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天助我也,真日和住的是单人病房。我不待敲门后的反应便直接率领其他人闯了进去。
只见真日和躺在床上、正随手翻阅不知是谁探病时送来的八卦杂志泳装女郎照片。
「喔哇!你们是怎么咧,突然闯进来!?」
他似乎真的吓了一大跳,还勉强撑起缠满绷带的身体。白天他的悲惨模样还让我以为他快断气了,没想到现在看来倒挺有精神的嘛。
「当然是来探病啰。」
这是礼物——嵩月将邻近超市的购物袋递过去。
「啊……谢谢。等一下,这是狗食咧!」
「当然是送你家使魔的。要不是有那家伙把我们领到你倒地的地方,你早就完了。」
「我家薇薇安又不是狗!」
真日和望着我们交给他的盒装狗食,轻轻叹了口气。
「话说回来……你们到底有何贵干咧?探病的时间早就结束了,没想到你们还能闯进来。」
那还不简单——我点了点头,然后又瞥了操绪一眼。操绪则很不高兴地用力把脸别开。
我们之所以能在没被任何人发现的状况下闯入真日和的病房,都要归功于操绪。她以幽灵之姿惊吓柜台与护理站的护士,趁医院陷入一片混乱时我们才藉机偷偷闯入。
能采用这种战略也多亏操绪的身影能被普通人看见。这虽然不是操绪心甘情愿的,但至少是安定装置第一次带来正面效果。
闲话休提,我们之所以这么晚了还要过来探望真日和,当然有不得不的理由。
『——告诉我们加贺篝隆也的住址吧?我想你一定调查过了?』
我凑近真日和的面前问道。
他一瞬间犹豫了一会儿。直到判断出没办法敷衍我们后,才用力搔着被绷带缠住的头。
「你们已经发现啦?比我想像得还要快咧。」
说话的同时他还不好意思地眯起下垂眼,接着又依序望向在场的其他人。
「对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咧?你们大家感觉都好清爽喔……嵩月同学刚洗好的头发真美。啊,夏目身上也有一样的洗发精香味……喔喔!」
他在「喔喔!」个什么劲啊,一定又是什么奇怪的误解吧。我嘿嘿嘿地笑着,企图蒙混过去,同时也不打算理睬真日和的问题。
「柱谷老师的太太被抓走了。就是那个狩猎恶魔的嫌犯干的。」
「什么?」
这件最新情报果然还没传人他的耳里。真日和很难得露出大吃一惊的表情。
「我想跟袭击你的应该是同一个人——加贺篝隆也应该就是魔神相克者吧?」
「……竟然被你猜中咧。啊,该不会你们已经交手过了吧?」
我默默地颔首,证实了真日和的疑问。
率领使魔与蔷薇色机巧魔神的墨镜男,以及魔神相克者的真正身分,就是加贺篝隆也没错。因为他是经常需要上台表演的音乐家,所以对变装非常在行。要不是白天我跟他在公园巧遇过,大概没办法这么肯定吧。
「此外,狩猎恶魔的魔神相克者跟第二学生会正在追逐的内裤小偷其实是同一组人马,这也是真日和你点醒我的。」
「啊……是吗?看来我还是太大意了。」
真日和以非常扼腕的表情苦笑道。
小心第二个女人——这就是真日和提供的暗示,所指的对象正是墨镜男带领的使魔——黑美人。另外真日和在昏倒前交给我的内裤也证实了内裤男的真实身分就是魔神相克者。因为那条真日和从敌人手中夺回的内裤,原本就是从附近公园网球场中偷出来的。
「连环内裤小偷与狩猎恶魔案件,这两者的发生地点分开乍看下好像是随机的,一点规律性都没有。」
我边说边取出两份地图。一张是记录了内裤小偷的光顾地点,另一张则是曾经发生过袭击恶魔事件的场所。
「但之所以会找不出规律,前提就在没把两者连在一起看。只要先参透这两个案子是同一组犯人所为,犯人的移动路线特征就会浮上台面了。只要是犯人出现的地方附近一定有强大的恶魔,而且还是可以偷走大量女用内衣裤的场所。为了事先调查下次袭击恶魔的地点,犯人先顺手牵羊偷走内裤——应该就是这样没错吧?」
我将两张地图重叠在一起,对着日光灯看。
两份地图上的记号确实巧妙地错开了,而且还刚好位于另一张的空白地带上。至于犯人为了收集情报所经过的路线,以这种方式也能清楚推敲出来。
自己身为恶魔契约者的真日和在追查内裤小偷事件时,应该会第一个察觉到这项秘密才对。因此他白天才能在公园事先伏击内裤小偷。
洛高除了嵩月与阿妮娅外还有许多名恶魔。洛高的女子更衣室会被对方盯上也是出于相同的理由。至于真日和守候的公园网球场,距离洛高也是徒步便可抵达的邻近场所。
犯人会在公共澡堂袭击我们更非出自偶然。
佐伯哥刻意来警告由璃子并没有错,因为她一开始就是容易被盯上的目标。
由璃子会故意带我们去澡堂也是有原因的。提到澡堂就会想起脱衣间,既然有脱衣间就一定有内衣裤。只要从犯人的习性推敲,他不袭击这里还有其他的选择吗?
朱浬学姐与嵩月的内衣裤会在鸣樱邸被盗走亦能用相同的理由解释。
犯人恐怕已经监看嵩月很久了。为了袭击她还一直在鸣樱邸埋伏。只不过,我们当天去机场接阿妮娅花了太久的时间,犯人也没想到嵩月会这么晚回家。无可奈何下,只好顺手带走现场的大量内衣裤。
然而犯人这种看似无关紧要的行为却是一个致命的错——因为这样反而惹恼了朱浬学姐。
结果,原本在调查袭击恶魔事件的朱浬学姐也开始介入内裤小偷一案,还命令樋口制作内裤男的犯案地图。如果不是这样,朱浬学姐也不可能那么快察觉出犯人的行动模式。
既然找出了犯人的行动模式,要特定出犯人的身分就不难了。
从地图上留下的移动路线计算出犯人的根据地,可以看出刚好就位于片捻滨一带。那里也是滨海高级别墅聚集的区域。
这种非观光季节会长期住进别墅的游客并不多。为了作曲而把自己关在里头的加贺篝隆也正是少数例外之一。
身为明星的加贺篝隆也为了录制电视节目经常需要往返首都圈,但从他住进别墅的时间来看,与过去的袭击恶魔事件发生日期存在着惊人的一致性。
『——我们虽然调查到这个地步了,但要潜入那种名人使用的别墅区还是很困难。为了闪避那里的警卫并迅速找出正确地点,真日和,你快把对方的住址告诉我们吧。』
「呃,不……可是……我必须遵守我们学生会的保密条款才行咧。如果没有第二学生会会长的许可,不能轻易泄漏情报喔。」
「你再磨菇下去,由璃子小姐就会有生命危险!」
「我、我知道咧……总之,提供情报的费用差不多是这个数字吧。」
说完真日和慢吞吞地取出了计算机。他所属的第二学生会又名巡礼者商联合,只要付钱什么都愿意干;相反地,没钱就休想请得动他们。
『我明白了,真日和。你有你的底线,科学社也有科学社的坚持。』
我压低声音恐吓道。真日和立刻抓起护士钤,缓缓地向后退。
『你、你们想对受伤的病人做什么咧?使用暴力是不会有任何好结果的。』
「我才懒得动手哩。对吧,妮娅?」
「唔嗯。」
我招招手要那位年幼的留学生过来,接着又扒开真日和身上的毛毯。阿妮娅见状便一边舔着自己的嘴唇,一边缓缓朝真日和逼近。真不愧是天才少女,演技精湛。
真日和的脸上完全失去了血色。
「等一下……!那孩子该不会是『食运族』的克劳珊布尔希家成员吧!?」
「嗯。住院时如果又碰上倒霉事应该会相当凄惨喔?」
我淡然地说道。隔壁的操绪也附和我、用力点着头。
「因为事出紧急。既然你不愿意告诉我们正确地址,我只好请妮娅自行提升运气,搞不好可以幸运发现犯人的住所也说不定。总之——妮娅,去把他吸干!」
「哇——!」
真日和终于发出丢脸的惨叫声。
我明白他此刻的感受。这里是医院,要不是运气不好怎么会住进这里。在这种原本就走霉运的情况下雪上加霜,不知道会沦落到多悲惨的下场。
「我知道了,我收回刚才的话就是咧。你们想知道住址是吧……」
真日和很不甘心地紧握计算机,有气无力地将答案告诉我们。
我跟操绪、嵩月相视点头。很好,这么一来就可以出发去救由璃子了。剩下就是跟犯人比赛谁动作快而已。毕竟由璃子被绑走已经是三小时之前的事了。
尽管时间已经不早了,外头的夜色还是很明亮。银白的皎洁月儿正温柔地将光芒洒在夜晚的街道上。
