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秘密的转学生之迷 第一章

操绪能顺利转入本校的理由很简单。

旧约圣经的『传道书』有云:尘土仍归于地,灵仍归于赐灵的神——也就是指,死者的魂魄在离开肉体后依旧要重返神的身边。不过严格来说,基督教的教义应该不认同幽灵这种玩意儿吧。

知道这件事的一般民众可能不多,但洛芦和高中可是一所名门教会学校。

在这种名校内,如果出现了任意游荡的女高中生幽灵成何体统——学校高层想必也是这么认为吧。

况且以实际层面的问题而言,操绪现在已是校内每一个人都可以看到的存在了,想要勉强压下这件事根本不可能,所以重点还是得置于操绪在法律上的定位。

目前操绪的户籍资料并非『死亡』,而是『行踪不明』。

既然没死,就代表这个人还活着。活生生的女孩要进入高中就读并不抵触宗教立场。况且操绪的成绩也略优于洛高学生的平均。

既然如此、也因为如此,操绪就在校方半推半就的态度下被编为正式的学生了——关于这一件事的讨论也到此为止。

「早该知道学校会用这种息事宁人的处理方式。」

我将新到货的罐装啤酒塞进业务用的大型冷冻柜,同时无奈地喃喃道。现在的时间刚过晚上七点,我正一如往常在大原酒行打工。

操绪则身着女仆风格的围裙式连身裙、伫立于柜台前,还不时在杏的母亲后头与客人有说有笑。为什么酒行的店员得穿女仆装哩?虽然我很想吐槽,但是既然客人们好像都很高兴,我也无话可说了。

「真搞不懂,我们班的同学竟能心平气和地接受操绪出现。正常人的反应不是那样吧?被吓一大跳或是感到害怕……不是应该这样才对吗?」

「哎,这也没什么不好,反正是七班咧。」

真日和秀嘿嘿嘿地笑着回答。洛高第二学生会是只要付钱就可以委托任何工作的万能服务集团,而这小子则负责其中的会计工作。

「反正是七班——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一边将已经卸完货的空纸箱折起,一边追问。真日和听了则露出略显意外的表情。

「咦?夏目,你到现在都没察觉出来?你们班可是特殊监理班咧。」

「不……我不知道这件事。」

这种班级名称听起来颇为惊世骇俗。

「洛高因为有很多类似恶魔或机巧魔神操演者的特殊分子就读,为了避免普通学生被无辜波及,所以才要把对怪异现象忍耐力特别强的学生集中在一起咧。」

「嗄?」

「也就是说咧,包括过去已经接触过怪事的人、喜欢超自然现象的人、亲朋好友本来就是恶魔契约者的人——反正就是把这种人都聚集在一块。」

「……你的意思是,七班本来就是怪胎集团?」

「你要那么形容也可以,其他年级其实也有类似的班咧。」

「……」

我全身无力地蹲了下去。经对方这么一提,我才回忆起过去的诸多案例。

以疯狂的超自然现象爱好者樋口为首,此外还有高等恶魔嵩月、拥有操演者兄长的佐伯玲子、甚至导师柱谷自己也是恶魔的契约者。会安排这位导师应该也是校方为了对付类似这次的紧急事件吧。

「虽说普通学生只要念了洛高半年,大致也会习惯这些稀奇古怪的事,但刚开学没多久的这个时期还是得小心一点。你看,像我这种留级的就直接进入普通班咧。」

「……这种事并不值得炫耀。」

真是所古怪的学校——我忍不住叹了口气。

不过这么一来我也懂了。尽管七班并非全体都是怪胎,但至少面对幽灵这种程度的东西,班上同学都有一定的抵抗力。

「话说回来,真日和你又为何会出现在这?」

「听起来你好像不太欢迎我咧。我可是客人喔,是来买鱼肉香肠的咧。」

「什么?」

我愕然地望着真日和手中所提的邻近超市购物袋,里头的确装了大约十人份的鱼肉香肠。

「买这么多还不够吗?到底是几个人要吃啊?」

「这可是薇薇安的宵夜咧,也是它最爱的食物。」

「原来如此……不过……」

我以不解的表情凑近真日和。

「你这回又想叫那只使魔干什么坏事了?」

薇薇安就是真日和的使魔之名。

外貌看起来像一只庞然大「狗」的薇薇安,其实是一只别名风兽的可怕怪物。前阵子嵩月才与对方大肆较量过,还把鸣樱邸的庭院给拆了一半。

「当然是工作咧。这回客户的委托很正经,是要我们搜查内裤小偷。」

真日和眯起那双招牌下垂眼笑道。这种表情实在很难让我相信他的说法。

「内裤小偷?」

「没错,不过我不能告诉你客户的名字。听说这阵子附近出了一个很嚣张的内裤小偷咧。」

「……这种工作不是应该交给警察吗?」

我狐疑地问道。真日和这家伙是不可能免费出动的,也就是说一定是有谁出钱雇用第二学生会的人。这时真日和又以严肃的口吻回答。

「不,那小偷可不是普通角色。我已经开始行动将近一周了那家伙却依然故我,丝毫不知收敛,而且也没有留下任何可追踪的线索。这种等级的犯人,警察应该也无能为力咧。」

「所以你才会把使魔带出门?」

「可以这么说咧。如果无法完成委托,会影响巡礼者商联合的声誉。」

「喔——」

我大致明白事情的经过了。真日和应该没有必要对我捏造上述那些吧。况且既然是与内裤小偷为敌,矛头更不可能会对准我们科学社的成员。

「好吧。鱼肉香肠就放在旁边的架子上,如果你整箱一起买可以算便宜一点。」

「喔喔!太棒咧。我最喜欢杀价了。」

真日和兴奋地说道,并立刻走向摆放下酒菜的陈列架,而酒行的自动门也在随后打开了。

欢迎光临——我反射性地招呼道,但马上发现走进店里的并不是客人;杏披着洛高田径队外套的娇小身影映入我眼帘。

「我回来了。」

她察觉柜台附近的母亲与操绪后漠然地喃喃说道。

这种有气无力的口吻跟平日活泼的杏简直是判若两人。对热情挥手打招呼的操绪她也只随口应了一声,接着便直接步入后方的住家。任何人都可以看出她完全没有精神。

「她是怎么了咧?」

真日和的眼中也闪烁着好奇的光芒,并对方才明显被杏无视的我问道。

「好像在生什么气咧。她就是之前对夏目扔桃子罐头的女生吧?」

「嗯……是啊。」

对了,前阵子还发生过那段插曲啊——我突然回忆起来。

杏虽然经常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生气,但怒火来得快去得也快。我还以为她应该早就忘了那件事才对,看来是我太天真了。

「夏目一直没把射影体的事告诉她,她搞不好就是在气这个咧?」

真日和出人意表地准确指出了问题的关键。

的确,操绪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普通人面前,因此最感到震惊的人应该就是杏了。

我跟她认识的时间并不算短,但与喜爱超自然现象的樋口刚好相反,杏可是一直否定幽灵的存在。她会觉得被我背叛也是情有可原的吧。不过……

「……这也不能怪我啊。」

是杏自己不愿相信幽灵这种东西,又不是我故意要对她隐瞒操绪的事。现在去找她道歉未免太矫情了。况且就算真的去道歉好了,该怎么对她说明事情的经过?我实在一点头绪也没有。

