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冰冻沉眠 第一章

让人热到快断气的炎炎午后。

时间明明已经快接近傍晚,强烈的日照却依然从天而降,只见蒸气不停自中庭的草坪缓缓上升。

第一学期即将进入尾声的七月某日,好不容易捱过令人不安的期末考,还剩十天就要放暑假了。就是在这种时节的某天放学后——

我完全不想返回西晒严重的科学社社办,于是便与操绪一起蹲在福利社附近的自动贩卖机旁。这里可以享受自穿廊吹来的风,靠在冰凉的水泥墙壁上也让人感到身心舒畅。

『校外教学?』

操绪为了打发时间而望着公布栏上的行事历发呆,同时又以狐疑的口吻如此喃喃问道。

『二年级不就是朱浬学姐他们吗……本周的周末启程?为什么要在暑假前夕举办校外教学呢?』

这问题非常合理。但既然行事历早就这样安排好了,现在才抱怨也无济于事。

「我们学校几乎每年都是选这个时候。」

我一边喀哩喀哩地咬碎残留在纸杯底部的冰块一边回答。

『为什么嘛?』操绪不死心。

「忘了是从哪听来的,好像是因为校外教学结束后大家上课很容易分心。不管是学生或老师都很难脱离旅行的气氛。」

『嗯——?』

「既然如此,干脆让暑假直接接在校外教学后就不会有问题了,大概就类似这样吧……」

『真的吗?』

听起来很可疑——操绪皱着眉表示。我只能沉默地耸耸肩。我个人是觉得这传闻还满有道理的,不过搞不好这么做根本没什么值得一提的理由。

『那,为什么旅行地点要选夏威夷呢?大热天去夏威夷不是很怪吗?如果是为了游泳去附近的海水浴场也行吧?』

「啊,去那种地方根本花不完大家分期缴的旅费吧?」

『这种理由人家总觉得很难接受……』

操绪不知为何很颓丧地垂着肩。

这么说来,当我还是中学生的时候,操绪的状态比现在还更接近幽灵,普通人的肉眼根本看不见她。当然,中学时代的校外教学她也无法参与。顶多只能在全班拍团体照时跑出来制造灵异照片罢了。因此,她或许早就在期待还能以学生身分参加的高中校外教学吧!

为了鼓励失望的操绪,我努力以开朗的口气说:

「明年的事现在担心还太早了,不过二年级去旅行还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啊!」

『咦?为什么?』

「因为朱浬学姐跟第一学生会会长都不在学校啊,这段时间我们应该不至于会被卷入什么离谱的事件吧?」

『或许吧……』操绪同意。

那些人不在学校时,我们就不必担心被科学社或学生会交办任何与机巧魔神或恶魔相关的苦差事了。此外加上光学姐也不在,六夏的第二学生会他们来找碴的机率应该会减低。即便不考虑上述因素,怪人特多的洛高有三分之一自动出国旅游这点,就足以让人感激涕零了。被卷入无谓麻烦的可能性大幅下降,我们可以平平安安地迎接暑假了。

『听起来似乎不赖。』操绪轻轻耸着肩膀说。『但智春最好还是趁现在多休息吧!』

「你是指?」

我愕然地问。最好趁现在——我不太懂这句话的意思?

『因为暑假开始后,智春又要被科学社塞一大堆事情做了。』

「谁……谁说的……」

『智春难道不这么认为吗?』

「呃……」

我无法否定操绪的推测。在暑假这种学生最有空的时期,我恐怕很难逃过朱浬学姐的魔掌。况且,如今科学社那位长期不在的正牌社长也回来了,之后科学社势必会正式恢复运作。

「你为什么老爱说些泼冷水的话啊……」

我以忿忿的眼神朝上瞪着操绪。

『这只是警告呀,没听过期望愈高失望愈重吗?』

操绪以人义凛然的表情说,还对我比出食指,摆出一副严肃的说教模样。我这位身兼幽灵的青梅竹马,不知为何老爱把自己装成大姐姐并插手管我的闲事。

『谁教智春总是缺乏危机意识。不然怎么会每次都被无端卷入诡异的事件,还沦落凄惨的下场呢?况且,智春对年纪比自己大的女性也太好说话了,之前的下水道事件也是因为光学姐叽哩呱啦叽哩呱啦——』

「等、等一下,操绪。」

眼见她又要没完没了地念下去,我急忙制止她。嗯——操绪立刻以不满的表情瞪着我。

『怎样?』

「呃——有、有人来了……」

为了转移话题我慌忙左顾右盼,并将心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脱口而出。操绪听到也不由得吓了一跳。

『咦?』

「你看那里。」

我指向来宾专用的楼梯入口,确实有个正走向该处的人影。

那是一名身着便服的男子。

年纪虽然跟我们不相上下,但感觉并不像高中生。男子染成银色的头发倒竖着,直接在[x]露的上半身外套着皮夹克。他那敞开的胸口处,还可在心窝附近瞥见倒十字架形状的刺青。以这副模样应诙不会有任何一所高中愿意接受那家伙的入学申请吧!

至于男子本人虽然很想以这种打扮增添帅气,只可惜五宫略嫌不够格,尚称不上英俊的程度。不过也不像是什么不良少年就是了。打个比方,就类似将来想成为庞克摇滚乐明星的便利商店店员吧。

只听见操绪很率直地咕哝了句『像个白痴……』事实上,我也不觉得那家伙的脑袋看起来有多机伶。

这位貌似笨蛋的庞克少年来到楼梯口附近便不再前进,缓缓朝四周张望了一会儿。当他察觉到我们的存在后顿时停止了动作。

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那家伙要过来了耶。』

操绪对我咬耳朵道。

正如她所言,已然褪去鞋子的那位少年正一步步朝我们的所在之处走来。

因为操绪的失礼批评而勃然大怒——看起来并不像这么回事。然而,少年也说不上是对我们摆出了友好的态度。他露出闪亮的犬齿并傲慢地笑着,很明显那是代表着敌意的笑容。

如果可以的话,我完全不想跟这种人扯上关系,但一句话不说就逃跑也太逊了。何况说真的,我认为这种家伙的实力并不如表面上那么可怕。

毕竟自从升上洛高以来,我已经跟许多让人打心底发毛的对象冲突过了,对这种事也该多少习惯才对。包括冬琉会长与雪原瑶,此外还有嵩月的老爸及那个八伎等,个个都不是普通角色。要碰上比前述几位还难对付的家伙应该很困难吧!

