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希与幼生体战斗的英姿,似乎被附近的居民目击,那之后很快有大量警车涌来。公园里有个乱挥日本刀的女人,园内的游乐器材都被打烂了1我们会被怀疑为罪魁祸首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当然我们不可能去跟警察说明事实,因此试图从现场逃跑也是很合理的。不过一辆挤了三个人的速克达,要甩掉追踪犯人的职业高手,当然不可能会有多顺利,等我们好不容易突破警方的包围,外头的天色早就暗下来了。
「总觉得……好像白费了一整天的时间啊……」
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在被夕阳光辉照亮的天空下叹息道。
「我本来想使用力量,却被你阻止了。智春。要是我洒出符咒,警车这种东西根本就不是对手。」
「别让忠于职守的警官们陷入不幸啊——!」
「呼呼……我能跟这种罕见的敌人战斗倒是觉得很充实。」
与阿妮娅及秋希说着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我通过了橘高家的门。接着,一股飘来的香气让我停下脚步。
武士宅院风格的橘高道场内,充斥着一股刺激食欲的香味。
香味的来源第一是厨房,第二则是兼作用餐处的和室大厅。大厅的电暖桌上,铺满了含有霜降肉脂肪的黑鲔鱼大腹,各种颜色的水果,以及手工的甜点。今天是谁生日啊——如此豪华的丰盛料理让人忍不住想这么问。
「啊……你们回来了。」
身着围裙的嵩月,端着一盘伊势虾出来迎接我们。
她走出来的厨房中,还飘出了大锅正在烹调的关东煮香味。
「这些都是……你做的吗?自己一个人?」
望着桌上拥挤不堪的料理,秋希也愕然了。
「那个……冬琉会长说,可以随便使用冰箱中的食材。」
嵩月说道并露出温婉的微笑。
尽管是身体刚康复,但她一整天待在家里大概也挺无聊的吧。嵩月弄出的菜色,都是平常在自家很少会做,需要花时间的工夫菜。不过这种份量也太过头了点,不过既然嵩月好像很乐,我也没多说什么。接着秋希又开口道:
「……你,想不想当我家的媳妇?」
秋希用非常认真的眼神向嵩月求婚。这让手中抱着一盘伊势虾的嵩月大为尴尬。她对这种玩笑话真是一点抵抗能力都没有。
「对了,冬琉呢?」
「啊……她好像去找磨刀师傅拿刀了,还说回来可能会有点晚。」
「是吗?那塔贵也……应该不必问了吧……」
望着那栋茧居族专用组合小屋所位于的后院方向,秋希叹了口气。恐怕今天那家伙也是足不出户吧。
我去换个衣服,秋希说道并走出这里,大厅就只剩下嵩月、我,以及阿妮娅而已。对这位毫无说明就突然来访的金发少女客人,嵩月有点不可思议地凝视着。
「……妮娅?」
嵩月直接绽放出重逢的欢喜笑容,我则有点受到打击。
「你怎么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即便之前是再怎么感情好的同班同学,对几天没见就成长五岁的同伴,应该会视为陌生人才对吧,结果嵩月却一下子就看穿了事实?
「啊……那是,因为……」
嵩月困窘地歪着脑袋,脸上露出「你怎么看不出来」的狐疑表情。
阿妮娅本人也对正在苦恼的我投以轻蔑的眼神。
「看吧。就只有你迟钝到极点。」
「咕……」
我后悔得无言以对。毕竟我在察觉阿妮娅的真实身分前,已经跟她本人对话过好多次了。
「不过那都要怪六夏,要是她没把魔女的名字搞混,就不会产生这种问题了。」
无奈之下我只好把责任转嫁给六夏。
什么黛安娜。明明就是大阿妮娅吧。
恐怕是某人为了方便起见,将阿妮娅换成阿妮娅(大)这种区别方式,最后被念作大阿妮娅,而六夏又把大阿妮娅误听成黛安娜。真正的理由铁定就是这么无聊。
这么说起来,阿妮娅全名里的福尔切,用英语读的话,感觉就像是世界大富豪名单上会有的名字。为什么六夏偏偏就只记得这部分?
「太好了……妮娅,你平安无事。」
「是啊,彼此彼此。」
「不过,为什么只有妮娅……」
边跟阿妮娅欢喜相拥,嵩月边喃喃吐出疑惑。
这么说来,我确实也很好奇那点。
飞到这个世界时,我跟嵩月的差距只有三天。光是这样就有一种非常严重的疏离感了,但阿妮娅的情况已经不是误差范围的问题。只有她一人出现在五年前实在太过异常。
不过这点,或者也能产生另一种想法。
我跟嵩月可以几乎同时抵达这个世界,其实是极为幸运的结果。
「妮娅……难道,你是为了救我们?」
嵩月望着已经长大的金发少女问道。她的眼眸因不安而摇曳着。
阿妮娅若无其事地摇摇头。
「并不光只是这个原因,不必在意。」
我跟不上她们两人的对话。
「嵩月,你的意思是?」
「啊……之前……环绪姐曾提过。」
「咦?」
「要移动到目的地的世界,必须先具备移动目标的正确座标。」
「是啊……」
这样一说,我也想起来了。环绪姐身上带着一个神秘的大容量随身碟,她说那里面存有座标。靠着那座标她才能移动到这个世界来。
「所以,我们……抵达这个世界的时间,是巧合……」
「……运气……也太好了吧。」
被嵩月这么一提,我才终于想通。
如果我们飞来的时间各自错开了好几百年……或者,我们飞到了完全陌生的世界。又或者,我们堕入了世界的狭缝,那根本就根本抵达不了任何终点——
那些失误都是极有可能会遭遇的结果。以机率来说,上述结果搞不好还比较正常。然而,我们却幸运地在这个时间抵达这个世界。这种幸运,假使是某人刻意安排的——
「难道说,阿妮娅……是你……」
察觉到这事实后,我不禁浑身战栗。在那种状态下拯救我们的可能人选,只有一个。具备操纵命运能力的对象。也就是可以操纵机率的「食运族」恶魔——
「是你操纵的结果吧?改变了我们当时的命运,所以才——」
没错,阿妮娅能自由操纵运气,但她本身累积的运气并不是无限的。倘若为了别人使用运气,她自己就会受到同等的反作用力。如果储存的运气用罄了,她就可能会死亡。
然而阿妮娅还是一派毫不关心的口吻。
「并不完全是为了帮你们。那么做我自己存活的机率也会提高……只不过,我会飞到五年前的过去实在是出乎意料……」
说完,她很难得地露出跟她年龄相称的促狭表情。
「多亏这样你才能欣赏到我长大的样子,快感谢你的好运吧。」