今天是满月,时间恰到好处。
以恶魔之力进行仪式魔法,今晚可说是再合适也不过了。
〇
医院内部的警戒比来时要森严不少。
恐怕是因为操绪的幽灵骚动所致吧。看来要利用护理站前方的电梯已经不可能了。无可奈何下,我们只好选择走楼梯。为了避免笨手笨脚的阿妮娅踩空,我跟操绪几乎是一步步盯着她走。虽说就算被医院的人逐出来也没差,但如果因此惹上麻烦恐怕会浪费掉宝贵的时间。
好不容易平安抵达设有挂号处的一楼大厅,我们才终于放松紧张的情绪。
这一带还有急诊室与公共电话区,所以就算时间不早了依旧有许多人在附近走动。只要操绪别随便穿墙或飞起来,信步而过的我们应该不会引起任何注意。
就在我顿时放松下来的一瞬间……
「咦……?」
好像有某人从我的视野中一闪而过,这让我不自觉停下脚步。
那是一位身着洛高制服的女学生。我觉得我好像认识对方,但一下子又没察觉出来——我一所认识的那个人不应该像这样毫无朝气才对啊。
『智春,怎么了吗?』
「呃,刚才……我好像看到杏走过去?」
『小杏?』
操绪一脸讶异地回过头。不过这里是除了病房外什么都没有的走廊,根本就没有杏的踪影;她就好像空气一样消失了。
『是智春的错觉吧?探病时间早就过了,一般门诊也都休息啰。』
「是吗……」
因为我自己也不敢确定,所以没有继续与操绪争论。
没听说杏的家人或亲感最近有住院啊。况且她的父母这阵子看起来也很正常。如果是平常的话,我或许会猜测是杏或杏的朋友练田径时受伤,但今天的她连课都没上完就早退了,根本不可能参加社团活动。
嵩月似乎也没发现类似的人物,于是便很不可思议地仰望我。
『我觉得呀——智春被小杏讨厌而产生的失落心情很容易理解,但智春也太钻牛角尖了吧?如果真的那么在意,就赶快跟人家道歉呀。』
操绪以事不关己的轻松口气说道。可恶!真要追究起来这事你也要负部分的责任。
「……夏目同学……被讨厌了?」
嵩月眨着眼睛并凝视着我,然后摆出陷入沉思的模样。被她这么担忧还真是过意不去,我赶紧用力摇头。
「抱歉,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
说完我便率领众人来到医院前方的计程车招呼站。
只要车子开快一点,以这种方式前往片捻滨大概只需要半小时。计程车费很贵我知道,但这也是为了拯救由璃子。为了采取这种移动方式我刚才还特地去便利商店领钱。如果车资真的太惊人的话,事后再去找柱谷讨好了。
「那么,就请妮娅自己先回鸣樱邸吧。你也可以搭计程车回去。」
我说完后,阿妮娅立刻露出讶异的表情并停步。
「为什么?我也要去。刚才能问出加贺篝的住址不是多亏有我吗?」
「啊,嗯,那件事的确要感谢你。」
然而,不管怎么说我也不能让像她这种小朋友涉险。再者,说难听一点,阿妮娅这种笨手笨脚的人只会拖累我方的战斗。
「啊,对了,你如果有事可以联络樋口或佐伯妹。他们一定会设法解决你的问题。一个人留在家里也不需要害怕。」
其实这种事应该要拜托身为成年人的柱谷才对。但那家伙得知老婆被掳走后立刻激烈地失态起来,现在已经倒在床上睡死了。还真是在紧要关头完全派不上用场的导师啊。
阿妮娅沉默了一会儿后,似乎终于明白就算自己跟着去也帮不上任何忙。
「我明白了……」
她打消主意并对我如此首肯道,接着,又伸手阻止想要把计程车钱交给她的我。
「慢着,智春,在你潜入敌人的根据地之前,我有一样东西要交给你。」
她从自己的胸口前摸索出项链。
那条项链的顶端是以一枚戒指代替原本的装饰物。戒指上的绿色宝石图案很像是大白天眯起来的猫眼。戒指对阿妮娅的手指而言似乎太大了,所以才会以挂在脖子前的方式配戴吧。
阿妮娅将戒指从链条上取下。
「伸出你的手指。」
她不由分说便迅速抓起我的左手,用力将戒指套入我的中指。
「好痛好痛好痛!等一下!戴中指太紧了啦,为什么不选无名指或小指哩。」
「闭嘴,你稍微忍耐一下。」
阿妮娅脸上浮现莫名认真的表情,我只好选择不再抱怨。这种时候会把戒指交给我一定有其特殊意义吧。或许这是什么强力的防具或魔法道具,可以跟魔神相克者的能力对抗——
「这就是食运族的能力使用方式。」
阿妮娅迅速对戒指上的宝石吻了一下。
嵩月见状脸色马上大变。
「啊……不可以,夏目同学!」
「咦?」
我讶异地回头看着嵩月,但这时阿妮娅早就吻完了。
刚才还是绿色的宝石一下子变成血液凝固般的暗红色。阿妮娅确认过后又说:
「在守护力变成负值之前,这颗宝石会一直吸收你的运气。在我帮你拿下戒指前,我劝你最好还是别轻举妄动。」
话还没说完,阿妮娅便从我手中夺过皮夹,一溜烟冲向了正停在招呼站旁的某辆计程车。
「啊……阿妮娅!」
我恍然大悟后立刻慌忙追了上去。现在还来得及阻止那辆计程车——但就在我这么思索的瞬间,一股强大的冲击力直撞上我的脸部。我只觉得眼前有无数颗金星在打转,身子立刻向后仰躺下去,还连累到跟着我跑过来的嵩月。
怎么会有一块玻璃。
运气太差了,眼前竟然有一面擦得过度干净的透明玻璃门,害我根本没发现就撞了上去。
「咕……」
我拼命想要站起身,便下意识地抓向位于我身旁的扶手,没想到那玩意儿根本不是什么扶手,而是搬货台车的手把。
在我以全身重量用力一拉的影响下,满载于台车上的东西一股脑儿倒了下来。运气太差了,那些数不尽的纸箱就刚好砸在我头上。
「啊……啊——」
『智春!』
嵩月与操绪不约而同地对我惊呼道。我摇摇晃晃地甩着头,好不容易才从崩塌的纸箱堆底下爬了出来。真是恐怖的「食运族」能力。对肉体虽然无法造成严重的损伤,但如果不把这枚戒指摘除我根本无法追上阿妮娅的脚步。
「……还是先跟朱浬学姐联络吧……」
于是我取出手机。
但就在这一瞬间,好死不死地电话铃声又刚好响起。运气太差了,到底是谁看准这个时机打来呢?所谓的没完没了应该就是指这种状况吧。
来电者显示是佐伯哥。他目前正与朱浬学姐分头展开行动,或许可以请他呼叫学生联盟的增援部队也说不定。
『夏目智春,你问出想要的资料了吗?「
佐伯哥连招呼都懒得打便直接问道。
「啊……是的。把真日和打到住院的人的确是加贺篝隆也没错。他的别墅详细地址我也已经打听出来了。」
『是吗……果然是那家伙没错。』
看来佐伯哥也不是完全状况外。
『我明白了。我会请联盟派出GD级的操演者增援。隶属于我的神圣防卫队也会在两小时内整装赶到犯人所在处。你先在附近等待支援抵达,不要擅自采取行动。』
「啊……」
就算佐伯哥如此劝告,我们这边也已经有一个小鬼头自己冲过去了。
阿妮娅应该在半小时内就会抵达加贺篝的别墅。虽说比起警察佐伯哥的部队行动速度已经够快了,但两个小时以后绝对赶不上作战。
『还有一个坏消息要通知你。』
果然,我望着自己手上的戒指,总觉得倒霉的事尚未结束。所谓的祸不单行应该就是指这种状况吧。
刚才嵩月已经抓过我的手、试图将戒指使劲扯下来。但被阿妮娅勉强套上去的这玩意儿却纹风不动。
『加贺篝隆也似乎有交往过的女友。』
佐伯哥唐突地提出了女性八卦杂志上才会有的话题。为什么这种时候还要讨论艺人的绋闻呢?我真是猜不透他。
『那位女友的正确姓名还没查出来,但加贺篝似乎都称呼对方为克莉丝。』
「克莉丝……」
这个名字由璃子也提过好几次。因为克莉丝汀很拗口,所以才会取这种昵称吧。之前加贺篝隆也在看到阿妮娅的脸孔时也无意说过这几个字。
「假设那位女性就是你们要找的克莉丝汀·福尔切,不知道年纪相差五岁以上的那两人是怎么认识的。不过,软体兽确实是『食运族』克劳珊布尔希家的使魔。因此克莉丝汀·福尔切应该就是加贺篝的契约恶魔没错。」
「……嗯。」
原来如此,我终于完全懂了。这么说来佐伯哥提供的的确是坏消息。
刚才阿妮娅果真独自一人冲向加贺篝的根据地了。至于为何她会如此焦躁,其实理由也很简单。她是为了要早日见到自己的姐姐。在公共澡堂遭遇加贺篝的使魔时,阿妮娅应该就已经察觉这可能是她姐姐生出来的。
