,我得瞒着月火骑脚踏车溜出门,到了这个时间,我反而得瞒着父母溜进门……不过我家对我采取放任主义,所以我这样也可能是多此一举。
不过,偷偷摸摸的行径也很重要。
对于自觉愧疚的事情,就应该展现出相应的态度……不对,总觉得这样非常小家子气。
总之我就像这样悄悄打开玄关大门,悄悄穿过走廊,悄悄上楼,悄悄溜进妹妹们的房间。
火怜与月火同房。
「我是正确的。」
阿良良木火怜劈头如此说着。
她盘腿坐在双层床的下铺,像是在闹别扭鼓起脸颊噘嘴,这种态度就像是正因为莫须有的罪名接受审判。
她的脸颊微微泛红。
看起来甚至像是心情很差。
「我又没有做什么会惹哥哥生气的事,虽然月火好像多嘴乱讲话,不过这跟哥哥无关,所以不用管我。」
「…………」
兄妹万岁。
即使是战场原,在这种状况也会道个谢。
你以为我是脱离多大的危机赶回家的?这个马尾头。
火怜把外出用的运动服换成居家用的运动服了。你到底多爱运动服?你是牛吗?
(注:日文运动服的外来语为Jersey,该单字也是乳牛品种之一。)我并不是没想过叫她们去和八九寺交朋友,但是这一点我已经吐槽好几年了,事到如今继续吐槽也没有新意,所以我没有说出口。
「火怜……」
月火担心地叫着她的名字。
这边看起来就很明显处于消沉状态——应该是她找我帮忙,所以火怜对她说了几句吧。火怜与月火很少起冲突,不过在极少数意见相左的时候,果然是年纪比较小的月火屈居下风,这种长幼有序原则是无可奈何的,说得更坦白一点,她们分成实战与参谋也没有意义。
哎,这方面暂且不提。
「总之有什么事情说来听听吧。白天我们分开之后,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不是要讲英勇事迹给我听吗?」
即使看过月火邮件的内文,我依然抓不到重点,只知道火怜遭遇麻烦,其余一无所知。
就我看来,她似乎没受伤。
不过以这两个家伙的状况来说,不能因为表面没事就放心。
火怜无视于我的催促。
啊~~挺气人的。
「我再说一次,大只妹,把你发生的事情说出来。」
「我~~才~~不~~要~~!」
火怜吐舌对我做了一个鬼脸,也没忘记以双手食指把下眼睑往下拉。我说啊,这是国三女生会有的举动吗?
我气得忍不住举起手。
「阿良良木。」
此时,位于旁边——靠在房间窗边的羽川,阻止我了。
以话语阻止我。
「阿良良木,记得父亲打我的时候,都是因为对我很生气。那么现在的阿良良木,是基于什么原因要打火怜妹妹?」
「…………」
我哑口无言僵在原地。
「我觉得体罚依照状况有其必要性,所以如果阿良良木能够说出一个火怜应该被打的理由让我接受,我当然不会过问。」
「……我错了。」
「该道歉的对象不是我吧?」
在羽川这番话的催促之下,我转身面向火怜低头说道:
「抱歉,我太冲动了。」
继战场原之后,我也被羽川强迫道歉了……该怎么说,虽然并不是基于长幼有序的原则,不过我身边人们的阶级关系,从这一点就清楚可见。
不过我很惊讶战场原位于羽川之下。
虽然一直觉得战场原不擅长应付羽川——但我原本以为只是调性不合。
然而,即使说得很不甘愿,不过羽川居然能够令自认没错的战场原道歉——这应该已经不只是调性的问题了。
羽川翼。
和我同年级——也是我的同班同学。
成绩是全学年第一——不只如此,还曾经在全国模拟考拿过第一,简直是现实世界不会有的秀才。
战场原曾经以真物形容她这个人——并且称她是怪物。虽然我对后面追加的部分强烈提出异议,不过我也举双手赞成羽川很真实。
只有她,毫无任何虚伪的要素。
我——曾经在春假受过她的救命大恩。不,不是夸张的说法,如果没有羽川,我已经死了——即使肉体活着,精神也肯定处于死亡状态。
她不只是我的恩人。
对我来说,就像是第二位母亲。
她并不是让我免于一死,而是让我脱胎换骨——我如此认为。
理所当然,羽川担任我班上的班长(顺带一提,我是副班长,而且是羽川力排众议任命的),而她的外型也简直是班长中的班长,眼镜、麻花辫和剪齐的浏海,怎么看都是一副优等生的样子——直到文化祭结束为止。
文化祭结束之后,羽川剪头发了。
剪短到切齐肩膀,前额头发也改成羽毛剪造型。
眼镜换成隐形眼镜,制服虽然没有修改,却在学校指定的书包挂了吊饰。或许有人认为这样没什么,不过这是非常明显的变化。
就像太阳今天从西方升起,这种程度的变化。
实际上,私立直江津高中创校至今首见的才女改变造型,据说导致级任导师昏倒、学年主任住院,连校长都写好辞呈以示负责,学生之间流传得煞有其事。
这些传闻的真实性暂且不提。
至于在班上,也真的造成天大的轰动乱成一团——又不是染发或是刺青,大家却闹得像是羽川误入歧途似的。
对于这样的惨状,羽川只说了~~句话。
「改变形象。」
一语带过,一口断言。
不容许任何追问。
……老实说,我知道她「改变形象」的理由——不,正确来说是猜测得到,只是一种猜测,我个人的猜测,所以正因如此,我没办法深入追问这件事。
羽川翼。
她不久之前,失恋了。
虽然现在应该已经不会因为失恋剪头发——不过羽川在这方面是个过时的女孩。
虽然心情应该不会因为剪头发而舒坦——即使如此,对于羽川来说,这也是必要的仪式。
不再绑麻花辫,取下眼镜。
羽川失去原本的「班长造型」,该怎么说,变得像是一名「平凡女孩」了。
这是对的。
这样就对了。
这正是她从以前就怀抱至今的心愿——实际上,她原本就已经是很出色的「平凡女孩」,做出这种改变之后,令人感觉就像是摆脱了心魔。
不,与其说摆脱心魔,或许应该说驯服了心魔。
就是这种感觉。
……总之,再来得说明这位新生羽川(虽说是新生,但她「改变形象」已经一个多月,大家终究已经习惯了)身处妹妹们房间的原因。
应该说,哎,如果羽川不在这里,她就不会在那时候打手机给我吧——羽川的性格当然不会随着外型而改变,所以她依然循规蹈矩,原则上不会在深夜打电话给别人,但她打给我了。
我想要先向羽川厘清这个疑点。
「翼姐姐……」
不过,受到羽川庇护的火怜,比我先开口了。
「请不要责备哥哥……毕竟刚才是我的错,何况就算哥哥真的打我,我也会打回去。」
「……是吗?」
羽川耸了耸肩。
一副俏皮的反应。
「那么,刚才我多事了吗?」
「是的,翼姐姐。」
「但我不认为火怜妹妹能够回击……」
「就算不能回击也能回咬,翼姐姐并不知道我的牙齿有多硬!」
……慢着。
火怜连帮忙说情的人都敢呛声,这已经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不过你什么时候改用「翼姐姐」称呼羽川了?
我转头看向月火。
「我有乖乖称呼她羽川姐姐喔!」
她做出这种牛头不对马嘴的辩解。
不是这个问题。
以为加个姐姐就够了吗?对我的羽川应该尊称为小姐!虽然我如此心想,但这不是现在的重点。
因为羽川担任我的家庭教师,所以羽川和妹妹们早就认识了——但她们的关系,应该没有亲密到这个程度。
「哥哥,别生气听我说喔,我相信哥哥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对我们生气。」
月火做了这样的开场白之后继续说道:
「火炎姐妹在本次,得到羽川姐姐的鼎力协助——」
「气死我了!」
我破口大骂。
这两个家伙在想什么!
不准把羽川拖下水!
「阿良良木,不要发出这么大的声音,会吵醒伯父伯母——何况,原来阿良良木会像这样大吼吓唬自己的妹妹?真意外。」
「………………!」
好为难!
我想在羽川面前当个乖宝宝!
「羽川姐姐,请不要责备哥哥,哥哥只是担心我们有没有为羽川姐姐添麻烦。」
月火整个人挡在羽川和我之间。
为什么我从刚才就一直得由妹妹出面缓颊?
你们居然扮演这种角色,太奸诈了吧?
「……真是的。」
稍微冷静之后,我想到了。
这么说来,今天早上——其实以日期来说,已经是昨天早上了,月火早就知道我的「家教」会请假。原本以为我是在被她叫起床的时候说的,所以没有特别注意,然而并非如此。月火早就知道羽川有事,这天会请假不来担任我的「家教」。
她当然知道。
因为请求羽川协助的人就是她们。
「阿良良木,我是自愿帮忙火怜妹妹与月火妹妹,所以你不应该责备她们两人。我所认识的阿良良木,应该不会随便拿妹妹出气吧?」
「唔……」
感觉我完全被操纵了。
不过就算没被操纵,我也不会违抗羽川就是了。
「虽然不能以如虎添翼来形容,不过这样就变成飞翼火炎姐妹了。」
火怜如此说着。
这种比喻毫无巧妙可言。
你真的是我妹吗?
「知道了知道了,我不会生气,我保证。」
「也会对爸爸妈妈保密?」
月火得寸进尺提出强硬的要求。
有羽川撑腰就得意忘形的家伙……给我记住,我可以面不改色撕破和你们之间的约定。
当成拉门纸一样轻松撕破。
「我会保密,所以快给我说明吧。发生了什么事?现在是什么状况?」
「这个嘛,你说呢?」
火怜的态度简直令我燃起杀意。
我明白了,这家伙根本不想说。
既然这样,就得找月火或羽川说明详情……不过羽川只是从旁协助,所以如果要知道细节就得问月火,只不过……
对方是妹妹,确实会令我变得情绪化。
那么,果然还是应该先这么做。
「羽川。」
我呼唤羽川。
虽然三人都要问过一遍,不过还是先从羽川开始。
我以拇指朝着房间墙壁——朝我的房间示意。
「到我房间一下,可以吗?」
「哥哥要把翼姐姐带回房间!」
火怜开心不已。
总有一天我会宰了你。
「可以啊,走吧。」
羽川背部离开墙壁。
「不要紧的,火怜妹妹,月火妹妹,你们的所作所为是正确的,阿良良木听我说过之后也会理解的。我会好好告诉他,所以你们别担心。」
「羽川姐姐……」「翼姐姐……」
妹妹们以闪亮的眼神凝视羽川。
她们已经建立相当稳固的信赖关系了。
对方是羽川,所以是理所当然的。
「不过翼姐姐,你要独自和哥哥待在房间……」
火怜,我说真的,你给我闭嘴。
比起现在,我更担心你的未来。
「这也不要紧,因为我相信这位『哥哥』。」
羽川说完之后,轻轻摸了摸床上火怜的头,然后先行前往走廊。
该怎么说……
这家伙的做法,我实在学不来。
我深深叹口气之后,呼叫火怜。
「喂,那个大只的。」
「什么事,小只的?」
火怜闹着别扭如此回应。
嗯?
