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啰~!哎呀~今天真是快乐,即使在我惊涛骇浪的美妙人生里,也是值得纪念的一天,我一辈子再也不会感受到这种惊喜了,从今天开始,任何事情都不会令我感到惊讶……咦、唔喔喔喔!天啊,吓死我了!我家玄关消失得干干净净?这是怎么回事!」
傍晚五点左右。
火怜比预料得还早回家,并且在看到家门口惨状的时候,展现出超乎期待的反应。
「我拿出来的这把钥匙无处可插了,哥哥!这把钥匙只能用来割胶带了!」
「哎……」
这家伙真是笨到洒脱的境界。
她的大脑该不会跟蜂窝一样都是洞吧?
人类为什么能够蠢到这种程度?她应该可以成为探索这个问题的最佳范例。
「我原本以为你会更晚回来。爸爸妈妈今天工作得比较晚,你其实不用严守门禁时间也无妨的。」
「啊~不行不行,神原老师就在面前,我果然会紧张,要是继续共处下去,我的脑袋搞不好会沸腾,所以我早早就告辞了。刚才我真的是胡言乱语,讲话颠三倒四结结巴巴的。」
「我还真想见识一下。」
「不过哥哥,神原老师人超好的,该说是好人?完人?还是伟人?总之超帅气!」
「总之,我也非常认同那家伙简直帅气过头了——而且也很想效法她那种光明积极的个性。」
「不过有件事令我感到不可思议。神原老师偶尔会用力捏自己的脸颊,比方说我把脸凑过去的时候,或是想要进行肌肤接触的时候。那是在振奋精神吗?」
「…………」
那是在克制自己。
是在勇猛对抗自己内心的邪念——与其说邪念,以那个家伙的等级来说,或许形容成邪神比较正确。
「我们还在公园一起打街头篮球。不过神原老师虽然打起篮球所向披靡,猜拳却弱得乱七八糟,弱得无话可说。不必动用我发明的猜拳必胜法,我就几乎全胜了。」
「没错没错,只要是比运气的对决项目,那个家伙就超弱的。」
已经不是运气不好的程度,而是倒霉了。
明明付出心血与努力却得不到回报——正因如此,她才会落得向猴子许愿的结果。
无论如何,没把神原的特殊癖好告诉火怜,似乎是正确的决定——何况要是不小心告诉她,这个单纯的女孩,可能会把贞操献给心仪的神原老师。
总之无论如何,神原似乎很照顾火怜——我不禁轻抚胸口松了口气。
下次再向她道谢吧。
看来明天的打扫工作,要比之前更加用心才行。
「慢着,这不重要!哥哥,这是怎样?发生了什么事?炮击?难道是组织的追兵扛大炮来轰炸?」
「…………」
组织的追兵?
这家伙的思考回路真欢乐。
到底是什么东西看多了才会变成这样?
应该不是动画或电影吧?
「喂喂喂,火怜,怎么可以在聊神原的时候冒出『这不重要』这种字眼?要是神原听到肯定很失望的。」
「啊、对喔,说得也是,比起我们家的玄关,神原老师的话题当然重要多了。那么哥哥听我说吧,除了篮球之外,我们还在攀登架玩追逐战——慢着,为什么啦!自家半毁才是重要案件吧!」
小怜自导自演如此吐槽。
你要吐自己的槽倒是无妨,但是你和神原在攀登架玩追逐战,真是一幅超乎想象的光景……我有点想知道详情。
「嗯,算是吧。」
我点了点头。
从那之后——从影缝和斧乃木离开之后,毕竟被破坏的是自己家,所以我就这么一直坐在玄关门口。
好几次有街坊邻居担心前来问候,不过这方面我适当编个理由含糊带过——没有人目击当时的破坏现场,可以说是一种意外的幸运。
意外的幸运。
这种话用在这种场合实在过于贴切——不过其实只是和之前的猎杀吸血鬼三人组一样,影缝是做好万全准备,打造出不会有人目击的状况,才进行这种凶恶的行径。
即使不会考虑时间和场合——
也肯定会遵照行规。
只不过对于她们来说,这种行径虽然粗暴,却不叫做凶恶。
即使将民宅破坏到这种程度也一样。
她们高举着正义的旗帜。
无论如何,即使这里是连小偷都没有的乡下地方,终究不能如此大胆让门户大开,所以我一直像这样,宛如忠犬八公坐在门口,引颈期盼阿良良木火怜早日回来。
何况——我必须思考某些事情。
即使表面上说引颈期盼但我其实没有太多时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实是组织的追兵来过了。」
「果然吗!那些混账家伙!对家人下手何其卑鄙!」
「原来你心里有底吗……」
「令我反胃,胃酸都要跑出来了!不,由我来跑!我要朝着太阳狂奔!」
我妹妹似乎以这种欢乐的思考回路,过着欢乐的人生。
快让自己的个性变得圆融吧。
或者快去死吧。
然后和忍一起去打倒太阳吧。
「唔唔唔唔?何其卑鄙这四个字,听起来好像『奇天烈大百科』可罗的台词!害我莫名想吃可乐饼!」
「……你已经切换到另一个话题了?」
「好,今晚就决定吃关东煮了!」
「而且结论完全无关……」
记忆力跟鸟一样差。
只有你这家伙有办法达到这种程度。
「慢着!我终究想不到有什么组织想对我家不利!」
「我想也是。」
「哥哥!认真回答我啦!」
火怜怒发冲冠如此说着,不过既然你希望我认真回答,我觉得你也应该认真问我才对。因为你情绪过度浮躁,我根本没办法和你好好讲话。
「那个……没有啦,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我念书到一个段落的时候出门买Mister Dount,回来之后就变成这样了。」
总之,无论如何我原本就不打算认真回答。
「……我想,大概是大货车肇事逃逸吧?」
「啊~肇事逃逸吗,那么这次的肇事逃逸撞得还真猛,确实有可能发生这种事。」
我的这个谎,火怜似乎完全采信了。
她对我太信任了。虽然现实上确实只能以这种方式来解释,不过她如此轻易采信我的说法,难免有种落空的感觉。
虽然我不排斥对妹妹说谎,但内心终究冒出些许的罪恶感。
「小怜,你真是超聪明超可爱。」
「咦?是吗?没那回事啦~!」
火怜如此说着,并且扭动身体展现出害羞的模样。
好,罪恶感消失了。
不过只是以谎言盖掉谎言罢了。
「喔~是喔~所以哥哥才会在这里看门吗?辛苦了~!不过这样的话,哥哥今天完全没有念到书吧?」
「是啊。」
这是真的。
当然没办法念书……不,即使如此,若是将眼光放远,以人生的角度来说——我今天学习了许多事情。
「好,哥哥,换我来吧,接下来轮到我了。在爸爸妈妈回来之前,我就担任看守地狱的三头犬吧,或者是地狱的疯狗刑事司令!」
「你到底多么喜欢特搜战队?」
「荒谬至极。」
「是在说你吧?」
「不不不,我是真的想加入火舞战队哦!不过以倒立习惯来说,我应该是绿刑事就是了。」
「既然这样,你偶尔也灵机一动想个好点子吧。」(注:本段都是关于特摄作品「特搜战队」的内容。「荒谬至极」是破晓刑事的口头禅,「火舞战队」是宇宙警察组织的单位,绿刑事沉思时会倒立以寻求灵感。)
真是的。
这段对话到底是要传达给哪一个世代的读者?
传达得到吗?
「所以哥哥就回房间稍微看点书吧——听说松懈一天就要三天才补得回来!不过这是练肌肉的状况。」
「不准聊肌肉的话题。」
「但是锻炼之后,真的要好好休息才行,这叫做超恢复原则。」
「别再继续聊肌肉的话题了。」
聪明一点吧,小怜。
蠢到这种程度,你今后要怎么出社会?
你该不会认为脑袋只是用来施展头锤的道具吧?
「嗯?咦,话说月火呢?哥哥,你是和月火一起去Mister Dount吧?」
「不是。」
我摇了摇头。
我把放在旁边、买回来当土产的甜甜圈盒递给火怜——并且再度以谎言覆盖谎言。
这是谎言千层派。
「小月当时好像在二楼,直到我回家,都是小月一个人看家。不过因为有目击经过,她似乎受到很大的精神打击现在正在二楼休息。」
「啊~月火虽然是那种个性,不过内心挺纤细敏感的。」
火怜抬头看向上方,露出担心的表情——但她当然不可能透视天花板。
「虽然我也想问她事情,但她看起来睡得很熟,所以暂时别叫醒她吧。」
「收到~」
「那我进去了。」
我久违地起身。
虽然火怜比我预计回来得早——不过这样对我来说也有好处,我可以将预定计划提前进行。
「小怜。」
我正准备踏上楼梯时,我转头呼唤她。
火怜已经坐在我刚才所坐的位置了。
「嗯?哥哥,什么事?」
她转过来看着我。
「我问你,你愿意为我而死吗?」
「愿意啊,所以怎样?」
…………
虽然是正如预料的回答,但她毫不思索就回答的模样真帅气……
你果然和神原平分秋色。
如果你不是我妹,我真的会爱上你。
前提在于——你不是我妹。
「那么,你愿意为小月而死吗?」
「愿意,我会含笑为她死。」
火怜说完之后,真的笑了。
宛如下一秒人头落地也无怨无悔,如此灿烂的笑容。
「月火是我的妹妹——所以理所当然吧?」
「……对,理所当然。」
我点头同意火怜这番话。
「我也愿意为了你们而死,愿意为你们死无数次——我会像是不死的吸血鬼,为你们死到再也不能死。」
我留下这番话之后,再度踩着楼梯走到二楼——虽然走到二楼,却不是回到自己的房间,而是直接前往妹妹们的房间——也就是月火所在的地方。
我刻意没敲门就打开房门。
月火在双层床的上层——丝毫没有发出呼吸声,安详沉睡。
这家伙的睡相好到夸张。
我蹑手蹑脚踩上梯子,眺望她的睡脸。
她安详熟睡。
宛如死亡般熟睡。
即使如此——她也没有死。
阿良良木月火,是活着的。
「…………」
被斧乃木打碎上半身的月火,宛如凡事都没发生过,恢复得完好如初——但后来她就一直昏迷不醒。
惊弓之鸟。
我终究不忍心上半身赤裸的月火躺在门口任凭路人看光光,所以我刚才背起昏迷的她,费尽千辛万苦把她送回房间。
不过比起背她进房,帮她换掉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更加费力。
我至今没帮昏迷的人换过衣服,不过这项工作颇有难度——幸好虽说是衣服加但因为是和服的浴衣,所以比普通衣服好穿。
但我不小心帮她穿成了右襟压左襟,以状况来说有点讽刺。(注:和服正式穿法是左襟压右襟,反过来穿多半代表往生者。)
真是的。
这个麻烦的家伙。
麻烦的——妹妹。
「不死之身。不是吸血鬼——而是凤凰吗?」
我扶着双层床的围栏靠在床边,注视着月火的睡脸。
像这样观察,就觉得她是货真价实的人类。
实在不像是伪物。
「不好笑——这种大爆笑的题材一点都不好笑。明明我至今老是把你们叫做伪物……」
然而,这是现实。
我确实目睹了月火超乎常理的恢复能力——正如其名的超恢复。
杀也杀不死——不死的性质。
我当然也有不死之身的经验——虽然只是短短两个星期,但我曾经成为杀也杀不死的体质。
反过来说,如果没有这种经验,至今我应该也不会相信月火是怪异,不会相信这种天方夜谭。
会以错觉来解释这个现象。
吸血鬼。
不死鸟。
——然而即使如此,我的不死和月火的不死,依然有着显着的差异。
我的不死是后天造成的——月火的不死则是先天形成的。
阿良良木月火,打从出生就拥有不死性质。
虽然绝对不是意味着以怪异的级数来说较为逊色——但是忍曾经说过,如果只以不死性质这个观点,不死鸟远远凌驾于吸血鬼之上。
在不死的领域位居顶点。
确实,如果是杀害吸血鬼的方法,稍微想一下就可以想到很多——例如阳光、木桩、大蒜或十字架等等。
相较之下,如果要举出不死鸟的弱点,一时之间真的想不出来——忍坐在脚踏车菜篮所说的那番话确实中肯,而且我从来没听说过讨伐不死鸟的神话故事。
或许只是我孤陋寡闻就是了。
我觉得,应该就是我孤陋寡闻。
因为既然已经遭受袭击,就代表那对阴阳师搭档——应该有办法除掉阿良良木月火这只不死鸟。
让我家玄关变得非常通风的「例外较多之规则」,只是用来试探与观望的招式——
肯定只是测试月火不死性质的简单问候。
所以那个玩意还有后续,这才是令人感到恐怖的事情。
她们是对付不死怪异的专家。
所以应该有方法杀掉不死鸟。
「……事情进展得过于突然,我完全跟不上。今天早上我才骑在小怜肩膀上和她玩耶?现在却……真是的,我甚至不知道该烦恼什么事。」
我以指尖轻触月火的下巴,如此轻声说着。
我现在的声音,听起来应该情何以堪吧。
实际上,确实是情何以堪。
甚至不知道该烦恼什么事但这种说法太蠢了。
这代表我有事情该烦恼。
内心根本不需要纠葛。
不死鸟。
杜鹃。
一种怪鸟——怪异。
然而换个角度来说,不死鸟单纯只是一种怪异——仅止于此,这个怪异并没有积极行动的意向,怪异无论位于哪个地方,都只是一种现象。
即使实际存在——也只是现象。
单一现象。
意志与意识,为阿良良木月火本身所有她直到骨子里,都认为自己是人类。
这是当然的。如果没有如此认定,以伪物来说就不够完美了。
因此,阿良良木月火没有察觉自己是怪异。
如同原本的阿良良木月火一样诞生。
如同原本的阿良良木月火一样成长。
如同原本的阿良良木月火一样生活。
如同原本的阿良良木月火一样死去。
如同原本的阿良良木月火一样——是伪物。
「……唉。」
然而,这与真物有什么差别?