『有件事或许先提醒你一下比较好。千万别让那个女孩——阿妮娅·福尔切——单独行动。记得要盯紧她。』
「原……原来如此……」
我以虚脱般的口气喃喃回答。
太迟了——我没胆告诉佐伯哥真相。况且告诉他也于事无补。
『还有最后一点——关于克莉丝汀·福尔切的情报我们已经查出来了。她是机巧魔神的专家,也是在第三学生会的聘请下来到洛高留学。』
跟阿妮娅一样嘛——我心想。虽说这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但我总觉得幕后还有其他玄机。
『我不敢肯定跟这次的事件有没有关系,但人称天才少女的克莉丝汀·福尔切,其研究领域正是副葬处女系统。据说她好像已经分析出如何让副葬处女从机巧魔神解放的方法——』
「耶……」
待会再跟你联络——佐伯哥说到这突然自行切断了通话。
我瞠目结舌地将已经没声音的话筒继续抵在耳朵旁。
在科学社社办中阿妮娅的确说过,她知道解放副葬处女的方式,但这并不代表方法是她想出来的。
如果原始研究者是克莉丝汀的话,身为妹妹的阿妮娅当然会有所耳闻。
不过这也同时意味着,克莉丝汀的契约者加贺篝可能已经握有相关的知识了。
需要大量魔力的加贺篝,以及知道解放副葬处女方式却不肯透露的阿妮娅。这两者间该不会有什么相关性吧?问题太复杂了,我的脑袋好像根本就无法负荷。总之,这些麻烦的事等救出由璃子再讨论吧。
如今该怎么行动才好——
『嵩月同学,我要开始啰……3……2……1……』
「——喝!」
等我回过神,这才发现操绪与嵩月正以异常认真的眼神盯着我。
当操绪的倒数一归零,嵩月的左眼立刻发出绿色光芒,并以远远超乎人类的力量扯着那枚戒指。嵩月在解放恶魔的身体能力后,一下子获得了惊人的怪力。
同时我的左手也在不听主人指挥的情况下自动弹了起来。
这是操绪搞的鬼——我的直觉这么告诉我。佐伯哥所说的安定装置附身功能应该就是这个吧。操绪如今正以普通人因为害怕痛而不敢使出的蛮力任意驱使我的手腕。
「——!」
我终于忍不住发出无声的惨叫。
咻砰——但也在同时,随着一阵可笑的声响,戒指从我的左手中指上射了出去。
嵩月发出「呀啊」的可爱叫声后一屁股摔在地上。
我则朝相反的另一边弹了出去,刚好以头部跟全身碰撞放在挂号处的某张沙发背面。然而相形之下,刚被拔除束缚的左手中指还比较痛。戒指被摘去所造成的擦伤就像是枪管的膛线般刻在我的手指表皮上。这也是倒霉遭遇的一部分吧?幸好自己的手指没因此而断掉。
「拔下来了!」
嵩月高举着那枚不幸的戒指、开心地大喊。拜托你,那种恐怖的东西还是赶快扔进海里吧。
『太棒了!嗯——果然智春发呆的时候比较容易附身成功。』
操绪也以兴奋的口气表示道。我对这种事可是一点也不开心。如果附身功能就是为了让她可以做这些要人命的事,就算戒指因此被拔下也没什么好庆幸的。话说回来,手指的疼痛也未免太剧烈了吧。仔细一瞧,皮肤裂开的部分已经开始在渗血了——我才刚发现这点,嵩月便急忙从随身行李中找出药膏与OK绷。真是让人不得不钦佩她。
『不过,现在还是先追妮娅比较要紧!』
经操绪的提醒我这才想到,既然已经脱离戒指的魔咒,应该可以顺利展开追逐阿妮娅的行动了吧。
「——糟糕!」
但我却立刻以绝望的口吻叫苦。医院前还是有许多辆计程车在排班,只要跳入其中一辆,
应该可以晚阿妮娅十分钟左右抵达目的地才对。只可惜……
「我的皮夹没了。」
阿妮娅已经把装有我全部财产的皮夹给抢走。银行提款卡当然也放在那里面。也就是说,甭提追阿妮娅了,现在就连回家我都没车钱。
『嵩月同学还有钱吗?』
「啊——」
听了操绪的提问,嵩月很遗憾地摇摇头。
来医院的那趟就是由嵩月提供计程车资。此外从这里前往片捻滨,恐怕最少得准备一万元的车钱才够。普通高中生应该不会没事带这种钜款在身上吧。
「没办法了……我们回去找真日和借……」
『嗯……他会借吗?刚才我们就已经恐吓过他了,他应该很生气吧。』
一点也没错。况且这么一来就得再次突破护理站等的监视才能重返真日和的病房。虽然不是不可能,但那么做太费事了。在这种紧要关头我实在不想浪费宝贵的时间。可是又找不出其他的解决之道。
当我们在苦于不知该如何移动时,由璃子与阿妮娅搞不好已经面临危险了——
「咦?智春!?你在这里做什么?」
就在这时,与现场气氛明显不相称的开朗声音突然叫起我的名字。
「嵩月同学跟水无神同学也在,到底是怎么了?咦?你们的脸色不太好看耶?」
我与其他两位少女同时讶异地转过头。
伫立在眼前的人物确实超乎我想像。那位身着洛高制服的女高中生似乎是在放学途中直接前往医院,所以手边还提着书包。女学生望着一脸呆滞的我们也不禁狐疑地偏着脑袋。我想我应该没认错人吧?
「——杏!?」
我终于忍不住大声喊出口。对方顿时愣了一下,但随即浮现让我感到非常怀念的微笑。
果然是大原杏没错。
〇
最近实在是太倒霉了——杏劈头就对我们这么表示。
「我得了中耳炎。上个礼拜开始情况就不大对劲。大概是因为我放着一直没处理病情才会愈来愈严重吧,这几天头简直是痛死了。就算你站在这么近的距离叫我我也完全听不见呢。」
她指着自己的右耳旁、夸张地皱着眉。
这么说来我就想起来了。这阵子我有好多次被杏无视的经验,似乎每次都是从她的右边叫她吧?她会摆一张臭脸给我大概也是因为头痛的缘故。
既然这么严重,干嘛不赶快上医院报到啊。
「我当然明白……可是智春你也太坏了,又不是不知道我讨厌医院。」
杏不满地嘟着嘴。哈哈——我的确可以理解她的感受。
结果到了今天杏终于再也忍受不了了,所以才会从学校早退、直接冲向医院。
为什么不早点来呢——医生在强烈斥责她过后立刻帮她动了简单的小手术,一直拖到这么晚才终于放人。
明天还得过来检查耶——杏沮丧地抱怨着,但我实在没心情同情她。这几天一直担心是否被她讨厌的我简直就像个大白痴。
「嗯?为什么我非得生智春的气不可呢?」
呃,因为我没把操绪的事告诉你?因为我跟朱浬学姐躺在同一张床上?
「啊!我想起来了。对喔,那些事以后再好好拷问你!」
杏露出洁白的犬齿以及让我冷到骨子里的恐怖笑容。她想起来了?也就是说之前根本已经忘记啰?我到底在做什么啊?真是蠢透了。
「话说回来,智春,你们到底在烦恼什么?」
杏发出「啊哈哈」的纯真笑声问道。
我觉得此刻的她背后好像发出了佛光,其他两位应该也有相同的感想吧。
总之,问题算是获得解决了。
「——事情就是这样。我们正在前往加贺篝别墅的路上。」
把阿妮娅跑掉的事通知朱浬学姐后,我们搭上的计程车也已经快抵达片捻滨。方才杏虽然很想追问详情,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地直接将车钱爽快借给我们。
不过即使如此,离阿妮娅冲出医院还是过了不算短的一段时间;她搞不好已经与加贺篝遭遇见了也说不定。
「好,我了解了。智春你们现在的优先任务就是保护妮娅。如果可以的话最好不要让她碰上加贺篝隆也——比起由璃子小姐,我现在更担心她。」
「咦……可是?」
朱浬学姐的指示好像怪怪的。我怎么觉得应该相反才对?不管怎么想,如今陷入较大危险的人都应该是由璃子。
况且就算阿妮娅与加贺篝接触,加贺篝应该也不会攻击她才对。如果加贺篝的契约恶魔真是克莉丝汀·福尔切,阿妮娅就变成他老婆的妹妹了嘛。这么一来他更不可能伤害阿妮娅。
『是没错啦……加贺篝隆也或许没有加害阿妮娅的必要。』
学姐一下子就认同我的意见。
『不过,妮娅会不会伤害他我就不知道了。我所担心的并不是物理方面的伤害——他搞不好会让妮娅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也说不定。』
「不该看到的……东西?」
我脑海中出现了无数个乱舞的问号。朱浬学姐应该知道什么我不清楚的情报吧。她到底担心阿妮娅会看到什么呢?