少年发现我露出的眼神并不怎么害怕他后,立刻咧嘴转为愉快的微笑。

接着他竟摆出了跟我很熟的态度。

「嗨,操演者。」少年如此称呼我。

「什么!?」

我与操绪的表情霎时紧绷起来。这少年知道我是操演者。也就是说,他知道机巧魔神的存在了,看来并非单纯的访客。

随后少年似乎对我们的反应很满意,咯咯地笑了起来。

虽说对方这么做是想缓和气氛,但表情看起来反而更诡异了。这应该是他原本长相跟穿着打扮就有问题的缘故吧!

「不必那么紧张,只是想请你们带个路而已。」

『带路?』

抢先反问的人是操绪。少年点点头,还对操绪不自然地挤眉弄眼。操绪见状只能露出难以形容的复杂表情。

少年对操绪的反应并不怎么在意,状似亲切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说:

「是啊。想请你带我到学生会办公室。」

「学……学生会办公室……?」

我脑中即刻浮现那三个都不是普通人的学生会长脸孔。只要是跟这所学校的学生会有关,我可是向来没碰上好事。一想象眼前这位少年跟那群学生会长的组合,更是让我的心脏猛烈撞击胸口。

让人热到快断气的炎炎午后。

看来我连可以平安迎接暑假这点都还是未定之天啊!

「我们学校公认的学生会可是有三个。」

姑且先把少年带到来宾用的拖鞋放置处后,我如此说明着。对方则应了一句「我知道啊」。

「其实去哪一个都可以……啊对了,这里应该有一群自称是什么神圣防卫队的家伙吧?」

「啊……你是指第一学生会吧?」

我略感意外地点点头。

所谓的神圣防卫队,就是以罗马天主教教廷为后盾的洛高第一学生会别名。他们主要负责管理校内的体育社团,此外还包括维持校内治安与学生的安全保障等。

因此——虽说这也没什么道理——第一学生会的基层人员全都是由体格壮硕的男同学组成,与其余两个学生会相比,对秩序与校规更为恪遵。

像这种打扮标新立异的怪胎去找第一学生会,应该会被立刻轰出来吧!

不过少年仍旧丝毫不在意的样子,

「喔,就是那个了。」他边说边催促我领路。

既然他本人不介意就随便他吧,于是我陪同他一起出发。只要一把他带到学生会办公室门口,我就逃之天天,这样应该不会让我自己陷入危险才对。不过就在随后——

「这个射影体少女跟你是什么关系?」

他指着飘浮在我背后的操绪问。

会听到这种问题还颇为稀奇。在一般情况下只要说明操绪是缠身于我的幽灵就行了;老实说,已经很久没听到首次碰面的人询问操绪生前与我的关系。

「呃,操绪跟我是青梅竹马。我们以前是邻居。」

「喔呵,青梅竹马啊……」

少年很感佩似地喃喃道,接着便以鉴价般的目光不停打量操绪。最后那家伙的目光停留在她的制服胸口处。

「原来你喜欢那种体型的?」

「咦?不……什么体型……」

载侧目瞥见操绪太阳穴爆青筋的模样,不由得紧张起来。并不是我在自夸,但以客观的角度看操绪算是五官端正的。她个子虽娇小,但手足都很纤细,尽管身体有点透明,但以长相来说并不比普通的偶像明星逊色。拥有如此外貌的她,唯一耿耿于怀的部分就是那略显单薄的胸部。事实上,我也觉得她从变幽灵前到现在几乎都没发育。

然而少年这番话似乎并没有贬抑操绪的意思,反而对我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有这种嗜好很好啊!你这个幸运的小子!」

他甚至粗鲁地勒住我的脖子。胡说八道什么——我不禁大感困惑。操绪是我的青梅竹马这点,又不是因为个人嗜好或兴趣造成的。

「我姓凤岛。凤岛蹴策。请多指教,呃……你叫夏目智春对吧?」

他擅自从我的制服口袋抽出学生手册,并叫出我的全名。接着,他又像突然想到什么似地抬起头。

「嗯,夏目?总觉得好像在哪听过这姓氏……也罢。」

「哈哈……」

我试图以苦笑蒙混过去。凡是知道机巧魔神的人,应该都听说过我老哥——夏目直贵的名号吧。这并不值得大惊小怪。只不过每次提起我老哥必定会牵扯上麻烦事,这家伙胡涂到忘了这点反而是件好事。

「呃——凤岛,你跟佐伯哥……我是说佐伯会长认识吗?」

第一学生会办公室是一栋独立于一般校舍的建筑。在领路途中,为了避免冷场,我试着这么问。

但凤岛却露出了明显代表厌恶的难看表情。

「会长?那蠢蛋现在变学生会长了?还真了不起啊!」

看来这两人的确认识。凤岛随即以凶恶的眼神瞪着我。

「对喔,你也是操演者。该不会就是玲士郎的手下吧?」

「手下?我?」

我斩钉截铁地用力摇头。别开玩笑了。

「我跟学生会一点关系也没有。更何况以前我还差点被第一学生会杀掉。」

「喔呵!」

凤岛立刻高兴地瞇起眼,还用力拍打我的背。接着——

「是吗是吗?你果然也是好人啊!哎,我也是打一开始就看玲士郎那小子不顺眼。只不过长得稍微称头一点加上家里有几个钱就一副臭屁的模样。此外我还听说他有个标致的妹妹,真是无法原谅。」这家伙还真是见不得人好啊!佐伯哥态度很嚣张是事实没错,但这跟他妹妹应该一点关系也没有吧?结果凤岛却似乎把这部分当作重点,一直「妹妹、妹妹」地念个没完。

「对了,夏目,你对妹妹有什么看法?」

「啥?」

我无法理解对方问这个问题的用意,只好保持沉默。只见凤岛严肃地交叉双臂。

「就是指一般的妹妹啊!你讨厌妹妹吗?」

「耶?不,应该不讨厌吧……」

我首先想到的对象就是苑宫和叶。仅仅数月前,这位国中女生由于我母亲再婚之故而成为我的继妹。极度讨厌幽灵的她对我露出了明显的警戒之色,至今为此我还没看过她笑起来的模样。这个年纪的少女情绪本来就比较复杂——一想到她的事,我的心情也跟着堕入谷底。

结果凤岛根本不在乎我的表情。

「就是说嘛!妹妹才是男人的浪漫啊!」

他自顾自点头同意。虽说我并不认为这算什么浪漫就是了。

「有妹妹实在是太棒了。例如早上赖床时会闯进房间叫醒你,或平常老是说你的坏话,一旦有他人批评哥哥又会泪眼汪汪地大发脾气。哥哥收到情人节巧克力时妹妹也会吃醋,穿起围裙来更是合适,好处数不尽啊……」

只见凤岛眼神朦胧地发表自己的妄想,操绪则以看到害虫似的目光睇视那家伙。

『……这家伙,是怎么回事?』

「谁知道?」

我脸色凝重地摇摇头。看来名叫凤岛蹴策的这名男子,是个对妹妹抱有异样懂憬的家伙。此外围裙跟妹妹应该没什么关联吧?为什么我的周遭总是被一个又一个的变态包围?