「呼呼呼,看来你很困扰咧。要不要跟我商量一下啊?我以前也遭遇过类似的事咧。把任务委托给巡礼者商联合包你不会后悔。」

「……委托商联合?你连这也想收钱吗?」

「应该算顾问费的一种咧。我还可以免费给你我们的集点卡喔。」

「免了免了。」

我毫不犹豫地拒绝对方。

操绪依然面不改色地站在柜台旁微笑,杏的母亲似乎也不怎么在意女儿的异常表现。话说回来,操绪自己就是问题的根源了,去找那两位女性讨论应该一点帮助也没有吧。

我无奈地再度叹了口气。就算没被卷入什么内裤小偷的骚动,这个世界对我而言就已经够辛苦了。

结果到了第二天,本来已经快被我忘掉的内裤小偷事件又浮现在我面前。

那是发生在星期五的下午。当天的最后一堂是体育课。当下课钟响起,我们鱼贯返回教室后,男生们个个都像尸体般瘫在课桌上。

「女生去温水游泳池游泳,男生跑马拉松……混帐,这体育老师太过分了吧……一定是因为之前班上出现有人在厕所搞同性恋的谣言才会这样。」

樋口以虚脱的口气抱怨着。他似乎快陷入脱水状态,嘴唇呈现干裂的土色。女同学们虽然都还在更衣室换衣服,但这家伙此刻连偷窥的力气都没了。

「咕……嵩月……嵩月穿泳装的样子,至少让我看一眼……」

樋口边颤抖边撑起身子。

「樋口,不要勉强自己!」

「你已经没办法再战斗了。我虽然明白你的心情……但这样会送命的!」

樋口与他的那些色狼同伴相视喷泪大吼着。是不是该跟这家伙彻底绝交比较好——我以白眼瞄着他们做作夸大的反应,同时心里一边想着。

况且话说回来,嵩月今天根本就没来学校。似乎是因为有事请假。当然,游泳池畔也不会出现她的身影。樋口他们不管毅力有多坚强,今天都不可能看见嵩月穿泳装的模样。

『……他们在吵什么呀?』

空中出现一圈半透明的波纹,随后操绪的身影便从背景中溶了出来。她俯瞰正在教室大吵大闹的樋口等人,莫可奈何地眯着眼。

『哇……教室是怎么了!?好重的汗臭味——!』

「有什么办法。这种天气还叫我们跑马拉松。」

『唔哇……你们好惨呀。对了,智春,你换好衣服了吗?』

「大概吧。又怎么了?」

我没好气地回答。如果说还没换好操绪又能如何?

『嗯——佐伯同学叫智春过去一下哟。』

「叫我过去?不会是去女子更衣室吧?」

『没错没错。好像出了一点小状况。』

操绪露出较为严肃的表情点点头,我则不解地绷着脸。熟悉的讨厌预感又偷偷自心头浮现了。小状况——难道又跟机巧魔神有关?

『应该不是啦。不过在这里我没办法告诉你。』

操绪以吊人胃口的语气告知道,我听了也只能不甘愿地站起身。刚上完累死人的体育课还要处理这种事,简直是麻烦透顶了,但如果无视佐伯妹的要求之后铁定会陷入更棘手的状态。

「等一下,智春,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可以去女子更衣室!?我也要去!」

本来已经快脱水而死的樋口突然跳出来挡住去路并大喊着。其实我也没有阻止他的理由。

「他可以去吗?」

于是我向身边的操绪确认。

『应该无妨吧?』

出人意表地,操绪随口就答应了。

仔细想想,女生们也应该已经换好衣服了,佐伯妹更不可能是为了邀我参观她更衣而找我。倘若就如操绪所言是出了什么问题,人手多一点或许比较好。

「——夏目,你太慢了!」

佐伯玲子早已大剌剌地站在女子更衣室门口等我。明明是她无预警把别人叫来,态度还这么高傲。

发现樋口也跟在我后面时,佐伯妹的双目顿时眯了起来。不过她很快又恢复原本的态度,以粗暴的口气说:

「樋口,没想到你也来了。也好,这么一来我就不必确认你的不在场证明跟花功夫监视了。」

「嗄?」

樋口大惑不解地歪着脑袋,我听了也不由得蹙眉。佐伯妹火气大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但方才她突然提起的「不在场证明」……难道是跟杀人事件有关?

不过我一点也不觉得这间女子更衣室像是发生过什么凶杀案。况且就算真有这种事,要找的也应该是警察或名侦探,而不是我。

我完全无法理解自己为何会被叫来这,不禁愣住了。

「那,我们出发吧。」

佐伯妹索性连说明都省略了。我疑惑地抬头仰望上方的操绪,只见她颇开心地露出笑容,对我耸耸肩。

我们跟着佐伯妹急促的脚步通过走廊,就在这时我才突然察觉到。

她的制服裙子下方多加了一条白色热裤。

就类似运动社团成员经常在制服下穿的白色紧身短裤一样,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只不过现在这个季节应该没冷到那种程度吧。难道是因为游泳池的水太冰了?

「才不是哩。」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佐伯妹先摆明态度后立刻简短地否认。

她所加速赶往的方向是来宾专用的楼梯入口,一般学生平常很少接近那里。

在这间装饰有古老大理石雕刻的夸张华丽门厅内,一名身着神父风格服装的男子已无声无息地等待多时了。那名男子的长相我恐怕很难忘记。

『那……那个人是……』

操绪也瞪大眼睛嘀咕道。我本能地停下朝对方走近的脚步,不自觉开始寻找周围的逃脱路线。那个伪神父不就是名叫奥沼的佐伯家总管吗?话说回来,那家伙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而是会拿着机关枪扫射、与嵩月组小喽啰们猛烈驳火的怪物。如果可以的话,我真不想再次看到那家伙的脸。

「大小姐。」

奥沼发现佐伯妹后立刻恭敬地低下头。

「您要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各种用途与尺寸都分别准备了二十人份。」

「辛苦你了,奥沼。在你这么忙的时候还找你来,真是过意不去。」

「哪里。很遗憾不能替大小姐进行护卫工作,请您行动时务必要注意自身的安全。」

奥沼说完便将行李箱递给佐伯妹。那是一只银色的庞然大物。

又来了——我暗地叫苦。这种箱子简直是我恶梦的象征嘛。

「还在磨菇什么,你们两个过来帮忙拿啊。」

佐伯妹瞪着依旧愣在原地的我与樋口命令道。

「等等,佐伯,你该不会是为了搬东西才找我们来吧?」

樋口终于不悦地质疑。

奥沼总管见状,单边眉尾突然微微一抽,似乎认为樋口对佐伯妹说话的口气非常失礼。

呜哇——操绪忍不住掩着双目,我也赶紧制止樋口继续说下去。他的不满我虽然能体会,但在这个大叔面前最好不要忤逆佐伯妹。

佐伯妹一点也没有想退让的意思。

「没错。不然你以为呢?话说回来,当初我根本就没找你。」

「唔,咕。」

樋口脸色难看地呻吟着。

「为了解决班上同学的困扰,你们赶快动手搬吧。其实这箱子也没多重。」

「……佐伯,这里面究竟是?」

我抢在想要继续反驳的樋口前问道。正如她所言,手提箱并没有多重。跟封印机巧魔神的提取器似乎不太一样。

「内衣裤。都是新的。」

佐伯妹用力叹着气回答我,霎时我还听不懂她的意思。

「咦……内衣裤?你是指胸罩或内裤之类的吗?」

这种东西为何要叫奥沼大叔送来呢?