「呃——该不会是对小朋友教育不好,或是限制级场面……之类的?」
我以严肃的口吻继续打探,但电话另一头的朱浬学姐却「啊哈」地笑了一声。
「嗯,大概就像你所说的吧。我现在正往你们那赶过去,不过不知道来不来得及。你在我抵达前不必勉强与加贺篝隆也交手——先把由璃子小姐与妮娅救出来再说。」
「我……我明白了。」
希望学姐能尽快赶到——补上这句提醒后我才挂断电话。仔细一想那似乎很困难,因为朱浬学姐为了准备武器还得先返回鸣樱邸的地下秘密基地。就算用上那个恐怖的飞行装置也不可能那么快抵达加贺篝的别墅。
魔神相克者的战斗能力我已经在公共澡堂彻底领教过了。只凭我跟嵩月根本不可能打倒那家伙。利用打带跑的战术先把妮娅抢过来,接着再四处逃窜争取时间或许是可行之策。
「——你们说的地址就在前面,但车子已经不能再开过去啰。」
计程车司机指着前方一栋位于海边高台上的宅邸说道。一听到别墅我就会联想起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木屋,但这栋建筑物却与我想像的截然不同。
以古老风格建成的砖造洋房——跟鸣樱邸还颇有几分相似。
「啊,那在这里停就可以了。谢谢。」
我对司机道谢并拿出车资。但那位大叔并没有马上接过钱,反而有点犹豫地盯着我。
「我说,这位小哥跟小姐,虽然不知道你们遇到了什么事,但这么做不会太急了点吗?」
「……啊?」
「我家那臭小子也是在高中时不小心让女朋友怀孕。当初因为闹自杀害我也人仰马翻,不过现在已经好端端地生活在一块了。嗯,人生只要活下去就能遇到好事,希望你们不要作出会让父母担心的事。」
「呃……请问你在说什么?」
我感到很困惑,看来这位大叔对我们产生了严重的误会。
附带一提,为了避免引发不必要的骚动,操绪现在已经暂时躲起来了,所以车上的乘客乍看下就只有我跟嵩月。
在这种三更半夜,一对身着制服的高中生男女单独来到偏僻的海边,而且目的地又是栋位于岬角的废弃洋房。
司机会误以为我们想私奔或殉情也是很正常的。
「不,我们并没有那个意思。真的。我们的师母现在正位于那栋别墅……」
我慌忙向对方解释道。基本上这并不算说谎吧?大概是我的藉口产生了效果,司机大叔一下子就退让了。
「啊——原来是这样。哈哈,那就好。害大叔我吓了一跳。」
对方一边苦笑一边递出零钱与收据。我则恭敬地朝他鞠了一个躬,随后立刻拉着满脸通红的嵩月下车。真搞不懂,为什么连搭个计程车都会这么累。
相形之下,更重要的是我们停在这里的时间太久了。加贺篝想必已经察觉到这辆不寻常的计程车。从这里到他的别墅距离也不过百来公尺,四周又很安静,因此车子的行驶声便显得格外刺耳。
不过,我本来就不认为自己能在不被察觉的状态下顺利潜入加贺篝的别墅。
毕竟对方可是个手腕高明的小偷。相同地,他应该也会设下严防入侵者的措施才对。此
外,他身边又有那只难缠的使魔在,根本不是什么可以轻易正面交锋的对手。何况在公共澡堂的战斗中,我方有什么本领他又已经摸透了。
「你可以出来了,操绪。」
伴随着我的呼唤,操绪立刻轻飘飘地现出射影体。她现身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瞪着我与嵩月互握的手,还冷言冷语地说道:
『你们很开心嘛?』
我与嵩月这才惊觉,立刻松开对方的手。
都是那个计程车司机大叔乱讲话害的。操绪察觉出我俩的反应后,眼神变得愈来愈冰冷。
「那、那个……」
嵩月缩着颤抖的肩膀,试图想要转移话题。真难得她会自己主动开口。
「我有个,策略。」
『……策略?』
「我从……正面进入别墅,引起骚动。夏目同学你们趁机……」
「把由璃子小姐与妮娅救出来吗?」
我替嵩月接话,她立刻用力点头。
很简单的调虎离山之计,但搞不好有效。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引出加贺篝本人。就算不是他本人现身,他应该也会派遣使魔出来捕捉嵩月吧。
当嵩月缠住加贺篝的使魔后,我需要警戒的对象就只剩下蔷薇色的机巧魔神了。一对一的机巧魔神对决下,我也不见得会输。然而……
「可是,光凭嵩月一个人应该无法对付那只使魔吧?当初我跟由璃子小姐联手都被修理得好惨——」
最好还是等朱浬学姐到场——我虽然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但届时可能已经太迟了。
嵩月以顽固的表情瞪着我。这女孩还真是意志坚定,每次这种时候我都会被她折服。此外她还拥有意外惊人的行动力,只要稍微不留神,她就会甩开我的制止、直接以火球攻击加贺篝的别墅了吧。
「……你们先走。」
果不其然,嵩月手中浮现了摇曳不定的高温气流,看来我是无法阻止她了。
每次的结果都是这样——我此刻的表情一定很难堪吧。然而就在此时……
『——没有那个必要。』
有个声音在我耳边轻轻回荡着。
我赶紧回过头,果然有一个飘浮在半空中的人影映入眼帘。
那是一位很适合戴眼镜的可爱女性。尽管拥有一副童颜,但年纪应该在我们之上。比起夏天的海边,她似乎更应该出现在秋日的午后图书馆翻阅书籍才对——总之就是这样的女性。
我之前就已经见过她了。她正是在公共澡堂现身过、跟在加贺篝隆也身边的射影体。
此外我在机场也把她误认为加贺篝隆也的经纪人。当时也在场的樋口之所以没发现她,并不是因为樋口眼拙,而是根本看不见。
『如果你不想让你所珍视的人伤心,便不可如此轻言牺牲自己。』
射影体静静地告诫嵩月道。
嵩月咬着嘴唇,就像被主人责骂的小狗般低下头。射影体见状立刻又露出温柔的微笑。
她真是不可思议啊。
跟获得安定装置之前的操绪相比,这位射影体的存在感明显稀薄许多。真要说起来的话,气质比较接近佐伯哥的哀音吧。只不过她并不像哀音那样面无表情。总之,我觉得此刻飘浮在眼前的她是那么虚幻、微弱,似乎只要稍稍碰一下就会消失不见。
『你们三位请走这里。』
说完后她便对我们招手。
要说我完全不怀疑当然是不可能的。这搞不好是加贺篝安排的陷阱也说不定。但我还是决定遵照对方所说的去做。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可以信任这位射影体。
颜色极端黯淡的射影体在满月的照耀下微微浮出轮廓。只见她再度回头,以寂寞的口吻对我们说:
『拜托……请你们阻止他……就快来不及了。』
〇
加贺篝隆也的别墅构造比鸣樱邸更接近传统的西洋建筑。
一入馆内马上可以看见宽阔的门厅与通往地下室的阶梯。
阿妮娅的身影就位于那排阶梯中央。她虽然表情呆滞地坐在楼梯转角处,但似乎安然无恙。身体也没有明显的外伤。
步下阶梯后就是那间以玻璃墙围住的地下室了。面积大概就跟学校的教室差不多。
这里似乎是设有隔音装置的录音间。即使是人数较多的乐团也能够进去里面练习。
不过如今包括扩大机与鼓等设备都被堆在墙角,录音间的中央则放了一架怪异的不明装置。装置主要是以机械所构成,大小几乎占满了宽阔地下室的一大半。
怪异装置的外形跟天秤很类似,但体积却与大型的推高机差不多。运作方式就好像机械式时钟的驱动机构(Movement)一样,既原始又复杂。这玩意儿应该跟机巧魔神一样,都是黑科学的产物吧。
装置的左臂嵌入了一颗巨大的鲜红色结晶。在结晶中循环的液体我猜大概是血——也就是透过狩猎恶魔所取得的大量恶魔血液。