「是啊、嗯。」
我没其他的话好回应了,干脆直接同意。如果这时提起你小时候比较可爱之类的话,天晓得我会有什么下场。
而且她真的变得很漂亮了。
操绪看到一定会很悔恨吧,我望着阿妮娅的制服胸口,偷偷这么想着。
「对了,你们两人。」
在坐垫上随意盘腿坐下后,阿妮娅说道。她摆出正在深思熟虑的表情,交互比对我跟嵩月的脸。
「来到这的几天,发生了什么事吗?」
「耶!?」
阿妮娅无心的问题,却让我跟嵩月都动弹不得。我们两人同时尴尬地摇摇头。
「呼。」
阿妮娅对我们投来露骨的狐疑视线。
总之要先换个话题,我拼死在脑中思索着。
「对了,阿妮娅……为什么你会被称为魔女啊?」
「——这个问题我也很有兴趣啊。」
这时从我们的背后,传来已经换好便服的秋希说话声。她又回到平常的庞克武士打扮。把怀里的两把刀放在地板上后,秋希坐到阿妮娅的正对面。
「那只怪物又是什么?你为何会知道它现身的时间地点?」
「那只是类似余震的东西罢了。」
阿妮娅一脸不耐地回答道。秋希歪着嘴唇。
「……余震?」
「是啊。只要知道震央,余震的发生地点就可以预测了。如果是在快发生之前,就连发生的时间也能推算。我只是根据预测,先一步赶到现场,设法把伤害减到最低罢了。」
「我还是听不太懂,但总之只是治标不治本吧。」
秋希对阿妮娅投来挑衅般的视线。
「很遗憾,你说的没错。」
阿妮娅干脆地肯定道。秋希似乎有点大出意料地摇摇头。
「那只怪物的真实身分哩?你们好像称呼它为幼生体……」
「之前就说过了,那是异世界的生物。因为没有召唤主,所以它在这个世界也无法长久保持实体。就好比溺水后拼命挣扎的鸟儿一样。」
阿妮娅用只能说是冷漠至极的口吻解释道。
「为什么那种生物会混入这个世界?」
「天晓得。」
对秋希连珠炮般的质问,阿妮娅露出明显不悦的表情。
「这个世界上有一些不要知道比较好的事,别再追问下去了。」
秋希的嘴角浮出带有攻击性的笑容。
「就我的推理呢……我猜啊,相异的世界正在彼此融合……对吧,难道我错了吗,阿妮娅,福尔切?」
听了秋希咄咄逼人的台词,我跟嵩月都哑口无言了。
在漫长的沉默之后,阿妮娅终于叹了口气。
「话说回来,你这家伙是塔贵也的青梅竹马吧,橘高秋希。」
阿妮娅喃喃说着,表情就像魔术师得意的魔术手法被拆穿了一样。这似乎就是她回答秋希质问的答案。
「世界彼此融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阿妮娅?」
我把脸凑向金发少女,如此问道。
「你自己应该知道才对吧,智春。」
阿妮娅以冰冷的目光反瞪了我一眼。
「这个世界就快毁灭了,而那是因为不同世界间的融合所造成的。」
由于一直没什么感觉,所以我几乎忘了有这件事。但以前确实有听过的印象。只不过……
「毁灭……真的吗……为什么……」
我依旧对她紧追不放。
「之后再说明吧,智春。」
阿妮娅朝我挥挥手,催促我转向餐桌。
在电暖桌上并排的手工料理前,嵩月浮起出有点失望的表情。确实,我们并没有必要坚持继续刚才的话题,甚至还无视眼前如此丰盛的菜肴。
「是啊……还是等吃完饭再讨论吧……」
「唔嗯。」
听到我们这么表示,嵩月的表情顿时开朗起来,着手帮大家添饭。
趁着这个空档,秋希对阿妮娅附耳道:
「能告诉我最后一件事吗,阿妮娅,·福尔切?」
「嗯……?」
「有避免世界毁灭的手段吗?」
这种问法太直接了,不过也是大家都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阿妮娅发出类似叹气的疲惫声音。
「有。基本上算是有吧。」
「那该怎么做才好——?」
我朝阿妮娅探出身子。阿妮娅则郁闷地把我的脑袋推回去。
「把你们送回『第二轮世界』。」
「就是回到原本的世界,智春。然后把那个世界残留的最后遗迹破坏掉。这也是直贵使用机巧魔神——钢的能力打算做的事。」
阿妮娅的话带给我多重的冲击。
最后的遗迹。直贵。原本的世界。尽管一片混乱,但我觉得自己可以明白那些话的意思。
「我们还能回到原本的世界吗!?」
这番话充满了希望。我跟嵩月约定好了,要带大家一起返回原本的世界。此外阿妮娅也没有否定那种可能性。她只是面无表情地保持沉默。
「可是,要怎么做……?」
我充满期待地望向阿妮娅的侧脸。不过阿妮娅并没有回答。
她拿起在电暖桌上放置的筷子,接过嵩月递来的小碟子。
「我开动了……」
很有礼貌地这么打过招呼后,她无言地啃起虾子。
有好一段时间,大厅内只有她咀嚼食物的声音。
「等等——你根本没想过吧!」
「烦死人了,闭嘴。我也很忙啊!我根本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平安抵达这个世界,哪有时间去思考回去的手段!」
阿妮娅发飙似地怒吼道。
这下子我只好放弃了。结果最重要的部分还是没解决嘛。
我无奈地摇摇头,拿起自己的筷子。接着就开始暴饮暴食起来。
〇
结果,当天我们依旧选择在橘高道场过夜。一方面是我不放心让让病情刚好转的嵩月移动到鸣樱邸,而另一方面呢,应该是吃饱晚饭后我根本不想动吧。
刚才还在开睡衣派对的嵩月房间,如今变得静悄悄地。
我独自坐在客房的檐廊上,望着天空。
尽管身体已经很累了,但双眼却意外清醒毫无睡意。
太多的事一下子发生在我眼前,我有点过热的脑袋持续空转着。
无意义的思考在脑中打转,以结果来说,最后我只是在对着头顶上的夜空发呆罢了。
毕竟到了夜晚气温还是下降许多,吐出的气息在幽暗中冻成了白色。
差不多该钻进被窝了吧——
正当我打算站起身的时候……
房间里突然传来音乐声。
是手机的来电铃。
「咦……?」
我愕然了,在黑暗中拿起正在发光的行动电话。
这是我在「第二轮世界」办的手机。知道这个号码的人,在这房子里就只有嵩月跟阿妮娅而已。何况这个通话网路在这边的世界应该无法使用才对吧?至于我为何一直没关机,则单纯是因为我把手机代替手表来使用。
液晶荧幕上显示出一个我不知道的号码。
半夜里铃声大作,本来应该绝对不可能会响的手机。
这简直跟鬼故事的情节一样啊,我有点不安地按下通话键。
「喂……我是夏目。」
总之我还是报上了名字。
从电话的另一头,传来了一个带有笑意的温柔声音。
『嗨。看来你顺利跟魔女见面了啊。』
这声音是!
