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的教室跟往常有点不同。
午后的洛芦和高中一年七班,黑板被只会让人联想起神秘暗号的复杂联立不等式所填满;五官排列显得神经质的数学老师矶村正以自言自语的口吻嘟哝着进行讲解。看起来跟平日一样,依旧是沉闷的上课场景。
天气普通,既不好也不坏,温度也跟历年差不多。改穿夏季制服还得过一阵子,这之后学校也没有什么预定要举办的活动。上课时总是有几个学生喜欢交头接耳,同样是已经看习惯的场面。
然而,不知为何教室内却弥漫着一股异样的紧张情绪。
『……濒死体验?你在说什么呀?』
某个说话声唐突地在我耳边响起,原来是出自坐在我隔壁的女同学。
她是一位整体颜色略显淡薄的少女。
那张如洋娃娃般端正的侧脸如果闭口不语的话,甚至能散发出某种神秘的气息。除了肌肤白皙到几近透明外,少女纤细的身躯也似乎缺少重量感。
说实话,透过少女的身体的确能隐约窥见后方的景色,而少女此刻也无视地心引力略微飘浮在半空中。
这种事当然不是普通人类能办到的。
她的真实身分是射影体。以正式的专业术语说,是一种以量子型态投射的副葬处女虚拟感官情报输出入装置。简而言之就是类似幽灵的存在吧。包括身体呈现半透明、可以飘在半空中,还能一下子现身、一下子隐形,或是任意穿透墙壁等等。
三年前,我那位名为水无神操绪的青梅竹马因为被卷入空难而行踪不明。自此之后,我就被她的幽灵缠身了。
这位青梅竹马幽灵如今正与我坐在同一间教室上课。
如此超乎正常认知的现实令我不由得轻微头痛了起来。
教室内那股若有似无的紧张气氛也必须归咎于她。
操绪以转学生的身分编入本班已经是上周的事了,但班上的大部分同学都尚未习惯她的存在。
这也不能怪大家,光是幽灵会在普通的上课时间出现这点就已经够离奇了。
话说回来,世界上还是有某些人可以轻易接受这种怪现象。
「——濒死体验喔,就是那个意思嘛。大家不是都说死后还有另一个世界吗?有些几乎要丧命的人运气好又活了回来,但却对死后的世界依然保有模糊的记忆。传说中的奈何桥或看到一大片花海都算是这种。」
『哎,原来如此……嗯,终于听懂你的意思了,但操绪并没有类似的记忆耶。而且什么死后的世界,真的有人会相信这种事吗?又不是傻瓜。』
「……唔,这么说未免太过分了……」
那位人格被操绪的讥笑完全否定、脸上浮现极度难堪表情的少年,正是樋口琢磨。
虽说樋口是重度的超自然现象爱好者,但被幽灵骂傻瓜他也不乐意吧。况且比起什么死后的世界,坐在这里接受高中数学课程的幽灵才更诡异。
恢复力超强的樋口这时又迅速抬起头。
「姑且不讨论那个。对了,水无神,你从三年前起就一直缠着智春吧?为什么现在又突然出现在大家的面前哩?」
「嗯……这个嘛……」
对于樋口这意外而尖锐的质问,操绪露出认真的表情并陷入沉思。
原本应该要专心上课的同学们也纷纷竖起耳朵,静待操绪公布答案。
看来大家都很在意这个神秘现象。
『呐,智春,真的可以说吗?』
操绪冷不防回过头对我问。
当然不可以——我微微掀动嘴唇、以无声的方式回答。
操绪之所以能被普通人类的肉眼捕捉,应该是因为封印她肉体的机巧魔神前不久被嵌入「安定装置」之故。
机巧魔神是一种为了消灭恶魔而制造出来的机械驱动人工恶魔。这种不知哪天会失控的玩意儿就一直被「养」在我的影子里——当然,这种事不可以泄漏给其他同学。
光是被幽灵缠身这点就已经重击我的个人形象了,如果又加上什么机巧魔神,我百分之百会被大家视为危险的变态;而我那卑微的心愿——度过平凡正常的高中生活——也将化为泡影。
『对不起啰,樋口。因为智春说不可以告诉你。其实这件事自然而然就发生了,你就当作是少女的秘密吧。』
「呃……」
听了操绪这容易让人想入非非的藉口,我只能低声叫苦。讲台上的矶村也对我们的交谈起了反应,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我赶紧将上半身压低、靠在课桌上。笨蛋——并同时对操绪无言地提出抗议。什么「少女的秘密」啊,讲这种话只会让樋口还有其他人产生更大的误解吧,真受不了。