可是,总觉得她这句话比平常没力道……?
如果是平常,只要听到我以「大只的」称呼她,她不顾状况暴怒扑向我也不奇怪……但她这次不为所动,只是依然盘坐在床上。
「……怎么了,看什么看?」
「…………」
我再度叹了口气。
「你确实是正确的。」
我继续说道:
「你总是正确的,这我不否定——不过,也只是正确而已。你一直都不强。」
「…………」「…………」
「不强,就会输。有练格斗技的你应该明白这一点。」
我如此说着。
不只对火怜说,我也看向月火。
「正义的第一条件不是正确,是强。所以正义必胜。你们差不多该理解这一点了。在没能理解这一点之前,你们的所作所为永远都只是——正义使者的游戏。」
是伪物。
说完之后——我不等妹妹们有所反应,就离开走廊关上房门。
羽川在走廊等我。
无所事事。
不过,她看起来挺开心的。
「虽然这么说不太礼貌……」
羽川如此说着。
微微露出笑容。
「不过看阿良良木的兄妹互动,很有趣。」
「……拜托饶了我吧。」
「但我觉得她们很乖啊?」
「幼稚得令我伤透脑筋。」
我如此说着,带领她进入我房间。
和神原不同,我还算是勤于打扫清理,所以突然有人造访也不成问题。
「坐在那张床上吧。」
「阿良良木,尽量不要请女生坐床上比较好。」
「嗯?为什么?」
不过千石就是请我坐床上啊?
而且还说,除了床上以外的地方都不能坐。
我回想着这一幕,并且坐在椅子上。
「话说羽川,为什么你这么晚还是穿制服?」
就是这件事。
我从刚才就很想吐槽却说不出口。
羽川翼,身穿制服。
「你暑假期间总是穿制服就算了,不过连深夜都……你难道没便服吗?我没看过你穿便服的样子。」
「你不是看过我穿睡衣的样子吗?」
「睡衣和便服不一样。」
顺便补充,其实我也看过羽川只穿内衣的样子,不过那也和便服不一样。我想看的是羽川以自己品味搭配的外出服!
我要到什么时候才有荣幸目睹!
「没有啦,只是凑巧……傍晚就和火怜妹妹会合,然后直到现在。我从这里开始说明比较好吗?」
「嗯,麻烦你了。」
「……挺新奇的。」
「啊?」
「没有啦,我觉得你担心妹妹的方式,和担心我、战场原同学、真宵小妹、神原学妹或千石妹妹的方式完全不一样。该怎么形容呢,有种更加拼命的感觉。」
「拼命……」
「提到妹妹,阿良良木就会像是换了一个人。」
羽川笑了。
露出恶作剧的俏皮表情。
「刚才你说得好严厉。只有正确却不强?就我听来,那番话也像是在对你自己说的耶?」
「……意思是我讨厌同类?同类相斥?」
「你应该不想听到这种话吧。啊啊,不过真要说的话,其实不能算是同类相斥,应该是自我厌恶?」
羽川这番话令我叹了口气。
原来我在她眼中是这副模样。
而且,她说的没错。
包含上述原因在内,我百感交集叹了口气。
正义超人。
战场原也用这四个字形容过我。
「羽川,你再怎么说也只和她们相处一个多月,所以应该不明白,但我和小怜已经共同生活十五年,和小月也有十四年,如果依照我的经验来说——」
「噗……呵呵!」
我才刚说完前言要进入正题,但羽川不知为何在这时忍不住笑了出来,所以我不得不暂时中断。
「羽、羽川?」
「没事……抱歉抱歉,不过阿良良木,原来你是用小怜小月称呼妹妹们?」
「!」
究极的失误!
我搞砸了!
因为从小的习惯总是改不掉,所以我才会尽量避免用名字称呼她们的说!会用大只小只或是大妹小妹瞒混过去的说!
偏偏在羽川面前说溜嘴!
「啊……啊唔、啊唔、啊唔……」
「不用这么在意,你想想,我在称呼她们的时候,不是也会加上妹妹吗?」
「你、你误会了……刚才那只是按照羽川的逻辑,对,是在修辞上表达我把她们当成小孩子的心态,但我平常都是直接叫她们的名字……」
现在是语无伦次的辩解时间。
羽川以慈祥的目光看着我。
好想找个洞钻进去……
「总、总之,不提这个,我们进入正题吧,羽川,接下来或许是分秒必争的状况。」
「说得也是。」
羽川如此说着。
别这样,别对我这么温柔!
「……虽然这么说,但我姑且已经知道起因了。记得她们——在寻找国中生之间流行的『诅咒』源头吧?」
「咦,你怎么知道?」
「其实我是听千石说的。虽然不想承认,不过我的两个妹妹——」
「小怜和小月。」
「……我的两个妹妹。」
「小怜和小月。」
羽川在捉弄我。
收回前言。剪头发果然会令性格跟着改变吧?
「……小怜和小月,在国中生之间很有名,甚至连千石都会知道那两个家伙的动向。」
「是喔——原来如此。」
羽川以认同的语气响应。
「对喔,这么说来,千石妹妹自己也是这种『诅咒』的受害者。」
「应该说是唯一的受害者。」
「并不是唯一。虽然她受害程度最深——不过『诅咒』在国中生之间,造成了各式各样的负面影响。」
「各式各样?」
「主要是人际关系的恶化。」
…………
对喔。
即使是千石——也并非只有自己受害。
是连同身边的人际关系一同受害。
「我调查之后发现,现在流行的『诅咒』都是恶意的『诅咒』——明显过于偏激。她们两人认为可能是某人刻意打造成这种局面,虽然几乎算是胡乱猜测,但也不能认定绝对是错的。」
不过也只有在暑假才能够调查。羽川补充了这句话。
确实,如果要进行这种调查,也只能利用长假时间了。
「……顺便问一下,你什么时候和她们开始共同行动的?」
「没有到共同行动的程度,只是偶尔会答应她们的请求临时帮忙,如果要回答开始合作的时间,应该是暑假开始之后。」
「这样啊,所以……」
我继续说着。
接下来才是我要问的问题。
「你提供协助了,换句话说就是已经查出『犯人』是谁了。对吧?」
说穿了,白天打手机给火怜的人——
不是别人,正是羽川翼。
「……不要讲得好像我的错,我会很困扰的。」
羽川露出打从心底困扰的表情。
我也不是想要令羽川困扰。
然而,我非得说出来。
「忍野那个家伙,一直对你的这一面有所警戒——你过于全能,绝对找得到问题的答案——」
虽然我就是因此而得救。
然而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比方说——
羽川就没能拯救自己。
因为过于全能。
「说得也是。」
羽川没有否定。
她露出含糊的笑容点了点头。
「不过就算这样,我在调查的时候也不能放水。」
「也对。就像我和——小怜和小月。」
嗯。
算了,我放弃抵抗了。
「就像我、小怜和小月,非得要接纳自己弱小的事实——你也非得要接纳自己强大的事实。」
就像伪物必须体认自己是假的,真物也必须认清自己是真的。
再怎么样,也不能——放弃自己。
「所以,查出『犯人』之后,小怜前去当面谈判——结果遭遇某种下场是吧?」
「就是这么回事。当时我正在进行其他行动,后来才接到通知前往现场,所以没有直接遇见『犯人』……如果能在火怜妹妹谈判之前会合,或许就能成为她的助力了。」
「小怜有说『犯人』是什么样的家伙吗?」
「那个……」
羽川说出来了。
床铺发出细微的轧轧声。
「记得名字是贝木泥舟——有股不祥气息的人。」
012
虽然只有半天左右,但我曾经被关在那座废墟里,所以我的身体比想象中还要脏。
所以我大致听羽川说完事发内容之后,决定立刻前去洗澡,至于妹妹们就暂时委由羽川照顾。虽然我这样看起来或许过于悠哉,不过听羽川说过之后,我就知道这件事焦急也没有用。
而且坦白说,如果没有给我一点时间平复情绪,我或许又会怒骂火怜与月火。
贝木泥舟。
居然会这样。
不能和那种家伙有所牵扯吧……!
偏偏就是如此!
这么说来,在神原家门口遇见贝木的时候,他曾经说过——「我刚刚才听过这个姓氏」之类的话。
原来那就是在说火怜。
仔细想想,阿良良木并不是常见的姓氏。
混账——居然有这种巧合。
不,反而应该当成不幸中的大幸……毕竟只要向战场原打听详情,就能得到贝木的详细情报了。
不过到时候,应该会因为这件事起口角吧。
而且我也觉得她不会轻易告诉我。
顺带一提,刚才听羽川大致说完之后,我顺便向她提出询问。当时多亏羽川,才令我逃离那场恐怖的绑架监禁事件,不过羽川在电话里到底对战场原说了什么?
「啊啊,那件事吗?月火妹妹说她传邮件到你的手机,却没有立刻收到回复,她说这种状况怪怪的,所以我就打电话了。虽然这么晚打电话令我有些犹豫,但月火妹妹一直催我打。即使嘴里那么说,不过那两个孩子很信任『哥哥』。」
「没啦,哎,我想应该就是这么回事吧,但你是怎么将战场原……」
将那样的战场原……
「说服的?」
「我没有说服啊?听到战场原同学的声音之后,我就大致理解状况了,所以只有简短拜托她。」
「简短拜托她?」
「『要是再不听话,我就要对阿良良木表白喔!』这样。」
「…………」
好可怕。
就某种意义来说,这是最强的王牌。
不过,我没想到这张王牌会在贝木事件用来与战场原谈条件,所以一直以为只能率直求情——不过即使率直求情,应该也很难顺心如意吧。
然后,我现在在洗澡。
仔细刷洗身体之后,泡入浴缸。
铿、铿。
我双手手腕的手铐撞到浴缸边缘——无从取下,成为粗糙手镯的手铐,敲出清脆的声音。
就像是配合这个声音——无声无息。
从浴室暖色灯光打在我身上形成的影子里——忍野忍无声无息出现了。
模仿著名RPG游戏的系统讯息,就是「吸血鬼A出现了!」
吸血鬼A看向我。
「……那个……」
吸血鬼A——忍野忍,基本上一直躲在我的影子里,所以反过来说,完全无法预测她会在什么时候出现,不过也基于这个原因,她什么时候出现也不会令我过于惊讶,但至今她从来没在我洗澡时出现过。
大概是配合浴室这个地点,她一丝不挂。
光溜溜的金发美少女。
以场面来说,这可说是最严重又最恶劣的犯罪行为——不,忍目前的外表年龄大约八岁,所以和神原那时候不同,即使看到她水嫩雪白的裸体,我也不会有任何想法,只会觉得她看起来很有活力。
然而,忍咧嘴——向我露出笑容。
「既然像这样被看见裸体,吾是否亦须下嫁给汝这位大爷?——吾之主啊。」
她如此说着。
以稚嫩的声音高傲不羁地说着。
没有比这更令我惊讶的事情。
我差点整个人沉入水里。
说话了……
忍说话了!