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一样,却是伪物简单来说就像是人造钻石?即使原子构造和真正的钻石一模一样,价值却有着天壤之别——
我听过一种「恐怖谷理论」。这当然也是羽川告诉我的。
记得是在美术课听到的——如果把人物肖像画画得太像模特儿,给人的排斥感似乎会大于艺术性。
比方说,人体模型会带来恐惧。
比方说,过度拟真的机器人会带来恐怖。
将不是人类的物体仿造成人类的外型时,越是做得唯妙唯肖,越是做成精巧的伪物,越容易引发观赏者出于本能的抗拒反应——以这种理论画出来的函数曲线,就叫做「恐怖谷」。
真是的,世间理论琳琅满目。
羽川说她不是无所不知,只是刚好知道而已,但我甚至不知道她知道这种理论。
我连自己妹妹的事情——都不知道。
受到忍的袭击,主动踏入地狱,并且成为吸血鬼的时候——我打从心底希望能恢复成人类。
曾经为此赌上生命。
曾经为此献上生命。
结果我只能恢复为不上不下、优柔寡断,残留着吸血鬼渣滓的类人类——然而以月火的状况,她甚至从一开始就无从恢复为人类。
因为阿良良木月火原本就被归类为怪异,阿良良木月火从一开始就是类人类。
「飞入火焰的不死鸟并不是我,而是你,小月。」
托卵。
虚假的亲人——虚伪的妹妹。
甚至完全意识不到,就只是存在于那里。光是如此,就代表月火一直欺骗我和火怜至今
「……哼!」
我亲吻熟睡月火的唇。
「你做什么啊!」
一吻就醒。
简直像是童话里的睡美人——不过她在下一秒就使尽全力把王子(也就是我)推下双层床,这部分就和童话不同了。
月火猛然起身,欲哭无泪地用力擦拭自己的嘴唇。
「太……太不敢相信了!这、这是假的!初吻!我原本要献给蜡烛泽的初吻!」
「喔喔……你的反应和小怜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难道!难道难道!难道你也对火怜做过一样的事!」
月火如此大喊,并且从床上探出上半身,泪眼汪汪瞪向被推下去的我。
眼角下垂的双眼含满泪水,看起来好夸张。
「我、我一直觉得火怜和瑞鸟最近怪怪的,没想到背后有这种原因!」
「这种事情不重要吧?现在你应该惊讶于你们两人的反应一模一样。」
「这种事情才真的不重要吧!哪有哥哥用这种手段妨碍妹妹谈恋爱!说什么反应一模一样——我们是姐妹,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
「……你说得对。」
理所当然。
因为你们——是姐妹。
「哈哈——啊哈哈!」
情绪按捺不住。
「有什么好笑的!」
我忍不住放声大笑……月火则是在下一秒如此逼问。
「夺走两个妹妹的初吻,居然还笑成这个样子,这样还是人吗!仓鼠都比你有点节操!这不是意外吧?很明显是故意的吧?火怜也是在睡觉的时候被你偷袭成功吧!」
「啊、这你就误会了。虽然你的状况是在熟睡时偷袭,不过以小怜的状况,我是趁她重病时偷袭。」
「烂透了!住在附近的各位!这里住了一个差劲透顶的家伙!这里有个会对家人进行性虐待的罪犯!」
「别这么说啦,我会好好向蜡烛泽和瑞鸟解释。」
「啊啊,太好了,听到这番话我就放心了,因为哥哥会好好解释——肯定要分手了啦!」
「哈哈哈哈!」
「我不是问你有什么好笑的吗!我们失恋有这么好笑吗!是这么愉快的事情吗!」
「没有啦,我只是在想,我就算和你亲嘴也毫无感觉。」
「啊?」
「不会脸红心跳,也不会高兴。」
只要知道这一点,我就满足了。
刚才被她推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的我缓缓起身。
「你果然是我的妹妹。」
「……啊?」
月火露出讶异的表情。
看来她完全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刚才在玄关门口发生的骚动,似乎从她的记忆消失了。
当时整个脑袋被打碎,所以我原本就觉得会是如此。总之,这样最好。
你就忘记吧。
关于金发萝莉少女的事情当然要忘记——至于那种危险的两人组,你也完全不用记得。
也不用知道自己的真面目。
无论是伪物,是真物。
你都是我的妹妹。
一点都不会令我觉得你是异类。
「小月,你知道吗?我啊,曾经有一段时间不是你的哥哥。」
「……?什么意思?」
「我也曾经有一段时间不是小怜的哥哥。我出生之后的前三年是独生子,接下来的那一年,我成为火怜的哥哥,合计等了四年之后,才终于成为你的哥哥。」
「这么说是没错啦——」
月火一副摸不着头绪的样子。
这是当然的。
再怎么样,这都不是睡眠被打断时该说的话题要求她刚清醒就好好回话,才叫做强人所难。
即使如此,我依然不以为意继续说下去。
因为我只是要把我想讲的话讲出来。
「不过小月,阿良良木月火打从出生以来就一直是我的妹妹,是我和小怜的妹妹,至今从来不例外。」
「…………」
「用不着计算我们亲过几次嘴,兄妹就是这么回事吧?真要说的话,在我们还小的时候,你和小怜不知道承诺过要嫁给我多少次。不过这样会犯下重婚罪就是了。」
「讲这种话好像笨蛋。以为现在提起这种往事就能打马虎眼吗?」
听到我如此作结,月火似乎不喜欢我提到这段往事,把脸颊鼓得圆圆的。
「——金火大。」
接着她移开目光,像是嘀咕般如此说着。
这句话——记得是「仅仅有点火大」的意思。
但我不知道真相如何。
「哈哈哈!」
我就像这样再度笑了几声,吩咐月火再躺着睡一下——
然后离开妹妹的房间。
以月火的角度来说,她或许连自己傍晚就在睡觉的原因都不知道,不过大概是从我不容分说的语气感受到无法形容的压力,所以老实点了点头。
我再度来到玄关门口。
在我前往二楼的时候,火怜的心态似乎有些变化,她已经不是坐在门口,而是真的宛如门神,直挺挺站在那里。
太随兴了。
门柱到玄关被破坏得干干净净,而且现在又有一个怪人看门,已经令人搞不懂这个家是怎么回事了。
我家到底怎么了?
「喂~小怜,我要出去一下。」
「唔,即使是兄长大人,也不能通过这道门!」
「你的角色定位越来越奇怪了……」
「如果想要打倒这里,就先通过我吧!」
「可以通过你?」
具体来说是要怎么做?
我该怎么做才能通过你?
你用词相反了。
要是打倒这里,这个家就不是半毁而是全毁了。
「啊、抱歉抱歉,这时候应该表演哥哥上次教我的段子才对吧?」
火怜就像是刚刚想到一样,利用玄关阶梯的落差,头顶地面摆出难度颇高的拱桥姿势。
「想通过这里得先打倒我!」
「啊哈哈哈哈哈!」
唔、抱歉。
这个段子完全戳中我的笑点,所以我反射性就放声大笑。
「喝!」
我伸手去摸她以拱桥姿势凸显的胸部。
这位哥哥,你摸妹妹的胸部摸得太过火了。
「咕啊!」
妹妹一副受到重创的模样。
她就像是触电一样,在门口脱鞋处翻个筋斗滚倒在地,然后一个翻身就站了起来,露出无惧一切的笑容。
「哼,你打倒我了,了不起!第一关通过!」
「这出戏还要继续演……?」
「不过第二关的门将,可没有我这么好对付……没错!震惊吧,他就是我们的哥哥!」
「我并没有哥哥。我只有两个妹妹。」
我推开火怜穿鞋。
「哥哥,你很不配合耶,这时候要说『怎、怎么可能!兄长大人应该在五年前为了保护我而死了!』才对。我可是有乖乖听哥哥的吩咐守门呢!」
「我没有要你用少年漫画的风格守门,只有要你注意有没有人出入。」
「出入是吗……咦?出入?你说出入?还没入要怎么出?应该要先入才能出吧!」
「…………」
她情绪亢奋起来就好烦,但我不知道答案,所以我当作没听到。
如果是羽川就肯定能解答。
「挪个空间让我出去。」
「哼哼,要让你出去未尝不可,不过等你回来的时候,你进得来吗?」
「你必须让我进去。」
你脖子上的玩意,到底是脑袋还是西瓜?