「因此啊,我为了追求理想中的妹妹总是在日常生活里不断努力。玲士郎那臭小子,竟然敢妨碍我。」

凤岛以充满憎恨的口吻咕哝着。这下子因果关系终于厘清了,我好不容易才搞懂整件事。不过,妨碍这名男子寻找理想中的妹妹,跟防范性犯罪意思应该差不多吧。这么说来,凤岛的反应不过是私怨罢了。

总之,他与佐伯哥之间的关系我总算大致理解了。剩下的问题就是,如此讨厌佐伯哥的凤岛又为何要故意找上门来?

老实说我并不太想知道答案,但又觉得小心起见或许还是先问一下比较好。正当我开始苦恼时,突然有声音自我的头顶上叫住我。

「夏目?」

我抬头一看,发现楼梯的转角处有个跟我同年级的女同学正朝下望着我。那是个眼角线条分明、貌似很倔强的女孩——正是我们刚才提过的佐伯玲子。她抱着一大叠要缴交的笔记本,似乎在前往教室途中。

在最麻烦的时候碰到最不想遭遇的对象,我感到更为苦恼了。如果凤岛可以对佐伯妹视而不见就好了,但我如此卑微的心愿也被佐伯妹的一句话彻底击碎。

「那个人是谁?夏目的朋友吗?」

佐伯妹以疑惑的目光盯着凤岛问。

凤岛先是瞇着嫌麻烦的眼神朝上仰望佐伯妹,紧接着便「唔」地倒吸一口气。

「喂,夏目……你认识那个女的吗?」

「啊……嗯,是我的同班同学。」

「是吗?还满可爱的耶!」

凤岛抛下这句话后,便径自冲上楼梯。我根本来不及阻止那家伙,那家伙似乎也忘了要去学生会办公室的事。

「你、你……想做什么?」

凤岛这出乎意料的举动也吓着佐伯妹了。后者只能愕然地瞪着突然冲过来的那小子。不轻言逃跑应该是佐伯妹好胜的个性使然吧但在这种场合,我总觉得她尖叫一声后逃之夭夭对我来说还比较省事点。

「我名叫凤岛蹴策。对你就特别一点,容许你叫我大哥哥啰!」

凤岛刻意晃着皮夹克的下摆,以要帅的口吻说。

「啥?大哥哥?」

佐伯妹理所当然地露出了注视可疑物品的眼神,还对凤岛[x]露的腹部多打量了几下。然而凤岛并没有介意对方难看的脸色。

「没错,当我的干妹妹吧!」他说。

「啊?」

「正如『喝了这杯酒就义结金兰』一样,我们要擅自成为干兄妹也不会产生任何问题。史书上不是也有记载吗?『对天发誓,就算不能在同一家生,但愿能同住一屋檐下』之类的。」

「……不,你说的我都没听过。」

即使被凤岛的气势略略压倒,佐伯妹依旧很肯定地表示。

我则在一旁无奈地听着这两人的对话。这就是凤岛先前所说的寻找理想中的妹妹吗?只不过是技巧很拙劣的搭讪而已吧!况且手法比我想象中还要更糟糕,会被佐伯哥阻止也是理所当然的。

「真抱歉啊,哥哥我已经有一位了,而且是个比你好太多的哥哥。」

佐伯妹以带刺的口气回答。

「什……么?」

佐伯妹的这番话似乎给凤岛带来了意料之外的沉重打击。「唔」——只听见凤岛边低声呻吟边蹒跚地后退。

「你……你已纵有哥哥了?是这样吗……」

凤岛将头抵在楼梯扶手上,很颓丧地垂下肩膀。这当下,他心中想必产生了异常复杂的情绪纠葛。

「我明白了。身为哥哥的候补人选,我当然不能对其他人的妹妹出手。还是干脆地放弃你吧。再说你年纪有点大了,胸部的尺寸也很微妙……」

「啥!?」佐伯妹立刻吊起眉尾。「什么叫胸部尺寸很微妙!?年纪也有点大?」

她不生气才怪——我不得不同情起佐伯妹。还有,「哥哥的候补人选」又是啥鬼玩意儿?