「炫社长!?」
『是啊。被你听出来了。』
正确答案——炫塔贵也发出赞许的笑声。
『……但话说回来,我已经不是社长了啊。喔对了,你不必担心。这个世界的我,不是你的敌人。』
「这个世界的社长……是吗?」
我发现他的言下之意,不禁咬住嘴唇。
从他刚才的台词可以导出两项资讯。第一,他是「第一轮世界」的炫塔贵也。第二,他很清楚「第二轮世界」发生了什么事。
『嗯,差不多就是这样吧……我好像在另一个世界给你带来困扰了。但以我的立场来责备他的行动又显得很虚伪,还是把道歉的话暂时保留好了,希望你能谅解。』
「呃……」
罗嗦地绕了一大圈,简单说就是没打算道歉吧。
「嗯……那个就先不管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有点不爽地反问对方。不过塔贵也依旧是一副我行我素的样子。
『这个啊,想拜托你帮我传话给那位魔女。』
「传话?给阿妮娅……?」
『财团的动向很诡异——这么说就行了。』
「呃,就这样吗?财团是指什么?」
『麻烦你了。』
塔贵也单方面地告知完这件事,不等我回应就挂断电话。
「等等,社长!?」
尽管我对电话发出抗议声,但塔贵也当然是听不到了。可恶,我把手机一扔。有股冲动想跑进后院的组合小屋痛打那家伙一顿,不过心想他一定会设置对抗入侵者的陷阱,所以最后还是克制住了。
「传什么鬼话啊……」
你自己直接打电话给阿妮娅不就得了?唉,不管怎么说,现在这大半夜潜入女生的寝室吵醒阿妮娅,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如果阿妮娅还是十岁的小鬼也就罢了,但她现在都长这么大了,老实说我对她的观感依旧处于一片混乱。
尽管对阿妮娅有点抱歉,但还是等明天早上再说了——我擅自下了决定,直接躺进了棉被里。
就在那之后,我背后的纸门被猛力拉开了。
「……唔哇!?」
阿妮娅就伫立在昏暗的走廊上。
她身穿粉红色睡衣,金色卷发束高起来,抱了一个枕头站着。她的一双碧眼,则很爱困地半睁半闭。
「阿妮娅……你睡昏头了吗?你的被窝在嵩月旁边啊。」
「我想来找你说话。」
阿妮娅用意外清醒的口吻,似乎有点生气地对我说。
「找我?」
「我坐你旁边。你不反对吧?」
「好啊……嗯。」
无视心头瞬间闪过的踌躇,我点点头。毕竟对方可是阿妮娅。没几天前还是年纪相当小学生的小鬼。即便是大半夜跟女孩子两人独处,特别意识到她也太奇怪了吧?嗯。
「……」
阿妮娅默默无言,将枕头抱在胸前坐到我身边。
刚洗好澡的她发出洗发精的香味,气息温柔地扩散开来。室内寂静得耳朵都觉得痛了。只有阿妮娅的呼吸声感觉离我特别近。
「对……对了,刚才社长有来过电话。」
我莫名焦躁地这么说道。
「塔贵也打的?」
阿妮娅不悦地眯起眼。
「嗯。呃——他说财团的动向要留意之类的。」
尽管是出于自己的口,但总觉得刚才的台词很愚蠢。这种莫名其妙的传话,真能带给对方什么有用的情报吗?我如此心想,结果……
「是吗?看来事情变棘手了。」
阿妮娅还真的听懂了。她浮现忧郁之色并叹了一口气。这张成熟的侧脸在以前的阿妮娅身上可是看不到的。
我无意识地避开她的目光。
「……可以问个问题吗?」
「什么?」
「关于操绪的事。」
「嗯。」
阿妮娅蓦然露出微笑,我则用力咬着嘴唇。向来总是飘浮在我背后的颜色淡薄少女幽灵,如今却完全不见踪影。打从抵达这个世界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听过操绪的声音了。
「那家伙,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出现啊?难不成是黑铁被破坏时也一起……」
「……你这么认为吗?」
阿妮娅像猫一样的眼眸射穿了我。
「我不希望那样,但只有这个可能……」
「这件事,你跟奏讨论过没有?」
这番话让我有点意外,我惊讶地摇摇头。我不可能去跟嵩月说这种事。以嵩月的性格,一定会比我更加难过吧。
若不想失去操绪,就别再使用《黑铁》,她会取而代之地守护我——嵩月曾好几次这么对我说,所以她一定会难过的。
然而阿妮娅却有点无奈地淡淡说道:
「我是说,你跟奏商量,事情就好办多了。」
「咦?」
对我充满混乱思绪的表情,阿妮娅回敬以不耐烦的眼神。她似乎在思考该怎么跟我说明才好。结果她灵机一动……
突然用艳丽的嘴唇贴近我的脖子。
咬。
「唔哇……等等,你,刚才……」
我像是触电一样猛力往后退。脖子则留下了阿妮娅的吐息,以及红色的齿印。这家伙又咬我了。呃,是说与其用咬来形容,不如说那根本是吻……
「咕哇!」
我没注意后面的情况就随便向后退,结果运气不好,那里刚好放着具备保温机能的电热水瓶。此外我又倒霉地碰到了解锁用的给水按钮,咕咚咕咚流出的热水烫得我发出惨叫。
代替睡衣的运动长裤都吸满了热水,这比一般被烫到还难受。
「好烫好烫好烫……喂,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说什么?」
阿妮娅摆出完全不明白的表情并嘟起嘴。