「话说,哥哥是要出门去哪里?你不用念书了吗?哈啰~准考生小弟~?」
「为什么要用高姿态的语气……那个,我是要去买本参考书。」
「这样啊,路上小心。」
火怜再度完全采信我的谎言。
难怪这个家伙会被贝木骗……这已经不是把我当成哥哥信赖的程度了。
或许只是我想太多……但这个家伙对我的忠诚度,可能比神原还要高。
是这样的话就可怕了。
「小怜。」
「啥事?」
「继续之前的话题。你觉得正义是什么?」
「正义是正确的事情。也没有其他答案吧?」
「也对。那么,正义的敌人是什么?」
「嗯?一般来说就是邪恶吧?就像上次的不祥家伙。」
「嗯,是啊。」
是的。
火怜的率直答案,令我点了点头。
「不过,贝木那种显而易见的恶徒,反而是少数派。贯彻邪恶到这种极致的家伙并不多见。大部分的人,都无法让自己成为毫无美学和正当性的恶徒,所以会树立自己的正义。」
贝木泥舟是例外中的例外。
是伪物中的伪物。
那个家伙即使自己有一套理论,也绝对不会宣称自己的正当性——是的,他绝对不会感到愧疚,而是自负为恶徒。
无论火怜和战场原对他怎么说——他也从来没说过「被骗的人也有错」这种话。
「所以大致来说——正义的敌人,是别的正义。」
「…………」
「战争就是最好的例子。火炎姐妹的正义,就某些人看来只会是正义的敌人——只要主张自己的正确性,就不知道我们何时会基于何种理由与正义为敌。」
世界并不是以如此浅显易懂的二元结构所组成——世界比想象中还要复杂,还要奇异。
像是在春假。
在黄金周。
都令我彻底体认到这个道理。
即使是现在也正在体认。
这是一辈子的学问。
「小怜,卑鄙这两个字,很难找得到使用的时机——你讨厌卑鄙的人,我也不打算肯定这种人,不过追根究底来说,强者看在弱者眼里很卑鄙,弱者看在强者眼里也很卑鄙吧?强即是弱,正义看在邪恶眼里也是一种卑鄙,所以真正不卑鄙的——只有邪恶。」
强可以成为武器,弱也可以成为武器。
正义这种玩意,要当作凶器绰绰有余。
只有邪恶。
只有与正义完全相对的邪恶——会光明正大,赤手空拳战斗。
「你说的没错,必胜法是一种卑鄙的技巧,无论是猜拳必胜法还是哪种必胜法都一样——只有打从一开始就注定败北的邪恶与卑鄙无缘。」
如果正义必胜,那么邪恶必败。
邪恶风光获胜的例子不存在。
所以——
「抱歉,哥哥,我听不太懂。」
火怜噘嘴如此说着。
看来她没能理解——这种话题对她来说,终究是太早了。
然而,如果你追求着正义——这就是矗立在你的前方,你总有一天会遇到的阻碍。而且这一天已经不远了。
我细细咀嚼这个道理——以浅显易懂的方式如此说着。
「人类只要走在人生的道路上,就一定会和某些人为敌。就是这么回事。」
「……既然这样的话……」
看来她这次听懂我在说什么了——然而即使如此,火怜依然困惑地向我提出询问。
「在这种时候,应该要怎么做?」
「嗯?」
「就是被正义视为敌人的时候。明明没有做任何坏事,甚至自认自己才是正确的一方,却还是被正义视为敌人。在这种时候要怎么做?」
「——等你能够回答这个问题,你就会真正成为正义使者了。但我不知道答案。」
我耸了耸肩。
回顾这段对话,就觉得并不是什么值得称许的讨论实际上,或许只是我为了宣泄情绪而提出这个问题。
羽川也曾经当面对我说过。
那是黄金周时的事情。
——阿良良木。
——阿良良木,即使你有办法成为明星,也没办法成为英雄。
这番话很严苛。
却是正确的。
羽川说的话——总是正确的。
我不是正义使者。
不是站在人类这一边,也不是站在怪异那一边。
是站在你们这一边。
我是随处可见,平凡的哥哥。
「那我出门了,好好守住这里,不准让任何人进去啊。」
「交给我吧!我是绝对服从哥哥命令的火怜!」
火怜打直背脊挺起胸口。
「如果我憎恨邪恶的心,是哥哥培育出来的,那我热爱正义的心,也是哥哥培育出来的!」
「……别把这种讨厌的责任推给我。」
我只能回以一个苦笑。
你并没有受到我的影响。
你没有——小月也没有。
「啊~……对了,等等小月可能会起床,但是别让小月出门,要完全禁足,即使用寝技也要逼她继续睡。」
「收到,没问题!」
明明是要求她压制妹妹的恐怖命令,为什么她会说没问题……别说什么绝对服从,这家伙有可能顺势做出任何事情。
真可怕。
我斜眼看着火怜,朝着脚踏车的立架一踢,跨坐在坐垫上踩起踏板——龙头当然朝着与书店完全相反的方向。
我前往的地方,是那栋熟悉的废弃补习班大楼——我到今天才知道,这间倒闭补习班的名字叫做叡考塾。
忍野咩咩曾经用来当作根据地的地方。
如今——则是阴阳师。
专门应付不死怪异的怪异克星。
影缝和斧乃木的据点。
「汝这位大爷,要去了?」
回过神来——在我回过神之前,忍不知不觉就已经以反ET状态,坐在我的脚踏车菜篮里了。
我等待火怜返家的时候,太阳就已经西沉换句话说,现在是月亮高挂天空尽展光芒,怪异活跃的时间。
是忍的时间。
无论白天有没有就寝,到了晚上都会完全清醒,可说是她并非生物而是怪物的证明
即使日夜颠倒,也不代表她晚上会困。
因此,她的双眼,她的金色双眸辉煌灿烂,充满活力。
即使不是活着的生物依然充满活力。
「对,要去了。」
「去何处?做何事?」
「去她们那里,战斗。」
「为了什么?」
「为了妹妹。」
「汝这位大爷能因而得到什么?」
「什么都得不到,就只是失去一点时间罢了。」
无论是要改编成动画还是真人影集,我都不会认真以对——这只是我一如往常的随兴之举。
既然心中的情绪理不清——那就连续写两次,以7除尽吧。
「这样啊。」
忍点了点头。
看似满足点了点头。
「既然汝这位大爷选择战斗,那就没办法了——毕竟要是汝这位大爷死了,吾亦会一同上路,为了自保,吾亦非得并肩作战不可。」
「……你愿意帮我?」
「话说在前面,吾打从心底不愿意,别误会了——吾个人对此极为抗拒,汝这位大爷之极小妹妹,会面临何种下场皆与吾无关,吾只是为求自保,逼不得已协助汝这位利己之大爷。」
「你的傲娇好烦。」
我说完之后——不禁大笑。
「哈——你不是想死吗?记得你原本是一心寻死的吸血鬼吧?」
「哼,那种初期之角色设定,吾早已遗忘了——吾也不是中期沉默寡言之角色,吾现在是随处可见,喜欢甜甜圈之吉祥物角色。」
忍以不像是自虐的语气如此说着。
听起来反而是乐观以对——充满讽刺的玩笑话。
「叫做月火吗?」
「啊?」
「汝这位大爷极小妹妹之名字。」
「对……什么嘛,你居然记得她的名字?真难得看到你记得住人类的名字。」
「还不是因为汝这位大爷刚才放声连呼太多次——但即使记得名字,亦不代表吾能够辨别就是了——哼,何况这名字很不错。」
「名字很不错?是吗?」
「吾欣赏月这个字。虽然太阳是吾之敌人——但吾受到月亮各方面之恩惠,因此借此报恩亦非恶事。这就是吾之借口。」
忍说完之后——在脚踏车菜篮挺直身体向后仰。
地面刚好有落差,害我差点失去平衡。
「……这样啊,谢谢。」
「无须多礼。」
「那么,改天再买甜甜圈给你吃吧。即使没办法包下整间店,但如果只是装满托盘的份,我的财力应该能够负荷。」
「不需要。吾只是为了自己而这么做——因此不会要求回报。但如果是好意,吾就接受吧。」
忍说完之后——宛如故意做给我看,咧嘴露出邪恶的微笑。
凄沧的——微笑。
宛如正义敌人的微笑。
「还有,汝这位大爷,其中也包含了私怨。」
「嗯?私怨?」
「对。吾身为传说之吸血鬼,却被那个丫头称呼为人生尽头之高龄老者——因此得令她体认到级数之差异才行。」
012
铁血、热血、冷血的吸血鬼,号称怪异杀手的怪异之王——忍,因为某些原因被我夺走存在,被忍野咩咩夺走姓名,也几乎完全失去战斗技能——不过老实说,她要取回这些技能轻而易举。
只要有那个心,她随时可以取回。
简单来说,只要吸我的血就行了。
光是如此,忍就可以恢复为原本的吸血鬼形态——摆脱她厌恶的幼女外型。
可以再度成为最强无敌的吸血鬼称霸天下。
然而无须多说,在这种状况,我当然也会化为吸血鬼,这是必然的副产物,是不可或缺的副产物——前提是忍没有吸尽我的血,没有杀尽我的生命。
反过来说如今的我,会经由影子直接提供能量给她,所以喂血的频率不用过于频繁——但如果我拒绝喂血给忍,忍将会轻易死去。轻易得令人不敢相信她曾经是不死之怪异。
这种结果的副作用,就是我体内将完全不会残留任何后遗症,真正恢复为百分百的人类——这是忍野总是拿来消遣我,绝无例外的可能性。
忍恢复为吸血鬼。
我恢复为人类。
两者处于一种悲伤的极端。
然而现在的我,不愿意从这两种结果选择其-——作用或副作用,作用或反作用,都不是我所期望的东西。虽然忍的自杀念头没有同情的余地,不过至少以现阶段来说,她似乎能够明白我的意思。
因此。
这时候让忍吸食的血量,必须维持在不多不少的程度。
和之前应付神原的猴子时一样——或者是再把时间往前推,和之前应付羽川的障猫时一样。
忍化为不上不下的怪物。
阿良良木历也化为不上不下的怪物。
必须进行调整,进行微调。
既然不是要交涉,也不是要沟通,那就必须慎重做好战斗准备,才能避免玄关门口的那一战重演——如果同样的光景重演,最后的结果肯定会惆怅得无法以因果论解释。
我不想在同一天就被折叠好几次——忍的虚张声势应该也不会再管用了。不,即使是第一次,也只像是基于同情票而取胜。
何况对方是专门应付不死怪异的阴阳师。
再怎么准备也不嫌多——或者可以说,再怎么准备也不用担心白费。
我和忍反复轮流咬对方的颈子,让彼此的血液来回无数次借以将彼此调整到最佳的平衡状态。
就这样,我们做好万全准备,挟着万分气势,排除万难——为了对抗影缝余弦与斧乃木余接,进入废弃的补习班大楼。
「这叫做不速之客吧——如果是忍野,应该会说『哟,你好慢,我都等得不耐烦了』这种话,但我可不会这么欢迎别人来访哦。」
废弃大楼的四楼。
忍野用来睡觉,使用频率最高的教室——四楼的三间教室之中,从楼梯看过去最左边的教室。
拼凑书桌再以胶带固定而成的简易床铺,依然维持原样。
这里也是前几天,改头换面之前的恐怖战场原,用来将我绑架监禁的教室。
虽然说我们是不速之客,但影缝和斧乃木,就像是早就预料到我们的来访——在我打开教室大门的时候,她们已经面对着我了。
她的戒律,似乎只有限定不能踩踏真正的地表——建筑物里的地板,并没有包含在戒律范围,所以影缝的鞋底稳稳贴着教室地板——油毡布大半剥离的地面。
看到她双脚正常着地的立姿——我稍微能理解火怜那番话的意思了。
这个人的立姿不自然。
甚至光是看就令人不自在。