「喂,夏目!你最好给我解释一下这家伙是谁!?他是你带来的吧?」

被佐伯妹的盛怒乱枪扫到,我慌忙摇头否认。

「没啊没啊,我根本不认识他。他说有事要找第一学生会,我只是帮忙带路……」

说到这里我才发现自己失言了。

果然,佐伯妹改以讶异的表情瞪着我。

「第一学生会……要找我哥哥?」

她的这番喃喃自语让凤岛也浮现惊愕之色。

「……你哥哥?慢着,难道你是玲士郎那蠢蛋的妹妹!?」

「蠢、蠢蛋!?你竟敢说我哥哥是蠢蛋。露肚脐的变态!少年白!」

「我这才不是白头发!你这秃额头!」

「你说谁是秃额头!」

凤岛与佐伯妹展开了小学生等级的争执,我只能无奈地在一旁观望。这幅光景实在是太难看了,让我充分体会人与人的冲突是多么空虚的一件事。

等我回过神,才发现佐伯妹手上的笔记本已散落一地,双方即将从动口进入动手的阶段。

『智春,要不要阻止他们啊?』

连操绪也因此担心起来,忍不住对我忠告……确实我也有同感。

「喂,你们俩先冷静一点。」

我急忙冲上楼梯,强行介入凤岛与佐伯妹之间。然而——

「别来碍事!」

「夏目快让开!」

那两人同时对我怒吼。即便你们这么说,我也不可能坐视不管吧?我强忍下心中的不悦,设法分开那两人。等到事态好不容易稍稍降温时——

「啊……」

从二楼走廊接近的人影突然对我们出声。

那是我非常熟悉的声音。

背对着自窗口射来的日照,两位女学生的身体轮廓浮现于视野内。

其中一人呈现出完美均衡的剪影,长而直的秀发被阳光穿透后显得异常亮丽。

另一人则显现出以高中生而言过于娇小的身躯。如宝石般闪闪发光的金[x]头发反射出耀眼光芒,白皙的肌肤则让她看起来更像个昂贵的陶瓷人偶。

那位如人偶般的幼女,露出了与可爱脸孔毫不相衬的傲慢眼神俯瞰我们。

「智春,你们在吵什么?」她问。

来者正是嵩月奏与阿妮娅。

察觉到这两人现身的凤岛似乎受到了某种巨大的冲击,「唔喔」地叫了一声。他持续仰望着浮现于逆光中的这两名少女,眼睛散发着光彩,身体却一动也不动。倘若真要推敲他的视线焦点,重心应该还是放在比较娇小的那位身上。

「嗯?」阿妮娅马上蹙起眉。

我与操绪则表情紧绷地继续观望。

讨厌的预感愈来愈强烈了。

全名阿妮娅·福尔切·索悔西尔·米克·克劳珊布尔希的这位总督家千金,虽然隶属一个已经没落很久的家族,但依然算是名门正派的贵族后裔。

从小就接受菁英教育的她精通数国语言,其余学科也有相当于研究所学生的惊人程度。因此虽然是个年仅十岁的小朋友,依然被洛高延揽来日本留学。

只不过阿妮娅专攻的其实是黑科学,尤其擅长于机巧魔种的相关知识。此外,她也是恶魔——还是被称为食运族的特殊恶魔种族。

身高约一百四十公分上下的阿妮娅,拥有天真无邪的端正脸孔,乍看下就如同妖精一样。她的外貌强烈显示出中欧血统特征——例如毫无半点杂色的金发与通透的肌肤等,确实是个就算登在时尚杂志上也不逊色的美少女。只可惜她的眼神总是带着凶恶的气息,经常气嘟嘟的脸颊也是她的注册商标。

阿妮娅·福尔切这位少女的简介就到此为止。

此外,如今还有一名以热情眼神猛盯着她的男子。

「……夏目!」

凤岛冷不防用力揪住我的胸口。

「干、干什么!?」

「那……那位小小姐是谁!?」

「什么小小姐……她是我的同班同学。」

「同班同学?她那种年纪能读高中吗?」

「跳级……也不算,反正她是留学生啦!由于诸多因素便以特例处……」

我总不能告诉这小子阿妮娅的真实身分吧,于是只好含糊地带过。不过凤岛对我的解释似乎半点疑惑也没有,径自大喊道:

「Perfect!」

「嗄?」

「她才是我长年追求的理想妹妹。为了能更接近哥哥所以暗自下定决心要努力跳级,真是太坚强可爱了!此外还加上如此清纯高贵的外表,当找的妹妹最适合也不过。怎么样,你也同意吧!?」

「呃,不……这教我该怎么回答。」

要形容阿妮娅,与其用什么清纯或高贵,还不如用傲慢跟任性比较合适。况且她会来留学是受了王立科学狂会邀请,再怎么样都跟想陪伴凤岛无关。

不过凤岛已经听不进我的话了。

等我回过神,才发现那家伙再度猛烈冲上楼梯,来到阿妮娅的面前立定脚步。只见这个不怕死的家伙又开口:

「我的干妹妹!」他大叫道。

『……他是白痴吧?』操绪满脸无奈地咕哝了一句。

我也默默地表示同意。这一瞬间阿妮娅应该有相同的感受吧?凤岛放在她肩头上的手也被她很不耐烦地推开了。

「你是什么玩意儿?」

阿妮娅以冷漠的口气问。

结果凤岛竟咧开嘴,露出了莫名其妙的自豪笑容。看来这小子把阿妮娅的回答视为对自己有兴趣了。他旁若无人的程度真是令人吃惊啊!

「My sister,是在问我的名字吧?既然如此就回答你,我叫凤岛蹴策,是为了当你哥哥才诞生的男子。」

「……」

阿妮娅皱着一张脸,以比平常更不悦的表情抬头瞪着凤岛。她那对清澄的蓝色眸子,如今温度恐怕比南极的冰核更低了。随后她又将那双眼睛缓缓转向我——

「喂,智春,这个蠢蛋是你的朋友吗?」

「不……我跟他并不熟……」

「是吗。既然如此我应该可以吸吧?」

阿妮娅露出洁白的犬齿说。身为食运族的她,可自与她接触的对象身上吸收运气,并藉此维持她自身的存在。也就是说,被阿妮娅吸走运气的家伙,会走霉运到令人拍案叫绝的程度。

平常为了不影响他人,阿妮娅会透过被人长期带在身上的物品吸收运气,但当然,她也可以从人体身上直接夺走运气。一旦发生这种情况,倒霉一点的家伙可能被她一吸就丢了小命。

然而不清楚阿妮娅真实身分的凤岛却产生了严重的误会。

「吸、吸我!?要把什么从我身上吸出来吗!?夏日,你这臭小子,竟然用这种糟糕的事教坏小朋友。对一个初次见面的异性就要吸他身上的……咕啊!」

凤岛正表情尴尬地大举发表看法时,突然按住自己的脸,整个人直接向后倒。原来是一本以高速旋转飞来的笔记簿,直接用尖锐的边缘刺中他的额头。

对凤岛扔出笔记本的佐伯妹气得满脸通红。

「这个变态白发萝莉控,别在学校里乱吠你的恶心妄想好吗!」

「很痛耶……」

凤岛继续按住自己的额头呻吟。

「佐伯的蠢妹妹,你在搞什么鬼!终于找到理想干妹妹的我,已经对你不屑一顾了。你是因为这样才忌妒吧?」

「谁会忌妒啊!」

佐伯妹的回话声调低沉,肩膀气到剧烈颤抖。只见她大跨步爬上阶梯,在非常近的距离下抬头瞪着凤岛。

「听好了,变态白发,赶快给我从这所学校滚出去。不然我就要动手赶人了!」

「喔呵,真有种啊!」

有种你就试试看——凤岛露出了扭曲的凶狠表情。接着他的眼珠便霎时转为淡绿色,背后的空气也开始摇曳起来。佐伯妹似乎炉没有察觉上述异样,但我跟操绪可是因这股危险的气息屏住了呼吸。