「因为都被偷了。班上所有女生。就在那间更衣室。」

操绪代替似乎很难自己开口的佐伯妹回答。

「耶!」

我也愕然了。

「该不会就是真日和所说的那个内裤小偷吧?所以班上女生的内衣裤一件也不剩?啊,所以佐伯才要穿这条白色热裤。」

「你很多嘴耶,不要盯着人家看行吗!」

佐伯妹按着自己的裙摆怒斥道。她会表现出这种羞红脸的反应还真是难得。虽说我并不觉得这种事有必要害臊到露出这种可爱的表情就是了。

总之,事情的始末我大概懂了。

本班的女同学在游泳课结束并返回更衣室后,发现原本放在里头的内衣裤被偷得一件也不剩。因此,佐伯妹才会紧急命奥沼管家送全新的内衣裤过来。她自己也是为了应急才会穿起刚好剩下的热裤出面。

『总不能以湿答答的泳装在校内乱晃吧。现在能行动的人只有佐伯同学跟操绪而已。』

操绪边叹息边苦笑着。

原来如此,所以才会找我来搬这只箱子。

我被缠身的幽灵操绪莫名其妙叫出去并不会引起班上其他男生的疑心。也就是说,佐伯这么做是为了不让班上男生察觉女子更衣室发生的异状。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啰嗦了。」

我放弃争论,乖乖拿起行李箱。不管理由为何,操绪能被同班同学信赖总是一件好事。

樋口这回也不废话,立刻握起行李箱的另一侧。

「内裤小偷啊……真可恶。」

很难得他会以如此严肃的表情喃喃自语。

喔?佐伯妹听了也将目光转向樋口。似乎是察觉到樋口的义愤填膺,佐伯妹露出对他有点刮目相看的表情。

事实上,樋口对这件事真的很生气。

「可恶,简直是不爽到极点。竟然有人可以趁我不在场的时候把班上女生的内衣裤拿出来一一比较、分类,甚至套在头上!一想到这个我就想砍人!智春,你能容许让内裤小偷独占这种好康吗!?」

「呃……你生气的理由太奇怪了吧……」

况且又何必寻求我的同意哩。

「嵩月没受害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如果嵩月的内衣裤也被抢走,校内铁定会发生暴动。那可是人类文化遗产的重大损失。」

「文化遗产……你是在讨论内裤小偷的事吧?这跟嵩月有什么关系……」

「笨啊,智春,你以为人类的内衣裤人人平等吗?如果这里有嵩月的内裤跟我的内裤,且强迫你拿一条套在头上,否则就要杀死你。那你会选哪一条?」

「这种比喻只有小学生才想得出来。」

跟这种家伙争辩实在太空虚了,但我依旧忍不住吐槽。不然的话,佐伯妹的怒火一定会延烧到我身上。

然而樋口这种激烈失态的反应,或许也可以往善意的方向解释。总之,这虽然不是什么凶杀案,但也已经够严重了。

「不过,光天化日下内裤小偷也敢在校内犯案,胆子不会太大了吗?」

我一想到这便忍不住自言自语道。就是说呀——操绪听了也同意我的看法。

『而且还一口气把全班女生的内衣裤都偷走哟。这么多件应该很难藏在身上带走吧。一下子就会被大家发现了。』

操绪说得一点也没错。如果只有一件失踪或许还无法立刻断定是小偷所为,但刚好发生在所有女生都换下内衣裤的时候,未免也太巧了。

「……柱谷有什么反应?」

「已经跟柱谷老师报告过了,还有我哥哥。」

佐伯妹以不甘心的口气说道。

她的哥哥就是本校第一学生会会长——佐伯玲士郎。

以激进天主教信徒为中心所组成的第一学生会,还另有「神圣防卫队」这个吓人的别名。学校内的治安维护是他们的主要工作。只要有需要,他们也会大剌剌地拿出武器在校内扫射。由于第一学生会的基层人员几乎都是身强力壮的体育社团成员,内裤小偷应该很难从这一大群壮汉的包围下逃脱吧。

「不过,我是在体育课结束后才跟哥哥联络……在那之前小偷搞不好已经逃出校外了,这么一来哥哥也没办法处理。」

佐伯妹压低声音抱怨着,然后又突然倒竖柳眉。

「啊啊!气死人了!那些无能的第二学生会废物!付了那么多委托费却一点成效也没有!」

「咦?」

佐伯妹气得开始用力跺脚,我听了她的怨言则感到有些讶异。操绪也露出被吓了一跳的表情与我面面相觑。

「原来委托真日和搜查内裤小偷的人就是佐伯?」

「没错。你有什么意见吗!」

「不不不,你先不要激动。」

我慌忙摇头安抚对方。她要付钱给谁并不关我的事,只是这么一来就可证明,佐伯妹遭遇内裤小偷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原来如此,所以她才会这么生气。不过,要从有奥沼管理的佐伯家偷出内裤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那个内裤小偷的技艺可说是超乎常人,搞不好真是什么危险人物也说不定。

「第二的家伙如果能早点逮到小偷今天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真没办法。既然如此,夏目,我们一定要抓到那个小偷!」

「什么?」

她极其自然地在宣言中加上我的名字,这让我愣了一下。

「我们?意思是包括我吗?」

「废话。光凭几个弱女子要怎么对付那个内裤小偷?你可是机巧魔神的操演——」

「哇,住嘴啊……」

我赶紧打断佐伯妹的发言。她大概还不清楚认真起来的超自然爱好者有多恐怖吧。倘若被樋口得知机巧魔神的秘密,运气差一点我就要被送去解剖了。

「为什么要找我哩?逮捕犯人这种事佐伯的哥哥不是最拿手吗?」

「哥哥很忙,没空处理这件事。比起什么内裤小偷,校内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任务等着他。」

佐伯妹嘟着嘴辩解。

是吗——我说完这句后也沉默了。佐伯哥又有什么计划其实我并不想知道,如今就别追问吧。

「我明白了。也让我帮忙吧,佐伯。我一定要亲手逮捕那家伙。怎么能让他自己一个人爽哩!」

樋口高举拳头宣示道。他这种斗志昂扬的反应还真是莫名其妙。

「呃,啊……是这样吗……?我是没意见啦。」

佐伯妹露出有点不解的表情咕哝着。姑且不论樋口是为了什么而热血沸腾,至少他掌握的情报网向来不可小觑。关于这点佐伯妹应该也亲身体验过。

至于我自己,虽然并不想蹚浑水,但这种事警察确实帮不上什么忙。况且佐伯妹想亲自逮到犯人的心情我也能理解。

此外,已经先展开行动的真日和也尚未找出犯人的身分,这点让我颇为好奇。能在大白天轻易从学校偷出大量内衣裤的小偷应该不是什么泛泛之辈。

「你们可以回去了。操绪,麻烦你帮我监视这两个家伙!」

好不容易返回女子更衣室门口,佐伯妹立刻把我们手中的箱子抢了过去,并单独拖入了房间里。因为新内衣裤送到而欢呼的女同学叫声从走廊上也听得一清二楚。

这时我突然想到一个疑点。

「喂,操绪,犯人是从哪里进入女子更衣室的?」

『嗯……我也觉得很奇怪耶。』

操绪刻意露出夸张的不解模样。

『更衣室可是特地装上了铁窗,唯一的出入口也被锁上了,钥匙则交给没法下水的女同学保管。任何人想要趁体育课途中闯入应该是不可能才对呀……

「原来是密室啊。」

樋口在旁听了以严肃的口吻自言自语。他说得没错,这就是所谓的密室。愈来愈有推理小说的气氛了。

『可是内裤小偷光顾过的证据实在太明显了,有必要在犯案后维持密室的状况吗?』

操绪冷静地提醒,我也点点头。没错,体育课结束后女同学马上就能发现犯罪事实,故意把更衣室重新上锁根本没有意义。这名内裤小偷的行动还真是充满了谜啊。

不知道是谁把这件事泄漏出去的。班上男生们也听说了有内裤小偷犯案的传闻,所以整间教室乱成一片。

没过多久,那些换好衣服的女同学才一一返回教室。

大原杏的身影也在其中。或许是因为内衣裤被偷的冲击,她的模样显得十分忧郁。天晓得犯人把那些内衣裤偷走要做什么——只要一想到这点她当然会很焦虑。

这么说来——我灵机一动,只要我跟操绪携手把那名内裤小偷逮着,杏的心情应该也会略微好转吧。拿这个当我们重建友谊的契机应该不错。

「对了,杏。」

我鼓起勇气叫住刚好通过面前的她。

不过杏却丝毫不理会我,迳自返回自己的位子。要说被无视大概没有比这更严重的程度了。

哎呀——操绪再度掩住自己的脸。

我方才举起的手也尴尬地停在半空中,不知接下来该往哪里摆。

这出乎意料的结果真是让人震惊,没想到自己会被对方讨厌到这种地步。

我感到非常沮丧。

一定要抓到那个内裤小偷——即使立下这个目标,一时之间我也不知该从何下手。

佐伯妹正在现场参加学校方面的搜证工作,樋口也在说要收集情报后不知溜到哪去了,如今只剩下我跟操绪,我们便在在不知所措的情况下姑且前往科学社社办。

根据操绪从佐伯妹那打听来的资讯,附近一带似乎是从本月初开始传出内裤小偷的犯行。让人很难想像的是,对方犯罪手法的特征就是会一次偷走大量的内衣裤。

市内已经有大学女生宿舍,以及许多中、高等学校受害。被那家伙偷走的内裤数量可能已高达六百件了。由于谣言迅速传了开来,洛高本来也打算要提高戒备了。

犯人的目的依旧没人知道。那家伙的手法既大胆又细密,不论是多么严密的警戒对方都能神出鬼没、来去自如,而且还不会留下任何证据。这种毫不留情、一扫而空的手段已经被同行的内裤小偷们取了「哈默尔恩」这样令人畏惧的称号。(译注:Hamdn。德国民间故事「花木魔笛手」的舞台。)