她的身体轴线——笔直到恐怖的程度。
丝毫没有弧度。
假设她就这样站着,然后我就这么骑着脚踏车撞上去——我觉得只有脚踏车会被撞开,影缝则是丝毫不为所动。
已经不能以平衡感很好来形容——她是「固定」在那里。
……不只是姿势,因为我体内的吸血鬼指数提高——所以只要稍微接近影缝,就可以明白她的实力。
然而一旦察觉到,就觉得应该要更早察觉才对。
这个人,这位看似平易近人的大姐姐——居然会散发出如此慑人的杀气。
德拉曼兹路基。
艾比所特。
奇洛金卡达。
即使与猎杀吸血鬼的三人组相比也毫不逊色,卓越非凡的杀气——
「其实忍野……」
我隐藏着内心的慌张——表面上装出大无畏的态度,响应影缝的这番话。
「其实忍野——从来没有释放过这样的杀气。」
「嗯?哈哈哈,我想也是忍野就是这样,他就是这种人。不过啊,鬼畜小哥——我们只算是彼此彼此。两位既然已经先备战到这种程度,应该不认为我们会盛情款待吧?」
影缝说完之后,发出开心的笑声。
或许是因为聊到共通的熟人吧,她看起来像是打从心底感到开心。
「尤其是那位吸血鬼——前刃下心小妹,您的样貌也变得太多了。」
影缝如此说着,指向我身旁的忍——一点也没错。
吸食我的血直到极限的忍野忍,已经不是八岁幼女的外型——已经称不上是金发萝莉少女了。
虽说如此,但也没有恢复为成人版本的完美形态,不能让她恢复到那种形态——真要说的话,她现在是和我同年纪,大约十八岁的外型。
忍曾经说过,她即使记得人类的名字,也无法分辨人类的外型,但是我之前被火怜狠狠修理一顿时的印象(她在影子里和我的身体知觉同步,所以应该不是印象,而是伤害),似乎明显反应在忍野忍的精神上,所以她的发型和今天早上之前的火怜一样是马尾。
衣服也有点像是运动服。
不过因为曾经是贵族,所以忍这身运动服格外华丽,有种知名品牌的高级感。
脚上的运动鞋也一样。
忍野忍以金色的双眼,静静注视着影缝她们。
静静地。
瞪着她们。
「真是英姿焕发——和我年轻时不分上下呢,前刃下心小妹,虽然还看不出您的实力,但是感觉您执意要先做好表面工夫。这样的外表究竟是狮子的鬃毛,孔雀的尾巴——还是螳螂的镰刀?」
「哼,螳螂镰刀应该是指那边之丫头才对。忠告说在前面,在现在之吾面前,可不要过于大言不惭了——阴阳师。至今只有在应付那只没教养之猫的时候,有将技能与力量恢复到此种程度。老实说,吾现在情绪相当亢奋——处于兴奋与饥饿之漩涡当中,即使失手杀了汝等亦不关吾事。」
忍得意洋洋如此说着。
她的声音也不像幼女形态那么稚嫩,而且说得更流利了——我久违地再度体认到,外型对于吸血鬼而言,真的不构成任何意义。
「吾不能杀害汝等——因此不准给吾理由,不准给吾动机。何况吾亦不愿意——背叛这个家伙。」
忍如此说着,并且以拇指指着我。
指着她不愿意背叛的对象——也就是我。
她是基于这种意义指着我。
「拜托汝等,别令吾发挥本事;拜托汝等,别令吾发挥本性;拜托汝等,别令吾发挥本能——如此一来,只要吸点血做为教训,吾就会放过汝等。」
「……不能杀?」
对忍这番话做出反应的——比我做出更明显反应的,却是斧乃木。
「只抱持着这种程度的觉悟就来到这里?是的话就好笑了。姐姐,我说得没错吧?明明我们已经杀气腾腾了——我以做作的招牌表情如此说着。」
她还是老样子,并没有露出做作的招牌表情。
宛如无风的水面,面无表情。
不过正如斧乃木这番话所说,看来她确实对忍的说法感到强烈不满。
「好了好了,别这么说,余接——只是他们两位完全搞不懂状况罢了。」
影缝以这种方式居中调停,就是最好的证据。
「是的,两位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我们多么残酷,多么无情,也完全不知道我们是多么脱离常轨,不合常理的存在。」
「…………」
我知道。
这种程度的事情,我当然知道。
你们——真的是二话不说,连一句话都不问,就向阿良良木月火,以及阿良良木月火居住的家发动攻击。
会做出这种事情的家伙,究竟拥有多少人性——我当然知道。
你们究竟拥有何种怪异性质,我当然知道。
你们,标榜着正义。
而且——仅止于此。
「所以?要怎么做?」
影缝如此问我——就像是接下来大家要玩扑克牌,预先确认是否要采用某些特殊规则似的,以这种轻松的语气如此询问。
「基本上,要打架的话我们乐意奉陪——毕竟这样简洁易懂,而且我赞成暴力。幸好彼此都是人类加怪异的搭档——就由我和您打,前刃下心小妹则是和余接打,以这种方式搭配如何?」
「…………」
「嗯?不满意?不然由我应付前刃下心小妹,您则是和余接交手也行——毕竟把您那位伪物妹妹打碎的打手是余接。」
「——不,第一种配对比较好。」
我如此点头示意。
这样正合我意。
如何提出这个要求,一直是我最烦恼的问题——但她就像是看穿我的心思,做出了这样的提议。
是要展现从容不迫的态度?
还是要借此放水?
无论如何,这边没有道理不答应——不可能不答应。
「好,那么丫头——吾等就到楼下吧,二楼有一间适合吾等交战之房间——就在那里尽情交战吧,吾要让汝体认到历练之差异。」
不愧是了如指掌的废弃大楼忍如此邀约斧乃木。
我大致可以预料到,忍所说的教室,应该是我用来和神原的猴子对峙的那间教室——如果是那里,确实可以承受怪异交战的冲击。
「……好啊,我知道了。不然要是你使用奸诈的手法,把我当成人质逼姐姐收手,我也会很不高兴的。不过别误会哦,就算实力提升到这种程度,你依然比不上我。虽然还要一个多月才是敬老日,但是既然你拖着一把老骨头,也要让我体认到历练的差异,我就把握这个难得的机会奉陪吧,老太婆——我以做作的招牌表情如此说着。」
斧乃木的这段响应,令我听到忍那里传来血管爆裂的声音,不过关于这一点是忍的疏失,谁叫她要刻意用「历练的差异」这种字眼挨骂。
「哈……数据与文献都未记载详细情报,极东之冷门妖怪,吾将令你再也摆不出做作之表情。」
慢着,我不是说了吗?斧乃木只是嘴里这么说,但她从来没有摆过做作的招牌表情——总之忍恶狠狠说完这番话之后,就朝着教室门口走去。
得到我的血液做为电池的忍,已经不会受到阿良良木历的影子束缚——虽然还是不能相隔太远,不过既然是相同坐标的二楼与四楼,就算是位于相当可以容许的范围之内。
关于这方面,就想象成机动战舰抚子号和机动兵器艾斯特巴利斯的关系吧。
「那么姐姐,我去一趟老人看护中心了——我以做作的招牌表情如此说着。」
听到斧乃木这番话,影缝回答:
「嗯,交给你啰。」
「交给我?」
斧乃木歪过脑袋继续说道:
「姐姐,别讲得好像很相信我啦——我以做作的招牌表情如此说着。」
斧乃木只说到这里,就忽然像是对我感兴趣似的转身对我说道﹕
「鬼哥哥,问你哟。」
「什么事?」
「你觉得这个世界怎么样?」
她问完之后,没有给我时间回答
「鬼哥哥,我觉得这种充满伪物的世界还是毁灭算了——我以做作的招牌表情如此说着。」
——就做出这个结论。
没有摆出做作的招牌表情就如此说着。
非常强硬,以坚定到离谱的语气断言之后,斧乃木终于跟着忍离开——两只怪异,就这么离开了这间教室。
「…………」
那两只怪异接下来展开的厮杀,肯定超乎人类的想象吧——恢复到那种程度的忍,实力当然是无须置疑,但斧乃木的实力是未知数。
至少她破坏我家玄关、破坏月火身体时的能耐——比起我至今见过的任何怪异都不逊色。
这样的话,究竟……
「您还有时间东张西望?」
此时。
就在我看向斧乃木关上的那扇门,移开目光的短暂期问——影缝就逼近到我前面,距离近得连呼吸的气息都能拂过鼻尖。
「咦……」
「战斗已经开始了。从您和我呱呱坠地的那一刻开始——」
我甚至来不及移回视线。
下一瞬间,影缝就猛踩我的膝盖——如字面所述,重重踩了下去。
不,抱歉抱歉。
「猛踩」并不足以形容这一幕。
这样听起来,就像是我只受到膝盖破裂或骨折的伤害而已。
诳语,低估,混淆视听。
正确来说,是影缝以右脚踝笔直往我膝盖踢下去——光是这一脚,就足以将我膝盖以下的部位,连同牛仔裤一起宛如被电子手术刀切断。
就像是折断枝枒那么简单。
或者就像是——拔掉昆虫的脚那么简单。
「呃……!」
比起痛楚,惊讶的情绪先行涌现。
惊愕更胜于剧痛。
刚才容许她逼近,纯粹是我粗心大意——过度分心而遭受一记攻击做为代价,可以说是在所难免。
然而,这一记攻击居然有此种破坏力?
人类踢人类的膝盖,应该不会造成这种结果吧——何况我现在的身体强化到极限耶?
包括骨,包括肉。
真要说的话,连皮肤都宛如以厚厚的橡皮包覆——
「以为我会攻击吸血鬼的弱点?以为我会进攻呼吸系统?以为我会对内脏下手?以为我会拿十字架或圣水出来?猜测我会用水枪射圣水?」
影缝如此说着——使用与刚才攻击的右脚处于对角线的左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打向我的下颚。
依照火怜的说法,影缝的拳头威力,足以让车子启动安全气囊——不过火怜对影缝的这种评价,有好几个地方必须修正。
那个家伙的评价意外天真。
别说是安全气囊。
如果是普通轿车,挨了这种拳头将会直接报废。
宛如在极近距离被大联盟投手投出的高速球打中,我的下颚就这么碎裂消失——下颚遭受重击,会撼动脑袋引发脑震荡,但是这一拳可没有这么简单。
大脑反而完全没有晃动,只有下颚骨整个被打掉。
「很抱歉,我是日本第一个武斗派阴阳师——像是复杂的术式或是艰深的知识,这种麻烦的玩意我都不想管,怪异这种莫名其妙的玩意,只会令我战意不断高涨,就像这样!」
接下来是掌打。
预备至今的右手使出的掌打——以极具破坏力的威力,从离谱的角度,笔直命中我的右肩。
我整条右手臂被拆掉,只留下肩关节——肱骨解剖颈之前的部分。
明明没有抓住,明明没有扭动。
只以手掌打过来的力道——就足以拆掉手臂。
即使是名留历史的大横纲使出的推手,也没有这种威力。
单纯的威力——以及威力的凝聚。
力量与技巧。
两者相辅相成的结果——就是强大的破坏。
影缝余弦的毁灭手法。
在阿良良木家门口,我曾经被当成折纸折叠起来。我一直在思索她当时到底使用何种方式,令我的身体乖乖服从——但是这种想法完全是错的,她只不过是以蛮力把我压下去,单纯就像是硬逼着我进行柔软体操。
只不过是蛮力。
只不过是蛮力的这种力量,如今毫不留情大显神威。
然而,并非怪异的普通人,真的能对怪异造成这种程度的打击吗——不对,用不着在这里说三道四了,这个人根本就不是什么阴阳师!