这种推测的根据是来自由璃子。此刻的她手腕上正插着打点滴用的管子,身体还被那条铁灰色的锁链给固定在结晶旁。隐含魔力的鲜血正从她体内流出,似乎就是诡异装置的动力来源。
此外,装置的右侧则不知为何放了一张床。
正确地说,那不是床,应该比较接近棺木才对。棺材的外形就像摇篮,还加上了许多美丽的装饰。
一名女性正睡在那具棺木里。
她并没有死,如字面所言只是睡着了而已。因为从她那被白色睡衣包裹的身体,可以明显看出胸口正规律地起伏着。
我被这位女性的姿态所吸引,无法轻言栘开目光。
这位跟阿妮娅长得非常像的金发外国人,恐怕就是克莉丝汀·福尔切不会有错——这点完全在我的预料之中,所以令我讶异的理由并不是这个。
真正使我紧盯着她不放的原因,是她以大量女性内衣裤代替床单铺在下方这点。
此外还有……
陷入沉睡的她,不知为何身体竟微微呈现透明,就跟操绪等射影体一样。
「——那叫『非在化』。」
有个干涸的说话声突然在呆立不动的我耳边响起。
加贺篝隆也就站在被玻璃墙围住的地下室正前方。面对擅自闯入别墅的我们,他似乎一点也不生气,只是悠闲地抬头仰望着。
「黑铁的少年与射影体,你们终于来了。还有,嵩月家的大小姐也在——琴里还真多事。罢了,反正我早就想找机会跟你好好聊天了。」
加贺篝面带微笑地说道。
他的使魔不知道上哪去了。眼前出现的事态变化本来应该让我严加戒备才对,但比起那个,阿妮娅的姐姐到底是什么情况——反而更让我感到好奇。
「我跟你……没什么好聊的……」
我瞪着对方喃喃回答,操绪则为了保护我向前站出一步。
嵩月弯身靠在蹲坐于楼梯边的阿妮娅身旁。如果她能就这样直接把阿妮娅救出去,我们的第一个目标便告达成了。当然,能顺便救出由璃子才算完美,只不过这片分隔地下室的玻璃墙实在很碍事,加贺篝的悠闲态度也让我感到非常诡异。
「不,你错了。」
加贺篝对不愿沟通的我断言道。
「打从我第一次在公园跟你碰面,我就马上察觉到了。少年,你跟我是同类。」
「……咦?」
那是什么意思?我感到非常不解。以同为操演者而言对方与我确实站在相同的立场上,但他想要强调的意思应该不是那个吧。
况且我跟对方在公园巧遇时并没有说太多话,只是跟操绪一起坐着闲聊罢了。当时对加贺篝我也没多所留意。
话说回来,当时的加贺篝应该是刚从网球场偷完内裤吧。
难道他认为我跟他一样对女性内衣裤情有独钟?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所以,同类到底是指什么?
「看来你已经搞懂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我之所以要启动这个装置也是基于你猜到的理由。」
加贺篝的模样并不像在开玩笑。
他望着正在试图保护我的操绪一会儿后,终于将视线转往位于录音间里的那架机械。
「我允许你进入这里,完全是因为你跟我很像的缘故——听我说,少年。只要照我的方法做,你就能从机巧魔神中解放出副葬处女——」
「……!」
对方的这番话让我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不过讶异归讶异,我却不怎么厌到困惑。
正如加贺篝所言,我已经察觉出他的目的了。
身兼机巧魔神专家之天才少女——克莉丝汀·福尔切的研究主题。
加上加贺篝冒着庞大风险才收集到、在仪式魔法中不可或缺的恶魔之血。
将这两个条件放进去后只会导出唯一一个解答;加贺篝正在进行解放副葬处女的仪式。
「你这家伙给我闭嘴!」
打破沉默、高声怒吼的人是阿妮娅。
她将企图制止她的嵩月挥开并站起身,然后又以燃烧着熊熊怒火的双眼瞪着加贺篝。
「智春,不要听他胡说。我姐姐……我姐姐被这家伙背叛了……你千万不可以相信他!」
加贺篝听了这些毫无反应,只是摆出仿佛在安抚调皮孩子的态度。
「……你不必再装乖小孩了,阿妮娅·福尔切。骗那个少年的人根本不是我,应该是你才对吧?」
「什么……」
加贺篝冷静的反击使阿妮娅狼狈不堪。她此刻的反应真是让人忍不住要同情;虽然想张口却又挤不出半句话。加贺篝见状又露出了宛如在怜悯这位年幼留学生的微笑。
「你应该能理解才对。克莉丝的非在化已经开始了,这足以证明我不只是随便说说而已。我选择的不是你姐姐,而是琴里。」
加贺篝异常平静的说话方式让阿妮娅明显流露出惧色。这位小女孩俯瞰着棺木中的姐姐不停颤抖。
「……别再说了!」
她泪眼汪汪地喊道。嵩月赶紧上前撑住差点就要倒下的她。
加贺篝露出不像是演技的沉痛表情。
「虽然对克莉丝很抱歉,不过……」
「住口……如果让你继续说下去的话……姐姐会……」
阿妮娅摇晃着凌乱的头发,我跟操绪则只能愣愣地观望这两人的对话。
阿妮娅之姐的非在化。身为魔神相克者的加贺篝表示自己选择了射影体琴里。这两个事实之间应该不可能毫无关联吧?
让阿妮娅绝望的理由也是同一个。
嵩月察觉出我感到很不解后便以平静的声音解释:
「非在化……等于恶魔的消灭……让恶魔变成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跟某人交换过契约的恶魔,如果被契约者遗忘,就会自动消灭。」
嵩月一边说明,一边在嘴角边挤出带有自嘲意味的僵硬微笑。
比起恐惧非在化,她的这种反应更像是有什么秘密害怕让我知道——至少我觉得嵩月的表情是如此。
「不管是爱、憎恨,或畏惧。只要契约者依旧在心中强烈地想着自己,就没问题了……但当契约者失去对自己的思念时……恶魔就会消灭。」
『骗人……这种事,怎么可能……』
操绪说到一半也闭口不语了。
对嵩月这些恶魔而言,契约就等于与某人相爱之意。当她们不幸被这个原本相互喜爱的对象遗忘时,就得面临消灭的结局。
这种宿命就跟她们过人的战斗能力一样紧紧跟着她们——我还是觉得这种安排太残酷了。
「所以说,阿妮娅的姐姐也快消灭了——」
「没错!就是那个男人……身为契约者的他背叛了我的姐姐!」
阿妮娅以尖锐的声音激动地说道。她此刻忿忿紧盯的对象加贺篝隆也,正是克莉丝汀·福尔切的契约者。
「恶魔对只能交换一次的契约会一辈子诚实履行,所以恶魔不会背叛人类。每次都是人类背叛恶魔。」
阿妮娅的说明中并没有怒意,反而隐含着满满的悲叹与绝望。我总觉得她刚才那番说明也暗暗划伤了我。
「我没什么好解释的。」
加贺篝「呼」地干笑一声。我这时才察觉他的眼珠里躲藏着比阿妮娅更深沉的绝望之色。
「不过,我并不会让克莉丝单独消灭。相反地,我要跟着她一起消失……所以,阿妮娅·福尔切,就算你想杀了我也可以——只不过在那之前,我还有事必须完成。」
加贺篝说到这将目光投向飘浮于自己背后的射影体。
那位被他称为琴里的女性立刻悲痛地摇摇头。
——拜托,请阻止他。
我想起进入别墅前这位射影体的请求。
「这架机械被称为分离机(splitter),开发者正是克莉丝,是一种可以从机巧魔神中取出副葬处女的装置。详细运作原理我也不太懂,但的确可利用『食运族』的机率控制能力欺骗机巧魔神的控制系统,把副葬处女分离出来。」
加贺篝说明时的目光是对准我。
我俯瞰着毫无防备的他,却无法采取任何攻击行动。因为将操绪从《黑铁》中解放的方法——也是我一直寻找的手段,就隐藏在对方的说明里。
「至于这架机械的缺点则是,为了打破机巧魔神的防壁必须耗用非常庞大的魔力。另外,没有『食运族』在,它也无法发挥功用。」
「是吗……」
到此我终于完全懂了。
不过,还剩下唯一一个尚未解决的疑惑。那就是像加贺篝这种人,为何会对偷窃女性内衣裤那么有兴趣?