就在这时——

「唔喔!?」

率先露出惊愕表情并向后退开的人却是凤岛。

原来是一把刀伸向了他的面前。那是以灼热火焰制造而成的鲜红色利刃。

嵩月默不作声地摆出了攻击架式。原本一语不发在旁观望的她,在毫无预警的状态下出手恫吓凤岛。

「真危险啊……」

直冒冷汗的凤岛叫苦道。佐伯妹与阿妮娅则愣愣地瞪大眼睛。

「嵩、嵩月同学!?」

「喂、喂……奏……?」

「你们退下。」

只有嵩月维持冷静的语气告知道。她的黑长发随着火焰喷出的气流飘动。

身为恶魔的嵩月,可以凭意志将体内的血液化为摄氏数千度的地狱烈火。此时她那被火光照亮的侧脸,美得简直不像这个世界的产物。

「等……等一下,嵩月同学,你想做什么?在学校里不可以使用这种会引发骚动的能力……就算对方是个变态也一样。」

佐伯妹难得露出为难的表情。身为第一学生会会长之妹的她,应该要随时随地监视嵩月才对一旦嵩月变成了对第一学生会有威胁的存在,她就立刻向上报告以便消灭嵩月。

但这时嵩月却面无表情地盯着凤岛对众人宣布:

「他不只是单纯的变态而已。」

「……你是指……除了变态外他还是个笨蛋萝莉控?」

情绪不稳的佐伯妹显得有点口无遮拦。嵩月听了露出常见的困窘表情,同时摇头道:

「他是恶魔。雄性……也就是男性种的恶魔后裔。」

『……耶!?』

操绪以茫然的表情喊了一声。我也因大惑不解而噤口了。要说凤岛蹴策是个恶魔,倒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的事实,只不过——

『可是……那家伙刚才说有事要找第一学生会耶……?』

没错。因此我们一开始才没有怀疑凤岛蹴策的身分。因为假使凤岛是恶魔,就理应不会刻意拜访与恶魔敌对的第一学生会才对,

这位凤岛胆战心惊地注视正对自己伸出火焰之剑的嵩月。

「你是能操纵火焰的恶魔……?」

他随即瞇起眼睛,似乎察觉到什么。

「对喔,所以你是嵩月组的继承人啰……为什么像你那样的豪门千金要站在佐伯的妹妹那边啊?」

「跟你无关。请尽快离开这里,凤岛蹴策。」

嵩月以凛然的口吻道。凤岛则再度「哈」地露出充满敌意的笑容。

「我才不要。像你这种煽情体型的妹妹我没兴趣。我中意的是那种尚未成熟的果实啊!此外我也没必要听你的命令。」

「煽……情……!?」

嵩月的肩膀猛烈震了一下。高温造成的空气流动在她背后升起。以嵩月而言这种反应很少见,不过她确实生气了。

凤岛则若无其事地反瞪回去。

他身体周围也浮现了如雪花结晶般的细小冰块。

冰瑰在瞬间便开始膨胀,化为了小型野鸟般的尺寸。那是一只拥有四片羽翼的冰块妖鸟。当然,这并非自然界应有的生物,恐怕是凤岛以魔力召唤出的产物吧!乍看下虽然只是一只小动物,不过想必拥有某些特殊能力。

「魔精灵……」

嵩月以警戒的态度低声说道,凤岛则咧嘴露出微笑。冰块妖鸟并不是只有一只,很快就增加到了六、七只以上。就算嵩月再怎么灵活,大概也很难应付这么多只对手一起袭击吧!何况她还得一边保护佐伯妹,战局变得对我方压倒性地不利。

『智春,一定要阻止他们。』

操绪在我耳边窃窃私语。其实不必她提醒,我也会全力阻止凤岛。除了把凤岛引入学校是我的责任外,在校内还有大量学生的情况下打起魔法战也会造成不少麻烦。更何况我总觉得这两人打起来的后果会很恐怖。

「可是,该怎么阻止呢……?」

像嵩月这样的高等恶魔与同族交手,我一个普通人该怎么制止才好?以血肉之躯胡乱闯进去,一般人应该要不了多久就会丧命吧!

『叫出黑铁吧?』操绪以轻松的口吻问。

「现在这种场合不能乱召唤啦!」

我摇着正发出轻微疼痛的头。在学校这种地方召唤出机巧魔神那种显眼的玩意儿,势必会造成难以收拾的惨剧。我脑中甚至已经浮现了残骸遍布的光景。

『那该怎么办哩?』操绪嘟着嘴问。

「你有什么好点子吗?」

我厚着脸皮反问对方,其实内心早已是焦急万分。

毕竟包裹着嵩月全身的火焰,即使站在稍远处也能清楚感受热度有上升的趋势,而与之对抗的凤岛妖鸟,也一只只巨大化成凶恶乌鸦般的体型。这两股力量要是展开正面冲突,被卷入其中的我们恐怕很难全身而退。

「好痛!」

然而就在这时,凤岛却突然发出有点搞笑的惨叫。仔细一看,一个身躯娇小的金发人影已偷偷绕到了那家伙背后,对准他自皮夹克下露出的手臂狠狠咬了上去。

「……阿妮娅!」

『干得好,妮娅!』

我与操绪不约而同发出喝采。阿妮娅掩饰不住得意地瞇起眼,还对我们投来自信满满的微笑。

身为食运族恶魔的阿妮娅,虽然不像嵩月他们那样具备直接的战斗能力。但相对地,她却能够吸食对手的运气。这么一来,嵩月就算不使出全力,应该也能轻松等待凤岛不战自败了。

还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的凤岛,露出了莫名害臊的表情。

「喂……喂,My sister,怎么了?这样很痛耶!不过,如果这就是你追求的亲昵行为,那我甘愿把另一只手臂也献给你!」

「……哼。」

听了凤岛这完全没进入状况的发言,阿妮娅立刻绷着脸从他身旁退开。呸——她一边做出吐口水的动作一边叹息道:

「果然,恶魔的运气有够难吃的。智春,你这回可是欠了我一个大人情。为了回报我,今天晚餐一定要准备特别好料的喔!」

「啊……嗯,我会准备阿妮娅爱吃的东西。以肉类为主的料理可以吧?」

「唔嗯,我想吃羔羊的里脊肉,如果要烤成羊排的话记得要三分熟。」

听了阿妮娅毫不客气的要求,我只能轻轻耸肩并苦笑以对。这么高级的肉类料理我这辈子都还没吃过哩!