「别装傻了,刚才你吸了我的运气对吧——烫死了!为什么还在流热水啊!?」
阿妮娅似乎很愉快地望着赶忙脱下长裤的我。
「是啊,我吸了。你明白那代表什么意义吗,智春?」
「我不懂啦!?」
「还没想通吗?我可是恶魔喔。」
阿妮娅掀开嘴唇露出自己的犬齿。
「我的攻击对你生效,就代表你不具备将魔力无效化的能力。那是前操演者才有的魔法无效化能力啊。」
「啊……」
我觉得时间好像暂停了。
「如果黑铁被破坏后,操绪真的死了,你就失去操演者的资格,成为前操演者。可是现在的你并不是那样。意即——」
「……操绪她……还活着?」
我以沙哑的声音喃喃说道。阿妮娅不耐烦地点点头。
「就是那样,我猜奏早就想通这一点了吧。」
「是吗……所以嵩月才会……」
秋希之前催促我跟嵩月交往时,嵩月是这么说的:当操绪同学不在的时候,不能擅自决定——
「你还是没长进啊,智春。」
阿妮娅望着我,眼神就像是在看不成材的自家老弟一样。我没法反驳,只能垂下头。
「操绪现在在哪里……你知道吗,阿妮娅?」
「天晓得……不过大概可以猜得出来。」
阿妮娅意有所指地表示。
「飞到比我们更未来的可能性哩?」
「那不可能。机巧魔神的副葬处女,本身是没有时间概念的。」
「咦?」
「就像浮在夜空中的月亮一样。不论我们移动到哪里,月亮似乎都保持在原处。」
阿妮娅这么喃喃说道,并抬望窗外的夜空。冷冽而清澈的冬季天空,被半圆的银色月亮静静地照亮了。
「可是,那是因为月亮本身离我们太远的缘故——」
我试图反驳,但突然发现道理是一样的。操绪她们——她们所被封印的场所,离我们实在太遥远了。
「……我还能再见到操绪吗……」
说出这句话的我,这才首度感觉到操绪的存在有多不安定。就算她平安无事,也可能再也无法出现在我的面前。
「嗯,大概可以吧……不过……」
阿妮娅很难得这么模棱两可。
「呃,对你来说,见不到面或许比较好也说不定。」
说完,她便浮现相当古怪的笑容,简直就像在嘲笑自己背负的重罪一样。
「你的意思是?」
「很快你就知道了。总之,这个世界无法使用机巧魔神。无法使用是有理由的。这点千万别忘了——」
「啊,嗯。」
以经验而论,我多少可以感觉出来。即便恶魔跟使魔存在,在这个世界我还没遇到过操演者。另外前操演者或副葬处女、射影体也是一样。
恐怕如阿妮娅所言,那是有理由的吧。
我所不知道的,机巧魔神不得存在的理由——
「对了,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呃……」
我瞬间瞥了一眼嵩月睡觉的客房方向。
「是奏的身体状况吗?这件事变得比较有趣了。」
阿妮娅看穿了我的质问抢先回答道。
「你也发现了吗?她已经变成普通人这件事——」
跟激烈动摇的我相较,阿妮娅冷静到令人傻眼的程度。
「是啊,那也是在预料当中。」
「预料当中……所以,关于她体质变化的理由你也——」
「我很清楚——大致上来说是这样啦。不过,我想等奏也在场的时候再说明。同样的话我也不想说两遍。」
「嗯……」
她都这么说了,我也无法继续追问下去。只不过……
「总之嵩月的生命没有危险吧……」
——想到因非在化发作而痛苦的她,我就想先确认这一点。阿妮娅强而有力地点点头。
「那个不必担心。现在的奏,比我或你都来得更健康。那就像是打麻将偷偷换牌然后天胡了一样。」
「虽然我不太懂那是什么意思……不过换牌不是诈赌吗?」
「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又是这句啊,我叹了口气。不过算了。尽管意思我不是很懂,不过很我却愿意相信阿妮娅的说明。尽管她总是一派冷漠的样子,但她却不会说谎。
「那……阿妮娅你呢?」
心情不知不觉放松下了,我望着那位抱住枕头的金发少女。
「我怎么了?」
阿妮娅有点困惑地偏着头。在这种近距离下观察,可以发现事实上她的脸庞还是残留着强烈的儿时印象。
不过阿妮娅毕竟还是长大了。
她独自一人,在陌生的世界里生活了五年,要是什么都没改变才奇怪哩。
「这五年……你过得如何?」
我只是以轻松的心情问。但,在听到的瞬间,阿妮娅身上的气息就彻底变了。就像是紧绷的丝线被切断一样,她的表情大幅扭曲。
飞到这个世界,我没过多久就跟嵩月重逢,跟阿妮娅的重逢也只花了几天。可是阿妮娅却不同。为了与来自同一世界的同胞相会,她持续等了五年。
不可能不寂寞吧——
「一言难尽。」
简直就像在强忍住哭泣一样,阿妮娅勉强挤出了笑脸。
「你可别误会。我可不记得自己辛苦到需要被同情的程度。以我的天才知识,加上『食运族』的能力,生活是绝对不成问题的。况且我还有未来的相关知识,要找合作伙伴也——」
阿妮娅以拼命强调的口气一直说着。但词句却渐渐变得断断续续,最后终于混入了微小的呜咽。那哭泣声就跟年幼的孩子一样。
我默默地把手放在颤抖的阿妮娅头上,随后就像以前对她做的那样,开始轻抚起来。
「你自己一个人做得很棒啊……阿妮娅。」
少女的碧眼涌出了泪水。
「……智春……我……」
好寂寞——她最后泣不成声了。
阿妮娅揪着我的胸口,放声大哭起来。
我也以莫名放松的心情抚摸她的秀发。这种触感跟我熟知的那个超嚣张小鬼是一样的。