「那你之所以会不停犯案……」
「没错,少年。我需要大量的内衣裤。为了让正持续非在化的克莉丝能保持活力,必须帮她把运气灌注进去。当然,不是女性的内衣裤也无妨……呼,不过我并不想看到自己爱过的女人被男用内衣裤掩埋。」
加贺篝半自嘲地喃喃解释。看来他说的应该是实话。
确实正如由璃子所言,「食运族」没有必要每次都从人类身上吸收运气。人类平常身上的日用品都会沾染主人的运气。内衣裤的确是最好的选择。世界上并不是每位女性都会配戴护身符或首饰等物,但内衣裤总是人人要穿的吧。
况且大量偷窃便宜戒指或手表也会让人察觉到「食运族」存在的可能,但相反地,偷女用内衣裤就不会有人看出这种事跟恶魔有关了。
就好像运气被吸干的人类会因不幸而死一样,无法自行制造运气的「食运族」一旦用光运气也会丢掉小命。为了让沉睡中的克莉丝汀不要那么快消灭,加贺篝只好拼命收集补充运气用的内衣裤——原理说穿了就是这样。
当然,我并不想替他的行为合理化。不过,一个对女用内衣裤并没有特殊嗜好的人必须持续扮演内裤小偷——我忍不住开始同情加贺篝了。
「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够了,少年。」
加贺篝深深地叹了口气后继续说道。
「这项仪式只要成功,琴里——也就是蔷薇辉的副葬处女就会被解放。届时就算我跟克莉丝一起消失也无妨,我只希望琴里能得救。」
「……」
他的心情我或多或少可以理解,不过……
「你希望我怎么帮你……」
「放我一马,就这样。现在我不能让任何人破坏这架分离机。我猜没多久之后学生联盟的操演者就会冲过来了吧?当然,我不会要求你打倒那些人,你只要帮我拖延时间就够了。」
说到这加贺篝露出自信满满的笑容。
我看出来了。
这家伙的精神状态正在慢慢崩溃。为了让琴里这位副葬处女复生,他可以牺牲除此之外的任何事物,并且还坚信只有这么做才是对的。
琴里小姐要我们设法阻止他的用意就是这个。
在加贺篝顺利达成目的之前,他会持续破坏一切。待会儿应该会赶到的佐伯哥与学生联盟援军当然也包括在内。他的确拥有能一口气消灭这么多敌人的实力,毕竟他可是同时拥有机巧魔神与使魔之力的魔神相克者。
让他陷入疯狂的主要原因应该就是克莉丝汀的非在化吧。无法保护克莉丝汀的悔恨让加贺篝彻底失控。陷入绝望情绪的其实并非正在逐步消灭的克莉丝汀,反而是加贺篝本人。
「我想你们迟早也得用上这架机械——你应该很明白吧?」
望着设置在录音间里的分离机,加贺篝如此对我确认。
他的这句话终于使我不再迷惘,满腔的熊熊怒火自我心底升起。
他的这番话既正确又充满谬误。我确实想让操绪复活,但我所追求的方法却不是这种非得要伤害另一个人不可的破铜烂铁。
「……你想要救琴里小姐的想法我可以理解。」
我穿越操绪的身体来到对方面前。
操绪也二话不说地直接绕到了我的背后。就算不必检视操绪的表情我也明白,此刻她的怒火应该不亚于我。
「但在那之前,你应该先救妮娅的姐姐才对。封印琴里小姐与操绪的,是机巧魔神这种不知名的力量,但消灭妮娅姐姐的真正元凶——」
我瞪着表情冷漠的加贺篝继续说道:
「——是你自己。」
地下室内的气氛顿时紧绷起来。
加贺篝虽然勉强想维持平静,但嘴角只能浮现僵硬的笑容。
「那是小朋友才会有的想法啊……少年。」
嵩月感受到对方施放出的惊人怒气后,立刻将阿妮娅挡在背后,双手同时喷出高温气流。
但加贺篝却完全无视嵩月的杀气,只是以轻蔑的眼神睥睨我。
「因为你不清楚过去流逝的光阴有多沉重,所以才能轻言说出这些美丽的词藻。我们这些操演者的时间非常有限,你总有一天也必须做出类似的抉择——要牺牲其他一切来拯救其中一人?还是不做选择任凭一切都牺牲?怎么样,问题很简单吧?」
「你错了!」
在对方的长篇大论结束前我终于忍不住大喊。像这种时候,还真痛恨自己这颗想不出尖锐反驳方式的迟钝脑袋。如果是老哥或朱浬学姐,一定能一边嘲笑加贺篝一边抓出对方的逻辑破绽攻击吧。
「你的行为不仅救不了任何一个人——我也不会苟同你的做法!」
「呼……就算你不认同又如何,少年!」
加贺篝露出些许遗憾的表情,接着又挥了挥手臂。那种动作就好像在演奏乐曲时对同伴打暗号般自然。
我的视野角落有一道黑影掠过就发生在他下令后没多久。
「啊……」
强烈的压迫感让我忍不住叫苦。从通往地下室的阶梯途中、一旁剥落的石壁里,以及堆积于地面的乱石缝隙,黑色的鞭状物体正朝我的脖子卷来。
那是加贺篝的使魔——软体兽。
对方事先将自己的身体变为液状,并藏在类似石头缝隙之处。
我因为一直注意眼前的加贺篝而完全忘了那只使魔的存在。内裤小偷之所以能自由出入形同密室的女子更衣室——到这时我才终于想通。只要有加贺篝的使魔在,天底下没有什么钻不进的地方。
「夏目同学!」
『智春!?』
嵩月与操绪不约而同地以惊讶的表情转向我。
不过,从墙壁缝隙钻出的软体兽此时已化作人形,还以我的身体为挡箭牌。这么一来,试图进行攻击的嵩月也束手无策了。
「我想问你一件事。」
加贺篝并没有明显因胜利而欣喜的模样,只是淡然地开口说道。
「你其实拥有足以对抗我的手段,根本不需要透过这种麻烦的交涉方式。你所能获取的力量可跟我匹敌——为什么你不成为魔神相克者?」
我什么话也没说,光是要抵抗勒住我脖子的使魔触手就已经很累了。
听说只要这附近的颈动脉被掐住,就算是像柔道选手那么强壮的家伙也撑不了几秒钟。
既然如此,我再不叫机巧魔神出来这辈子也没机会了。
「你不可能没想到才对。为何你不在来此之前与恶魔少女交换契约?只要你也获得使魔,就不会如此轻易败在我手下了。」
加贺篝露出打心底无法理解的模样。
嵩月则以非常感伤的表情停下一切动作。
在朦胧的意识下,我笑了。跟她美丽的外表或F罩杯都无关,我就是觉得像这样不懂得如何修饰情感的嵩月很可爱;同样地,也很可怜。
她根本没有必要时时对我察言观色、戒慎恐惧。
要是她能更大方地发怒、哭泣就好了——只要那是她所希望的。
为了这个理由,我才会陪在嵩月身旁。
「嵩月她……不是战斗的道具。」
呼吸变得愈来愈困难的我勉强说道。
「我跟嵩月的邂逅……嵩月……是为了想过普通的高中生活才会来洛高……因此我很想帮她实现这个心愿……」
没错,这跟恶魔什么的无关。我真希望嵩月有一天也能像普通女孩一样开怀地笑出声。如果可以实现这个心愿,要跟恶魔交换契约也不算什么。
至于什么魔神相克者就滚到一边去吧。我的灵魂不是那么廉价的玩意儿。
「你太年轻了。」
加贺篝露出浅浅一笑。
「我虽然颇羡慕你,但只要你了解我所认识的世界真实姿态,你就不会再说那种话了。」
我一字不发地以充血的双眼瞪着对方。
「我跟你才不是同类……我跟嵩月选择在一起,不会受机巧魔神、使魔等无聊的玩意儿影响……更不可能考虑什么魔神相克者!」
加贺篝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以仿佛很受伤的表情闭上眼睛。
接着他又对使魔吩咐了些什么。
霎时,触手勒住我脖子的力道变强了。
我就要丧失思考那些问题的能力。
不行,这可不妙。意识即将彻底地远离我的掌握——
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
「夏目同学,你说得太好了呢。」
高雅而爽朗的京都腔在我们的头顶正上方响起。
一阵强烈的爆炸震波也随之袭来,将我的身体一口气弹飞。
〇
爆炸毫无预警地在我背后出现,但直接承受攻击者却是加贺篝的使魔。
使魔发出难以形容的惨叫声后顿时弹了出去,我也顺着这股力量自阶梯上滚落。
除了头部狠狠撞在地板上外,内脏也差点移位了,我忍不住因此发出呻吟。使魔的触手则不知何时解开了我的脖子,能逃过被勒死的命运应该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只不过我还是好想吐。
冲击尽管十分严重,但也没到让我完全站不起来的程度。况且有一大半爆炸威力都被使魔的身体给吸收了。
我一边激烈地喘着,一边大口吸取氧气,同时又抬头向上望。
爆炸造成的影响使我们刚才所位于的楼梯已经有一半被炸飞了。石造墙壁也夸张地多出了一个半球形的凹洞。
这并不是朱浬学姐的飞弹攻击,因为我闻不到火药的臭味,也没听见类似火箭推动器的运转声。这种攻击跟嵩月的火球比较接近,属于魔法式的爆炸。
从残存的楼梯最上阶,有一个娇小的身影正在俯瞰底下的我们。
「真让人感动呢,夏目同学。怪不得瑶会连连夸奖你。」
千代原春奈露出难以解读的笑容并朝我挥手。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偷听我与加贺篝的对话?总觉得她的脸上似乎写着她已经都知道了。
『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呀?』
操绪发出了搞不清楚状况的说话声,代替呼吸尚未完全恢复顺畅的我问道。
千代原春奈是学生联盟的GD——意即武装学生指导员。他们这些人现在应该才刚与佐伯哥会合,正要进行攻入别墅的准备才对。就算千代原春奈是单独行动好了,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赶到现场干。
况且,如果中间还要透过佐伯哥传话的话,她更不可能如此迅速就找到这里。
唯一的解释方式就是,我们干辛万苦才找的加贺篝根据地,千代原春奈从很久以前就盯上了。
「内裤被偷的案子可不是只发生在洛高呢。」
千代原春奈眺望着我们这群人的困惑表情后,露出嫣然一笑并如此说明。这种微笑真是深不可测,搞不好她其实是在生气也说不定。
也就是说,在她追查袭击恶魔事件的途中,自己的内衣裤也不幸遭到小偷光顾,所以才会暗地将目标转向调查内裤男——应该是这样吧?