不过一想到阿妮娅刚才立下的功劳,又觉得这种程度的花费也不是不能接受了。

听了我们之间的对话,凤岛却出人意表地陷入了激烈的动摇状态。他甚至无视就伸在他眼前的嵩月火焰剑,脸色铁青地瞪着我。

「喂……喂,夏目,这是怎么回事?」

「咦?」

「为什么我刚才会听到你跟My sister讨论一起吃晚饭的事!给我说清楚!」

「呃,因为阿妮娅目前暂时借住在我的租屋处,感觉就类似寄宿家庭吧……」

由于我不大清楚凤岛之所以会如此愤慨的理由,于是便淡然地说出事实。况且阿妮娅本来就不是那家伙的干妹妹吧?

「借住!?你这家伙,已经跟My sister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了?」

凤岛的肩膀剧烈颤抖,凶神恶煞般的气息自他全身喷发而出。这种骇人的魔力奔流就连一介普通人的我都能察觉出来。

「不是啦,你不要误会。阿妮娅只不过是以留学生的身分寄宿……」

「别想骗我了。爱情喜剧的男主角全都是用这种借口!会说这种话,代表你也在觊觎干哥哥的宝座,可恶的偷跑家伙!」

「偷、偷跑……」

「无、无法原谅!身为真正干哥哥的我不能同意这种事!」

凤岛狂喊出莫名其妙的台词后,失去控制的魔精灵开始在他周围粗暴地打转。这应该就是所谓的魔力失控吧?此外,这时距离凤岛最近的人则是阿妮娅。她对这突如其来的危机无法反应,只能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

「不好了!」嵩月大喊一声便冲了过去。

她为了保护阿妮娅而一把抱住对方,并同时以地狱烈火击落失控的魔精灵。

这种全身被火焰缠绕、如舞蹈般的美丽战姿,正是被称为炎舞的嵩月一族绝活。但即便嵩月具备如此的战斗能力,想要保护阿妮娅一人也显得相当吃力。

此外被凤岛失控魔力波及的还有另一人。

「讨厌,等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啦!?」

被魔精灵包围的佐伯妹发出了怒吼。如果是普通的女同学在这种情况下就算大哭大叫也不奇怪,但佐伯妹在这方面的神经之大条确实让我有些敬佩。不过这依然改变不了她处境危险的事实。

『佐伯同学!』操绪大喊着。『智春!』

「我知道了!」

我死命冲上楼梯。即使想叫出机巧魔神保护佐伯妹,这种距离也太远了,她完全位于射程之外。

结果比起我加紧脚步冲向佐伯妹,失控的魔精灵攻击动作更快一步。

「呀啊……」

冰块妖鸟名符其实地以飞燕般的速度扑向佐伯妹头顶。幸好佐伯妹惊险地闪过第一击。她原本就拥有优异的反应神经,好运的程度更是不在话下。

然而,佐伯妹的幸运也到此为止了。

为了躲过第一击而失去平衡的她,一不留神就踏空了阶梯。

『啊……』操绪喃喃了一声。

别闹了——我也暗地叫苦。运动细胞明明很普通的我,跟这种倒霉事却总是难分难舍。不知为何我突然又抱怨起这点来。

自楼梯仰面坠落的佐伯妹,以及好死不死将待在她预定着地处的我。

以自由落体状态摔下的佐伯妹,就这样直接招呼到正朝她急速冲刺的我的脑袋上。

「呀啊啊啊啊啊!」

这种充满女人味的惨叫声很难得会从佐伯妹的口中响起。叫声在校舍的墙壁间回荡着,但真正该发出惨叫的人是我才对吧?

我千辛万苦在坠地前抱住了佐伯妹的身体,然而,她的体重再加上重力加速度后的力道让我无法承受,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

这种零重力的感觉就好像五脏六腑全都翻了过来。

『智、智春!?』

操绪瞪大了眼睛转过身。只见她的身影逐渐从我头顶远离。不对,应该是我这边在往下摔吧。我以抱住佐伯妹的姿势,顺着我前几秒才冲上的楼梯,以扭曲的拋物线轨道坠落。

虽说坠落高度不过三、四公尺,但因为两臂还要抱着一个人,根本无法藉双手降低冲击力。以这种方式猛烈直击后脑勺弄不好也是会丧命吧——就在不知为何我还能冷静地思考这个问题时——

「咕哇!」

冲击力袭向了我们。「呀啊」地发出可爱叫声的佐伯妹,全身体重几乎都压在我的肺部上,害我一下子无法呼吸,只能在完全无法出声的状态下将痛苦闷在胸口里。

然而痛楚并没有像我所畏惧的那般强烈。就在即将与地板激烈碰撞前,我们的坠落速度突然减缓了。我察觉到有只强而有力的臂膀及时伸出援手,撑住了我跟佐伯妹。

「——你没事吧,夏目智春?」

那只手臂的主人被一袭夏天不该出现的纯白大衣包裹,外表尽管显得帅气却让人担心他会不会中暑。至于他背后则是一名身着雪白夏季洋装的少女幽灵,面露不带感情的微笑飘浮在半空中。

「学生……会长?」

「……哥哥!?你怎么会?」

我与佐伯妹发现救兵的真实身分后各自愣愣地问道。佐伯哥怎能如此恰到好处地赶来援救,真是让人难以理解。不,出现在此的并不只是佐伯哥而已,那群同样穿着白色大衣的壮硕男子果然也到了。将近十人的部队自楼梯上下与走廊左右接近,采取彻底包围凤岛的阵势。这群人正是第一学生会自豪的实战部队——学生会处决部。

『距今两分四十秒前有人通报学生会。一名可疑人物侵入了校内,并与本校女同学发生纠纷。』

哀音以冷静的口吻对还在发愣的我们说明事情原委。身为佐伯哥同伴的这位幽灵少女,不知为何总是能报出精确的数字。

托她的福,我终于明白佐伯哥到此的原因了。确实,走廊都吵成这样了,还没学生去通报有陌生人士入侵才诡异吧?更何况那家伙尽干些拙劣的搭讪行为,除了可疑人物之外,还真找不到其他形容词。

至于当事人凤岛则还没冷静下来,只能以讶异不解的表情望着包围自己的处决部成员。

「玲士郎……」

他终于发现佐伯哥也在场后,咧嘴露出狰狞的笑容。

凤岛那原本就因失控而乱喷的魔力,这下子变得更加激昂吓人了。如今他所散发的已不只是怒意,而是再明确不过的杀气。

「没想到你自己送上门,真是省事啊!」

凤岛以粗暴的口吻道。我只能不耐烦地抬头仰望他。

把他带过来的我立场愈来愈糟了,真希望他不要再做出任何会拖累人的骚动。然而就算只有刚才那些,他所引发的问题也够严重了。

「凤岛蹴策……半年前被本校退学的学生,现在跑来洛高还有什么事?」

佐伯哥对凤岛投以冷酷的视线。

听了这番说明我不禁有些动摇。

半年前被退学?也就是说凤岛去年还是洛高的一员啰?