「……哈默尔恩?」

我皱起眉。把这种高雅的名字给内裤小偷未免也太奢侈了吧。

『大概是因为觉得对方媲美花衣魔笛手中的主角吧。就是格林童话里的那个。』

操绪不甚起劲地对我说明着,原来如此,那对方就是哈默尔恩的内裤男啰?

就跟花衣魔笛手把全村的小孩都诱走一样,这次的内裤男似乎也想把全市的内衣裤都偷光——这种比喻也不能说完全没道理,但把中世纪德国的知名故事跟这种内裤小偷混为一谈未免太过头了。

总之,既然连同行都害怕那家伙,足可证明这次的犯人不是等闲之辈。真日和等人会感到棘手也是很合理的。

第一学生会存在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这种场合吗?但听佐伯妹回答的口气,好像不必期待他们的援助了。剩下来唯一可以派上用场的战力,想来想去就只有朱浬学姐一人。

「嗨,智春,你来得正好。」

结果放学后的化学准备室却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朱浬学姐依旧身着那袭怪异的黑衣,对我露出温柔的微笑。这副景象我已经很习惯了,但今天在准备室中央的工作桌旁却多了另一名社外人士。

那是一位看起来不怎么可靠的男老师,也就是本班的班导柱谷。

「……柱谷老师怎么会?」

我不自觉停步在准备室门口问。期中考已经在前阵子结束了,离讨论毕业后出路的问题也还太早;我完全没料到导师会在社办等自己现身。

「先说好,关于内裤小偷的事我也完全没有头绪。」

「……内裤小偷?」

朱浬学姐眯起眼、露出讶异的表情。看来我好像搞错老师来访的主题了。

「啊,不、不是那件事啦。」

柱谷露出不怎么可靠的亲切笑容并抬头看着我。

「老实说,今天倒不是为了学校的工作,而是比较私人的……不不不,其实也不能算私事啦,应该说是想拜托你们、为了请你们帮忙才会过来科学社。而且,我主要想拜托的对象是夏目同学。」

「啊?」

我以毫不掩饰戒心的表情瞪着柱谷。

他竟然会为了拜托我专程跑来科学社,这实在太诡异了。

『呃……该不会是为了解决夫妻吵架的问题吧?例如由璃子小姐又离家出走了?』

操绪也以充满怀疑的尖锐目光瞪着柱谷。对方见状慌忙摇头。

「不,不是啦,你们别乱猜。不过,那一次真是有劳你们了,啊哈哈。」

老师露出软弱的笑容并低下头。那对夫妇盛大而愚蠢的吵架记录可是有前科的,不但把全体洛高一年级生都卷了进去,甚至还必须投入科学社的总战力才勉强收拾掉。不过据说自从那一次后,柱谷跟由璃子的感情就变得极为融洽。

「那……找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

如果放着柱谷不管,他可能又要开始聊他们夫妻间的事,情势所逼之下,我只好自行切入正题。柱谷似乎好不容易才想起此行的原本目的,用颤抖的手取出薄埂几张资料跟高速巴士车票——上头印着开往机场。

「老实说,下礼拜本班又会有转学生来。」

柱谷将取出的物品递给我并解释。

『转学生?』

「还有啊?」

我与操绪不约而同地质疑着。幽灵这种东西一个班有一只已经够多了,况且学校怎么会连续把转学生编入同一班哩?

「对方是来留学的。那女孩从很久之前就决定要转入本班了。」

柱谷慌忙对我们提出藉口。女孩——原来那位个留学生是女的。

「说实话,我想拜托你们去接机。」

「……接机?」

「她预定甽天小午前抵达日本,我希望你们能把她带到预定投宿的地方。突然来到这种陌生的国家,能有人帮忙总是好的……对吧?」

「呃,话是没错……不过为什么要找我们?」

一般而言这应该是学校方面的职责吧,不然去拜托班长也比找我们合理。

「嗯,那是因为老师信赖你们所以才会拜托你们帮忙。虽说这件事迟早会被拆穿,但我还是希望你们先不要泄漏出去;那女孩并不是普通的转学生——当然,对方身为留学生本来就跟日本人不同,必须学习我们的文化习惯。不过,她另外还有体质方面的问题……啊,我可没有歧视对方的意思,希望你们不要误会——」

「她是恶魔啦。」

大概是因为无法坐视柱谷那种拐弯抹角的说明,朱浬学姐抢着将重点简单扼要地告诉我们。「她」所指的当然是那位问题留学生。所以那个女孩也是恶魔啰?

「她——全名阿妮娅·福尔切,是王立科学狂会找来洛高的。」

「科学狂会……也就是第三学生会吧?」

那正是我们科学社所隶属的上层组织,也是洛高三个公认的学生会之一。

科学狂会实际上到底是怎样的组织我也不太清楚。不过,至少他们愿意认真看待恶魔等超自然的存在并积极加以保护、调查,光是这点就比对手理性多了。尽管名称听起来很诡异,但找总觉得是三个学生会里最正常的。

「经过交涉之后,玲士郎他们的神圣防卫队也同意那女孩转入本校了。当然,科学社也接获了上面的正式委托,必须护卫那名转学生。」

「唉……护卫吗?」

我有气无力地低下头。为什么要保护那个留学生其实已经不必问了。我自己升上高中才两天就因为跟恶魔接触这个理由差点被佐伯哥杀掉。

不过,继嵩月后本班又出现了第二个恶魔。看来真日和说得一点也没错,一年七班确实是匿名的资源回收场。

「身为导师的我本来应该亲自去接机才对,但进行护卫或监视任务都必须具备一定的战斗能力。况且话说回来,我也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带卡麦龙出去。」

住谷以很尴尬的表情叹了口气。

卡麦龙就是他的使魔名字。那家伙可是只恐怖的雷兽,就算是缩小的状态也有牛犊那么大。把那种怪生物带进机场恐怕还没接到机就会先被航警逮捕吧。

「呃,老师就算不去接机也没关系啦。」

既然是出自提供我们后援的科学狂会委托,且交通费也不需要我们烦恼,帮忙跑腿一趟并不过分。但问题是……

『……我们好像没办法跟对方沟通耶?』

操绪代替我说出担忧的重点。

根据影印纸上列出的资料,阿妮娅这位少女来自东欧——老家似乎在罗马尼亚的乡下。大概说英语对方也听不懂吧,何况我的英文本来就不行。

「啊啊,这个问题不需要担心,那女孩会说日文。」

柱谷很难得露出比较像教师的宽裕笑容。

「是这样吗?」

真了不起——我忍不住暗地感佩道。不过仔细想想,对方既然要来日本的高中留学,多少先学会一些基础日文对话并不值得大惊小怪。

「其他的详细资料都在书面上。如果遇到问题也可以马上打电话给学校。」

柱谷这么说完后,便对朱浬学姐低头道谢好几次,随后才走出社办。看那两人的往来方式,我还真搞不懂谁才是老师哩。

『科学狂会找来的——老师刚才是这么说的吧?那个留学生到底是何方神圣?』

操绪浏览着柱谷提供的资料问。

朱浬学姐依然一派轻松地啜饮着咖啡,同时眯起那对充满魅力的温柔眼睛说道:

「灾厄之王福尔切(Fortuna)总督的小公主。」

简直就像在吟一首诗般,朱浬学姐以沉稳的语调娓娓说明,然后又露出微笑。

「我听说对方是个金发的美少女,大概跟潮泉的老爷爷是同类吧。」

「……嗄?」

我脑中立刻浮现那位只能以怪人来形容的漩涡狂老者。学姐的说明让我很困惑。那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跟金发美少女这几个字实在很难联想在一起。

「那两人都是机巧魔神的专家。阿妮娅·福尔切好像是个天才少女。」

『天才少女……啊,我懂了!』

操绪眨着一双大眼,朱浬学姐则静静地点头附和。

「嗯,所以除了日文外,对方还能说好几国的语言。」

「唔哇……」

我下意识地摆出一张苦瓜脸。虽说对那位留学生没有偏见,但只要听到「天才」这两个字我就会感到很不是滋味;一提到某某人是天才,我立刻会想起我那个老哥。

「对了……朱浬学姐也要跟我们一起去机场吧……」

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光是名号听起来就很恐怖的恶魔一族,加上又是个天才,我几乎可以肯定那女孩的个性不会正常到哪去。假使她在半路上引发什么麻烦,我不觉得光凭我跟操绪有能力收拾。

「对不起,最近我比较忙,所以恐怕没办法。」

「……我明白了。看来只好自己想办法了。」

我以近乎虚脱的口气点点头。不过仔细想想,当麻烦出现时附近又有朱浬学姐在场,总觉得遭受损害的范围只会更扩大、事态完全没有可能好转的余地。

说也奇怪,朱浬学姐到底有什么要紧事得处理?优先权甚至还超过科学狂会下达的任务?

我记得佐伯妹也提过她哥哥最近很忙。

「啊,对了,智春。」

正当我还在迷迷糊糊的时候,朱浬学姐突然又主动唤着我。每当她显现出这种意味深长的笑容时,通常就代表接下来要提及事情的关键。

「——你去接那个留学生时最好多找两、三个人比较好。」

「咦?为什么?」

我不太懂学姐在暗示什么。如果要再找两、三个人去,多出来的交通费我不就得自掏腰包吗?

「其实我也不是很肯定啦,就当作是一种保险吧。我建议你最好找那种比较耐打的家伙。」

「嗄?」

望着不自觉企图继续追问的我,朱浬学姐再度露出那种难以解读意义的微笑。以这种轻描淡写的态度说出刚才那种恐怖的事,还真是让我接不下去啊。

结果朱浬学姐之后就对转学生的事绝口不提了,我的疑惑当然也没获得解决。正如学姐所说的,这阵子她很忙,所以没过多久她便急忙动身离去。

等到朱浬学姐离开好久,我跟操绪才想起根本没把内裤小偷的事告诉对方。

在事情几乎没什么进展的社团活动结束后,我乖乖返回了租屋处。

我所租赁的住所便是这栋名为鸣樱邸的古老大宅。这栋房子的感觉就好像有人把恐怖电影中的西洋建筑直接搬来日本的住宅区一样。理所当然地,附近的小鬼们早就帮这里取了「鬼屋」的称号。不过对这种命名结果我也没办法驳斥就是了。

虽然占地宽阔,但这栋陈旧的房子租金可是异常低廉。如今则是以留学中的老哥转租给我的形式让我住进这里。

对于单独过生活的高中生而言,时间没被社团或打工消磨掉的日子可是相当地珍贵。我趁机将累积的脏衣物迅速清洗完毕,还顺便将房间打扫过一边。似乎感到很无聊的操绪不停在我身边晃来晃去,但我完全没理会她。这栋房子虽然我平常很少打扫,但却不怎么显得脏,恐们是因为灰尘还来不及累积就遭遇了屋顶被飞弹炸飞、墙壁被子弹打穿等事,还重新改建了好几次的缘故吧。

平常很少进行的家庭清洁工作让人感到饥肠辘辘。我从空荡荡的冰箱里找出了冷冻乌龙面,虽然当晚餐有点寒酸,不过也只能暂时忍耐了。

为了进行烹饪的第一步——烧热水,我开始寻找厨房的锅子,然而就在这时,吵人的手机铃声却从我扔在沙发上的制服口袋中大肆宣泄出来。

『智春,有电话。』

「咦……是谁啊?」

我偏着头望向液晶萤幕上显示的电话号码,脑海中一点印象也没有。反正先接起来再说吧——我将手机抵向耳边。

『——智春同学?』

电话另一头响起了令我讶异的可爱说话声。我对这个声音有印象。

『晚安,我是潮泉,好久不见了。』

「咦?律都姐?」

我吓了一大跳。律都姐就是这栋鸣樱邸的房东家女儿,也是嵩月奏的表姐。知道来电者是她后我不自觉当场端正姿势。那位姐姐乍看下是和蔼可亲的人没错,但我却有过被她推倒、强制扒去内裤,并体验了许多奇耻大辱的难堪往事。

「找我有什么事吗?该不会那位老爷爷已经……」

『不是的,跟我家爷爷无关。他还是跟以前一样转来转去。』

「唉……还在转吗。」

我觉得自己可以理解对方想表达的意思。

『我要跟你谈的是关于小奏。』

「嵩月?」

『嗯。那孩子现在非常生气地关在自己的房间里,完全不理我。而且从昨天她就没好好吃饭了。』

「……是这样吗?」

老实说我觉得满难相信的。那个温柔的嵩月竟然会发脾气到表姐不知该如何处理,实在是超乎我的想像。操绪也在我面前不可思议地皱起眉。

「她很生气……是因为跟谁吵架了吗?」

『嗯,是啊……就类似你说的。』

律都姐支吾其词,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总之,我家的人都不知道该怎么解决这件事,虽然很不好意思,不过还是希望智春能赶快来我家跟小奏沟通一下,可以吗?』

「啊,好的,我明白了。」

我毫不迟疑地答应了。自己之前已经受过嵩月跟律都姐的多次照顾,所以没有理由拒人于千里之外。

「呃——我想大概三十分钟后就可以到府上了。」

我一边慌忙将已经换下的制服再度穿回去,一边对电话说道。只听见律都姐好像发出了安心的叹息声。

『很抱歉突然找你帮忙,那就麻烦你了。』

对方留下让人听了不自觉心情平静的温柔说话声后便挂断电话。嵩月竟会让如此善良的表姐挂念,她到底在想什么?根本不像平常的嵩月啊。

我把解冻中的乌龙面放回冰箱,然后便步出家门。

这个时间比起搭公车,骑脚踏车才是最迅速的移动方式。我把那辆从老家带来的女用自行车从仓库里牵出,转动着叽嘎作响的链条朝目的地快速前进。

『没必要这么急吧?又不是什么紧急的事。』

操绪露出无趣的表情,对着拼命踩踏板的我抱怨道。

「呃,因为我觉得好像不太对劲。没想到嵩月竟然也会吵架、动怒。」

『是吗……我怎么觉得那女孩本来就一天到晚发脾气……』

「啊……」

经操绪这么一提我好像也有相同的感觉。不过话说回来,既然嵩月都请假了,不管吵架是不是原因,无法得知她目前的情况总是让人感到不安。

『十次车祸九次快。智春骑这种破烂脚踏车,最好还是多注意安全。』

「放心啦,从这里骑过去都是宽敞的一直线——」

就在我才刚笑着敷衍操绪的忠告时……

『啊。』

操绪突然讶异地轻轻叫了一声。

「耶……」

在街灯的照耀下,路面闪烁着亮晶晶的光芒——我一察觉到这点,自行车的前轮就开始在没有任何障碍物的马路上打滑,以致于让人还来不及应变便直接失去平衡。

我可以看见操绪就在我的正上方露出愕然的表情。我一边发出难堪的惨叫,一边以仰躺的姿势在地面滑行了好长一段距离。直接接触路面的背部承受了强大的撞击力道,但这依然无法阻止脚踏车继续向前冲出去。此处明明不是下坡路段,为何会产生如此惊人的速度?直到滑行了大约十公尺、撞到路旁人行道的高低差后,我的身体才终于停止前进。这种摔车法简直就跟古老漫画常用的夸张描写方式没两样嘛。

幸好疼痛并不如想像中那么剧烈,就连在路面滑行该出现的摩擦热都不见踪影。相反地,这种感觉应该是——

「——好冰!这是怎么回事!?」

以手扶地而起的我讶异地喊了一声。

刚才在街灯照明下发出异常光芒的路面不就是冰吗?