是把战斗以外的技能完全剔除的人类!
难怪忍会讲得那么含糊。
能够用在她身上的形容词——完全没有!
「呃……咕、唔、呜啊!」
我不由得向后退——以仅存的右脚尽力往后跳,和影缝拉开距离。
影缝故意没有追上来。
虽然并不是不能追,但她并没有得意忘形乘胜追击,从这一点就能体认到她果然是行家。应付业余的对手,行家甚至用不着得意忘形。
所以绝对不会过于鲁莽,不会展现出嚣张跋扈的模样。
而是维持戏谑的态度,平淡注视着必然的结果——
「呵……呵呵……」
然而,帮了大忙——影缝的破坏力达到如此恐怖的等级,老实说反而帮了大忙。
痛过头,反而不会痛。无法接受超乎现实的现象。
远远凌驾于痛觉领域的创伤,使得脑神经拒绝接受——就在这段期间,我蕴含着吸血鬼不死性质的身体,开始自动再生。
切断的左脚。
粉碎的下颚。
拆掉的右手臂。
恢复为原本的状态复原成为完整的系统。
身体再生的速度,当然不像我是吸血鬼的时候那样转眼就能完成,即使如此,只要花费把五十音的第一行背完的时间,我就可以让全身恢复原状。
我和忍不一样,破掉的衣服不在恢复的范围之内(我没有创造物质的技能,因此衣服是普通的衣服),所以现在的造型有点庞克风。
不过自己身体被对方恣意蹂躏造成的精神伤害,并没有随着肉体痊愈。
「呼……呼、呼……」
平复情绪,冷静下来吧——沸腾起来吧。
这种超乎预料的状况正如预料,并不是无法承受。
想到明天之后就可以尽情摸妹妹们的胸部,这种程度的代价算不了什么。
总之,这么一来——我的精神重新振作起来了。
「哈哈……您知道吗?」
相对的,影缝神色愉悦。
即使正在战斗,她平易近人的态度依然完全没变——不对。
影缝曾经断言,她的战斗从出生就一直持续至今。所以仔细想想,她的态度完全没变,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不是随时身处战场这种等级。
在她站在邮筒上找我问路的时候,她就已经置身于战斗之中了。
「您知道吗,为什么我专门应付不死怪异?」影缝大幅咧开嘴,低俗地舔着嘴唇。
「——因为就不会有下手过重的问题了。」
「…………!」
这句话——用来令我重新振作的精神折服,绰绰有余。
这个人是怎么回事?
虽然世界无奇不有——但我没想过居然有人能强到这种程度。
我当然是为了战斗而来到这里——但我只有预测这是一场异能对异能的战斗。
火怜曾经对影缝的实力打包票。虽然我并不是怀疑她的判断——但是既然我让身体有一半以上恢复为吸血鬼,我认为至少可以和她打个旗鼓相当。
然而——刚才的肉搏战是怎么回事?
刚才的蛮力是怎么回事?
这个操京都腔的阴阳师,只靠蛮力——就足以征服怪异。
「呼、呼、呼、呼——」
我拼命压抑剧烈跳动的心脏,努力调整呼吸,并且思考。
不对,回想吧,回想起来吧。
这是——对了。
这个房间的前房客,轻佻的夏威夷衫大叔——忍野咩咩,如果他真的有那个心,也做得到刚才那种荒唐的事情。
那个家伙,只是没有这么做而已。
要做的话——确实做得到。
即使是全盛时期的忍,也对忍野另眼相看——无论是螃蟹、蜗牛、猴子或是蛇,忍野肯定能以更加简单的方式收拾。真正令忍野感到棘手的怪异,就只有羽川那个时候的猫。
这就是忍野。
「影缝小姐……您和忍野——是什么样的关系?」
我并不是想拖延时间。
我这种外行人要和专家交战,反而要靠速战速决才有胜算——然而无论如何,只有这件事我依然得问清楚不可。
不然——我无法尽情战斗,会成为我内心的芥蒂。
「您认识那个夏威夷衫大叔……认识忍野咩咩吗?」
「啊?」我唐突提出的问题,使得影缝歪过脑袋。「什么嘛,忍野还在穿夏威夷衫?原本以为那只是在塑造形象,不过执着到这种程度,或许是基于某种坚强的信念吧?」
「…………」
「哎,并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我们就只是老朋友。我、忍野和贝木是大学同学。」
咦?
忍野就算了——贝木?
贝木?
她说贝木?
「贝木是指……贝木泥舟?」
「对对对,贝木。我们同科系又同社团,再加上另一位学姐,我们四人经常一起玩将棋。」
「将棋——」
这么说来,贝木那个家伙……跟我和战场原对峙的时候,曾经离题谈到关于将棋的话题。贝木提到将棋的时候,我总觉得不像是他的作风——
「贝木他啊,并不是一心求胜的类型,下棋总是着重于利益,非常喜欢排驹柱。」
「…………」
那个家伙,为什么在各方面都不祥到无谓的程度?
已经不是千日手的程度了。
「忍野则是爱玩诘将棋,而且他个性很差,都会编一些双玉问题整我。虽然不到微宇宙的程度,但他居然能编出将近千手诘的排局。」
(注:以下为本段将棋术语说明:
「驹柱」:棋子排成纵列一直线的状况,据称为不祥之兆。
「千日手」:完全相同的盘面在一盘棋局出现四次,该局将无效而且攻守互换。
「诘将棋」:解题形式的将棋排局,相当于中国象棋的连将杀局,分为攻守两方,只有守方持有玉将(王将),攻方必须每着皆为王手(将军),直至将死守方。「五手诘」代表必须在五步内将死守方,以此类推。
「双玉」:攻守双方皆持有玉将的诘将棋,「双玉问题」即为双玉类型的排局。
「微宇宙」:桥本孝治设计的诘将棋排局,原长一五一七手诘,后来改良为一五二五手诘。)
「听起来就觉得他交不到朋友……」
那个家伙,从学生时代就是那副德行?
真是够了。
「所以说,这个社团是将棋研究会?」
「不,是超自然研究会。不过只有忍野和学姐认真经营社团,而且我们玩将棋玩过头,忘记要培养新血,结果我们离开之后就解散了——虽说是离开,但忍野和贝木是辍学,只有我顺利毕业。」
「这样啊……」
只有看起来最有可能毕业的人有毕业。
哎,总之先不提这件事……她不只认识忍野,而且和贝木也是旧识?
这么一来,忍野和贝木肯定——也是旧识。
不只感到意外,另一方面也觉得果然如此——之前询问贝木关于影缝和斧乃木的事情时,贝木回答的那番话,如今回想起来果然不太自然。
也就是说,那个骗徒不只是搜刮我这个高中生的钱,也没有告诉我正确的情报。
还说什么「令他难以置信」,说什么「是不是认错人」,说什么「对于活得光明正大的人来说,想和这两个家伙有所牵扯,比和我有所牵扯还要困难」……
少给我胡扯了。
要是早知道你们认识,我就能打听到更多事情了。
「而且,我之所以会知道您妹妹是我们的猎物,就是贝木亲切告诉我的。」
「贝木—————————!」
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你干的好事!
全都是你害的!
那个不祥家伙,真的是无可救药的恶徒!
「但他照例收我一大笔钱就是了。原本想说肯定是谣言,不抱期待来到这里一看,才知道贝木偶尔也会讲真话,令我吓了一跳。」
「向影缝小姐收钱又向我收钱,贝木泥舟,你生意真是兴隆啊!改天我送竹子给你!」(注:在日本关西的财神节祭典,福竹是生意兴隆的象征。)
我就觉得以巧合来说也太巧了!
不过,他竟敢说出「一般来说,所谓的巧合不是那么简单的玩意——所谓的巧合,大致上都是源目于某种恶意」这种话!
这很明显源自于你的恶意吧!
居然睁眼说瞎话,还讲得头头是道!