凤岛马上咂舌一声,刚好证实佐伯哥的说词。

「玲士郎,明明是你害我退学的,你还敢提这件事。」

「嗯……?」

佐伯哥静静地吐了口气。

『真的吗?』

操绪以谴责的目光朝下盯着佐伯哥。不忘保护阿妮娅的嵩月也以险峻的表情回过头。毕竟佐伯哥所率领的第一学生会,也曾在嵩月升上洛高没多久,就企图把她赶出学校。

结果佐伯哥却以愕然的表情偏着脑袋。

「确实,发现有危险的恶魔时,选择消灭或驱除本来就是我们神圣防卫队在维持洛高治安时的必要手段……」

看来不会错了——正当我们纷纷将责难的视线对准佐伯哥时……

「但凤岛……你会被退学,我记得单纯只是缺课太多跟成绩太差罢了吧?你的期中跟期末考不是每一科都不及格吗?」

「闭、闭嘴!那时候要不是被你们停学又害我住院的话,至少我不会缺课太多啊!」

凤岛红着脸怒斥道。该怎么说这家伙啊——我已经没力了。呃,总之,凤岛是个货真价实的蠢蛋没错,他针对佐伯哥的情绪完全只是私怨。

「啊啊混蛋,你们这群人不准用怜悯的眼光看我!」

凤岛再度对我们咆哮。因自暴自弃所释放出的魔力让他的魔精灵又开始躁动起来。

「住手,凤岛!」

「停止无谓的抵抗吧!」

包围凤岛的处决部成员纷纷自大衣下抽出枪枝。那可不是手枪之类的轻武器,而是军用的冲锋枪,其中装填的子弹想必也是对恶魔用的特殊弹头吧!话说回来,那群人平常都带着这些玩意儿在校内乱逛或上课吗?真是令人不敢想象的恐怖光景啊!

不过凤岛却丝毫没有畏惧的模样,反而讪笑越来。

「烦死了,去年的仇我就趁这次连本带利还给你们。上吧,我的魔精灵——」

生有冰块羽翼的妖鸟遵循凤岛的意志纷纷飞起,至于处刑部成员则摆出了迎击的阵势。又是这种阵仗吗?我忍不住抱头叫苦。只要是跟第一学生会扯上关系,最后几乎都躲不过枪战或魔法战斗啊!

此外这次的情况又特别糟糕。在这种狭窄的校舍内部空间进行真枪实弹的交火,一弄不好就会受重伤的。但话说回来,我也不能抛下嵩月跟阿妮娅自行落跑。到底该怎么办——就在我感到束手无策时……

小规模的爆炸在校舍内响起,楼梯也出现剧烈摇晃。

「怎、怎么回事!?」

发出这番叫苦声的家伙是凤岛。因为爆炸就在他的头顶上产生。原来是凤岛所召唤出的其中一只魔精灵,在高速回旋途中狠狠撞上了走廊的天花板。

在这种狭窄的屋内叫出那么多只魔精灵,会发生这种意外也很正常吧!

刚才爆炸的那只魔精灵虽然挂了,但少了一只魔精灵并不会让凤岛产生退缩之意。他立刻回过神摆好姿势,准备正式展开战斗。

只不过凤岛忘了一点。他的运气先前已经被阿妮娅吸走了,所以他此刻暂时陷入了极度不幸的状态。

「啊……」

结果首先察觉到的人是嵩月,她轻轻喊了一声。

凤岛还没意识到嵩月的提醒,头顶就已被某样物体狠狠砸中了。那是跟人类脑袋瓜差不多尺寸的水泥块。想必是因为刚才的爆炸,凤岛才会很倒霉地被剥落下的建材砸中。

「咕喔……喔……」

沉重的撞击声后,则是凤岛那不成言语的哀号。

这一记让他大大失去了对魔精灵的控制力。少了主人操纵的魔精灵,开始以胡乱飞舞的姿态一只只冲向附近的地板或墙壁。

「嗄……喔……等等……怎么会!?」

凤岛所叫出的魔精灵毫不例外地依序爆炸了。且每次的爆炸,他又很倒霉地都会被卷入,只见他在半空中不停激烈旋转并一次次遭震飞。

爆炸、爆炸、爆炸。惨叫、惨叫、惨叫。

要说这是自作自受,下场未免也太悲惨了点处决部的成员也只能愕然地观望这场惨剧。等到爆炸终于全部结束,凤岛已变成全身破烂不堪的凄惨模样。若是一般人的话老早就没命了吧!然而以局外人的角度看,会觉得凤岛只是单方面试图挑衅然后又自取灭亡,一点也不值得同情。

「咕……玲士郎……真有你的啊!」

结果凤岛还是一脸自信满满的微笑、重新站起身。

佐伯哥对此不快地瞇着眼。凤岛擅自把自己的霉运解释为他的过错,他应该也很不爽吧!

不过凤岛此刻似乎没空管真正的理由。不知为何他挺起胸、摆出自夸的模样。

「也罢,把你们引诱出来的同时我的任务也完成了。今天就算打成平手吧,玲士郎。下次有机会再见了,My sister!」

凤岛对阿妮娅挥挥手,随即便气势惊人地冲向走廊窗户。

玻璃的碎裂声顿时响起,透明的碎片急速朝四面八方飞散。

凤岛毫不犹豫地从二楼向下跳。真不愧是恶魔——我也不禁大吃一惊。但随后破掉的玻璃窗另一侧却传来了坠楼的凤岛惨叫,看来他应该只是一时忘了这里的高度而已。果然他的倒霉事还没结束啊!