我觉得自己终于跟那个年幼的阿妮娅重逢了。
〇
我在将近黎明时睁开眼,似乎是被谁给摇醒的。
外头天色还很暗。大概是清晨四点左右吧,我的生理时钟是这么推断的。房间里的空气已经变得相当冷,然而我之所以意外地不觉得受冻,是因为跟阿妮娅睡在一起的缘故。
安慰哭泣的阿妮娅后,我们两人都累得直接睡着了。
把阿妮娅怀抱在胸膛的我,窸窓窣窣试图坐起上半身,但这时我的动作突然停住了。
好像有什么人的气息在我身边。
不知为何,我涌现一股本能的恐惧,我缓缓回过头。只见在昏暗的房间里,浮现出一个人的轮廓。有人正无言地端坐在我背后。
对方有纤细苗条的身躯,以及仿佛能融进幽暗的乌黑长发。
「嵩……嵩月!?你是什么时候……?」
瞬间,我的血压一口气上升,整个人跳了起来。
「……嗯啊?」
阿妮娅皱起眉,揉着惺忪的睡眼发出呻吟。她依旧揪着我的胸口,大概是睡相太差的缘故,她睡衣上半身都掀开了,肚脐整个裸露出来。
此外,我还莫名其妙地没穿裤子。
「唔、唔哇!」
我发出惨叫并拉起毛毯遮掩。我想起来了,昨天晚上因为长裤被热水烫到,所以就脱了。
「……」
嵩月依然无言地端坐着。她满脸浮现出笑容,恐怕她自己也陷入了一片混乱吧,不知道她本人有没有自觉,这种表情真是超恐怖的。
「嗯……」
阿妮娅发出娇呼,同时微微睁开眼。
仿佛要结冻的紧张感充斥在幽暗的房间内。
「——夏目智春,你醒了吗?」
至于打破这紧张感的,是一个说话声。纸门被粗鲁地拉开,秋希自走廊探出头。
她已经换好衣服了,就是平日那套庞克装,而且不知为何腰际还挂着刀。秋希发出嗯的一声,发现我跟阿妮娅都僵在被窝里没动。
「……我不是说过要节制性行为吗,夏目智春?」
「你搞错了,这是误会!」
我拼死摇着头。秋希的刀子虽然吓人,但我背后的嵩月更恐怖。虽然不知道我为何非得看她的脸色不可,但反正她很恐怖就是了。
我猛力抓住眼睛尚未完全睁开的阿妮娅肩头,激烈摇晃着。
「喂,醒来啊,阿妮娅!帮我跟嵩月她们说明一下昨晚的事!」
「嗯……怎么了?不是都说别去在意嵩月吗?我之后会解释的。你昨晚不是已经跟我都讲好了吗?」
「笨、笨蛋!现在不是在讨论那个!你的话只会招来更多的误解啊!」
望向笑容僵住的嵩月,我全身喷出不舒服的冷汗。
我赶紧将阿妮娅放倒在棉被上,重新转向嵩月。
「不是那样的,嵩月。这是因为昨夜我跟阿妮娅聊太晚了,所以顺水推舟——」
「啊……不……妮娅很可爱……比我要好太多了。」
「就说了不是那个问题啊——!」
我急得抱头打滚起来。秋希则白眼俯瞰着我。
「随便你爱怎么滚,不过先把裤子穿上吧,夏目智春?」
「唔哇啊!」
我已经完全乱了方寸。拾起叠在地板上的制服,我赶紧先退到墙边。
面对这样的我,秋希以从未有过的严厉口吻说道:
「对我来说,这是非常有趣的状况,只可惜现在没时间了。你立刻换好衣服来大厅。记得别把房间的灯点亮。」
说完后,秋希就背对我离开了。她最后的那句话我听不懂是什么意思。
「……发生什么事了吗,嵩月?」
至此我终于感觉到异样,也稍微恢复了冷静。嵩月静静地点着头。
「啊……还不是很清楚,不过……为了小心起见。」
状况依旧不明,但或许危机已迫在眉睫——是这个意思吗?
「妮娅也赶快换衣服吧。」
「是啊,看来那样比较好。」
终于完全清醒过来的阿妮娅,微微伸了个懒腰站起身。
「刚才的误会要好好帮我化解啊。」
我以疲惫的口气对阿妮娅的背影说道。
「这个嘛。我觉得被误解也没什么不好就是了。」
那位金发的恶魔少女说完,便浮现意味深长的笑容。
我还来不及问那是甚么意思,阿妮娅就返回自己房间了。
可恶,我砸舌一声,自己一人孤独地在幽暗中换上制服。
我对现况一点概念也没有。然而,我却有种身体深处隐隐剌痛的感觉。就跟那时候——在「第二轮世界」与冬琉会长他们进行最后的战斗时一样。
没来由地,我开始不安起来。
照秋希所说的抵达大厅后,冬琉会长也在那边等着我。
她身穿牛仔裤搭配毛衣的便服。
此外,她还抱着一把比主人身高还长的巨大太刀。
那是冬琉会长的爱刀——「冬樱」。
那是一把只用缠刀柄布绑着,没有护手的怪异太刀,同时也是一把随时可上战场厮杀的黑漆太刀。即便收在刀鞘内,依旧散发出慑人的压迫感。
她的这副模样真是久违了,我有种奇妙的感慨。
冬琉会长既然拿出这样东西,就代表她很严肃地准备战斗。
「早安。一大早就争风吃醋吗?」
冬琉会长以一如往常的平静态度向我打招呼。我只能勉强挤出亲切的笑容。
「出了什么事吗?」我问道。
「有入侵者。」冬琉会长回答。
「嗄……?」
「你看,那边。」
冬琉会长指着天花板角落吊挂的装饰品。
在横梁上绑着一条细绳,将好几片类似神社※绘马的木板重叠牵引着。那细绳在无风的状态下微微发出震动,木板也连带发出喀啦喀啦的声响。(译注:日本神社给参拜者写下心愿的木板。)
「那个叫鸣子。这栋房子的周围都拉了那种细线,设计成不论是谁碰触到都会引发声响……看来这回是有人从后院侵入了吧。」
「……」
这也太夸张了吧,我感到浑身无力。这种陷阱我只在忍者电影里看过,这栋房子真的是现代的民宅吗?该不会是战国时代的城寨之类吧?