附近这一带的道路已经完全结冻了。我的自行车之所以会打滑也是出于这个缘故。难道是因为鱼店的送货卡车不小心把保存鲜度用的冰块洒了出来——不,事情并没有那么单纯。此刻的路面简直就像溜冰场一样,整片都被冻住了。

「道路结冻……现在这个季节怎么可能!?」

我留意着立足点的稳定性,挣扎地站起身来。我以徒手的状态触摸冻结的道路,感觉连皮肤都好像黏了一层霜。

我环顾四周,发现出现这种怪异现象的不只是道路而已。

人行道护栏、行道树、红绿灯、电线杆,甚至是民房的墙壁,全部都被巨大的冰块所包裹。冰块就好像高级餐厅放在果汁里的那种一样,呈现出毫无杂质的透明结晶体。

『这该不会是……那家伙干的好事……』

操绪脸色难看地喃喃自语,我也默默地点着头。

在空无一物的地方突然冒出冰块——能变出这种魔术的怪异家伙我刚好认识一个。

「难道又是……」

正当我无意识要说出对方的姓名时……

无数颗齿轮咬合并激烈转动的诡异机械声传来了。

从我背后发出了大地亦为之震动的轰隆巨响,几乎就在同时,面对道路的民家砖墙也被一击而碎。

某个巨大的人影踹开结冻的庭院树木现身了。人影被半透明的淡绿色钟甲所包覆,原来正是那架我已事先预想到的机械人偶。

人类以偷窃出的恶魔智慧为根基,打造出以机械驱动的人造恶魔——

「机巧魔神!」

我闪躲着四散乱飞的砖墙碎片并同时大喊。

拥有美丽绿色装甲的机巧魔神——正是佐伯玲士郎的《翡翠》。

翡翠色的魔神丝毫不在意位于脚底附近的我,以闪烁着绿色光芒的眼珠睥睨四周。

「……夏目智春!?你在这里做什么?」

站在机巧魔神背后的佐伯哥察觉到了我的存在,立刻眯起眼睛。

他脸上的整齐五官的确跟妹妹很相似,莫名其妙的高傲口吻也几乎一模一样。两人明显的不同点则是哥哥身上那套以白色为基调修改过的制服——那是他身为洛高第一学生会会长的证明。

「那句话应该是我说才对吧……」

我实在不想被这种家伙质疑自己的行动。比起骑自行车,在住宅区附近随意召唤机巧魔神的人脑袋才有问题吧。

「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冰块都是学长——?」

我指着结冻的地面抱怨。还不都是因为对方设下这个范围超大又不分青红皂白攻击的陷阱,才会让人刚才差点摔车身亡。我应该有权利质疑一下这点吧!话说回来,难道这次对方又像以前一样,直接把矛头对准我?

「啊啊,你说这个……」

佐伯哥先是以冷漠的表情打量依然倒在地上的自行车。

接着又突然露出异样锐利的目光瞪着我。

「——翡翠!」

他大喊自己的机巧魔神之名。

「耶!?」

翡翠色的魔神发出了类似野兽咆哮般的驱动声并转过头。那对绿色的瞳孔发出刺眼的光芒,巨大的手臂也突然伸向我面前。

「趴下!夏木智春!」

不消佐伯哥怒吼,我的本能已经让我迅速压低身子了。只听见一道让人耳鸣的尖锐声响从头顶划过,接下来就是仿佛调音用音叉被增幅几十倍后产生的超音波在四周反射个没完。

这招就是机巧魔神《翡翠》的冻结音色——

具备魔力的波动会使被共振的各种物体分子静止活动。

一瞬间被冷却至接近绝对零度的大气立刻在半空中形成巨大的冰壁,就好像是防守堡垒用的城墙般,将我与操绪位于的空间四面八方围了起来。

透过这层透明的墙壁我们可以发现。

有某样物体急速撕裂昏暗的夕暮天空,并在撞击佐伯哥制造出来的冰块围墙后,朝旁边弹了开来。

霎时我还以为那玩意儿是鞭子,但仔细一看可以发现原来是锁链——一条铁灰色而略微生锈的金属制陈旧锁链。

锁链几乎与成年男性的手臂等粗。因为不知道是从何飞来,所以锁链的长度根本无法预测。我不觉得这种凶器光凭人类之力就可以运用。倘若不搬出建筑大楼用的起重机,一般人根本不可能挥动这种庞然大物吧?

又长又粗的锁链就像蛇一般扭动着全身,还不停袭击我与操绪所在的场所。

冰的障壁终于被锁链给敲碎了,佐伯哥见状也忍不住咋舌。

翡翠色的魔神咆哮一声,这回则是以粗壮的手臂伸向半空中的锁链,并再度连发方才那种刺耳的音波。佐伯哥试图以无数颗冰弹取代冰壁,让如同下冰雹般的疯狂冰块群直接攻击乱窜的锁链。

我与操绪都只能愣愣地观望突然展开的这场战斗。

这就是机巧魔神的实战景象——

即使事到如今依然让我忍不住全身颤抖。

破坏力惊人且远超脱常识的魔法战斗正在我面前上演。

强大的魔力奔腾使大气也为之撼动。双方不断施展出不小心被卷入瞬间就会丧命的攻击。

佐伯哥依旧维持那种让我感到恐惧的冷静态度,完美无缺地操演着机巧魔神。

身为神圣防卫队队长,这就是他的真正实力吧。上次我俩交手多亏了学姐的奇袭才能惊险取胜。假使要跟佐伯哥光明正大地再打一场,自己恐怕半点获胜的可能也没有。

「在那里——」

佐伯哥展开冰之障壁防御锁链的攻击,并同时让《翡翠》灵活地转向左边。

在密集的住宅区后方可以窥见一块充当停车场的空地。操纵铁灰色锁链的敌人本体似乎就躲在那块空地中。

『沉睡在比夜色还静谧的冰海中——』

佐伯哥的机巧魔神开口了。低沉的语调就好像来自深不可知的地底,又如同齿轮相互磨擦所演奏出的无机质声响,此外还能隐约听见少女发出的细腻清澄音质。

佐伯哥的影子顿时喷发出强大的魔力,规模足以包覆翡翠色魔神的巨大魔法阵跃然浮现在我们面前。

『——于科学之音色下冻结的影子!』

奇怪的咒语咏唱完了。

让人头痛欲裂的超高频率音波自佐伯哥的机巧魔神再度射出。

以停车场那块空地为中心,直径数十公尺的巨大冰柱冷不防突然冒了出来、傲然地朝天空屹立着。原本放置在空地上的车辆或杂物则都像标本似地被冰柱给封住了。

佐伯哥弹指一响。

顿时,矗立于空地的冰柱发出宛如玻璃相碰撞的尖锐声响、瞬间化为粉碎。这种惊人的破坏力果然不愧其人造恶魔之名。

不过,这样没犯法吗?随便破坏他人的财产?

「非常情况下也只能如此了。」

冰柱的碎片就好似雪花般在半空中飞舞。佐伯哥以此为背景、保持着依旧召唤出机巧魔神的状态迈步前进,无可奈何下我也只能跟着他。老实说,尽管我并不想跟这个人扯上关系,但在完全不清楚事情前因后果的状况下落跑反而会更让人感到不安。

刚才还是停车场的这个场所如今已变成半棵草木都没留下的荒地。家用轿车残骸以及巨大冰柱碎片凌乱地四散着。到了明天,这件完全不符合季节的诡异事件应该就会被谈话性新闻节目拿来当主题吧?