「呃——忍……」
「哈哈——汝这位大爷,怎么啦?露出一副惊弓之鸟的表情——不对,应该说像是吸血鬼看到银制子弹的表情?吾讲话如此稀奇?难道汝认定吾忘记如何以言语传意?」
「…………」
不。
讲话的能力当然存在。
我也没有认为你忘记语言的用法。
即使外表是八岁少女——即使失去大部分的力量——忍依然毋庸置疑是五百岁的吸血鬼。
问题在于,她对我讲话了。
她——愿意对我讲话了。
如此突然。
干脆,而且毫无契机。
「忍——你……」
忍野忍。
吸血鬼——前吸血鬼。
如今是吸血鬼落魄的下场。
吸血鬼的残渣。
比任何人都要美丽,冰冷如铁,火热如血——怪异中的怪异,怪异之王。
甚至被称为怪异杀手。
她杀了我。
我杀了她。
所以……
忍——自从春假结束,她在那栋补习班废墟和忍野同住,直到她像现在这样封印于我的影子——
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
连一句话都没说。
即使抗拒,即使难受,即使痛苦。
依然沉默至今。
然而如今,却在这种时候——忽然开口。
「哼,吾腻了。」
忍——自己打开水龙头,任凭热水从头顶往下冲。对于身为吸血鬼的忍来说,洗澡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然而即使如此,她依然像是很舒服地闭上双眼。
「汝这位大爷应该也知道,吾原本很健谈。真是的,吾哪有办法一直沉默下去,吾之主,好歹亦该察觉一下吧?」
「…………」
唔哇……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并不是喜悦。
也不是可以开心的事情。
然而除了喜悦——我还能怎么形容?
这种事,我怎么可能不开心?
我思绪乱成一团,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所以我说道:
「……谢谢。」
「啊?谢什么?」
忍关上水龙头,任凭温水从身上滴落并狠狠瞪我。外表幼小的她毕竟是吸血鬼,锐利的眼神依然不变。和之前默默瞪我的时候相比,她现在的视线憎恨并锐利许多。
「啊——没有啦。那个,你看这个。」
我连忙伸出手腕的手铐给她看。
断掉的锁链。
「这条锁链,是你截断的吧?」
当时收到月火邮件的下一瞬间,我手铐的锁链就铿一声断掉了。
这当然不是我以蛮力扯断的——无论事情再怎么严重,我的肾上腺素也不会激发出此等蛮力,那是躲在我影子里的忍帮忙截断的。
「有这种事吗哈哈,吾记不得了。不过这副手镯实在够丑了,来。」
忍将娇小的手伸向我的双手手腕,这次不只锁链,而是连同手铐本身整个扯断,
简直当成柔软的甜甜圈。
忍喜欢Mister Donut的程度众所皆知。
还来不及心想怎么可能,忍就把这副手铐扔进嘴里大口吃掉了。
即使力量几乎消失殆尽——这方面她依然是地道的吸血鬼,无须任何理由,当然也无须客气。
看到这样的忍,令我不禁——感到安心。
「用不着多礼,吾只是做自己想做之事——从古到今永远都是如此。然后吾之主,这次只是凑巧,真的就只是凑巧和汝这位大爷之意向一致罢了。」
「……忍,那个……」
「头发!」
在我正要开口的时候,忍简短打断我的话。
然后——指着自己的金发。
「头发。」
「……头、头发怎么了?」
「帮吾洗头发。兴致来了,吾想试试洗发精这种玩意。在影子里看汝这位大爷洗头发,吾一直觉得似乎挺有趣的。」
「我……可以碰吗?」
「不碰怎么洗?」
「……那么,润发也一起来吧。」
我从浴缸起身。
我当然是一丝不挂,不过我对忍已经不会冒出任何难为情的念头了——因为我曾经在忍面前,彻底展露所有不能见人的羞耻之处。
我把洗发精挤在手心,让手指轻触忍的头发。
和以前抚摸的感觉一样。
宛如清流——柔顺又舒服。
「……好久没看到你拿下那顶防风眼镜安全帽的样子了。」
「哈,那个吾不戴了。」
「不戴了?」
「土气,有够难看。」
「…………」
但我觉得挺适合的。
不过,只有那顶帽子是忍野的品味,或许她其实有所不满吧。
我把忍小小的头洗得满是泡沫(对于吸血鬼而言,自己的外型是由自己想象而成,换句话说绝对不会脏,所以再怎么洗头发都是干净的泡泡),并且再度说道:
「那个……」
这句话再度——被忍打断。
「住口。」
「…………」
「无须言语。吾不会原谅汝——汝应该也不会原谅吾。」
忍看着前方。
看着浴室里的镜子——看着没有映在镜子里的,自己的身影。
她说道:
「这样就行了。吾与汝互不原谅——这样就行了。吾与汝无法将往事付诸流水,即使如此,也不构成吾等不能相依同行之理由。」
「…………」
「这就是吾在这三四个月静心思索得出之结论——吾之主,汝做何感想?」
忍像是被流下来的泡沫惹得不耐烦似的闭上眼睛——并且如此说着。
「……没想到你愿意为我思考这种事,令我意外。」
「汝这位大爷也为吾思考很多事情吧——吾这阵子都在汝之影子里,所以很清楚。」
「哈哈……」
我从忍的头顶伸手打开水龙头,以莲蓬头把忍的头发冲干净,接着帮她润发。忍的发量多得夸张,所以要用掉不少润发乳。
「毕竟亦不能总是赌气下去,吾之器量可没有那么小……何况,看来吾必须亲口好好说一遍给汝这位大爷明白才行。」
「嗯?」
「吾确实喜欢蜜糖波堤——不过最喜欢黄金巧克力甜甜圈。给吾牢记在心,买两个时必须买这两种。」
「……明白了。」
哎。
毕竟她是金色吸血鬼——我并不是无法理解。
我说声「再来你自己来吧」然后回到浴缸泡澡。
「围猎火蜂。」
此时,忍忽然说出这句话。
「是大胡蜂的怪异。」
「……啊?」
胡蜂?
膜翅目胡蜂科的一种昆虫——?
「吾之国度没有这种蜂,所以不太清楚,不过在蜂族……更正,在昆虫……再更正——在生物之中似乎亦是最强大之种族。至少以集团战斗来说,没有任何生物能与其匹敌。拥有群体概念却相当凶猛,而且生性好战。」
不过比不上吸血鬼就是了。
忍补充了这句话。
「你说的……难道是……」
这种语气。
宛如那个家伙的语气,意味着——
「这就是汝这位大爷之巨大妹妹,现正罹患之怪异。」
「……她没有高到需要以巨大形容就是了。」
你原本的外型还比她高。
记得你的成人版身高有一百八吧?
「话说在前面,这当然不是吾之知识——即使吾为怪异杀手,亦不表示知识足以网罗所有怪异。何况吾只负责吃,对食物之名毫无兴趣——只对味道感兴趣。」
「那么……」
「对,这是那个小子的知识。」
基本上,吸血鬼不会区分人类个体,这样的忍刻意区分出来称为小子的人——就是忍野咩咩。
「汝这位大爷能理解吾之心情吗?」
忍随着苦笑抱怨说道:
「那个轻佻至极之小子,极为单方面灌输吾毫无用处之怪异知识,整天嘴皮子动个不停喋喋不休——吾却被迫非得保持沉默接受言语轰炸,汝能理解吾之心情吗?」
「…………」
有够讨厌。
忍野咩咩与忍野忍,我曾经想过他们如何打发共处的时间——原来是用这种方式。
「这就是当时闲聊到的话题之一,围猎火蜂。记得是……室町时代的怪异。总之简单来说,似乎是不明原因的传染病。」
传染病。
这就是真相。
而且——这种真相,被世人解释为怪异。
即使是误会,被世人如此认定——才是重点。
怪异由此而生,源源不绝。
吸血鬼现象也一样,追溯到最后,也是一种血液方面的疾病——
「这种传染病,会令患者发高烧到难以动弹,并且在最后致命。事实上,当时也有数百人死亡——直到著名阴阳师平息疫情,花费了不少时间这似乎就是某份书卷的记载。据称这种疾病,宛如遭受无形蜂螫——烈火焚身。」
「…………」
因为火怜是那种个性,所以她逞强装出开朗的模样,使得我一时疏忽完全没有察觉——然而她的身体,似乎正承受着强烈的折磨。
全身高烧发烫——火热得宛如熊熊燃烧。
宛如烈火焚身。
炽热无比。
简单来说——是疾病。
所以她才会坐在床上。
脸颊之所以泛红——并不是因为心情不好,之所以没有朝我扑过来,也是因为现在的她,根本没办法好好动弹。
直到我返家——她一直在睡觉。
或许应该说是卧病在床。
不过到头来,如果事情没有这么严重,月火也不会传邮件向我求救——羽川所说「我不认为火怜妹妹能够回击」的含意,如今我也明白了。
羽川早就知道——火怜的身体非常孱弱。
早就知道,火怜病得很重。
「真是的,难怪羽川会庇护她。但我还是觉得她自作自受。」
「自作自受?」
「自找苦吃。不然就是自找苫吃。」
苦这种东西能吃吗?
忍瞇细眼睛耸了耸肩。
「汝这位大爷对家人实在很严厉……吾一直旁观至今,所以事到如今亦不会惊讶就是了。然而即使如此,虽然不是学那个前任班长讲话,但吾确实感到意外。」
「前任班长……」
那个家伙,至今依然是班长。
忍该不会以为「班长」是形容外型的称号吧?