第五章
「即将要黎明了。对奇袭来说是最好的时间点。」
稍后在大厅现身的秋希,仿佛事不关己地这么说着。嵩月与阿妮娅也随后鱼贯进入。
「奇袭……为什么有人要袭击这里呢?」
不由得冒出强烈不祥预感的我这么问道。但是,我的问题完全被橘高姐妹无视了。
「姐姐,敌人的数量是?」
「前方两人。后方四人……前方那两个应该是诱饵吧。」
秋希从窗帘的缝隙窥探外面,如此回答道。
冬琉会长顿时绷着一张略感失望的表情。
「那只是斥候吧。难道他们真以为六个人就能攻下这间屋子?那也太瞧不起橘高道场了。」
「我有同感。」
「……」
我默默听者两人的对谈。明明是自家被袭击,这对姐妹依然一派冷静,在如今的状态下,她们这样显得极为可靠。
「你们几个人都待在这里。」
冬琉会长提着巨大太刀站起身。
「那幅挂轴后面有暗门。虽然应该不会派上用场,不过如果情况不妙,就从那边逃走。」
「暗门……」
我望向挂在大厅深处的古老挂轴,脸颊抽搐着。这栋房子还真的是忍者屋啊。
「等等,橘高冬琉。我对袭击者的身分有底。我也去吧。」
阿妮娅对正要从大厅走向玄关的冬琉会长背影喊着。
然而冬琉会长却头也不回地答道:
「不用了,阿妮娅,福尔切。我虽然并不欢迎你,但既然你是秋希带回来的,就等于是橘高家的客人。如果有人要袭击橘高家的客人,就等同于橘高家的敌人。」
「……」
她的话让我有一种怀念的感觉。那正是我所认知的——还是第三学生会会长的冬琉会长一如既往的口吻。
「知道了,那就拜托你们了。」
或许是跟我有同感吧。阿妮娅没有再多说什么,干脆地退让了。
「那么……既然玄关是诱饵,主力应该是在这边。」
秋希仿佛很愉快地喃喃说着,同时也站起身。但就在这之后——
橘高家的玄关门伴随着爆炸声碎裂了。
恐怕是在近距离下用霰弹枪轰啩的吧。木屑与尘埃漫天飞舞,昏暗的走廊此时能见度更低了。从烟雾中冲出来的,是我有印象的那群白大衣男子。
他们脸部都戴着夜视装置,此外他们所持的是冲锋枪。这完全不像单纯侵入民宅的匪徒,怎么看都是军队用的装备吧。
面对那伙人,冬琉会长则是悠哉地在走廊上埋伏着。
橘高家的走廊很长。她距离敌人将近有十公尺。不论冬琉会长的太刀再大把,这么远也攻击不了对手。
然而冬琉会长并不慌乱。咚——她轻敲走廊的墙壁。
那块墙壁水平地转了半圈。里头冒出了单手持用的短标枪。
白大衣男子们吓得停住动作。趁这一瞬间的破绽,冬琉会长掷出标枪——
「咕喔……」
站在最前头的男子几乎完全无法反应,身体就被标枪捅飞了。接着,另一名男子焦急地举起冲锋枪,但他的眼前已冒出冬琉会长的身影。
拉近双方距离的她,在转瞬之间拔刀出鞘,一击砍飞了男子的胴体。
不过她似乎是不想杀生,所以用的是刀背。
结果男子的侧腹部还是被巨大太刀刀身狠狠地挨了一记,肋骨碎裂的不快声响在房子内响彻着。半边肺部被敲烂的男子吐出鲜血,但冬琉会长依旧绷着一张脸。
「这种手感……难道穿了防砍衣?既然如此就不需要手下留情了。」
她以醒悟过来的声音喃喃说着。我全身都冒出了鸡皮疙瘩。刚才那样叫手下留情吗?曾经被这个人指导武艺还能活下来的我,搞不好算是非常幸运哩。
就在同一时间,屋子的紧急出口也响起了爆炸声。炸药把墙壁都炸穿了。这是特种部队突破建筑物时的惯用手段。
被强制打开的墙壁入口,有一群白衣士兵蜂拥而入——
但巨大的羽翼却突然在他们眼前展开。在幽暗中闪烁着眼珠子的,是一只夜行性的巨大猛禽。
那是黑铁!
「嗄!」
他们霎时分神了一下,而这一瞬间的空档也决定了胜负。
举起双刀的秋希猛然袭击他们,等我们回过神,身穿白大衣的入侵者已经全被打在地板上了。简直就是一眨眼之间的事,白大衣男子也搞不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的样子。这光景仿佛是一场恶梦。
「好。」
把武器收回刀鞘的秋希让猫头鹰站在肩上,呼地吐了口气。她完全不像刚经历过一场赌上性命的战斗,动作一点紧张感都没有。
持枪突然侵入民宅的男人们固然很可怕,但能轻松击退那群人的这对姐妹则是已经进入了怪物的领域。这个国家允许这种生物随便在外头游荡吗?
「所以……这些家伙究竟是何方神圣?」
秋希俯视那些昏过去的白大衣男,似乎觉得很碍事地问道。
回答这个问题的人是阿妮娅。她也不悦地瞪着白大衣男子们胸口前的纹章说:
「他们是财团的实战部队。」
「……财团?」
秋希惊讶地瞪大眼睛。
我也猛然转向阿妮娅。昨晚炫塔贵也托我告诉阿妮娅的传言,当时他就提过财团这个词,原来就是这伙人啊。
「他们是以欧洲为根据地的克劳珊布尔希财团。表面上以振兴科学及教育活动而闻名。」
「我听过这个名字……据说他们还会帮开发中国家的落后地区兴建学校。」
秋希狐疑地扭着头说道。
「唔嗯。不过他们的本业是军火商。」
阿妮娅冷冷地表示。是喔——秋希点了点头。
「军火商吗。原来如此。」
「……」
我望向白大衣男子们掉在地上的冲锋枪。那跟我在战争电影看过的枪形状完全不一样,感觉是充满科幻风格的最尖端款式——至少不是普通黑道组织或罪犯能轻易得到的武器。即便是佐伯哥的第一学生会,也没使用过这种东西。
「为什么那些家伙要袭击阿妮娅?」
我有点担心地问。加上昨天狩猎幼生体一事,难不成阿妮娅在我不知道的这几年连连遭遇了吓人的危险场面吗?
然而阿妮娅却不知为何失落地望着我。
「被袭击的可不是我啊,智春。」
「……咦?」
「他们锁定的是你,智春……就是你这家伙。」
我无法立刻掌握她所说的内容。
我试着回忆起来。最初在图书馆遭遇白大衣男子时,他们所追逐的究竟是谁?