到了这种程度,连我和忍去Mister Dount巧遇贝木的这种巧合,都觉得像是预先布局——出自恶意的布局。
贝木虽然是骗徒却也是专家,或许他已经抓准我们到店里的时间,模仿忍野的做法,一边吃着玛芬一边等待机会来临——何况仔细想想,他会在战场原返乡的中元时期再度来到这座城镇,这时机也太刚刚好了。
「可恶……这种状况,我无法相信这是真的吗,混账……」
难怪当时高一的战场原会输给他。以他这种本领——火怜与月火这对火炎姐妹搭档,当然不会是他的对手。
完全被他摆了一道。
包括影缝和斧乃木在内,所有人都被贝木玩弄于股掌之间吧——他的手法过于高明,甚至无法令人起反感。
抱歉,我不应该以小人物来形容。
贝木泥舟,你是生化危机等级的大人物。
难怪战场原不希望我和他有所牵扯——而且战场原即使吃过一次苦头,却依然勇猛再度对抗贝木,我再度对她这份精神力感到敬佩。
「而且贝木也是余接姓氏的由来——我是借由贝木帮余接决定姓氏的。斧乃木的木就是贝木的木。」
「意思是——以姓名束缚?」
「没错。我和忍野不一样,没勇气以自己的姓名束缚怪异。」
斧乃木。
原来不是阿良良木的口误。
这种横向连结真讨厌——既然这样,忍野忍和斧乃木余接在楼下进行的那场战斗,就变成非常拐弯抹角,存在着扭曲恩怨的战斗了。
「不过贝木应该只认识我和小怜,当事人小月应该没有当面见过贝木——」
「因为贝木优秀到令人反感的程度,他擅长看透事物的另一面——所以只要看透三兄妹的其中两人,就可以看透第三人的真面目。我直到今天都没有想过,忍野认定无害的吸血鬼,居然会与贝木所说的不死鸟有关。贝木和我不一样,确实知道您的妹妹是您妹妹吧?」
「嗯——应该吧。」
没错。
贝木并不像影缝,把我和火怜当成同姓不同家庭的人——他确实知道火怜是我妹。
虽然我不认为他能够断然确定我们是三兄妹——不过即使真是如此,也没有什么好讶异的。
「而且贝木没有告诉我这件事,这就是他的高明之处——与其说是保密,不如说他积极让我误以为你们只是同姓,刻意在情报里加入杂讯。他肯定是想借此向两边收钱。」
我也同意这个看法。
阿良良木是相当罕见的姓氏,一般来说,没把我和火怜当成一家人才奇怪——无论如何都必须先行恶意布局。
并不是巧合。
「……您应该也知道,贝木擅长的是虚伪的怪异,所以不死鸟是我的专攻领域,同时也是贝木的专攻领域——哈哈哈!」
明明被旧友欺骗,影缝却开怀大笑。
「——不过说到谁最优秀,那就是非忍野莫属了。总是有女生环绕在身边,比任何人都轻佻,真的是一个乱来的小鬼。虽然没有人看过他认真学习的样子,却被称为社团成立以来的天才,似乎连贝木都拿忍野没办法——」
「…………」
忍野好厉害。
我对他刮目相看了。
优不优秀或者是不是天才都无所谓,不过能让贝木拿他没办法,令我打从心底尊敬忍野。
……不过,原来当年的他,总是有女生环绕在身边。
搞不懂他的形象。
虽然我不想对他年轻时的事迹说嘴,但我认为男生应该尽量诚恳对待女生。
这个令人头痡的家伙。
「——呵呵,我只有勉强和贝木保持联络,却一直见不到忍野,所以我也是基于怀念老朋友的意味,才会先来到这栋大楼。」
「所以,贝木在这座城镇布局诈骗的时候,也有察觉到忍野的存在吧——」
只是刻意避免有所牵扯。
不,或许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两人已经有所牵扯了。
或许曾经以旧友的身分见过面。
神原母方家系的卧烟家,似乎也和这方面有关——忍野知道这件事,而且贝木和我第一次相遇的地方,也是神原家门口。
此外,忍野曾经开玩笑说过,他要预防这座城镇上演妖怪大战争——而且忍野离开这座城镇的时间,就是千石被贝木的咒术骗局受害的不久之后。
既然这样,他们两人之间——或许发生过某些事情。
即使真的发生过事情,我当然也无从得知——忍野从来没有向我说过,贝木也一样。
虽然中午在Mister Dount遇见贝木至今不到半天,但贝木泥舟如今应该已经离开这座城镇了,因为对我进行的报复性(不对,他丝毫没有这种报仇心态,单纯只是「能赚就赚」罢了)诈骗行为已经成立。
真是的。
只能形容为——赔了夫人又折兵。
「总之,据说这里是灵气聚集之处——确实没错,感觉得到这里是忍野会喜欢住的地方。」
影缝转头向后,看着以书桌拼凑而成的简易床铺,接着说道:
「而且——您也是。能在战斗的时候畅谈这种往事,这种脱线的程度,让我觉得您确实像是曾经受到忍野搭救的人。」
「……受到搭救,是吗……」
「『我不会救你,你只能自己救自己』——忍野大概会说这种话吧?——不过,鬼畜小哥。」
影缝宛如在这时候切换意识,静静将目光移到我身上。
「即使是能看透一切的忍野,我也不认为他有发现鬼畜小哥的妹妹是伪物——不过您有想过吗?如果忍野知道这件事,这时候的忍野会对您怎么说?」
「忍野他……」
停留在这座城镇的三个月。
忍野从来没有接触过火炎姐妹。
而且到头来,我甚至不确定有没有和忍野讲过妹妹的事情——不对,应该没说过吧?
即使忍野再怎么能够看透一切(「看透一切的忍野」大概是他学生时代的称号),也不可能连我没说过的事情都看透。
贝木能够看透月火的真面目,虽然有部分原因在于曾经和我接触,不过最主要的原因,应该还是在于曾经和火怜接触。
因为阿良良木姊妹是两人一组的——火炎姐妹。
既然诈骗对象是国中生,肯定会自然而然听到「正义使者」的传闻。
然而,假设忍野咩咩停留在这座城镇的时候,就已经知道阿良良木月火的事情——那个家伙到底会有什么反应?
会对我说些什么?
忍野咩咩的手法。
总是维持中立,只致力于维持平衡,甚至不惜扮演双重间谍。如果是那个轻佻的夏威夷衫大叔——
「……不清楚。」
听到影缝如此询问之后,我自问自答——并且摆出架式。
聊天时间结束了。
想问的事情都问完了而且当然没有插入搞笑情节的余地。
毫无挂念进入战斗情节吧。
「忍野会怎么说都无妨,如果意见对立,忍野就会是我的敌人。」
我已经不打算标榜正义了。
然而不只是敢和正义为敌,我敢和任何事物为敌。
真要说的话,我从春假的最后一天开始就总是和自己为敌。
在那之后的每一天。
无论是与任何人交谈。
我都未曾原谅过自己——!
「影缝小姐,我站在我妹妹这边。」
「您妹妹是伪物,不是您真正的妹妹。」
影缝——看到我摆出架式也毫不在意,宛如挑衅般张开双手。
「而且不是别的,偏偏是不死鸟。这是怪异,是怪鸟。阿良良木和阿罗罗木发音一样,配上杜鹃又是另一件让人捧腹大笑的事情——这十几年来,您一直被变身类型的妖怪欺骗了。」(注:「阿罗罗木」是短歌杂志,「杜鹃」是俳句杂志,皆为日本文坛的代表性刊物。)
「……那又怎样?」
「确实是我这边没有妥善处理——应该说,因为贝木隐瞒两位的兄妹关系,间接导致您得知不死鸟的真面目,这是我这边的严重失败与失态——不过,回答我一个问题。」
影缝以像是试探的捉弄语气,向我投以询问。
「您至今认定是真物的妹妹,其实是伪物。即使您得知这个事实,您也可以和至今一样宠爱这个妹妹吗?」
「可以。反而会比至今还要宠爱。」
我毫不犹豫,和火怜一样立刻回答。
我先是放低重心——接着摆出田径起跑姿势,张开双手十指猛然扑向影缝。
并且大喊:
「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只会更萌吧!」
我使尽全身的力气,绞尽全部的灵魂放声大喊。
并且毫不犹豫挥动双手,从两侧往中央狠狠抓下去——丝毫没有余力思考力道拿捏的问题。
放空内心的破坏。
以破坏克破坏——我自认这是更胜于破坏的破坏。
从早安到晚安。
我打算提供这种全天候的破坏。然而
「……总之,我明白了。」
面对我的双臂——影缝没有闪躲逃避,而是从正面抓住我的手腕,接住我的攻击。
强行接住。
强行挡住。
强行拦住。
我甚至觉得这股反作用力,差点让我的手肘报废——天啊,不会吧?
不只是攻击——连防御都超乎常理?
哪有这种光凭蛮力的防御方式?
即使只有五成,但这是最强怪异的臂力,是吸血鬼的臂力——是怪异杀手之眷属的臂力耶?
居然以双手就挡下我的双手?
而且是边聊边挡,没有咬紧牙关?
「我明白您的意见——明白您的想法了。我站在正义使者的立场,必须要加以尊重才行。」
影缝如此说着——并且更加紧握我的手腕。好恐怖的握力,简直像是被虎头钳紧紧夹住,我的手腕似乎会在一瞬间被当成软糖扯烂。
「无须对不懂道理的人讲道理——我放弃说服您了,我果然和忍野或贝木不一样——只能以拳头对话。」
「…………!」
「不过——不过即使您愿意继续宠爱,那又如何!」
紧接着,影缝维持原本的姿势抬腿往上踢——虽然我勉强移动上半身闪避攻击,然而还是有一部分的脸被削掉。
由于躲得不够利落,本应强烈得感觉不到痛楚的伤害,反而降低为感受得到真实痛楚的伤害——至于影缝当然没有停止攻击,抬起来的腿就这么往下劈。
虽然和之前火怜的攻击轨道完全相同,但无论是速度与威力,甚至是上下运动的切换方式,都与火怜的下劈踢腿截然不同。
我想要让身体更加向后仰,然而双手被稳稳抓住,所以完全无法如意。
肩膀连同锁骨被挖掉了一块。
虽然刚才被削掉的脸,在这个时候已经大致恢复——但我的脸在这时候,被影缝的脑袋打中。
是头锤。
战斗方式也很完美,是干架的打法。
这种循序渐进的攻击方式太完美了。
「即使您不在意!其他家人又如何!」
影缝终于放开我的双手手腕——宛如溃堤,一鼓作气发动攻势。
犀利如镰刀的扫腿,使得我身体瞬间浮在空中,接着她展现宛如烟火的连环招式,无数的拳头打在我的身体——我感觉自己像是变成了太鼓。
眼冒金星。
音效甚至像是化为文字,显示在这一幅光景上。
「您可以不在意——您有底子,您自己曾经化为怪异,因而抱持着自卑感——您曾经也是不死之身,所以或许可以接受这个不死怪异,接受这个虚伪的妹妹——您可以不在意!然而除了您以外——至今与怪异毫无关系的其他家人又如何?」
「…………!」
「比方说,叫做小怜是吧?您的另一位妹妹,要是知道自己的妹妹是怪异,也能和您说出相同的话吗?令堂又如何!要是知道自己怀胎十月产下的孩子是怪物,也能和您说出相同的话吗?令尊又是如何!」
宛如将狼牙鳝骨头切碎的料理程序。
感觉得到每一条肋骨,连同周围的肉一起被打得粉碎。不,更像是整个人被塞进果汁机,把所有部位打碎搅拌成泥状的感觉。
我的身体依然浮在空中,影缝的连续攻击尚未停止。
虽然这么说,但如果这是格斗游戏,我的血条应该早就扣光——影缝那边的画面,肯定已经显示「YOU WIN」的文字了。
「而且最重要的,她本人呢?那个伪妹妹本人知道自己是怪异之后——还能过着和至今一样的生活吗?还能和至今一样当您的妹妹吗?」
妹妹。
阿良良木月火。
真物——伪物。
「现在她还没有自觉所以无妨——不过等她明白这个真相,她本人不就会受伤了?不死之身的怪物,不可能完全适应周遭的环境——最清楚这一点的就是您吧!」
「…………!」
「还是说,她要以人外之躯成为正义使者?记得叫做火炎姐妹是吧?然而不死之身的怪物对人类而言,是多么傲慢又残酷的存在——最清楚这一点的就是您吧!」
我很清楚。
我——熟知忍野忍的前身。
熟知她的一切。
如果不死之身的怪人以正义为志向,到时候将会是多么反常又火热燃烧的正义——
我很清楚。
「必须在演变成这种结果之前解决,这就是我们的工作。抱薪哪能救火!星星之火足以燎原——杜鹃不啼就要杀——对吧!刚才说的那番话,只是您自己的意见和心情吧!别以为所有人都与您一样宽容!您要抱持着何种价值观或正义感是您的事情——但是不准把这种理想加诸在别人身上!」
影缝应该没有如同语气这么愤怒——只不过是要加强招式里蕴藏的想法,才会以这么大的声音说话。
然而可以确定的是,我刚才那番话,有某个地方刺激到影缝的情绪——究竟是哪里说错了?
以下只是我的想象。
虽然影缝嘴里这么说,实际上却带着身为怪异的斧乃木到处跑——这样的她,或许本身就存在着矛盾。
斧乃木是使魔,是式神。
同时,她们也是姐妹——两人一组的搭档。
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
「升~龙~拳!」
升龙拳?
做为连续技的致命一击,影缝微微往上跳,朝我的心脏使出上钩拳双脚——没有着地的我,当然就这么心脏被打碎并顺势往上飞,全身狠狠撞上天花板。
几乎在天花板留下我的全身轮廓。
我甚至以为会撞穿天花板。
「咕……唔、唔……」
唔唔唔唔。
我的身体就这么暂时黏在天花板上——最后遵循万有引力的法则落地。
我当然不可能利落着地,而是仰躺着重重摔下去。
双面火烤的感觉。
就像是被热腾腾的面包夹在中间。
「别安心——还没结束!」
用不着这么说,我当然也不可能在这时候就安心,然而影缝并没有给我担心的空档,就跨坐在仰躺的我身上——也就是所谓的骑乘压制。
「差不多开始担心余接那边的状况了——就过去看看吧!」
过去看?