至于结果就与我跟朱浬学姐一样,终于发现了加贺篝的嫌疑。
但她登场的绝妙时机却让我觉得自己被对方当作诱饵来使用,趁加贺篝的注意力被我们引开时,她就可以轻易观察别墅的情况了。
该说真不愧是GD吗?这种处理方式未免也太邪恶了吧。不管是那个宝冢王子或千代原春奈,都是性格让人不敢恭维的家伙。
春奈似乎察觉到我报以的责难眼神,立刻打圆场似地摇着头。
「既然如此,就让我助你们一臂之力吧。也请大家好好支援我——」
「——英格丽!」
春奈话还没说完就被加贺篝的行动给打断。原本倒在地下室地板上的使魔,听了主人的呼唤后全身立刻像鞭子一样弹了起来。
面对站在原地似乎毫无防备的春奈,软体兽迳自以鞭子刺了过去。但使魔那果冻状的身躯似乎被春奈脚边吐出的某种物体给缠住了。
那玩意儿是线。
在昏暗的地下室中发出耀眼红光的细线。
细线从春奈的影子里伸了出来,将加贺篝的使魔给紧紧包裹住。
「该出来了呢——亚铅华。」
娇小的GD少女面前立刻多出了一只纯白的机巧魔神手臂。
一架身披白色钟甲的巨大机械人偶强行掰开春奈的影子、爬出地表。
跟《黑铁》或《翡翠》相比,这架机巧魔神显得比较纤细,但装在两臂前方的巨大护手依旧很显眼,反而加强了《亚铅华》的好战印象。
来自春奈影子中的细线其实是出于那对护手的指尖。《亚铅华》的手指原来暗藏着类似蜘蛛吐丝的构造。
春奈的纯白机巧魔神就像能自在操纵人偶的戏偶师一样,以左右十根手指尖端的线压制住软体兽的攻击。
不过要彻底封锁加贺篝的使魔,以这种程度的细线应该很困难吧。果然,身体一部分变形为触手的软体兽一下子就切断了《亚铅华》的线。
「哎呀……」
根本不行嘛——我听见操绪这么低声吐槽。结果,春奈本人也好像听到了这番批评,随即露出微笑。
「宇宙是从一场大爆炸才开始的呢。」
不知为何她突然优雅地说出与现场完全无关的话题。
作用就好像传说中盘古开天地的那场大爆炸——又被称为大霹雳。等等,她现在聊这个做什么?
春奈眯起眼,似乎试图解答我浮现于表情上的疑问。
「——你想想,这世界的全部不都是爆炸的产物吗?」
就在她还没完全解释清楚之前……
再度朝春奈袭来的软体兽——其漆黑的表面上竟自动出现了强烈的爆炸。
爆炸规模一开始的确很小,但没多久就演变成连锁反应,最后使果冻状的使魔身体组织飞散四处。只听见使魔发出刺耳的惨叫声。
「……导火线!?」
我终于看出那些爆炸的真正原因了。
从《亚铅华》指尖所伸出的并不是普通的线,而是导火线。也就是能让炸弹引爆的东西。
被导火线缠上的敌人自己也会变成炸弹——这就是春奈的机巧魔神《亚铅华》的拿手好戏。一旦卷住敌人身体的线被敌人自行切断,导火线就会从被切断的位置开始引燃,直到抵达敌人的身体并引发爆炸。
只要一被这种线缠上,就算切断线依旧无法逃出春奈的魔掌。此外破坏力也十分惊人,真是难以防范的可怕攻击。能获得GD称号的家伙果然都不是泛泛之辈。
『这只使魔就交给我,夏目同学等人快去——』
面对不停变形逃窜的软体兽,春奈的机巧魔神拉着导火线穷追不舍。我差点就被她那种优雅的动作给迷惑了。不过正如她所提醒,现在不是在一旁看好戏的时候。
加贺篝已经在召唤自己的机巧魔神了。名为琴里的射影体再度消失不见,加贺篝的影子也逐渐变为虚无的颜色。
「嵩月与妮娅先把那架装置——」
为了不被《亚铅华》引发的爆炸声盖过我用力大喊着。确认嵩月她们对我点过头后,我立
刻将目光转向操绪。操绪脸上的微笑依旧一如往常般坚强。
「——出来吧,黑铁!」
「苏醒吧,蔷薇辉!」
我跟加贺篝几乎是同时召唤。
漆黑的机巧魔神从我的影子、蔷薇色的机巧魔神则从加贺篝的影子各自现身。这里的空间不足以容纳两架机巧魔神完全登场,甚至一出现就必须展开正面冲突。
钢铁与钢铁碰撞的轰隆巨响在地下室中回荡。这股冲击力道逼使我向后退。《黑铁》正被对手所压倒,《蔷薇辉》的力量太不可思议了吧。
无数颗齿轮正在蔷薇色的魔神体内相互咬合,发出宛如恸哭的叫声。
加贺篝的使魔也在同时产生共鸣,相互增幅彼此的魔力。鬼哭神号般的噪音激荡出了对手那没有上限的惊人威力。
恸哭、恸哭、恸哭、恸哭——
只要这种让人耳朵发痛的共鸣不停止,对手的魔力就会无止境地膨胀下去。
「恸哭的魔神……这就是魔神相克者的威力吗……」
连大地也为之震动的《蔷薇辉》魔力令我彻底体验了恐怖的滋味。
看来光凭我们是绝对不可能打倒这种家伙的。还是照最初的规划,把由梨子抢走就落跑吧。
但接下来又出现了另一个让我难以置信的光景。
嵩月正在以炎之剑斩向捆绑由璃子的锁链,但攻击却毫无成果地被弹了开来。由摄氏数千度的地狱烈火所浓缩而成的攻击,竟对这种看似破铜烂铁拼凑在一起的分离机毫无作用。
「因为那条锁链……吗……」
我察觉到缠住分离器的锁链来源后不由得叫苦。
那条铁灰色的金属正是《蔷薇辉》的一部分。
被那条锁链缠住的对象时间会暂时静止。面对陷入这种状态的物体,想要造成破坏是不可能的。
也就是说,除非打倒加贺篝的机巧魔神,否则我们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由璃子及阿妮娅的姐姐干着急。
不,其实也不一定要打倒,将操纵那条锁链的手臂破坏掉应该就可以了——
「黑铁!」
蔷薇色的魔神这回伸出了右手的锁链,一瞬间,我也命令《黑铁》施展出重力球攻击。
我所瞄准的目标并非蔷薇色魔神的身躯,而是左手。加贺篝的机巧魔神因为必须抓着绑住分离器的锁链,所以并不能自由移动。
『——同样的攻击用第二次就没效了。』
我可以在视野的角落发现加贺篝正对我微笑。
《蔷薇辉》右手伸出的锁链也不是对准《黑铁》。
锁链的目标其实是我们的脚底,也就是铺设于地下室地板上的石砖。石砖被机巧魔神的蛮力强制掀起来后,直接与《黑铁》的重力球遭遇。
被锁链卷起来的石砖——就等于是一面时间静止的无敌之盾。
『苏醒于比幽暗还亘久的悠远——』
蔷薇色的魔神发出了咆哮。
「完蛋了……」
我这才察觉出自己的失策。《黑铁》的重力球被对方挡下后,自己反而出现攻击后的明显破绽。面对几乎等于是毫无防备的漆黑魔神,《蔷薇辉》立刻伸出无数条锁链。
——躲不掉了!