「我并不是故意对她们严厉……不过,虽然光听羽川的说明还难以判断——但我妹被那个叫做贝木的家伙转移怪异之毒……的样子。」
如同疾病转移。
将怪异转移了。
「名为围猎火蜂的怪异之毒∣转移到她身上?这种事情真的有可能吗?我不清楚。」
「可能。并非做不到。」
忍如此说着。
「不过,若那个傲娇姑娘之说词可以取信,那么名为贝木之人,应该是一名虚假骗徒吧?」
「是没错。」
我应声同意。
不过……她说傲娇姑娘?
哎,毕竟她这段时间待在我的影子里,所以和我经历了相同的事件……所以才得出这种认知吗?
不过如果把那样当成一般傲娇的定义,那就是对人类文化的华丽误解了。
「当然,即使他是伪物,亦不表示他无法使用真物之技术——有时候正因为是伪物,所以比真物更加真实。」
「真是至理名言。」
我点了点头。
我对这番话深有同感。
「确实,有时候即使在专业领域只算是泛泛之辈,也可以成为一流的骗徒。」
「泛泛之辈」所以是「犯人」。
好冷的双关语。
「专业领域的泛泛之辈吗——」
忍若有所思说道:
「不过既然如此,接下来或许比真正之专家更为棘手。学艺不精就尝试使唤怪异,在吾眼中亦是超脱常轨,这种家伙别说是泛泛之辈——到头来根本算不上是人类。」
「…………」
「如果以存在本身来定义,可以说那个家伙自己就是怪异。」
自己是怪异。
这是——什么意思?
是基于何种定义?
「……总之,这方面我试着问战场原吧,应该说也只能问她了。现在面临的问题,就是那个家伙——对你就不用刻意改称呼隐瞒了,我说的是小怜。小怜的这种症状要如何治疗——这才是问题。」
羽川似乎有先带火怜去医院。
这是对于高烧患者极为正确的处置——然而似乎没有解决任何间题。而且羽川也曾经遭受怪异缠身,即使曾经暂时失去这段记忆——也会对这种状况敏感反应。
「以这个意义来说,小怜遭遇异状时请羽川过来,这是正确的判断。至少比向我求救的小月,是更为适当的人选。」
「哼。不过到头来,若不是因为有那个前任班长,汝这位大爷之妹亦不会找上贝木吧?」
「是没错……」
要是使用这种说法,羽川这家伙就真的拥有自导自演的特性了……即使面对任何问题都能做出正确处置,不过要是没有羽川,到头来根本就不会发生问题。
关于忍的事情,我打从心底感谢羽川的搭救,不过真要说的话,我之所以会遇见忍,有一部分的原因在于羽川。
真物。
坚强。
正确,而且强大。
「退烧药完全无效,而且有一点很神奇,虽然高烧折磨着身体,却只有意识异常清晰——我爸妈目前好像还认为只是夏季感冒。」
不知道该说她平常表现得好还是表现得不好。
不,表现得很不好。
但是很擅长掌握诀窍。
「忍,小怜的疾病——你吃得掉吗?」
忍会吃怪异。
以吸血鬼的身分。
在羽川的障猫事件——她就曾经为我这么做。
不对,「为我做」这种说法不正确——因为追根究底,忍野忍只是在进食。
「很遗憾。」
然而忍摇了摇头。
「因为此处提到之疾病仅为结果——吾可以把蜜蜂视为美食吃掉,但无法吃掉蜜蜂螫人之结果;即使能吃苹果,亦不能吃掉人们觉得苹果很好吃之感想,就是如此。怪异已经离去,即使现在吃掉火蜂,亦无法治疗已经出现之症状。」
「对喔,说得也是。不然这样好了,忍野有说过什么对付围猎火蜂的方法吗?」
「这就不清楚了,感觉似乎说过,但那小子就只是口若悬河,想到什么就讲什么。」
忍在说这番话的时候,已经把头上的润发乳冲洗干净,并且一起泡进浴缸。一般民宅的普通浴缸无法同时容纳两个人,不过因为忍是幼童身体,所以勉强塞得下。
绝对不是因为我个头小!
「仔细想想,已经很久没有如此泡澡了……哈哈。」
「是吗?」
「嗯,约四百年。」
「这种规模,我实在学不来。」
太离谱了。
不过,我在春假化为吸血鬼的时候,也完全不需要进行洗澡之类的事情——这种事再怎么样,也无法以人类的常识衡量。
唔~~不过……
无论再怎么样,这也是我第一次和忍一起洗澡,天啊,做梦都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令我百感交集。
到头来,这也是我第一次以这种方式和忍面对面——因为春假的时候,我的精神随时处于紧绷状态。
我百感交集地看着忍。
「……看什么看,居然对这种幼童裸体如此感兴趣,汝这位大爷是货真价实之变态?」
「不,我不是抱持那种心情在看你……」
「呵呵,汝这位大爷以如此火热之眼神凝视,令吾稍微冒出些许有趣之想象。」
「啊?」
「别在意,仅为无聊小事。比如说,要是吾当场喊出足以响彻整间住屋之尖叫声,到时候会是何种情景——只是此等程度之想象。」
「…………!」
忍一副笑咪咪的样子。
这种想法非比寻常!
而且她应该知道这样会害死我——混账,肯定是忍野教她的!
有够无谓的英才教育!
「若汝这位大爷愿意准备大量甜甜圈做为遮口费,吾并不是不愿意坐上谈判桌,明白吗?」
「……做得到就试试看吧。」
我不会屈服于这种卑鄙的威胁之下。
我故作从容,甚至挺起胸膛。
「我和你是命运共同体——既然你无法离开我的影子,你也会吃不完兜着走。至少你今后将会再也吃不到Mister Donut。」
「哈哈,原来如此,来这招。看来吾之主亦稍微有所成长——」
当我们在小小的浴缸如此拌嘴时。
「哥哥,你要洗多久?再来不是要听我说吗?」
玻璃拉门被拉开,月火探头进来了。
似乎是不知何时从二楼下来,不知何时进入更衣间,并且不知何时打开了拉门。
「那个……」
好,说明状况!
地点:自家浴室!
登场角色:我、忍、月火!
概要:我(高中三年级)和忍(外型是八岁金发幼女)一起洗澡的时候被月火(妹妹)发现!
唔哇,浅显易懂!
用不着说明细节了!
「………………」
月火,静静地,关上拉门。
沉默不语,快步前往某处。
「……?」
她想做什么?
不,她想做什么都无妨,总之月火离开这里是一种侥幸,必须趁机
然而,月火短短十秒就立刻回来了。
玻璃拉门被她猛然拉开。
「……咦?哥哥,刚才的女生呢?」
月火诧异地提出询问。
浴室里只有我一个人。
忍在千钧一发之际回到影子里了。
「刚才的女生?什么意思?在这种紧急时候,不要讲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啦,笨妹妹。」
我回答的声音之所以没有颤抖也没有走音,当然是因为月火右手拿着菜刀。
万用菜刀。
看来她刚才去了厨房。
我当然会冷静下来。
明明在泡澡,我却冷到骨子里。
「唔唔……是我看错了吗?」
「你看错了。这里并没有金发耀眼肌肤白皙,讲话风格复古又高傲,年纪大约八岁的飞机场女生。」
「这样啊,唔~……」
月火诧异地双手抱胸。
菜刀的刀尖很危险的。
顺带一提,她左手拿着锅盖。
防御也无懈可击。
「……算啦,就当作是这样吧。不过哥哥,你洗好久了,到底要洗到什么时候?」
「啊……」
因为刚才在帮忍洗头发,所以时间至少就加倍了。
「快洗好了,在客厅等吧。」
「好~。」
「话说,你好歹敲个门吧。」
「嗯?至今哥哥都没有讲过这种话吧?什么嘛,装大人。别因为最近莫名变得强壮就得意忘形啦!」
月火莫名其妙生气之后离开更衣间了。由于她没关玻璃拉门,我只好走出浴缸关门。
此时。
「哈哈!」
转身一看,忍再度泡在浴缸里。
这次只有她一个人泡,所以她把脚放在浴缸边缘,看起来相当优雅。
「难免还是捏把冷汗了,好冲动之妹妹。」
「……吵死了。」
我也吓了一跳。
一般哪有人会拿菜刀过来?
刚才忍连忙躲回影子里才得以和平收场,但要是晚了一秒,浴室就会化为血腥战场了。
因为是浴室,要清理现场也很简单。
「话说回来,虽然那个小子没提过——不过汝这位大爷,该不会刻意隐瞒那件事吧?」
我拨开忍的脚回到浴缸,在狭窄的浴缸里和她面对面。
忍脸上浮现恶作剧的表情。
换个方式形容,就是邪恶,与凄厉——这就是她的笑容。
「汝这位大爷,究竟何时会死?」
「……什么意思?」
我听不懂这个问题的意思。
也不懂她问这个问题的意图。
何时会死?
这种事,我当然不可能知道。
「哎,换句话说……虽然汝这位大爷几乎是人类,同时也留下些许吸血鬼之残渣吧?吾心想如此一来,不晓得寿命这方面是否会受到影响。」
「唔~……」
对喔。
我没想过这一点。
应该说——避免去想。
虽然我经常会使用「一辈子」这三个字——不过所谓的「一辈子」到底是几年?