我一时之间听不懂影缝这番话的含意,但我很快就理解了。
以身体理解。
体会。
在意志理解之前,身体就体会了。
说完这句话的下一瞬间,影缝就开始痛殴我——以破坏性的拳头,进行破坏性的痛殴。
连同我所躺的地面一起殴打。
她的拳头理所当然贯通我的身体……应该说贯通我的骨我的肉,说穿了就是直接殴打着地面。
并且——真的就像是工业重机一样,破坏着地面。
得在这时候讲动画话题,我真的感到过意不去,不过像是「鲁邦三世」那位第十三代石川五右卫门,不就经常以斩铁剑在地板上画出一个漂亮的圆形,然后前往下一层楼吗?
现在就是这种状况。
然而形状并不漂亮,而且也不是圆形——就只是杂乱无章、蛮横不讲理又豪放不羁,像是电钻一样任凭地板碎片喷向四周,打出一个像是狗啃的洞。
影缝余弦打穿废弃大楼的地板。
接连打穿四楼地板、三楼地板。
这栋废弃大楼——变得更加无法使用了。
话说回来,如果是这种程度的大楼,影缝应该可以赤手空拳拆掉。不需要找拆除业者,就能将这里夷为平地。
她身为人类,却早已超越人类的极限。
这真的是战斗艺术——以所有破坏为目的,和火怜所学那种集合各家精华的空手道相比,是基于另一种意义,基于货真价实意义的赤手空拳——!
我的身体,已经完全变成武道家劈瓦片的时候,铺在层层瓦片上面吸收冲击力道的干毛巾——确实感受到血肉和地板混合在一起。
没有时间复原。不只如此,感觉像是这一波破坏成形之前,就已经进行下一波破坏——现在的我,肯定已经变成草莓奶昔的模样了。
这种荒唐的电梯下降到最后,影缝终于停手,将我扣在地面之后离开我——到目前为止打在我身上的拳头大约五百拳(因为没事做,所以我从刚才就在数次数打发时间)。
二楼到了。
这里是二楼的战斗现场——
「就觉得上半身从刚才就有种频频受到殴打之感觉,原来是汝这位大爷所造成。吾之主,怎么变成这副德行?别扯吾之后腿,腿被扯太长终究不太方便。」
金发金眼的吸血鬼。
回过神来一看,忍野忍正以极度鄙视的眼神俯视我。
从刚才的台词推断,影缝肯定是故意这么做的——我和她坠落抵达的二楼教室,正是两名怪异——忍和斧乃木的决战现场。
这条路线,是理论上的最短距离。
我们四人再度会合了。
……不过忍即使离开我的影子,依然继续和我的知觉同步,看来忍的吸血鬼特性,真的是丧失到非同小可的程度。
其实该畏惧的应该是忍野的手法,不过在和斧乃木认真对决的时候,还得被迫承受来自于我的知觉,应该对忍造成不少的负担吧。
然而,她不愧是——怪异杀手。
「哈哈哈,怎么啦,刚才明明发下豪语,不过余接,你根本就是完全陷入苦战吧?」
如同影缝的这番嘲讽。
阴暗的教室里,和我与忍位于另一边角落的斧乃木,如果不是处于现在的场景,简直凄惨得令人难以正视。
虽然我也没资格说别人,但斧乃木从衣服到头发,全身上下伤痕累累破烂不堪。
看得出来直到刚才为止,她都彻底受到忍的虐待。
因为忍毫发无伤。
没有任何一根金发凌乱,运动服甚至没有沾到灰尘。
这可不是恢复力的差别。
单纯就是实力的差别。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也不代表斧乃木是战力差劲的怪异,亲身体验影缝实力的我可以保证——影缝的搭档绝非泛泛之辈。
既然我不在这间教室,忍肯定无法使用那把怪异杀手之剑……我重新认知到忍野忍这个前吸血鬼,是一个多么所向披靡的怪物。
……以及虐待狂。
这种状况,怎么看都像是你在欺凌斧乃木吧……那个面无表情的斧乃木竟然泪眼汪汪了。
你居然不赶快打完过来帮我。
我刚才被打得多惨,你应该也感受得到吧?
我不知道斧乃木叫你老太婆,究竟有令你多么生气……不过既然外型模仿火怜,你也要稍微带点超M性质吧?真是的。
何况场面这么严肃,不准做这种有趣的事情。
「姐姐,接下来正要开始反败为胜,请你不要多管闲事——我以做作的招牌表情如此说着。」
斧乃木朝着接近过来的影缝逞强说着。
不对,你现在是泪眼汪汪的表情。
绝对不是做作的表情。
「这样啊,不过还是把表现的机会,让给我这个姐姐吧——前刃下心小妹,接下来就由我和您进行决战吧。」
影缝笑着轻拍斧乃木,然后像是要保护她一样站在她前方,和忍正面对峙。
「来吧,前刃下心小妹,开战吧。」
毫无——畏惧之意。
面对传说之吸血鬼,毫无退缩之意。
应付不死怪异的专家。
通称怪异克星的——影缝余弦。
「哈。」
相对的,忍也轻声发笑。
「哈!」
反复笑着——宛如让笑声回荡于室内。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怪异以怪异应有的模样——放声大笑。
哈哈大笑。
对于阴阳师影缝余弦的邀战,忍野忍露出虎牙,暴虐地、贪欲地、客观地、好战地,笑、笑、笑、笑——
「不,吾不战。」
她说完举起双手,摆出高喊万岁的姿势。
出乎意料的这个反应,使得影缝和斧乃木露出意外的表情,然而忍丝毫不在意她们的视线,将依然倒在地上,但还是勉强已经恢复为人形的我拉起来。
「刚才将那个丫头欺负过头,吾之主似乎不太敢领教,吾不愿做出更多令他反感之行径。」
忍如此说着。
「何况,汝刚才说决战?人类,少在那里胡言乱语——吾之主尚未输给汝这种货色。汝这位大爷,吾说得没错吧?」
「……没错。」
我如此回答。
响应她的这种无理要求——响应她的这声激励,我抓着忍的肩膀站了起来。不用说,十八岁版本的忍比我还高,因此她的肩膀位置也很高,但我努力站起来了。
「我还没输——我还没向您屈服。您的拳头和话语,我完全无法认同。」
「……我不是说过吗?」
影缝——露出一副扫兴的样子。
在四楼说过的话语——如今她在二楼重复一遍。
「您要抱持着何种价值观或正义感是您的事情——但是不准把这种理想加诸在别人身上。」
「……并不是别人。」
虽然外表已经完整恢复,但要是没有忍扶着就没办法站直,体内宛如受到龙卷风肆虐,内脏与骨肉残缺不全。即使如此——还无法以自己的意识使唤身体的我,依然努力逞强向影缝抗议。
我刚才也是这么想的。
他人?
这两个字,只有这两个字——我不能当作没听到。
「……并不是别人,是家人。」
「…………」
「我要把理想加诸在家人身上。」
何况,不只如此。
我靠在忍身上,断断续续继续说下去。总觉得我的手已经不小心摸到忍的胸部,但是如今的我,连这种不可抗力的状况都完全不在意。
比方说战场原黑仪,在自己遭遇灾难时,她刻意没有拒绝而是甘愿承受,并且对家人隐瞒真相。
即使父亲再怎么关心,战场原也没有向父亲打开心房——而是将这个灾难当成自己的责任,硬吞下去。
即使受到五名骗徒诈骗,也没能撼动她的这份决心。
比方说神原骏河,怪异至今依然寄宿于她的左手臂——虽然极端来说并没有造成危害,但是无法保证将来永远无害的这条手臂,她的家人完全不知道详情。那位和善而且厨艺高超的奶奶,要是知道那条手臂的事情,肯定会成为神原的助力,但神原刻意没有讲明这件事——我认为这是她关怀奶奶的方式。
其实她应该很想讲明,应该很想找人商量——对家人有所隐瞒,应该是很难受的事情。
然而,神原以坚定的意志继续隐瞒。
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家人。
对于这样的她们,对于这一对圣殿组合,我打从心底敬佩。
「影缝小姐,不可能有哥哥会泄漏妹妹不可告人的秘密。我不会刻意揭发这种事情。」
「…………」
如果模仿八九寺真宵的说法——这是继续保密的勇气。
「因为是家人,所以会说谎、会欺骗;会造成困扰、会带来麻烦;会欠下恩情,也可能会无法回报恩情。不过,我觉得这样无妨。」
这样无妨。
我认为,这样就是所谓的一家人。
「影缝小姐——正义使者小姐。」
虽然我很想摆个漂亮的姿势,做个帅气的动作说出这番话,但我的身体还没办法动——我只能靠在忍的身上,像是细语般继续说下去。
「如果身为伪物就是邪恶,我将承担这份邪恶。如果虚伪就是邪恶,我将甘愿成为恶徒。」
如果我的判断是伪善。
如果我的决定是伪善。
如果我对阿良良木月火的情感是伪善,阿良良木历将会乐于成为恶徒,成为众人唾弃的伪君子——
我不是忍野咩咩。
也不是贝木泥舟。
也不是影缝余弦。
当然更不是火炎姐妹或圣殿组合。
阿良良木历是——阿良良木历。
「我不需要好感度,我甘愿当一个烂到底的人。」
我以做作的招牌表情如此说着。
「哥哥。」
只要那个家伙愿意这样叫我。
对我来说——一切就无妨了。
此时,身体终于恢复到足以应付伤害的程度——实际上,如果我没有提升不死性质,至今的这段过程中,我应该已经被影缝杀害将近一千次了。
绝对不是夸大其词或过度形容。
每一招打在身上都是必杀招式,毋庸置疑。
没有任何假动作、虚招或牵制攻击——每一招都能造成重创的战斗风格。连防御和拆招都能造成对方重创,实在是令人不敢领教。
对于吸血鬼来说,这种对手原本明明是最容易应付的类型——影缝却只像是吸血鬼的天敌。
我以初生小鹿的摇晃脚步,勉强放开忍的身体——再过五秒,我就可以完全复原。
然而即使是这短短的五秒,我也不知道会被影缝杀害多少次——
「……性恶论吗?」
独自站立的我,即将接受更进一步的追击,做为第二回合的开始——并非如此。
影缝只是夹杂着叹息,轻声如此说着。
影缝直到刚才所散发的平易近人气氛,如今似乎稍微消失——我对此感到讶异。
我的话语,再度冒失刺激了影缝的情绪吗?
她说……性恶论?