那是发生在跟阿妮娅重逢以前。当时现身帮助我们的秋希,以及冬琉会长当然也不是被锁定的对象。至于嵩月,其实也只是被无辜卷入而已。
打从一开始,他们锁定的目标就是我。就只有我一个——
「可是,为什么!?」
激烈动摇的我不禁尖起嗓门。
「理由很简单,他们想获得你拥有的技术。」
连这种小事都想不通吗——阿妮娅轻蔑地看着我,随后说出解答:
「以人类灵魂为动力源,甚至能扭曲物理法则——名为机巧魔神种新武器技术。」
〇
「可是……为什么是我……?」
我这种狼狈的反应连自己都感到意外。
橘高姐妹、阿妮娅,另外还有嵩月。她们都是因为我而面临危险——
这项事实,令我陷入了彻底的绝望当中。
在此之前,我都以为自己在卷入的灾难中都只是单纯的受害者。实际上,在「第二轮世界」,朱里学姐与洛高的学生会长们、各派人马都各怀鬼胎,把我当成棋子耍得团团转。
不过,这回就不是这样了。是我把她们卷进来的。此外,现在的我也不具备守护她们的力量——
「更正确地说,他们锁定的不是你,而是『第一轮世界』的原版智春。他的钢若是使用方式正确,也能成为比任何大规模杀伤武器都更强力的战略武器。」
阿妮娅的口吻像是在安慰已经虚脱的我一样。
嵩月则把手贴在我背后,像是要把身体靠上来。大概是想鼓励我「这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吧。
不过,这些动作反而让我更为介意。她们想必是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了吧。
包括秋希以当保镖为名义跟我去洛高,以及让阿妮娅在橘高家过夜等。都是因为她们确信我才是被锁定的目标——
顺道一提,冬琉会长始终对我放不下戒心的理由也是同一个。对她们来说,我只是一名会招来灾厄的不幸使者。
「总之先报警吧。」
冬琉会长拿起电话子机这么说道。但阿妮娅却无奈地点点头。
「我想,那么做恐怕是白费工夫。」
「白费工夫……啊啊,原来如此。」
这才察觉到电话线已经被切断,冬琉会长叹了口气。
她背后的秋希也耸耸肩。
「手机也收不到讯号。做得还真彻底,之前在图书馆被我妨碍的家伙,似乎在记恨啊。」
她以半开玩笑的口吻如此说道。
阿妮娅以认真的表情点头同意。
「那足以证明你们已经被盯上了。对方应该也调査过橘高家的来历,不然怎么会派军队向民宅发动夜袭?」
「真是的,有够烦人。没办法了,把塔贵也挖起来吧,让他在房间里跟我们联络——」
秋希这么喃喃说着,肩上搭着猫头魔直接走向后院。
橘高宅邸的部分墙壁已被白大衣男子们的奇袭炸坏了,视野变得非常开阔。就连我们所位于的大厅,都可以清楚看到塔贵也茧居专用的的组合小屋。
就在秋希要走进后院时,于她的面前——
「耶……?」
组合小屋被闪光所包围,然后爆出了有如烟火般的强光。
「咕——!?」
被强烈的爆炸震波袭击,秋希也发出了些微的惨叫。慢了半拍后,猛炸声才扑向我们的鼓膜。
自地面窜起的火柱,染红了即将黎明的夜空。
像冰雹一样纷纷坠落地面的,则是被破坏殆尽的组合小屋残骸。
炫塔贵也的组合小屋,已经被整个炸飞了。
我们无法掌握如此单纯的事实,只能愕然地望向在后院熊熊燃烧的火焰。
灰色的巨大直升机,正在橘高家上空盘旋。
那架直升机射出的火箭弹,打爆了炫塔贵也的组合小屋。若我不在现场,他的住所本来应该不会受到波及才对。
「塔贵也!」
秋希悲痛地叫着。
这凄厉的惨叫,不像是她娇小的身躯所能发出的。
「塔贵也,不要,塔贵也——!」
自失去血色的秋希双唇,微弱地散出了片断的声音。在此之前不论面对何种状况都从容无比的她,这时完全不顾一切,冲向了被火舌包围的中庭。
「——姐姐!」
「站住,橘高秋希!」
冬琉会长跟阿妮娅试图拖住毫无防备冲出去的秋希。
然而新的火炮声却在后院里响起,那串声响比她们的动作更迅速。
与其说那是子弹发射声,不如更接近打雷吧。声音是出自大口径的机关炮。
曳光弹的白光微微照亮了秋希。
她的身体就像慢动作般自地面浮起。
空气中扩散开来的淡雾,其实是秋希身上喷出的鲜血。
那片在冬季枯萎的草坪,被秋希的身躯翻滚辗过。
秋希的胸口抱着猫头鹰。即使被击中的瞬间,她依旧赶紧护住伙伴。
四散在空中的无数根灰色羽毛,慢慢飘落在倒地的秋希身上。
飘落在她浴血的身躯上。
我愕然地注视着眼前的光景。
「……姐……姐。」
冬琉会长恍惚地这么咕哝着。
「夏目同学——那里!」
当我站着发呆时,嵩月在我耳边大叫道。
她所指的是——被夷为平地的塔贵也组合小屋方向。在如今依旧持续燃烧的大火中,隐约浮现出一个巨大的影子。
全高大约四公尺左右,那是一个被金属铠甲包裹的人偶身影。
刚才是那玩意儿攻击秋希的——攻击毫无防备冲出去的她。
「机巧魔神!?不对……那是……」
突破火焰现身的家伙,是跟机巧魔神很相似,但相比之下更加笨重的兵器。
它右臂装有六连发的机关炮。左肩上则搭载大口径榴弹炮。
这并不是以人类灵魂为能源机械驱动恶魔,只是单纯的武器罢了。
模仿机巧魔神所制造的兵器人偶。
「那个,该不会是学生联盟所拥有的……量产机吧!?」
我知道这种兵器人偶。学生联盟的武装学生指导员——里见恭武曾带着这种机体当部下,他称之为量产机。
「缺乏魔力装置的伪机巧魔神吗?该死的财团……什么时候有了这个……」
阿妮娅发出咬牙切齿的声音。
这个世界无法使用机巧魔神,她曾这么说过。但这种兵器人偶不是机巧魔神,只是模仿机巧魔神制造的单纯机械。
既没有内藏副葬处女,也无法使用能扭曲物理法则的魔力。
相对地,它却搭载了许多武器。
这是人类为了杀人所诞生出来的道具——
「为了让那架兵器人偶降落,才把塔贵也的小屋炸掉吗……」
阿妮娅的喃喃自语中带着愤怒。
跟从操演者的影子里出现的机巧魔神不同,这种少了魔力的兵器人偶必须要靠直升机搬运。此外要空投那么巨大的机体,地面也需要宽阔的场地。
因此塔贵色的组合小屋之所以会被夷平,只是为了给兵器人偶降落罢了。
既然财团锁定的只有我一人,为何要大费周章地投入那种武器?