「即使身体强度恢复为人类等级,或许寿命依然是吸血鬼之等级——至少治愈能力明显残留着,既然难以生病又难以受伤——至少汝不会早夭,或许汝确实将如同仙人——如同吾活个四五百年有余。」
「…………」
「汝之恋人、朋友、后辈、妹妹——所有人陆续离世消失之后,只会剩下汝这位大爷与吾。汝这位大爷无论想与谁缔结何种羁绊,时间亦会令羁绊出现裂痕。」
这番话,绝非譬喻。
更不是——玩笑话。
这是宛如陈述着既定未来的语气。
宛如——述说着自己的经验谈。
忍在浴缸里伸出脚——踹向我的下腹部。
光踹还不满足。
用力抵住——反复扭动
就这么以脚跟——用力踩踏。
这种态度极其高压。
「如何?如此想来,即使是汝这位大爷也感到厌烦吧?」
忍如此说着。
宛如——引诱着我,迷惑着我。
诱惑着我。
以极为高压的语气,继续说道:
「因此汝这位大爷,吾有个提议。现在立刻杀害吾,于此时此刻恢复为不折不扣之人类。如何?」
「不准开玩笑。」
对于忍故意以轻松语气说出的提议——我以果断至极的语气拒绝了。
「如同你刚才说的结论,我不会原谅你,你也不会原谅我。只是如此而已。这件事到此为止——没有任何后续。我们会在人生的道路携手同行,直到终点。」
这是,我对你表现的诚意。
我对你立下的决心。
我对你付出的——补偿。
可以不用原谅我。
因为我——甚至不希望你原谅我。
「哼,那就如此定案吧。」
忍笑了。
和当时一样——凄怆的笑容。
「吾之主,就祈祷哪天不会遭吾暗算吧。毕竟仅是余生,仅为心血来潮,就暂时和汝这位大爷如影随形,做为打发时间之手段吧——吾并无友好之意,汝若有任何疏失必死无疑。」
总之,就像这样。
我和忍逐渐和解了。
013
如果将阿良良木姐妹花——火炎姐妹的两人相互比较,负责实战的火怜肯定比较显眼,这方面的细节我无从否定,但如果「月火是妹妹,相较起来比较正经」的这种误解因而传开,就是我个人不乐见的局面了。
如同刚才的菜刀事件所示,那个家伙也相当危险。不可以因为她之前向我求救就觉得她很可爱。到头来,月火的行动准则有一种倾向,就是在幕后巧妙衬托出火怜想出锋头的特性。如果觉得她还算正经,就表示各位已经中了她的陷阱。
从这一点来看,爱表现的火怜还算是很好操控,不过同为笨蛋却头脑灵光的月火,实际来说根本不可能操控。
包括向日葵花园的往事在内,那个家伙就某方面来说,比火怜更具攻击性。
月火往事之二。
在火怜与月火还是小学生——我也是小学生的时候。
这么说来,或许月火当时就和千石同班了,那么千石肯定也记得这段往事吧。
记得那时候,火怜被卷入某种麻烦事——当时她们还没被称为火炎姐妹,大多是各自行动。
为了拯救基于某些原因陷入绝境的火怜,月火毫不犹豫从校舍楼顶往下跳。
是什么事情导致这种结果?
当时的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只有火怜与月火知道原因——不,以那两个家伙来说,她们是否记得都还是问题。
不知道该说幸好,还是一切早就在计算之中,坠落地点刚好停着一辆卡车,月火就这样掉在帆布车顶(这是功夫电影吗?)捡回一条命(不过当然断了好几根骨头,她身上也残留许多伤疤,不过她称为名誉伤疤)。总之以这一跳为契机,至今形容她居家又内向的评价烟消云散。
不过,之后会来家里玩的朋友一个都没少,令我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总之月火个性偏激,而且擅长在下意识之中压抑这种偏激情绪,所以反过来说,她并非每次发飙都是歇斯底里,有时候可以让自己刻意失控。
刻意失控。
世上居然有这么危险的玩意?
歇斯底里不成问题,隐藏在歇斯底里背后的真正偏激情绪——才是月火的本质。
题外话到此为止。
忍回到影子里之后,我走出浴室以浴巾擦干全身,总之先只以浴巾围在腰间前往客厅,毕竟听月火说话应该用不着穿什么正式的衣服。虽然我好像忘记某件重要的事情,但现在没空在意这种事。
在客厅,月火一个人坐在沙发上。
菜刀……似乎放回原处了。
「大只的呢?」
我坐在月火对面如此询问。
「嗯。」
月火点了点头。
「我请羽川姐姐帮忙照顾。」
……原来我是忘记这件事。
羽川和我位于同一个屋檐下,我居然这副打扮。
这样我就没资格说神原了。
「不过就算要换衣服,我衣服都在自己房间……哎……既然她在二楼,就暂且这样吧。」
等等再叫月火帮我拿衣服。
这样就解决了。
在这个二十一世纪,不可能会发生被同班女同学撞见自己半裸的搞笑场面。
「那么,把详情说给我听吧。」
「嗯,我会说,不过在这之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
「以你的立场有资格谈条件?」
「我的立场是妹妹,所以有资格。」
「我的立场是哥哥,所以我拒绝。」
大眼瞪小眼。
一个不小心就对峙起来了。
「……知道了,我放弃。」
沉默三分钟之后,月火让步了。老实说这是很稀奇的事情——平常绝对都是我先让步的说。
或许意味着这次的事件,真的是月火无法应付的事件。
这样的话……
「顺便问一下,你原本想提出什么条件?」
「希望哥哥不要对火怜生气。」
「免谈。」
「对我生气没关系,但是不要对火怜生气。」
「我会一视同仁。」
「……对火怜生气没关系,但可以别对我生气吗?」
「我已经在对你生气了吧?快点说出来让心情舒坦些吧。」
「唔,居然讲得这么帅气,明明说好在羽川姐姐面前不会生气……」
月火噘嘴表达不满。
笨蛋,那是因为在羽川面前。
这种事无须多说。
即使赌气,月火依然——以眼角下垂的双眼看着我。
这只是我的偏见,但是不只月火,只要是眼角下垂的人,看起来就像是随时在打某种主意。
「或许哥哥是万能的全方位天才球员,不过就算这样,也不表示哥哥可以瞧不起我们吧?」
「我现在愿意忍受你这种挖苦的说话方式,所以就以此为条件快点说吧。到头来这次的事件开端是什么?我从这里就搞不懂了。」
「原来如此,即使哥哥号称本世纪的万事通,也有不知道的事情。」
「…………」
完了。
我可能会忍不住。
「哥哥从羽川姐姐那里知道多少了?」
在这个绝佳的时间点,月火终于问这个像是正题的问题了。
如果这是她的谈判风格,那真是好本事。
「我已经知道大概了。不过羽川终究是局外人,看不到事件的内情。何况更重要的是——在听你们亲口说明之前,我不知道该采取什么行动。」
还有,我觉得羽川站在自己的立场,可能会为了维护火怜与月火的名誉,而对真相有所保留。
如果羽川有那个心,应该可以不让人察觉她刻意不说出某些真相,但她刻意给我暗示,引导我向妹妹们询问进一步的细节。
不过,羽川现在所处的立场有够夸张。
中立,一个不小心就会两面不是人。
甚至像是双重间谍。
不过,这正是她所尊敬的忍野咩咩擅长的手法——或许如此。
「不知道该采取什么行动吗l不过以我们的状况,大多是在思考之前先行动就是了。这次的火怜就是很好的例子。」
「我想也是。」
「哥哥……」
月火说道:
「曾经为什么事情后悔过吗?」
「后悔?后悔这种事我随时都在做,只要是人都会后悔吧?」
如果是反省,或许就有人不会了。
不过,这也是一种人。
「该怎么说呢,其实我是很少后悔的人……」
「我想也是。你们两姐妹都给人这种感觉。」
「不过,正因如此……」
月火稍微停顿。
「有时候会后悔着——为什么当时没有后悔。」
「…………」
「哎,这不重要。」
说到这里,月火就沉默了。
居然给我沉默了。
「……看来你想被我掐脖子。」
「啊、没有啦,不是那样……」
「那就快点给我进入正题吧。」
「对、对了,哥哥,告诉你一件好事!」
「好事?」
「我的口头禅是『金火大』,那原本是从『仅仅有点火大』演变而来的,所以其实并没有金这个字给人的印象那么火大。」
「我第一次听说你的口头禅是『金火大』!」
「为什么不知道!金火大!」
「你明显很火大吧!」
金惊人。
她的论点乱七八糟。
「话说,不准巧妙离题。」
「唔……刚、刚才只是在试探哥哥而已。」
「那我就是在试探想要试探我的你。快给我进入正题。」
「那、那么哥哥,你可以讲一些曾经觉得后悔的事情吗?我想听哥哥的后悔往事。」
「……啊?」
「就这么乖乖讲出来,我会有点不甘愿,可以像是彼此分享秘密那样吗?就像校外教学晚上睡觉的时候……」
「笨妹妹。」
虽然如此心想,不对,其实我已经说出口了,不过应付她这种孩子气的行径,我觉得也是做哥哥的责任,何况我已经差不多忍无可忍了,所以我决定接受月火的提议。
「不过,我的后悔往事吗……听你直截了当这么问,会令我很为难。」
要说有的话当然有。
而且有够多。
比方说,忍野忍。
她的事情。
吸血鬼的事情。
……不过,如果要对妹妹讲这件事,也绝对不应该是在这种时候。
如果要当成相互分享的秘密——太沉重了。
我的犹豫,似乎被月火解释成在吊她胃口。
「没有吗?」
她再度如此询问。
「唔~~忽然这么问,我果然还是……你想听什么样的事情,就形容得具体一点吧。」
「就是那种有点丢脸的事情啰,比方说……哥哥为什么没朋友之类的。」
「现在已经有了!」
「是吗?有几个?」
「问我有几个?听完准备吓到吧。」
羽川=朋友。
神原……虽然是学妹,但应该算朋友。
八九寺,超级好朋友。
千石……朋友。不过或许只是交情好,但她并没有把我当成朋友……或许只是因为我是朋友(月火)的哥哥,才会不得已和我来往。也对,虽然她称呼我「历哥哥」令我心情愉悦,还是要努力摆脱「哥哥」这个称呼。不过把她列为朋友肯定没错。
战场原——是女朋友。以字面上的意思来说,这时候应该可以把她算进来。
「五个!」
「……呃,我真的吓到了。」
月火一副不敢领教的样子。
似乎令她惊讶得连眼角都往上扬了。
「哥哥好可怜……肯定会这样孤单而死吧。」
「不准对亲哥哥讲得这么残忍!」
真是的。
这种妹妹太扯了。
「然后不提现在,关于我为什么有一段时间没朋友……这个嘛,我以前曾经想过,交朋友会让我身为人类的强韧精神——」
「不,我已经听到很丢脸的事迹了,所以别再说了……对不起,我问了奇怪的问题。」
「还不准道歉!我还没讲到丢脸的地方!」
「别这样,哥哥,不要再说了,不要继续揭疮疤了!别再说了,这个话题已经结束了!」
「还没结束!」
不要这么拼命阻止我!
居然还眼眶泛泪!
「原来和一般所谓『没朋友』的人比起来,哥哥没朋友的程度已经是另一个等级了……何况只有本人没有察觉,情何以堪……」
是、是这样的吗……?
原来我的自觉还不够吗……?