「A小队去追踪那家伙,剩下的队员立刻进入警戒态势。就算真的让凤岛逃了也没关系,把保卫一般学生的安全列为最优先事项。」

佐伯哥对部下们发出合情合理的指示。这家伙虽然很难让人喜欢,但在这种时候的确颇值得信赖。

身着白大衣的处决部成员以训练有素的动作散开,各自前往分配到的任务地点。那群人本来就都属于体育社团,该采取行动时自然是敏捷异常。等我回过神,这才发现现场只剩下月、阿妮娅、操绪、我,以及佐伯兄妹而已。在凤岛刚才的粗暴举动下,走廊与楼梯的外观显得惨不忍睹。

墙壁与柱子各处都出现了被挖空的痕迹,地板与天花板也开了如陨石坑般的大孔,被凤岛撞破的那扇窗更是尸骨无存。

那家伙到底是为了什么来洛高?结果我还是搞不懂。总不会是特意来破坏学校走廊的吧,更不可能是为了来搭讪他根本不知道的阿妮娅。

「喂,夏目……」

佐伯妹困窘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转头一看,才惊觉她的脸庞就近在咫尺。我想起自刚才以坠落之姿承受住她的身体重量后,自己跟她就一直坐在走廊上没动。

被我以俗称「公主抱」方式搂住的佐伯妹,这时终于有点不太自在地扭动身子。

「可以把我放开了吧?大家都在看……」

她似乎想隐藏心底的羞涩,故意以冷淡的口气表示。其实大家根本没在看吧—我暗地这么判断,但现在并不适合吐槽对方。

「啊啊,抱歉。」

我缓缓将佐伯妹放回地板让她自由活动。刚才由于过度紧张所以没察觉,其实自己身上有多处关节剧痛不已。为了要承受自阶梯高处落下的佐伯妹体重,对身体似乎造成了不小的负担。

不过当佐伯妹一边整理制服一边试图站起来时——

「耶,不会吧!?」

她却发出了让人莫名其妙的惨叫,并再度倒回我身上。完全没料到会发生这种插曲的我,毫无防备的头部侧面就像是中了一记相扑力士的臀部坠击般,发出闷重的碰撞声。

「怎……怎么了?」

我按着顿时开始晕眩的头部关切道。

佐伯妹的回答很短。只见她以右手按住裙摆,左手则压着扭曲的左脚踝。

「好痛。」她说道。

「耶?」

「脚踝痛死了,好像站不起来……」

佐伯妹虽然勉强想装出平静的摸样,但却很难忍住伤处的疼痛。她那形状姣好的眉毛纠结着,一旁还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对喔,是那时候——」

我想起她之前为了闪避魔精灵的攻击,一时踏空楼梯的场面。以那种力道往下坠,就算途中造成身体某处剧烈疼痛也不值得大惊小怪。

关于今天的意外,佐伯妹算是完全的受害者,因此我不得不对她寄予同情。

「呼……应该是轻微的脚踝扭伤。幸好骨头应该没事。」

佐伯哥蹲在妹妹的腿边冷静地告知道。隔着一层袜子的佐伯妹脚踝乍看下并没有肿得多严重,只不过,伤口应该会很快就开始发热吧,最好还是赶紧送医。

「先去保健室进行紧急的处理吧!夏目智春,不好意思——」

「啊,我明白了。是要我扶她过去吧?」

在佐伯哥的指示下,我把肩膀借给他妹妹。大概是因为哥哥就在旁边看,佐伯妹并没有□出任何怨言,很听话地将全身重心交给我。

「还有嵩月奏你……很抱歉,可以请你也顺便照顾玲子吗?」

佐伯哥冷静地对因担忧而从阶梯步下的嵩月说道。一直很讨厌恶魔的他会对嵩月低头拜托让我大感意外,看来他是真的很在乎自己的妹妹。不然的话,有那么多处决部的属下可以派遣,为何偏偏要把重要的妹妹交给嵩月保护?

然而我又想起,既然他这么重视妹妹,何不自己带她去保健室?佐伯妹应该也会为此非常开心吧,结果想着想着,我却发现了些许不对劲之处。

不对劲的源头是出自佐伯哥的右臂。

从他大衣右袖口伸出的手,此时正以无力的姿态乱晃着。我总觉得他的那只手似乎扭曲成很不自然的角度,果然,哀音也很忧虑地跟我看着同一个地方。

这是怎么回事?我以视线询问嵩月。结果嵩月却以莫名抱歉的表情立刻将眼神移开。这种态度就很像为了要袒护真兄,而故意拒绝作证的重要证人一样。为何嵩月会出现这种反应?

我试着在脑内整理前因后果。

佐伯妹之所以仰受伤,是由于要闪躲凤鸟的攻击耳聪阶梯摔落,我虽然想援助她,却因无法支撑她的身体重量而双双自楼梯滚落。至于我最后基本上算有惊无险,都是托了佐伯哥在下面及时伸出的援手。

然而要抵挡两人体重加上自楼梯高处下坠的动能,普通人的躯体应该很难全身而退吧。难道问题的解答就是这个吗?

操绪这时怯生生地开了口:

『那个……你的手臂……』

佐伯哥俯瞰自己轻轻抬起的右手,淡漠地告知大家:

「是啊,看来是骨折了。」

『……』

霎时陷入沉默的操绪偷瞄了我一眼。

我立刻不安起来。等等,这难道要算在我头上?确实被凤岛抓来问路跟领他进学校的人是我,无法制止佐伯妹与凤岛发生冲突的人也是我,想承受佐伯妹重量最后却双双让佐伯哥接手的人还是我唔哇!果然是我的错啊!

「……夏目?」

靠在我肩膀上的佐伯妹在非常近的距离下叫了我一声,才让我回过神。

虽然有很多无法接受之处,但这次的责任看来是躲不掉了,我不禁转念一想。对佐伯哥就等之后再道歉吧,如今还是先把他妹妹送去保健室。

但当我下定决心要迈出步伐时,突然有人从背后戳了我一下。

回头一看,视野中蹦出了一颗金发少女的脑袋,原来是那位总督千金阿妮娅·福尔切啊。这位食运族的小妹妹留学生,似乎认为自己也有责任,以一副有些寞落的表情抬头望着我。

「不可以忘记三分熟的羔羊里肌排喔!」

她那宛如人偶般端正的嘴角缓缓松开,小心翼翼地对我叮嘱。

一股激烈的疲惫感突然袭来,我差点就当场瘫了下去。

这就是在那个让人热到快断气的炎炎午后所发生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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