秋希跟冬琉会长再怎么强悍,她们也只是精通剑术的普通人类。应该还有更稳当的处理方法才对啊——
「难不成……」
我终于想通了。财团会警戒我到这种地步的理由,他们认为不派出那种兵器人偶就无法逮捕我,这么想的可能性只有一个。
「难不成,他们在害怕我的机巧魔神吗——所以才……!」
我紧握的拳头在颤抖。
如果他们盯上了的机巧魔神。也就等于他们当然认为我还能使用机巧魔神。所以才要戒备我的力量。
因此,他们派出了兵器人偶。恐怕这是他们手中,唯一可以跟机巧魔神对抗的王牌吧——然而事实上,我却没有对抗兵器人偶的能力。
跟副葬处女连系被切断的我,无法召唤机巧魔神。
失去操绪的我,竟然变得如此无能为力。
「我设法对付那玩意儿。智春,你快带着奏逃走。」
阿妮娅回头望向正在苦恼的我,一点情感也没有地告知道。
「阿妮娅!?」
「可别考虑投降这条路。他们为了达成自身的目的,可是连民宅都会爆破。被他们带走以后,你敢想像会遭遇什么下场吗?」
「可是……靠阿妮娅的能力……」
无法打倒那个兵器人偶。我很清楚这一点。「食运族」的恶魔,并不具备直接战斗的能力。对付缺乏智慧的幼生体,还能用符咒阻止它们行动,可是以装备重武器的兵器人偶为对象,根本没办法慢慢设下陷阱击倒。
然而阿妮娅却无视我,将头转向冬琉会长。
「冬琉,我拖住那像伙的时候,你能救出秋希吗?」
「只能试试看了——我不可能放下姐姐自己逃跑。」
冬琉会长发出微弱的笑容并站起身。
「麻烦你了。」
阿妮娅从制服怀中取出符咒。
「咕……」
我死命咬着嘴唇。从咬破的唇上,有苦涩的血腥味扩散开来。
不论怎么考虑,阿妮娅她们的行动都太无谋了。这点相信她们自己也明白。操纵命运的阿妮娅能力,并无法化不可能为可能。
顶多就是改变骰子会掷出几点的程度罢了,如此微弱的力量,正是「食运族」的本质。不过光是这样也足够改变人类的命运。
只可惜,要跟兵器人偶压倒性的暴力对抗还是无能为力。
明知如此,阿妮娅还是选择战斗。这都是为了从我招惹的灾祸中保护我——
我的视野因愤怒而变得一片惨白。
那是对自己的无力所产生的怒意。
因为我无力,才会让她独自一人在陌生的世界度过五年光阴。结果那位因寂寞而痛哭失声的少女,这回又因我的无力而遭遇了生命危险。
「……我还是……什么也办不到吗……根本没能保护任何人……」
我的喉咙漏出了扭曲的声音。
「……夏目同学!?」
嵩月的表情因惊愕而冻结了。
我所紧盯的目标,是秋希怀抱中的猫头鹰。
因愤怒而沸腾的脑子开始想像起来。我需要守护她们的力量。就像漆黑的巨大羽翼。黑铁的力量。
我唇上流出的血,开始产生变质。
变成漆黑的幽暗之色。
「……什么?」
「智春,那是——」
察觉到我发出的异样气息,冬琉会长与阿妮娅都回过头。嵩月则发出悲痛的声音。
「夏目同学,不可以……那是……!」
我挥开想阻止我的嵩月之手,冲向兵器人偶所位于的后院。
或许是被命令过要活捉我,兵器人偶并没有使用机关炮,而是朝我伸出巨大的手臂。
然而,它实在太慢了——我扬起沾湿鲜血的唇,做出了狰狞的笑容。
「消失吧——」
这句话化为声音之前,兵器人偶的左臂就消灭了。
连四散的碎片都没有,一点痕迹都没留下。简直就像被黑暗给吞噬了一样。在我的眼前,大气仿佛因高温而出现摇曳的现象。
最后那摇曳的空间,终于化为了鸟的形影。
一只生有幽暗羽翼的巨大猛禽——
「……漆里的……魔精灵。」
我听见嵩月以微弱的声音喃喃说道。
魔精灵!这个词汇让我联想到了凤岛蹴策所操纵的冰之妖鸟。
那是由雄性恶魔所诞生出,貌似生物姿态的魔力结晶——
为了破坏而存在的力量!
「……」
兵器人偶的机体发出尖锐的摩擦声,右臂的机关炮这时对准了我。或许是感觉到危险。打算把我杀了吧,又或者是想拿嵩月她们当人质?
不过,那些都无关紧要了。
我只是如此宣告
「烦死人了,给我消失。」
漆黑的魔精灵随即无声无息地舞落,包覆在兵器人偶的机体上。
就仅仅是如此,战斗就结束了。
化为猛禽的幽暗,撕裂了兵器人偶的装甲,将里头的机械啃食殆尽,就连金属骨架都被破坏得体无完肤。内藏的剩余弹药被诱爆,但爆炸的冲击波与火焰也被吞噬进黑暗当中。
「再来就是——!」
接着我仰望头顶上。那里有财团的直升机,操纵兵器人偶的家伙,应该也在直升机里才对。那些混帐家伙,竟然敢伤害秋希——
「黒铁——」
我无意识地呼唤这个名字。
那是忠实守护秋希的猛禽之名,也是我所知的力量象征之名。
漆黑的魔精灵翩翩飞起,接着化为一枚幽暗的弹丸开始加速。
准备对着拼命想逃跑的直升机机体,连同乘员一起消灭。
「『不可以——!』」
霎时,我的视野被一名摊开双臂的少女挡住。
我那原本被愤怒所支配的身体,这时被温柔的体温给包裹住。
失去魔力供给的魔精灵,在激烈冲撞直升机的前一瞬消失了。因为做出勉强回避动作而失去平衡的直升机,则一边降低高度一边逃之夭夭。
我顿时理解到自己刚才想做什么,不禁愕然起来。
差点就杀人了。理智被愤怒牵着走。而且,我还被自己刚得手的巨大力量牵着鼻子走。制止了我的是……
「嵩月……」
那位黑长发的少女不顾脸颊被泪水濡湿,拼了命地抱紧我。她面无血色,以颤抖的声音,持续呼唤着我的名字。
「不要这样……」
她那不成声的喉咙颤抖着,将心意穿越身体的阻隔传达给我。
「……求求你……住手吧……」
「……」
谢谢,我打算对她这么说并点点头,但我却什么话也答不出来,只是长长地吐了口气。包裹全身的异样激昂感消失了,之后只剩下极度的疲劳残存在肉体里。
阿妮娅与冬琉会长,慢慢朝我走了过来。
这时我才首度产生实际的感觉。
那既非欣喜也不是成就感,而是之前所背负的沉重罪孽,终于有稍微变轻的感觉。
我终于成功守护了她们。
「是史瓦西的黑洞吗……」
我背后传来了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与嵩月相拥的我转过头去,那人的身影映入眼帘。
前补务昏务斯部长,炫塔贵也——
应该连住所整个被炸飞的他,正抱着浑身是血又昏过去的秋希仔立着。
「那就是你身为恶魔的能力吗,夏目智春?」
这不是责备,也不是逼问,塔贵也以平静的口气说道。
啊,是吗,我终于想起来了。
那是个非常简洁而单纯的规则——
凡是来自异世界的人,都会变为恶魔。就跟现在的我一样。
我对塔贵也的问题点点头,淡淡露出微笑。随后,我就当场缓缓瘫软下去了。
嵩月不知道在喊叫什么,我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在逐渐远离的意识中,我最后惦记着一名少女。
在魔精灵袭击直升机之前,比嵩月阻止我还更早一秒钟——我的视野内浮现了一个影子。当时阻止我的那个人影是——
颜色淡薄,像是幽灵一样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