「要是哥哥因为车祸之类的意外丧生,我会只办一场不对外公开的简单家祭……因为要是没这么做,就会被大家发现哥哥没朋友了。」
「好讨厌的贴心举动!」
「至于婚礼……不对,没朋友的人哪可能结得了婚。」
「呜啊~!」
毫不留情的各种话语,令我终于想吐槽都无从开口了。
我就只能放声大喊。
「不过哥哥,不交朋友应该比较难吧?」
「你这种菁英分子的台词是怎样!」
我受伤了!
真的!
「无所谓,我并没有要像你们一样组织友谊军团,我只想成为那种,会让大家讲出『那个家伙一个人的时候都在做什么?』这种话的神秘人物就够了。」
「不过,会讲出这种话的『大家』并不存在吧?而且没有所谓『一个人的时候』,因为哥哥几乎都是一个人吧?」
「……既然讲得这么过分,那你也要从实招来。你有几个朋友?」
「咦?」
月火露出诧异的表情。
「我觉得刻意列举出来的称不上朋友。」
「………………」
分几个给我。
我打从心底如此期望。
「『朋友』原本就是复数名词吧?」(注:「朋友」的日文为「友达」,「达」即为复数型。)
「呜呜……讲得这么中肯……」
「何况居然用列举的方式计算朋友人数,这种想法就有问题吧?」
「一开始问我有几个朋友的人是你吧!」
在我们如此交谈的时候。
「阿良良木,我在二楼都听到你的声音了——而且听起来应该只是在闲聊,讲话的时候可以小声一点吗?」
羽川打开门进入客厅。
看来是不知不觉(在吐槽的时候)越说越大声了。
「啊、抱歉,我会注意。」
我开口道歉——
啊、闯下大祸了。
——并且察觉了。
我只有在腰间围一条浴巾,坐在沙发上和妹妹面对面。不,因为我吐槽时稍微让身体离开沙发,所以这条浴巾微微敞开。
我得知了三件事。
第一,羽川会尖叫。第二,她的尖叫声大到足以响遍整间屋子。第三,我爸妈睡着之后,难以叫醒的程度简直非比寻常。
014
接下来暂时是关于阿良良木火怜的事情。
虽说如此,不过这是我整合羽川和月火的叙述之后回想的场面,所以或许和实际情景有所差异。
总之事件依然由我陈述,视角并没有忽然变换,这一点也不用担心。
我被战场原黑仪绑架监禁的这个时候,阿良良木火怜以一如往常的运动服打扮,来到自己所就读的私立栂之木第二中学附近的某间卡拉OK店。
她这段时间持续调查在国中生之间流传的「咒语」,如今终于查到源头的「犯人」了。
不,实际上查出犯人的是羽川翼,火怜对此当然抱持着感谢之意,然而当时的她正在气头上,所以完全没有理会这种事。
「在我赶到之前不要轻举妄动。」
连羽川的这句忠告也不予理会。
没放在心上。
羽川对此也承认自己有疏失——认为是自己思虑过于不周,没能预料到火怜的行动,
不过以我的角度,该怎么说,我只会觉得火怜居然害得羽川犯下这种无聊的疏失,何况这本来就是火怜不对。
居然背叛了羽川的信赖。
如果是月火,她可以在事前阻止火怜吗?
不,应该办不到。
月火只会煽动火怜。
虽说是参谋,但月火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驾驭火怜。
「小妹妹,欢迎光临。我是贝木,贝冢的贝,枯木的木。方便请教大名吗?」
「阿良良木火怜。」
在卡拉OK包厢好整以暇静心等候,身穿西装宛如丧服的男性——火怜光明正大报出自己的姓名。
「左阜右边一个可能的可,两个良心的良,新生之木的木。火焰的火,怜惜的怜。」
「很好的名字,感谢你的父母吧。」
感觉不到明显情感的沉重语气。
火怜一瞬间差点胆怯。
但立刻绷紧神经。
门关上了。
如今——他们两人独自位于这间狭小的密室。
一般来说,这是非常危险的状况,但火怜不会去想这种事,甚至认为自己比较适合这样的场面。
她是笨蛋吗?
哎,她确实是笨蛋。
「所以,你是哪种人?想要我教你『咒语』——还是要我帮你解除『咒语』?前者一万圆,后者两万圆。」
「两种都不是。我是来揍你的。」
火怜如此说着。
表面上,这是一派从容的台词。
不过实际上,当然一点都从容不起来。
火怜感受得到。
对方并没有习得象样的格斗技。
并非武道中人。
贝木泥舟的不祥气息——她清楚感受得到。
不知道会被做出什么事情。
她能以肌肤感受得到。
然而即使在这个时间点,她依然不认为自己做错事——没有后悔自己单独前来。
因为是笨蛋。
以我的说法,她是伪物。
所以察觉不到——真正的危机。
「来揍我的,这样啊。换句话说就是寄假邮件,引我出来中计。原来如此,非常漂亮的手法——但我不认为这是你的功劳。像你这种头脑简单的人,我不认为你查得到我的行踪。」
「……对。」
「那么这是谁的功劳——你应该不会告诉我吧。不过即使如此,这种人应该屈指可数。能够达到和我面对面的地步,这已经有点超脱常轨了。居然不是我找到对方,而是对方找到我,至少这绝非国中生的能耐。」
能耐。
实际上,达到这个程度的羽川不是国中生而是高中生,但羽川的能耐甚至凌驾于高中生的等级。
要是羽川也在场,事情应该会有完全不同的进展。
甚至连忍野都不愿意单独面对羽川。
咕噜一声。
火怜将各种想说的话,连同口水一起咽下,接着说道:
「你的所作所为,造成大家很大的困扰。应该用不着我多加说明吧?」
「哪有什么困扰可言,我只是在贩卖你们想要的东西,之后的事情应该由你们自己负责吧?」
「自己负责?」
火怜扬起嘴角。
她似乎没有幼稚到不会对这番话起反感。
「什么叫做自己负责?开什么玩笑,居然做出这种打乱人际关系的事情,你有什么用意?」
「用意吗?——好深奥的问题。」
贝木静静点了点头。
对于火怜而言,这是令她出乎意料的反应。
偷偷摸摸流传这种阴险「诅咒」,从国中生身上骗取零用钱的小混混,只要像这样当面谴责,对方就会结结巴巴惊慌失措,用不着动手就会吓得屁滚尿流谢罪道歉
这是火怜原本预料的状况。
因为对她而言,邪恶就是这么回事。
邪恶很强大,而且招惹不得——这是绝对不应该出现的状况。
「不过很遗憾,对于你的深奥问题,我只能回以一个肤浅的答案。我的用意,当然是为了钱。」
「……为、为了钱?」
「对,我的目的是钞票,仅止于此——因为这个世界金钱至上。看来你是基于无聊的正义感而来——不过这种做法令我惋惜。你这种行为,可以向你的委托人收十万圆。」
贝木宛如理所当然——如此估价。
鉴定火怜这场行动的价值。
「你应该在这次的事情得到一个教训——做白工不划算。」
「没、没有什么委托人!」
火怜如此回答。
虚张声势——避免气势输人。
「我并不是接受别人的委托才做出这种事。」
「这样啊,应该要有人委托你才对。」
「就算是委托,我也不会收钱。」
「真年轻,但我绝对不会羡慕你。」
贝木如此说着。
不祥的气氛丝毫未散。
卡拉OK包厢的狭小空间,甚至令这种气氛更加强烈。
越来越——浓烈。
充斥着不祥的气息。
「怎么了?阿良良木,你在发抖了。」
「……我没有发抖。就算有抖,也是地震让我看起来在抖。」
「居然用天灾来形容发抖,你这个女孩真有趣。这也是年轻使然吧。」
贝木如此说着。
以估价的眼神打量火怜。
「不过即使如此,还是不要未经思考就采取行动比较好,这样难得的风趣也会大打折扣。阿良良木,你应该在这次的事情得到一个教训——在感受之前必须先行思考。你询问了我的目的,而且我勉强算是有给你一个答案,所以接下来轮到我了。你有什么目的?」
「我不是说了吗?我是来揍你的。」
「只是要揍我?」
「也会踹你。」
「行使暴力?」
「是武力,而且我要阻止你现在所做的事情。居然对国中生做这种贪婪的生意,你到底在想什么?你这样还叫做大人吗?」
「我这样也叫做大人。何况我进行贪婪的生意是理所当然——」
贝木如此说着。
简直像是引以为傲。
「——因为我是骗徒。」
「…………」
火怜即使有些却步——依然继续谴责。
反复投以责备的话语。
「骗国中生的钱——你不觉得丢脸吗?」
「并不会。因为对方是小孩,所以很好骗,只是如此而已。不过阿良良木,如果想阻止我,你用揍的或是用踹的都没用,最快的方法是拿钱给我。我对这笔生意订下的营业额目标是三百万圆。我设局至今花了两个月以上——至少要赚到这个金额才划算。不过阿良良木——如果你坚持到这种程度,那我也不会要求全额,只要你能支付一半的金额,我就会乐于收手。」
「……可恶的小混混。」
「不要把我贬得这么低。」
贝木稍微——露出笑容。
搞不懂哪里好笑。
搞不懂这是失笑,还是苦笑
或是嘲笑。
「你这样——还算是人吗?」
「很抱歉,我这样依然算是人。想要赌命保护最重要事物的——普通人。你借由行善增加精神满足感,我借由行恶增加帐户存款,我和你做的事情有何差别?」
「差、差别」
「对,毫无差别。你的行径或许会让某人得到幸福——不过你所做的事情,和我挥霍赚来的钱造福资本主义经济没有两样。你应该在这次的事情得到一个教训——就像正义万能,金钱也是万能。」
「…………!」
「因为我而『受害』的人们也一样。他们付钱给我,这代表他们承认金钱可以做为交易的工具。阿良良木,你也一样吧?难道说你买这套运动服的时候没有付钱?」
「你、你什么都能提,就是不准提运动服!」
火怜情绪激昂。
慢着。
提到运动服就能激昂到这种程度,这明显有问题。
不过火怜似乎因此决定不再多说了。月火没有在场陪同,光靠争论很难有胜算,火怜以言语说服年长对象的次数屈指可数。
「总之快点做出结论吧。想被我揍吗?还是——」
「我不想被揍,也不想被踢,我讨厌疼痛。所以……」
贝木忽然——动了。
不知为何——有在练格斗技的火怜完全无法反应。她明明没有大意,也不是没有提高警戒——
「我送你蜜蜂当礼物吧。」
贝木绝对不是迎面走向火怜,反倒是让身体——从站在门口挡住去路的火怜旁边擦身而过。