「秘密……难道智春对你做了什么?」
果然不出我所料,樋口以夸张的讶异表情问道。
操绪以手指抵住嘴唇、「嗯」了一声。
『呵哈,其实我当时的意识很朦胧,所以也记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意识朦胧……也就是说你无法抵抗啰?」
『也不是那个意思。总之,如果要说这都是智春的缘故其实也没错。』
「嗯唔。真没想到……智春竟然会对无法抵抗的青梅竹马做出如此具体的行为……」
听了樋口这容易让人误解的自言自语后,全班同学立刻鼓噪起来,数学老师矶村也故意咳了几声试图控制场面。
我察觉这时有人正以尖锐的目光对准我,转头一看,原来是坐在窗边的佐伯玲子。她此刻的表情非常骇人。看来这次的误会是很难解开了。
现场理解所有事情经过并能帮我缓解的人唯有嵩月奏。然而她却对操绪等人的闲聊完全没有反应,只顾着默默抄写笔记。基本上她的个性就是这么认真。
「话说回来,除了智春外,水无神还缠过谁吗?」
樋口再度露出严肃的表情问。
『嗯——没有耶,因为操绪是智春的守护灵。』
操绪毫不犹豫地回答。什么守护灵啊——我偷偷叹了口气。
操绪之所以无法离开我,完全是因为她必须利用我的脑子才能投射出自己的身影。况且,操绪守护我的记录寥寥可数,替我制造的额外麻烦倒是罄竹难书。
「咦?所以你是二十四小时都跟智春黏在一起啰?」
樋口终于以愕然的语气咕哝着。
『是呀。不过我可不会偷看他洗澡喔。』
操绪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教室的空气再度因此不安起来。
只要是我知道的资讯,操绪也几乎都知道。这代表何种意味,班上的同学们就算再迟钝应该也能理解吧。
「所以说,体育课只有男生在场的闲聊内容你也知道啰?」
『嗯……你是指上次你们替班上女同学列出美腿排行榜吗?』
「等等,别再说了,我懂你的意思了。对了,关于另一件事,我听说智春在中学时好像跟某个女同学走得很近,不知道智春对她的想法——」
「唔哇!」
你们该适可而止了吧——我对准操绪用力扔出橡皮擦。
这种攻击对没有实体的操绪无法发挥效果。只见橡皮擦穿过她的身体,直接命中另一头的樋口的眉心。
「好痛……可恶,智春,你这家伙……」
樋口一边按着额头,一边高举自己的铅笔盒。
我则竖起教科书为盾进行防御,迎击樋口扔出的尺与垫板。
无声的攻防战持续了一会儿后,被我们夹在中间的操绪终于忍不住浮上教室天花板避难去了。
「咳……夏目。」
就在这时,有人喊了我的姓氏一声。为了反击而紧握室内鞋的我因此僵住了。原来是讲台上太阳穴已经浮出青筋的矶村正愤怒地瞪着我。
「你到走廊上罚站!」
矶村严厉的斥责在教室内响起。
「咦……我?」
到走廊罚站——对高中生可以用这种幼稚的处罚方式吗?不过,话说回来……
「等……等一下,老师,上课时窃窃私语的人是操绪跟樋口,跟我又没关系……」
「你在胡说什么。水无神不是你的背后灵吗?所以你必须负起责任!」
「耶耶……!?」
我瞠目结舌地呆立着。转头一看,操绪不知什么时候已偷偷返回自己的位子,还以一脸认真的表情装作在听课。她注意到我的视线后,一瞬间摆出双手合十、吐舌头的动作。拜托,光是这样道歉一下就想摆平我吗?
真受不了——我摇着头,莫可奈何地移动至走廊。
嵩月这时才终于抬起头,以担忧的表情凝视着正蹒跚步出教室的我。
我察觉到嵩月的反应后便轻轻耸耸肩,但目光焦点却停留在嵩月斜前方的另一个同学身上。
坐在那里的人是杏,也就是我从中学就认识的好友大原杏。
总是精力旺盛的她以往也很难在课堂上坐得住,然而今天不知为何她却丝毫没理会这场骚动,背对着我的方向根本没转过头。
我这才首度注意到她那张散发着忧郁气息的侧脸,令人不禁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一切都是发生在五月下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