发现冰柱的另一头竟然出现了不熟悉的人影,我感到非常讶异。

那是数名貌似高中生的男女,长相我都没印象。仔细一看,可以发现他们身上穿的并非洛高制服。不过,至少那些人应该不是敌人——因为对方佩带着跟佐伯哥一样的臂章。

再仔细观察,可以察觉出那些人身边都各自飘浮着类似操绪的幽灵少女·副葬处女的射影体——也就是说那群人全都是机巧魔神的操演者。

现场的机巧魔神操演者一共有四组。不,加上我应该是五组吧。能同时集合这么多名操演者,难道真的发生了什么非常情况?投入如此可观的战力,这群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事情解决得如何了呢?」

一名少女从冰柱的后方现身并对佐伯哥质问。

只有她并没有佩带类似的臂章,但相对地,少女身上的制服却绣了设计精美的纹章。我记得我以前的确见过类似的图案。

绣在纹章上的GD两字——那正是关东学生联盟的武装学生指导员(GuardianDragoon)制服。

「真是非常抱歉,好像被对方逃走了。」

佐伯哥以冷静的口吻报告道,傲慢的态度虽然一如往常,但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他对其他人使用敬语。虽说总也有视场与对象而必须使用敬语的时候,不过一切还是令我非常意外。

「……是吗,那真是遗憾呢。」

少女以不怎么失望的表情说完后便将注意力转向我。

「对丫,他又是哪位?」

「啊……他是洛高的学生,跟这件事一点关系也没有,也不会造成任何问题。因为他刚好也是操演者,所以驱赶普通人的结界才没有对他起作用。」

「洛高的操演者……?啊……我知道了,他就是黑铁的?」

GD的少女呵呵一声,对我投以微笑。在昏暗的光线下刚才我并没有注意到,不过对方的外貌似乎比想像中来得更年幼。

「初次见面,我叫千代原春奈。瑶已经对我提过许多关于你的事了呢。」

「啊……我叫夏目智春,这位是操绪。」

望着表情似乎很愉快的对方,我只能困惑地低下头打招呼。既然同为GD,这位姓千代原的少女会与雪原瑶有来往并不稀奇,只不过对方所露出的微笑还是令人很在意。不知道那位宝冢王子是怎么对同伴形容我的。(译注:宝冢歌剧团是日本有名的女扮男装表演团体。)

『……结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操绪以充满挑衅意味的眼神瞪着佐伯哥问道。她似乎认为这种只有自己没进入状况的气氛非常无趣。

「不必你多事。」

没想到佐伯哥却冷酷地回了一句。

「正如我刚才所说,这件事跟你们一点关系也没有。为了避免被麻烦牵扯进去,你们还是赶快回家吧。」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们!』

操绪不满地嘟起嘴,从正面死命瞪着佐伯哥。

『刚才与翡翠交手的家伙也是机巧魔神吧?你们该不会又想强迫什么也不知道的其他操演者消灭恶魔?』

「消灭恶魔……哼,问题要是有那么简单就好了。」

佐伯哥很难得地露出带有自嘲意味的微笑。

「不需要你鸡婆。我们这次的任务刚好相反。虽然我本人并不愿意,但这回我们必须保护恶魔。」

『……真的还是假的?』

操绪露出完全没料想到的表情追问。其实我也很想了解事实真相,佐伯哥究竟是在何种心境变化下,让对恶魔态度非常强硬的他接下如此的任务?

「说穿了很简单。我们目前追踪的对手比恶魔还危险。对方拥有凌驾高等恶魔的战斗力,而且还会不分青红皂白出手攻击恶魔,可以说是穷凶恶极。这种危险的家伙当然不能放着让对方到处乱跑吧?」

「不分青红皂白袭击恶魔的家伙……咦……」

那到底是何方神圣?我怎么从来没听说我所住的这一带还有这号人物?佐伯妹所言的哥哥最近很忙该不会就是指指这这件事情吧?

如果真有如此可怕的逃犯在附近,我也很希望佐伯哥他们能尽速将对方绳之以法。不过话说回来,凌驾恶魔的战斗力,而且还必须出动四架机巧魔神对付的家伙……

到底是谁啊?

「——正是魔神相克者呢。」

就好像能看穿我的心声似地,GD的少女以高雅而爽朗的京都腔对我说明。

佐伯哥所指挥的神圣防卫队一旦发现被他们视为有危险的恶魔或操演者,有权力可以决定是否该让对方继续活着。

然而,这种生杀大权也仅限于洛芦和高中的校园内。发生在校外的战斗就必须考量到其他学校的学生会立场,所以必须交由拥有更高权限的上级机关裁决。

这里所指的上级机关即为关东学生联盟,至于GD则是实际在战斗中掌控各校操演者的前线指挥官,也是总数不超过十人的操演者精英——至少我听来的情报是如此。

不过,那些事跟我都没有直接的关系。

任意攻击恶魔的凶神恶煞当然必须被制裁,但既然已经有神圣防卫队或GD这种高高在上的家伙出动,自然没有我上场的份。

千代原那个操着京都腔的少女虽然假惺惺地对我说:

「如果你愿意帮忙我们当然非常欢迎呢。」

可是我还是毫不迟疑地拒绝了。正如佐伯哥所言,不管怎么说这次的行动都与我无关。况且话说回来,我也当不了那种恐怖家伙的对手——光是要对付内裤小偷就已经快把我整惨了。

千代原小姐所说的「魔神相克者」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也不甚了解。佐伯哥自然不会好心地替我解释。反正应该与我无关吧。既然是犯人的称号,知不知道都无所谓。

「智春同学,往这里走。」

好不容易抵达潮泉家的大宅,律都小姐早已站在后门处等待多时了。她用可爱的动作对我挥手,就算我身边还跟着一个飘浮在半空中的操绪她也不为所动、依旧眯着眼睛笑道:

「操绪,最近还好吧?」

『晚安,好久不见了。』

发现律都姐心平气和与操绪打招呼的模样,我暗自叹了口气。就如同我班上那些同学一样,在我身边的人们适应能力都非常强,没事替他们紧张兮兮的我简直就像个笨蛋。

「谢谢你这么快赶过来,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律都姐在胸口前双手合十对我感谢道,模样非常真挚。

从接到那通电话时,我就已经猜测与嵩月吵架的正是律都姐本人,但看来事实并不如我预想。这么说来,与嵩月吵架的对象就是那个漩涡老人啰?这下子可麻烦了。

「啊,哪里。对了,嵩月目前的情况不知道……」

「嗯,她现在已经比较冷静了。不过还是关在自己的小屋里不肯出来。」

「原来如此。那,我先去找她当面谈谈吧。」

「啊……」

眼看我直接朝通往嵩月住所、那条貌似神社境内小路的方向走去,律都姐不知为何忽然面露困窘之色。

「呃……怎么了吗?」

难道自己又不小心搞砸了什么吗?我还以为律都姐之所以叫我过来是为了安抚嵩月呢。然而当我回过头,律都姐又瞬间切换成满脸笑容。

「啊啊,抱歉。没事没事,请你小心一点。」

她对我挥着白皙的手。真搞不懂她。难道只要是老哥的朋友,都像这位姐姐一样难以捉摸吗?

潮泉家的豪宅占地十分宽敞,中庭甚至还包括了一座留有神社遗址的小山。

那栋古老的能乐堂就位于小山的山腰,而能乐堂隔壁的小茶室便是嵩月栖身之所。

我喘着气爬上坡度陡峭的狭窄山道。缺乏街灯照亮的夜路能见度比我想像中还糟糕,对于没带手电筒就出门这件事我不禁有点后悔起来。小心一点——律都姐刚才不就提醒过我吗?如果不小心偏离正确的方向搞不好真的会发生山难。

我可不想沦落在他人家庭院遇难的可笑下场。正当我在暗自祈祷不要发生这种事的同时,嵩月小屋窗口透出的光亮已经映入眼帘了,这使我松了一大口气。

然而,这种放心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

「——发现入侵者!正从B4往C3万向移动。」

一片昏暗中突然响彻着男性的喊叫声。对方似乎正拿着无线对讲机通话,所以口气显得有些含糊不清。

我不由得停下脚步与操绪对看了一眼。

入侵者——对方所指的该不会就是我们吧?不,不可能啊,我可是律都姐特地找来安抚同班同学嵩月的,怎么会是什么入侵者哩!