「嗯?不知道吗?我和忍野或贝木,经常会讨论到这个话题。」
影缝转头让脖子劈啪作响,并且观察我的反应。
这个动作看起来不像暖身,反而像是在平定情绪。
「既然是高中生,至少知道性善论吧?这是中国哲学家孟子的思想。人性本善。仁,人心也;义,人路也——善为四端之心,分别为恻隐之心、羞恶之心、辞让之心、是非之心,四端即为仁、义、礼、智的源头。」
「那个……」
忽然滔滔不绝讲出这种理论,我也不知如何是好。
我虽然是考生,但没有选修道德伦理这门课。
好像有在世界史学过——我至少听过孟子这个名字。
「那么……性恶论呢?」
「如果性善论是理想论,性恶论就是现实论。人生而有欲,欲而不得则不能无求,这就是荀子毫不客气的论点——所谓的人性本恶。」
「人性本——恶。」
「没错。」
影缝点了点头。
「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因此人们要行善,只能欺骗自己的本性——荀子点破了这一点。善行为伪行,为伪物——只源自于伪善。」
「伪善……」
虚伪。
诈伪。
「『伪』者——『人为』也。」
人为的,作为。
伪起而生礼义,礼义生而制法度。
进行人为的矫正,才能引导人们向善,引导社会步入正轨。
「相对于威权主义,这叫做礼治主义。善原本全是伪善,正因如此,善才得以存在——其中隐含着这样的意图。以上就是我听来的道理。」
影缝以开玩笑的语气如此作结。
「问您一个问题。」
接着她向我提出询问。
「这是贝木以前经常问我的动脑游戏——这里有一个真物,以及一个与真物完全相同,无从分辨的伪物。你觉得哪一种比较有价值?」
天然钻石与人工钻石。
即使连原子构造都相同——也会被区别。
即使无从区别,还是会进行区别。
只因为是伪物——就被否定。
被删除。
「真物和——伪物。」
「对于这个问题,我的答案是『真物当然比较有价值』,忍野则是说两者价值相同。但出题的人表示我们都答错了,贝木说,伪物拥有远超过真物的价值。」
不等我回答——影缝就继续说道。
「只要蕴藏着想成为真物的意志,伪物就比真物还要来得真实——哈哈,贝木明明是个无药可救的小坏蛋,却只会把话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不过真要说的话,这就是我在这次的事情应得的教训——可惜已经相隔十年了。」
影缝说完露出笑容——接着轻盈转身背对着我。
「回去吧,我们输了。」
她朝着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的斧乃木如此说着。
唐突地,无言地,单方面地。
她宣布战斗情节到此结束。
藏弓入囊,收剑回鞘。
换句话说。
换句话说……?
「咦……那、那个,影缝小姐?」
「没兴致了,我们要回去了。虽然很遗憾没能向前刃下心小妹讨教,但是心情被弄得这么低潮,我实在没有继续战斗的气力。」
影缝牵起斧乃木的手,拖着她大步离去——大概是觉得不好拉吧,她走到一半就改成将斧乃木背起来,继续朝着教室门口走去。
「等……等一下!」
我不由得叫住她。
听她解释儒家思想的时候,我的身体当然已经复原——不过衣服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几乎处于全裸状态即使如此,我也没有理由在这时候叫住影缝继续战斗。
但我还是不由得叫住她了。
「怎么了?要送我礼物吗?」
影缝以非常自然的语气,像是回家时忽然被叫住一样转身询问。
脸上挂着随时身处战场,平易近人的笑容。
「不、不是……请问,你们要去哪里?」
「下一个战场。不死之身的怪异要多少有多少——因为是不死之身。也因此,不小心漏掉一只,也是很可能发生的事情。『例外较多之规则』要除去的鸟并不包含巢中鸟,就把您的妹妹当成我们正义里的例外吧,拥有导师特质的您,请务必要好好教导她。」
可惜这样就白白让贝木赚一票了——影缝忿恨不平如此说着。
忿恨不平,却似乎乐在其中。
「……何况刚才那场战斗,您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认真打。」
「咦……没有认真打?」
「我感觉不到杀气。虽然应该不是故意放水——不过老实说,这也是我失去干劲的原因之一。」
「如果……」
听到影缝这番话,我让我内心浮现的想法脱口而出——老实说,直到她说出这番话之前,我几乎只有下意识察觉到这件事。
我是认真的,绝对没有故意放水,然而——
「如果您感觉不到我的杀气——那是因为影缝小姐,您把我当成人类看待。」
「啊?」
「您曾经说过吧?说我们彼此都是人类与怪异的搭档——把这个状态的我称为人类的人,至今就只有忍野而已。」
所以,如果要说失去干劲——我听到这句话就已经失去干劲了。
害我心情变得好复杂。
令我扫兴。
是的,就像是和那个夏威夷衫大叔打交道时一样——会觉得愤怒赌气是一件蠢事。
「……哈,我太大意了,居然不知不觉和忍野的角色个性重叠——有种把事情搞砸的感觉。哼,好丢脸,既然这样,我在最后要以忍野绝对不会讲的台词作总结。」
接着,影缝——影缝余弦以像是怀旧的语气说道:
「再见。」
从她这声流利的标准腔来看或许她并不是土生土长的京都人。
013
接下来是后续,应该说是结尾。
隔天,我一如往常被两个妹妹——火怜与月火叫醒。在这之前的过程如下。
影缝就这么背着斧乃木离开废弃大楼——踏出建筑物之后,影缝当然没有踩踏地面,而是走在围墙、围栏或轨道上面。即使背着斧乃木,她利落的动作与平衡感也丝毫不受影响——我则是咬向忍的颈子将血吸回来,使得忍恢复为幼女形态,我的身体也尽可能恢复到近似人类,然后我跨上脚踏车,让忍坐在菜篮里一起返家。
顺带一提,斧乃木就这样衣衫褴褛踏上归途,但我可没有勇气全裸返家,所以不用说,在忍恢复为幼女之前,我当然请她使用创造物质的技能做一套衣服给我。忍的衣着品味很好但却过度华丽,所以我花了相当多的时间和她协调。
「这么花俏的衣服谁敢穿啊!平凡一点就行了!」
「吾之自尊不容许将服装设计得太轻便!既然由吾负责搭配,就不准汝这位大爷穿得太穷酸!」
就像这样,两人搭档离开之后的夜晚大楼里,持续进行着这种激烈的争辩。
所以我们很晚才返家。
这么说来,在我体验到地狱的春假,月火曾经传了一则手机简讯——她问我,基尔和美琪是在哪里找到青鸟。
虽然我没有回信,但我当然知道答案。
在自己的家里。
所以对我来说,我的青鸟应该就是你们——火炎姐妹。
我思考着如此温馨的事情返家一看(忍已经在这时候躲回影子里了),火怜正在玄关前面,和下班返家的双亲起争执。
双亲。
也就是我的父亲和母亲。
「绝对不准任何人通过这里!只有哥哥可以通过这里!」
这场争执是我害的。
因为我的指令范围过于狭隘,火怜才会和双亲——慢着,我为什么要反省这种事?
这家伙是货真价实的笨蛋吗?
简直像是粗制滥造的游戏程序——后来我又花费了更多的时间,向父母解释玄关被破坏的事情。
不过别说解释,我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总之,我就像刚才向火怜解释时一样,努力编借口试着解释——虽然不像火怜那样轻易就照单全收取信于我,然而秉持着现实主义的父母,当然不可能想象这是妖魔鬼怪干的好事(反倒认定是火怜恶作剧造成的,拜托,这能以恶作剧来解释吗),所以到最后也只能采纳我的说法。
而且对于双亲来说,火怜十年不变的发型居然改了,这件事似乎更加重要——原本我担心火怜会告状,说她剪头发的起因是我,然而……
「咦?我没剪头发啊?我从以前就是这样吧?」
当事人居然一副诧异的模样。
她似乎已经忘了马尾时代。
我开始从各个层面,认真担心起这个妹妹了。
不过——在某方面而言,我也是正因如此才能得救。
总而言之,趁着双亲开始向火怜认真说教的时候,我偷偷逃离现场前往二楼。
前往另一个妹妹,月火所在的地方。
阿良良木月火也不知道是怎样,真的依照我的吩咐,躺在双层床的上层,和我出门之前一样熟睡着。
当成睡衣的浴衣,依然是我帮她穿反的状况。
怎么不改回来?我如此心想。
不死鸟。
怪异,怪鸟,杜鹃。
即使再怎么隐瞒,但要是发生某种意外,遭受到身体有一部分被打成粉碎(是的,刚好就像是我和影缝交战时反复体验到的等级)的重创,她的真面目就会成为众所皆知的事实——然而在出现这种状况之前,正如我向影缝所说,我将会把月火的真实身分藏在心底。
几乎不会死的人所主张的正义,只会成为单纯的以力服人,体内蕴藏着圣域怪异的月火,或许阜就已经失去正义使者的资格,如同我和忍一样——即使曾经履行过正义,也会确实成为不应存在,宛如野火燎原的正义。
会成为没有「心」的正义。
人心不是容纳物体的容器,而是用来燃烧的火焰——这句话说得真好。
托卵吗……
或许影缝才是正确的——正义或许站在她那边。
至少在电视节目看到杜鹃或郭公鸟的生态说明时,应该不会有人觉得痛快。
看到这种没有效率的托卵繁殖法,应该会觉得这是一种耍小聪明的狡猾鸟类。
我肯定也会不加思索如此认为。
然而,杜鹃或是郭公鸟,和月火不一样。
至少月火这个家伙,未曾把我或火怜从巢里推出去——一次都没有。
月火一直是我和火怜的妹妹。
从她出生之后,一直都是。
无论她是真物或伪物,她依然是正义;无论她是真物或伪物,她肯定是妹妹。
即使不是正义,也是家人。
这就是火炎姐妹。
我的妹妹,我的骄傲。
所以,我现在要回答斧乃木曾经问我的问题。
即使充满伪物——我依然认为这个世界美妙无比。
我刻意以这个答案和她作对。
模仿贝木泥舟的风格。
「……我一直绷紧全身担心又被亲嘴,看来终究没这回事了。」
此时,月火忽然如此说着。
她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眼睛,虽然一如往常眼角下垂,呈现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但她似乎不是刚睡醒,只是装睡。
话说,她居然一开口就是这么惊爆的话题。
「原本想说要是这次又偷亲,我就要伸长舌头绑住哥哥的说。」
「你这种想法,就像是某种妖怪一样。」
「早安,欢迎回来。去哪里了?」
「嗯,其实我刚才为了你,去和像是怪物一样的人类,以及像是人类一样的怪物大打一场。」
「这样啊,那就辛苦哥哥谢谢哥哥了,别太勉强自己。」
「让我勉强一下吧,我是喜欢才这么做的。」
「我知道我知道,哥哥很喜欢我们对吧?」
「不准擅自解释,我非常讨厌你们。」
「所以哥哥,我要睡到什么时候?是因为哥哥要我睡觉,我才努力一直睡到现在……」
「你们两姐妹,也太服从我的指令了吧……我真的担心起你们的将来了。」
我说完之后,从梯子跳到地面。
「给我睡到明天,然后明天一如往常来叫我起床。」
「收到~」
「暑假过完之后,我介绍我的女朋友给你认识。」
「啊?」
月火对这句话敏感反应,就这么猛然起身。
「这是怎样?哥哥有女朋友?」
「嗯,其实是五月左右开始交往的。」
「金火大。」
我背对过去准备离开时,月火给我一个白眼,并且直截了当说出感想。我留下「不准到处张扬」这句话,然后来到走廊。
刚才不小心多嘴讲太多了,真不像我的作风。继续待在妹妹房间也没什么乐趣,总之我决定先回房换衣服。
忙完各种事情之后,夜色也更为深沉——机灵的怪异,差不多该安分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