说穿了,这种行为不是交战,是逃走。
中了圈套,被叫到这里。
原本想做生意,却受到谴责。
被逼入绝境之后——逃走。
只是如此而已。
如果以言语形容,可说是丢脸至极。
然而——轻轻一戳。
擦身而过的瞬间,贝木以左手食指,轻轻一戳。
——戳向火怜的额头。
「……?……?……?」
连续三次的惊讶。
第一次的惊讶,是额头被戳的这个状况。
换句话说,这等于是脸上挨了一拳——如果贝木不以手指而是以拳头,不是轻轻而是全力重重打下去——即使是锻炼过的火怜,肯定也无法全身而退。
第二次的惊讶,是质疑贝木为何没有这么做。
至于第三次的惊讶则是……
「……………………!」
令她几乎要当场跪下的剧烈呕吐感。
疲劳感。
倦怠感。
而且最重要的是——身体在发热。
好烫。
宛如燃烧。
炽热如火。
宛如身处火海。
「呃……啊、啊啊?」
喉咙热得宛如遭受灼烧。
无法好好说话。
贝木俯视着这样的火怜。
「效果显著,看来你是相当钻牛角尖的类型。」
贝木如此说着。
「你应该在这次的事情得到一个教训——看到任何人,都要先怀疑对方是骗徒。这样你应该稍微学会怀疑别人了吧——以为我会求饶?有这种想法的你太愚蠢了。想让我洗心革面就去存钱吧,存到一千万才有得商量。」
听得到他的声音。
意识非常清晰。
然而——身体跟不上。
双手双脚和脑袋,眼睛耳朵和嘴巴,全都无法正常运作。
「你……你做了、什么……」
他做了某件事。
他做了某件事。他做了某件事。
他做了某件事。他做了某件事。他做了某件事。
被某种东西——螫了。
满头雾水。
「你对我——做了什么?」
「做了坏事。这个行动当然要收费,钱我就拿走了。」
贝木说完之后,从无法动弹的火怜运动服口袋取出她的钱包。火怜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擅自打开钱包。
不,视线很模糊,甚至看不清这一幕。
「四千圆吗……勉强凑合着用吧,刚才的对谈当作免费服务,零钱就留给你搭电车……唔,什么嘛,原来你有电车月票,那连零钱都不用留了。」
清脆的金属敲击声。
拿出零钱的声音。
「零钱是六百二十七圆……就这样了。不记名的点数卡我也接收了。」
贝木把几乎空空如也的火怜钱包放在包厢桌上,接着说道:
「毒性一阵子之后就会稳定侵蚀,到时候你就能动了,建议你赶快打手机求救——我要趁这个机会先走为妙。这笔生意我当然会继续做下去——不过,看来今后得尽量避免直接见顾客了,这是一次很好的教训。那么,永别了。」
对于蹲下来的火怜,贝木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径自开门离去。
火怜——阿良良木火怜则是继续逞强,忍了好一段时间都没有求救——
015
总之,得在爸妈起床之前先让羽川回去。她至今提供的协助,已经多到无法只以普通的「帮忙」来形容了——何况已经是这种时间,所以我决定以脚踏车送她一程。
虽说如此,但禁止脚踏车双载。
羽川非常遵守道路交通法。
除非是紧急状况,否则她不会接受双载。
我明明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我可没有暗自希望羽川能从后面搂住我!
「不好意思,各方面都让你费心了,之后由我处理就好。」
「嗯,说得也是。」
我们边走边聊。
仔细想想,好久没有像这样和羽川聊天了——不过因为她担任我的家庭教师,所以经常会碰面就是了。
不过念书的时候不能聊天。
「看来我不要继续帮忙会比较好——何况也不会造成什么帮助,我能做的仅止于此了。」
「嗯……也对。」
无法否定这一点,令我过意不去。
羽川是正确的,是强大的。
但是有着过于正确,过于强大的倾向。
即使觉得必须慎重行事而慎重行事,却有可能导致周围的状况被彻底颠覆。
「阿良良木,你有生气吗?」
羽川和我走路的速度差不多。
所以没必要刻意调整脚步——推着脚踏车前进的我询问羽川:
「生什么气?」
「居然这么问,别装傻了。就是火怜妹妹和月火妹妹的事情。该怎么说呢,毕竟是我找到『犯人』,害得火怜妹妹变成那样,你有在对我生气吗?」
「如果真的有生气,我是在气那两个家伙,没道理对羽川生气……话说回来,虽然我没有生气,但我想抱怨一件事。如果你要协助那对火炎姐妹,希望你可以知会我一声。」
「可是这样的话,阿良良木才真的会生气吧?何况我个人想跟火怜妹妹和月火妹妹交朋友,这是我的自由吧?」
「是你的自由。」
不过我会很困扰。
算了。
事到如今说什么也没用。
覆水难收,再怎么叹息也无济于事。
「对吧?」
羽川如此说着。
她露出害羞的笑容,从制服胸前口袋取出学生手册。
「不过,关于这次火怜妹妹和月火妹妹的事情,我一直瞒着阿良良木,所以我就给你这张券做为赔礼吧~!」
将语尾不自然拉长的羽川,没有使用直尺也没有预先折过,就把学生手册的空白页漂亮撕下来(她怎么办到的?)并且递给我。
我把这张纸——券?——翻过来,确认背面也没有任何字。
这是什么?
暗示我通往未来的车票永远都是一张白纸?
蕾姆吗?(注:壹词内容与角色名称源自于漫画作品「TRIGUN」。)
理想的完结篇吗?
爱与和平吗!
「这是什么?」
应该不是我想的那样,所以我如此询问。
羽川露出更加害羞的表情。
「那是『随时随地都可以尽情摸我胸部的券』,送给你。」
她如此回答。
「……!真的吗!」
拿着这张纸,更正,拿着这张极致摸胸券的手在颤抖。
「嗯,真的。不过相对的,要是你用了这张券,我会一辈子鄙视你。」
「没意义吧!」
我把券撕烂扔掉。
羽川开怀发出笑声。
呜呜……被耍了。
以前她绝对不会开这种玩笑的说。
与其说收回前言,不如说补充前言。
这个家伙真的变了。
而且应该是——朝着正面方向改变。
「『随时随地都可以尽情跟我要内裤的券』比较好吗?」
「这样你不会一辈子鄙视我吗?」
「会。」
「那我也不要……我就拿『随时随地都可以尽情跟羽川要裙子的券』忍着点吧。」
「这种券并不存在。」
不只不会被鄙视,而且虽然裙子的保值程度比较低,但只要能得到羽川的裙子,肯定也可以看到内裤(如果只是得到内裤,就得不到这种视觉方面的享受了!)虽然我这次脑袋转得很灵光,但这个计划还是落空了。
「总之,先不提我的事情……阿良良木,不可以太欺负火怜妹妹和月火妹妹喔?」
「放心——这部分你也不用担心。我当然知道那两个家伙只是做事任性了点。」
「说得也是。虽然和之前同类相斥的话题无关,不过那两个孩子……」
羽川继续说道:
「果然和阿良良木很像。」
「……是指外表吗?」
哎,我们的五官真的很像。
以照片比较就会很明显。
顺带一提,看眼睛形状是最简单的区分方式。
「我不是说外表,是内在。但我也没什么资格说别人就是了。」
「我想也是……只不过,我们兄妹和你果然差很多。」
「忍野先生。」
羽川忽然说出那个夏威夷衫大叔的名字。
「不知道忍野先生现在在做什么。」
「……谁知道。不过肯定在某处守护着我们吧。」
我把他讲得已经离开人世似的。
不过以那个家伙来说,就算他真的死了,或许也会以目光守护着我们吧。
「如果是那个家伙,肯定能轻松解决小怜的事情吧——何况就我听忍的说法,围猎火蜂是一种等级很低的怪异。」
「小忍?……围猎火蜂?」
「啊……」
我还没说明。
我简单向羽川说明自己和忍暂时和平相处,以及造成火怜发高烧的怪异「围猎火蜂」的事情。
「这样啊……」
光是简单说明,羽川就理解了。
了不起。
「围猎火蜂啊——与其说难度不高,不如说很冷门。不过阿良良木和小忍和解了,这是好事。」
「确实并非坏事。」
我低头看向影子如此说着。
感觉不到忍的气息。
这是没办法的。
除非硬是拖她出来,否则她绝对不会出现在羽川的面前。
「……不过你们一起洗澡,我就不以为然了。」
「我太多嘴了!」
我居然这么不小心。
在羽川面前总是会大意。
「那么阿良良木,今后你要用小忍当初吸血鬼的本名称呼她吗?」
「本名……」
「就是……姬丝秀忒·雅赛劳拉莉昂·开口笑。」(注:此处的「开口笑」为冲绳风格的砂糖甜甜圈,念起来与刃下心的原文近似。)
「不太对!」
听起来很像就是了!
不过,她居然会察觉冲绳这种甜点的名字,和忍原本的名字很像!
这种搞笑太高段了!
啾拉拉木和开囗笑的搭档,听起来真够劲!
慢着,哎、总之——
「不会。」
我如此回答。
「那个家伙已经永远失去这个名字——现在忍野忍才是她的本名。而且我已经决定了,我再也不会用这个名字——称呼那个家伙。无论和解还是决裂,只有这一点我绝对不让步。」
「这样啊……不过忍野先生之所以离开这座城镇,就是因为认为可以把小忍交给阿良良木了——说真的,你就算在文化祭之后就与她和解也不奇怪。」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还真的花了不少时间。也可以说是我怠慢了。」
「阿良良木并没有怠慢,我很清楚。」
羽川以果断的语气对我这么说。
是的。
最关心我的人——肯定是羽川。
甚至在她失去记忆的时候——也关心着我。
我百感交集地开囗。
「你真是无所不知。」
随即羽川答道:
「我不是无所不知,只是刚好知道而已。」
一如往常的互动。
「阿良良木,我来讲一个有点恐怖的话题吧?」
「恐怖的话题?什么话题?」
「某天阿良良木不经意看向手机,发现有战场原同学的未接听电话讯息。讯息内容大概是『听到这通留言立刻打给我』这样。」
「这哪里恐怖了?正常回个电话给她不就好?」
「来电时间是昨天。」
「好恐怖!」
无论是找我有什么事,都好恐怖!
恐怖到我不敢回电!