然而,我那种惯有的不好预感这回依旧准确得让人无话可说。

数名男子突然跳了出来、挡住我的去路。他们皆身着黑色的迷彩服,此外还拥有防弹背心与夜视镜等精良装备。应该是冲锋枪的武器也举至腰际,这种气氛就好像某国的特种部队一样。那些看起来相当沉重的武器都有点脏了,感觉好像用了很久似的,这点让我非常好奇。

接着,在我们的背后也有类似的数名男子突然出现——一下子就被包围了吗?真没想到。

「站在原地不准动,否则我们就要开火了。」

其中一名男子以事务性的冰冷口吻宣示,我自然只能胆战心惊地愣愣站着。

开火这个词突然让我联想到发泡酒,实在很想当场放声大笑。不过只要一想到必须拿命来换,我只好努力按捺下来。(译注:日文写成「发炮」。)

话说回来,这些家伙又是谁?为什么会潜伏在潮泉家的豪邸里——

『智春……他们该不会是……』

操绪灵机一动、凑近我的脸。

她大概还以为情况跟以前一样,普通人看不见她的行动吧。结果这冷不防的举止却让那群男子们迅速出现反应。

操绪才微微动了一下身子,那些人便毫不留情地朝她开火了。

前后同时射出的数十发子弹贯穿了操绪飘浮的位置。

如果是一般人早就死状凄惨地当场毙命了,但身为射影体的操绪当然毫发无伤。不过面对这突发状况,她依旧瞪大了眼睛愣在原处,一动也不动。

比她更惊讶的人就属那些身着迷彩服的家伙了。其实现场最讶异的人应该是我才对。

对方刚才的确警告过,只要我们敢轻举妄动便会开枪。但我根本没料到他们会在尚未鸣枪示警的情况下迳自开火。而且他们所持的都是真枪实弹,如果是潮泉家的警卫之流应该不会干下这种事吧。

「——子弹穿过去了!?是射影体吗!?」

「那家伙是操演者!先打死那个男的!」

迷彩服特种部队立刻将枪口转过来。等一下,「那个男的」是指我吗?

疑惑还没解决,我的身体便自动有了反应。在不及思索的状况下,我已经朝附近的悬崖冲了出去。这种千钧一发的状况让人甚至没空感到害怕。我只觉得肩膀上方有子弹掠过所造成的风压,同时茂密的孟宗竹林已经出现在脚边。被尖锐的竹枝刺中虽然非常疼痛,但总比被弹头贯穿要好太多了。

「要追吗?」

「不,操演者不是我们能对付的敌人,还是叫师傅过来吧。」

悬崖上方传来了男子们的交谈声。我虽然搞不懂对方想做什么,但情况的确是在恶化中。逃入竹林尽管化解了方才差点丧命的危机,但茂密的竹子同样会阻碍我方的行动。况且悬崖下也是一片漆黑,让人根本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前进比较好。

「对了,他们刚才说的师傅是谁啊!?」

『这种情况下会出现的师傅一定是那个嘛——保镖。』

「喂……又不是超旧的强流氓电影……怎么可能……」(译注:这里是指导演黑泽明的作品「用心棒」,片中有个叫本问师傅的保镖。)

『——智春!』

操绪冷不防一脸惊恐地抬起头,我也跟着将注意力上栘至头顶。

在被月色照亮的夜空中,一瞬间有道开起来像怪物的黑影晃过。

美丽的鲜红色闪光也顿时划破了幽暗的夜色。

随后,某些巨大的不明物体便在我面前落下。

原来是竹子。被外力切断的粗壮竹干就像下雨般纷纷倒下,正好挡住了我的退路。

断裂竹干的横剖面看了就让人胆战心惊,我只觉得背脊窜过一阵寒意。

孟宗竹就好像被某种巨大的野兽钩爪使劲劈断一样,这难道就是那位被称为「师傅」的保镖所为?那根本不像是人类能办到的行为。

动弹不得的我只能赶紧退回原本的位置,就在此时……

咚——又有一声钝重的枪响。

『呀啊!』

子弹穿过操绪的半透明身体后,直接掀开了她背后的地表。强迫出土见人的竹子地下茎就像被炸过一样四散开来。这种破坏力实在是太恐怖了!如果刚才被射中的人是我,我的身体大概早就化为一团绞肉了吧。

「——啐。」

有人在我头顶粗鲁地咒骂了一声,大概是因为发现我避开刚才的那一击吧。

对方的攻击接二连三。为了避免被这种具爆炸威力的子弹击中,我死命地压低身体、趴在地上。

不过这样应该也撑不了太久。死在敌人枪下只是迟早的事。现在已经不是在意形象问题的时候了。可恶!

「黑、黑铁!」

我扯破喉咙大喊。操绪的灵体立刻变得更为透明,最后就像是被夜空吸收般完全消失。

同时,我脚底下的影子也开始变色。

黑色——比影子还要更幽暗的黑。

一只机械手臂以蛮力掰开了我的影子并爬出地表。光是那只金属手臂就比我的身体还要巨大。

漆黑的魔神从无人知晓的空间中钻了出来,为了保护我而伫立于前方。依旧持续射出的无数弹丸碰上魔神幽暗的装甲顿时便被弹开。

以机械驱动的这架恶魔咆哮一声,猛力挥拳将碍事的竹林扫开。

「——是机巧魔神!」

那位实力惊人的保镖似乎也落地了。

对方抛下黑衣后的身影意外苗条。透过竹薮可以发现对方那对鲜红的双眸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明亮。此刻敌人正以巨大钩爪斩断挡路的枝叶急速冲刺。

倘若吃下那种怪物的一击,就算机巧魔神没事我的小命也会不保。在对手逼近前得赶快阻止那家伙才行——我立刻催促机巧魔神上前应战。

「黑铁!」

漆黑的魔神听了我的声音后立即举高巨大的铁拳。

「发射——!」

同时,那个保镖也发出尖锐的大喊声。只见对手的纤细双肩发出了类似金属飞弹夹打开的声响,无数道喷火的影子随后也射了出来。

那是飞弹——我好不容易才察觉出这点,幸好黑铁早就有了反应。

机巧魔神以手臂为中心画出一面淡蓝色的魔法阵。自魔法阵四周出现的幽暗障壁顺利地击落了对手所有的飞弹。

在飞弹的爆炸威力掩护下,保镖的身影也灵活地跳了起来。只见对手穿过机巧魔神的视线死角,边挥舞着银色钩爪边在我面前着地。

黑铁这时才企图回头朝后出拳,但已经太迟了。

保镖右手上的钩爪分毫不差地对准了我的咽喉,眼看我的颈动脉即将要被敌人切断。

「……智春?」

伴随着与现场气氛完全不相称的温柔说话声,钩爪的动作也戛然而止。

月光透过刚才被扫断的竹林缝隙洒在我面前,刚好照亮了这位保镖的端丽脸庞。她那头艳丽的黑发滑顺地切齐于肩膀上方,鲜红色的眸子也隐藏在赛璐珞胶框眼镜的后头。

「朱浬学姐……怎么会……」

我全身无力地瘫坐在地面上。

洛芦和高中二年级学生,科学社代理社长黑崎朱浬不就站在我面前吗……

傍晚我还在学校与学姐道别过,谁知道她此刻又会在这里与武装特种部队一同担当保镖。

锵——清脆的金属声在我耳边响起,学姐收起了指尖的钩爪。

就在伫立于我面前、一脸微笑的学姐后方,漆黑的机巧魔神也缓缓沉入我的影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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