『于科学之锁链下束缚的光阴!』
蔷薇色的魔神体内进发出大量的魔力。
终于,《黑铁》的时间静止了。
身为操演者的我也同时陷入被冻结的状态。
完全的静寂笼罩着我。所谓静止的时间就某个角度而言就等同于永远。
这战败的一瞬间将永远烙印在我的时间上,并由我单独承受。
无限的寂静,无限的孤独。
我的心理建设几乎一下子就被这种恐怖所击溃——
但就在这时,我却再度听见了那个毫无根据的坚强说话声。
放心,操绪会一直陪着你的……
这是幻听吗?
霎时,漆黑的魔神咆哮一声,打破了我以为是永恒的寂静。
「怎么可能——!」
加贺篝首度发出惊愕的叫声。
原本应该陷入时间静止状态的《黑铁》再度旋转起体内的齿轮并怒吼着。
无数的魔法阵自漆黑的装甲表面浮现,幽暗也从钟甲的缝隙中冒了出来。
这种虚无的幽暗会把对手一路拖向黄泉的底部。
「为什么你可以动!?我明明把时间暂停了啊——」
焦躁清楚地写在加贺篝的脸上。蔷薇色的魔神确实没有停止施放可观的魔力。
但《黑铁》的瞬间复活也是千真万确。如今其巨体已即将被自己所制造的幽暗所吞没,咆哮声也几乎没停过。
「能在静止时间中行动的不是只有蔷薇而已呢,你忘了吗——庞大的重力也会让时间停止。」
与使魔战斗到一半的春奈呵呵呵地笑道。
「来自深渊的黑铁魔神——以前曾经是GD的左手,千万不可小觑呢?」
「什么……」
加贺篝听了只能瞪着被幽暗包围的《黑铁》叫苦。
根据相对论的原理,在庞大重力场的中心就连时间也会停止。《黑铁》正是一架可以操纵如此夸张重力的机巧魔神。此外,如今包围着这架漆黑魔神的幽暗,亦是一种可以将光线吞没的强大重力之暗——
「难道这就是史瓦西的黑洞!」
捆绑住《黑铁》的锁链出现了一路向上下蔓延的龟裂。加贺篝也只能愣愣地坐视战局被逆转。
在这颗完全由幽暗织成的茧中,以机械驱动的恶魔突然伸出手臂。
『比夜晚还深沉的幽暗,从深渊中诞生——』
《蔷薇辉》的锁链应声碎裂。
漆黑魔神闪烁着那双明亮的绿色眼珠,再度于幽暗中展现其完全解放的姿态。
没有厚度的七道魔法阵就像手环一样绕着《黑铁》的臂膀打转。
漆黑魔神冷不防伸出左拳。
那七道魔法阵立刻从《黑铁》的手臂前端射了出去,就像是连续的七道门般飘浮在半空中。
接着,握在《黑铁》拳头里的重力球也像是炮弹一样被击出。
每穿过一道魔法阵之门,重力球的速度与威力都会上升。
「——蔷薇辉!」
蔷薇色的魔神试图以锁链缠住自己的身躯。这么一来自己的时间就会静止,《黑铁》的攻击应该也会失效才对。
然而,以魔法阵增幅过的重力球轻易地击碎了《蔷薇辉》的如意算盘。
剩下的少数锁链也全部化为废铁,机巧魔神自己的巨大身躯随着重力球一起被带了出去。
《蔷薇辉》的双臂狠狠撞在地下室的墙上,损毁程度严重到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样貌。收纳副葬处女的胸部结构虽然勉强逃过一劫,但很明显已无法继续战斗了。
《黑铁》的攻击并没有就此罢手。
「咕唔……英格丽!」
完全失去自信与战意的加贺篝大声呼唤使魔。
变形为黑豹的软体兽从头顶扑向《黑铁》。但使魔的身上依旧被鲜红的细线所缠绕——那是机巧魔神《亚铅华》的导火线。
「——你刚才那种敢以背部示敌的自信跑哪去了呢?」
千代原春奈以冰冷的语调喃喃说道。
她的机巧魔神正以细线弹奏出美丽的音色。
在软体兽尚未再度变形以躲避导火线之前,激烈的爆炸又开始了。
魔神相克者的使魔几乎是从正中央被炸成两半。
我看见完全脱力的加贺篝当场跪了下去。
「……琴里。」
他自言自语地说着。《黑铁》则对准无法动弹的《蔷薇辉》举起拳头。
不过我却无法下令《黑铁》给予对手最后的致命一击。
那并不是因为我同情加贺篝。
如果不在此破坏掉那家伙的机巧魔神,他日后一定会卷土重来、再度展开对恶魔的袭击。虽说这么做对琴里小姐很过意不去,但那家伙的罪孽已经太深重了。
最坏的情况就是,即使会弄脏自己的手也必须阻止加贺篝——这种程度的觉悟我至少还有。
因为不可否认地,自己毕竟是他的同类。他那种想要牺牲其他人挽回射影体的心情我也可以理解。所以阻止他应该是我无可逃避的任务。
不过我的《黑铁》还是没有挥下最后的致命一击。
因为有位女性正站在损毁严重的蔷薇色机巧魔神前方、试图保护这架机械人偶。
那位金发女性就好像数年后已经长大的阿妮娅;她的身上一袭白色睡衣、拥有一对蓝色的温柔眸子。
她的身体果然也呈现些微的透明。
不过这种透明跟操绪等射影体又不太一样,比较接近玻璃的质感。
每当她稍有动作,已经结晶化的身体组织就会像沙子般逐渐崩落。
克莉丝汀·福尔切——「食运族」的恶魔。
挡在《黑铁》拳头前方、庇护蔷薇色机巧魔神的人,正是因失去加贺篝之爱而逐渐非在化的她。
「姐姐……」
阿妮娅发出微弱的呼唤声。她先前就已经死命爬上克莉丝汀沉睡的棺木,试图用力摇醒姐姐。但让克莉丝汀苏醒的理由并不是妹妹的呼喊,而是身为契约者的加贺篝陷入危机。
望着极端失落的阿妮娅,姐姐露出了若有似无的空虚微笑,并以某种我听不懂的语言对其妹诉说着。
最后,加贺篝搀扶住终于气力放尽的克莉丝汀。
包括我在内的其余人只能不知所措地观望着事态的发展。
蔷薇色的机巧魔神再度返回了加贺篝的影子里。
之后有个野兽形体的黑影突然从我后方窜出,迅速抓起了加贺篝与克莉丝汀的身体。果然又是加贺篝的使魔。尽管刚才遭受过全身被炸得四分五裂的伤害,这只忠仆却又在不知不觉中复活了。
载着加贺篝与克莉丝汀的使魔一溜烟冲出地下室,直接朝别墅外逃之天天了。
我们霎时还无法理解刚才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只能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大家听好了——快逃呢!」
只听见春奈以毫无紧张感的口吻叫道。
不是快追,而是快逃?这是怎么一回事?好不容易我的脑袋才再度恢复思考能力。大概是因为战斗带来的紧张与兴奋感尚未完全解除吧,只觉得思路非常紊乱。
面对依旧愣着不动的我。
『嗯……因为加贺篝的机巧魔神坏了,所以原先被时间静止所封闭的魔力也都被解放出来啰?』
不知何时恢复射影体的操绪在我耳边说出这番恐怖的推论。
「魔力……被解放了?」
我愕然地望向被称为分离机的那架诡异装置。仔细一瞧,用来装填魔力的结晶已经出现了明显的裂痕,还散发出一种「等下事情就会很大条」的气氛。
加贺篝冒险收集来的庞大魔力就快要被一口气释放出来了。至于到底会引发何种后果,就算是缺乏相关知识的我也能大致想像出来。
「妮娅!」
我抱起跟我先前一样正持续发呆的阿妮娅冲了出去。
嵩月则搀扶个子比自己还高的由璃子,步履蹒跚地登上阶梯。春奈似乎早就独自落跑了。我只觉得自己的背后好像响起了恐怖化学反应所引发的噪音,而且音量还愈来愈大。
现在已经没空思考其他问题了,我在操绪的慌张催促下拼了命地爬出地下室。而就在我们终于离开别墅的一瞬间——
纯白的闪光在我们背后亮起,伴随着一声轰隆巨响,加贺篝的别墅就此夷为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