「开玩笑的,刚才是闲聊。」
「原、原来是闲聊……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真实事迹。」
「连阿良良木都不知道的阿良良木真实事迹,我怎么可能会知道……所以我才说我不是无所不知啰,而且我想说的恐怖话题,是关于小忍的事情。」
「…………」
「所谓的纠纷,等到和解之后才是最难应付的阶段——这方面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羽川如此说着。
用不着点头,我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了。
正因如此——我非得点头回应。
「嗯。」
看到我的反应,羽川如此回答。
之后就没有进一步提及这件事——而是转换话题。
「对了对了,关于刚才的话题,即使忍野现在还在这座城镇,应该也不会插手管火怜妹妹的事情吧?那个人——对于主动蹚浑水的人,不是都很冷漠吗?」
「……对喔。」
请得动忍野「拯救」的只有一种人——完全无辜的「受害者」。
在我们之中,曾经受过这种待遇的,顶多就只有千石——不,也可能因为忍野是萝莉控才肯出手搭救。
不过即使如此,火怜也不会得到他的协助。
因为那个家伙的外表不是萝莉。
何况比我还高。
不过应该比忍野矮。
「嗯,如果是忍野,应该会让火怜碰钉子。『我不会救你,你只能自己救自己,小妹妹』这样。」
「刚才那段话模仿得好像……」
羽川对这种毫不相干的事情感到佩服。
哎,毕竟这句话我不知道听多少次了。
「阿良良木,难道你擅长模仿?」
「也没到擅长的程度啦……」
「试试看吧,比方说模仿战场原同学。」
「我不要。为什么非得要模仿?」
「试试看啦。」
「不要。」
「试试看。」
「…………」
我只要被拜托三次就无法拒绝。
不过只限于羽川。
但她这么想看?
「『真是的,我居然会教阿良良木功课,仔细想想,我简直是把时间扔进水沟浪费掉了。我的损失换算成金钱大概两亿圆吧,知道吗?这是阿良良木活两亿年才赚得到的金额。』」
「先不提像不像,不过我现在知道了,原来阿良良木曾经被战场原同学数落得这么惨……」
羽川一副不敢领教的样子。
不是像不像的问题,而是太写实了。
「那么接下来,模仿真宵小妹。」
「我想想……」
我对羽川唯命是从。
叫我小丑吧。
「『请、请不要这样,阿良良木哥哥!请不要一直摸奇怪的地方!如果我用眼神哭诉还不够,我要上法庭哭诉!』」
「……你对真宵小妹做过什么事?奇怪的地方是哪里?」
「又是究极的失误!」
再怎么样也太冒失了!
我真的是无脊椎动物吗!
羽川冷眼瞪着我。
我的眼睛宛如游泳健将四处飘移。
「抱……抱歉,我口误。」
「原本你想说什么?」
「奇怪的章鱼……」(注:日文「地方」与「章鱼」只差一个字。)
我变成一个会狂摸奇怪章鱼的人了。
无视于八九寺的制止,狂摸奇怪的章鱼。自己想象就觉得这是相当奇特的光景。
无药可救。
「那么……再来是神原学妹,试试看吧。」
「『不愧是羽川学姐,如此精湛的表现,简直就是集上天宠爱于一身,拙劣如我完全望尘莫及……呵呵,不过有幸和羽川学姐生在同一个时代的我,绝对会正视这样的现实,以学姐的英姿为榜样,在各方面精益求精。』」
「…………」
「咦?我自认讲得很好啊?」
「……神原学妹,并没有对我说过这种话耶?」
「咦?」
「她确实是个很有礼貌的孩子,不过她没有对我使用过『集上天宠爱于一身』这种夸张的形容方式。」
「咦咦咦?」
什么嘛。
原来那个家伙,并不是一视同仁?
难道神原之所以对我这么有礼貌,并不是因为我是学长,也不是因为我是她尊敬学姐的同班同学,真的是对我这个人必恭必敬吗……如果是这样,我就太不敢当了。
那个家伙到底是从我人格的什么地方,发现值得尊敬的价值?
「那么,最后一题,模仿我。」
「『这对胸部专属于阿良良木一个人所有,请尽情摸吧。』」
「我没有这样说过!」
生气了。
惹羽川生气了……
我打从心底沮丧。
「不,可是,记得刚才你说过类似的话……」
「完全不一样。何况阿良良木刚才不是豪迈撕掉那张券吗?其实那个时候我有点心动。」
「什么……」
所以这个加分行动,已经在刚才抵消了吗?
这是令我痛心的事件。
只能以悲剧来形容。
「要是我没有多嘴,说不定就可以摸胸部当作模仿的奖励……我居然犯下这种错误……」
「不会有那种奖励。」
「不过羽川,你害我这样欲火焚身,我搞不好会克制不住染指性犯罪,所以你得有所自觉喔,能够预防这种悲剧的只有你耶?」
「想要摸我胸部的这种想法,就已经是性犯罪的范围了,请赶快察觉吧。」
「胡扯……你居然说爱是犯罪?」
「不准讲爱这个字。」
又惹她生气了。
不过,这次真的是我的疏失。
「不然至少妥协一下,让我摸摸上臂吧?」
「……?为什么是上臂?」
「听说上臂摸起来的触感和胸部一样。」
「好傻的想法……」
羽川无言以对。
「而且,我觉得没有你说的那么像。」
「咦?是吗?」
终究只是都市传说吗?
只是迷信?妄想?
「嗯。就我自己摸过的感觉,并没有很像。」
「你自己摸过?摸胸部?」
「呃、等一下等一下!别误会,我是说洗澡的时候啦!」
「洗澡的时候——所以是全裸在摸?」
「自己的身体自己洗,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吧?」
「咦咦?喂,这是怎样!我这么不可靠吗?只要跟我说一声,我就会帮你洗啊!」
「我搞不懂阿良良木的角色定位!」
羽川终究是慌起来了。
超可爱。
此时羽川点了点头。
「嗯嗯,不然这样吧?」
「嗯?怎样?」
「要是阿良良木正取考上大学,就准你尽情摸我的胸部。」
「咦?」
我僵住了。
羽川满脸羞涩。
「我……我不会被骗了,虽然可以尽情摸,不过你将会一辈子鄙视我吧?」
「不会不会,我反而会明显做出开心的动作,会说『讨厌~~羞死人家了!』并摆出招牌姿势。」
「你居然……!」
愿意讲出这种台词?
还包含动作?
要我付两亿圆我也想看!
「虽然目前的状况不错,不过阿良良木应该快面临成绩无法突破的瓶颈了,像是这种时候,要是有个奖励之类的诱因,应该会比较有干劲吧?」
「是、是没错……」
「我已经决定了,只要能让阿良良木考上心目中的大学,我愿意做任何事。不只是胸部,包含上臂和其他部位在内,我身上所有柔软的地方,可以任凭阿良良木摆布。」
「什、什么……!」
我不禁惶恐颤抖。
她说,所有柔软的地方……!
「那么,像是舔羽川的眼珠子也行吗!」
「……我觉得此时此刻,阿良良木有种非常特殊的癖好公诸于世了。」
「会、会吗?想要舔女生的眼睛,这是健全男生很普遍的想法吧?」
「我觉得这是名留犯罪史的杀人魔会有的想法……不过,嗯,我不在意。」
「你不在意?」
「不过只能二选一。只能选择舔眼球,或是享受除此之外的所有柔软部位。」
「该、该选哪一种……」
真是究极的选择……不!仔细想想,这种问题没什么好犹豫的!
「我要舔眼球!」
「……明白了。」
羽川再度惶恐颤抖地点了点头。
「不过你要考上大学。」
「…………」
话说,她认为我考上大学的机率很低,低到必须以身体为条件激励我吗……
居然有如此悲哀的事情。
就算是玩笑也开过头了。
「开始想努力了吗?」
「开始觉得挫折了……」
「啊哈哈哈!」
她笑了。
既然能让羽川开怀大笑,我就心满意足了。
哼。
反正就算考上大学,我也没胆量做出那种事。
「所以,回到胸部的话题」
「是忍野先生的话题吧?」
「抱歉,我囗误。」
「……这句话好像会流行,我也找机会用用看吧。」
羽川如此说着。
八九寺用语以奇怪的方式散播中。
「忍野先生应该不会帮助火怜妹妹——不过阿良良木呢?会帮?还是不会帮?」
「会帮。但我这么做,并不是为了那个家伙。」
我如此回答羽川的询问。
「更不可能是为了正义。」
「不然,是为了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只是基于一种无从修改的法则。妹妹有难就由哥哥协助,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不。
甚至不算是天经地义。
这种事,无须讲理。
「听到这个答案,我放心了。」
「什么嘛,羽川,难道你以为我会对她们见死不救?」
「我觉得一半一半。」
对于我开玩笑的这句话,羽川却没有完全否定。
「因为阿良良木,对妹妹似乎很严厉。」
这次她明确如此说着。
「何况这次的事情,是她们的责任。」
「…………」
「所以,阿良良木或许会刻意袖手旁观——我原本是这么想的。」
没错。
羽川很优秀,出类拔萃。
人格也很出色,光明正大又公正。
处于任何状况,都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也会不顾自己的处境为他人着想。
然而,比方说——在我成为吸血鬼的时候。
羽川在各方面很关心我,鼎力协助我,有时候甚至付出令人难以置信的牺牲。
然而,她从来没有说过——我很可怜。
就像是把我春假经历的那场地狱——视为我的责任。
虽然她竭尽所能,做了所有能做的事。
曾经鼓励我、拯救我、保护我。
然而绝对不会——同情我。
愿意提供满满的协助,却不容许半点任性。
「……因为我和你不一样,还没有下定决心。我也和忍野不一样,我会尽力而为——不过当然不会做我做不到的事。」
「这样啊。」
羽川点了点头说道:
「那么,送我到这里就好。」
目前位置还看不到羽川家——但我只会送羽川到这里。
这是我们之间的界线。
然而,现在还没天亮。
独自走夜路很危险,这种危险和路程距离无关。
「脚踏车借你,你骑回家吧。」
「可以吗?我不会客气就是了。」
我把龙头转向她做为回答。
「那我就感恩接受你的好意了。」
羽川说完之后,按着裙子跨上脚踏车。
她的裙子长度与战场原相比毫不逊色,所以完全没有若隐若现的光景。
不过我打从一开始就不期待这种事。
只要羽川会坐在我脚踏车的坐垫就够了……不对,这种想法似乎比较偏激?
唔~……
我的癖好真的很特别吗……
不过战场原倒是从来没有指摘这一点。
「明天就还你。」
「嗯。」
「要在今天解决喔,因为阿良良木明天开始就得继续准备考试了——不只是哥哥的本分,也要记得自己身为高中生的本分。」
如此叮咛之后,羽川缓缓踩着踏板回家了。
没有坐在坐垫上,而是站着骑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