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夜,我换上学校制服走在橘高家的走廊时,听到了嵩月的悲鸣。
那听起来不像是痛苦的呻吟,而是叹息……而且听起来还莫名冶艳。
「嵩月?你已经能起床了吗?」
我随便敲了几下门,就拉开嵩月所使用的客房纸门。到昨晚嵩月的烧都还没退,所以吃了药以后应该一直在静养才对。
「呃,这到底是……」
充斥在房间内的光景,让我没法继续把话说下去。
嵩月一屁股坐在棉被上。
她穿了一件浴衣代替睡衣,并用双手按住浴衣的领口。是说这浴衣也太大件了,右肩有一半都裸露出来。
至于嵩月浴衣会敞开的原因,则是秋希的缘故。秋希正拉着嵩月浴衣的带子,强迫她脱下衣服。也就是类似时代剧里恶代官拉妇女腰带「有什么关系嘛」、「哎~呀~」的状态。
「啊……呜呜……」
蹲在棉被上的嵩月仰头对我投以求助的目光。虽然秋希并不像是要加害她,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比较好,只能愣在原地。
秋希发现我傻站在门口后抬起头。
「我们正在玩※吉原花魁的游戏……你也想来一下吗?」(译注:吉原是日本江户时代的红灯区。花魁是指当时的高级妓女。)
「……该怎么说,这游戏太变态了吧。」
我摇摇头,以责难的目光看着秋希。尽管这对日本人来说是种极具魅力的游戏,但嵩月也未免太可怜了。
「老实说我是来帮她换衣服的,不过看到这孩子,就好想玩玩看那个。毕竟我很喜欢看历史小说啊。」
秋希并没有像是在反省的样子,只是淡淡地为自己辩解。喜欢历史小说?原来如此,所以她说话方式才会像古代的武士吗?
实际上,嵩月穿和服也是异常好看,会想捉弄她也是无可厚非——
「对了嵩月,你还有发烧吗?」
突然想到这点,我赶紧问道,毕竟我一直在担心这个。
「啊,身体状况已经都——」
「只是药物暂时生效罢了,你继续躺着吧。」
秋希打断想逞强的嵩月,如此吐槽道。光听这句话会觉得她是非常温柔的大好人,不过以病人为对象玩花魁游戏的又是谁啊!
「——不过话说回来,你啊,这张脸是怎么回事?样子很惨啊。」
放弃脱嵩月衣服的秋希,仰望我的脸很愉悦地笑道。
「啊,这个嘛……被冬琉会长虐……不对,是接受她的武艺指导。」
我抚摸脸上的OK绷,有气无力地苦笑着。
结果,昨晚我被冬琉会长猛烈训练到半夜,全身都肌肉酸痛且伤痕累累。我的竹刀始终无法碰到她的一根寒毛,只是单方面被冬琉会长打着好玩而已。昨晚我躺在道场地板上的时间还不如站直的时间多,真是凄惨透了。
双方的实力差距过于庞大。不过——
「冬琉会去指导外行人还真稀奇啊……看来她还满喜欢你的呢。」
秋希不知为何感佩地说道。
「不,不管怎么看都是她特别讨厌我才对……」
那些训练绝对参入了泄恨与私怨的成分。
不过话说回来,明白了双方压倒性的实力差距后,我彻底想通了也是事实。光比剑技,我根本赢不了她——多亏确认了这点的福,我反而看到其他途径的可能性。
「所以,今天打算怎么办?要去学校吗?」
眺望穿着制服的我,秋希吊起半边嘴唇,露出很有庞克风格的笑脸问道。
「啊,是啊……想去学校找人问一些事。」
为了让表情好像很想跟来的嵩月安心,我勉强挂起笑容说道。
秋希发出「呼嗯」的一声,脸上稍微浮现在思索什么的表情。
「是吗?那我也去准备吧,你稍等一下。」
「咦?」
我愕然地目送着缓缓站起身的秋希。搞屁啊——我差点就要用关西腔吐槽她了。
「你说要准备……难道秋希你也打算去洛高?」
「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为了避免惹人注意,我会穿上制服的,你放心吧。」
「耶,你还打算穿制服?」
「你是有什么意见啊!?我到去年为止都还是每天穿耶!」
秋希气得露出有点受伤的表情。为了避免她发飙,我赶忙摇头否认。不过既然去年还是高中生,那秋希就跟冬琉会长同年级了啊。
「关于那个,我是不敢有什么意见啦……不过,为什么哩?」
「当你的保镖啊。昨天偷袭的白大衣家伙究竟是谁,你到现在还不清楚吧?」
「……就只是因为这样吗?」
我愣愣地张着嘴望向秋希。
花了一点时间,感动才慢慢涌上来。
为了偶然相识的我们,她竟然特地出门奉陪。喜欢照顾人也该有个限度吧。刚才觉得她都几岁了还穿制服的想法,真是太失礼了。
「……自己曾喂过的雏鸟,如果一放开手就被野猫捉走,不是太悲惨了吗?同样的道理,至少让我保护到野猫看不见的地方吧。」
为了隐藏害臊,秋希刻意以冷淡的口吻说道。
然而我稍微思考了一下后还是摇摇头。
「可是,那样果然太麻烦你了……」
已经受过她许多照顾了。我不想再让她卷入麻烦当中。
白大衣男子的真实身分与目的,还有魔女的真面目都不清楚,这也是我放不下心的理由。倘若因为我们的失误而让秋希受伤,就变成「第二轮世界」的重蹈覆辙了——这是我绝对不愿看到的结果。
结果秋希就像看穿了我的纠葛般,露出促狭的一笑。
「为什么哩?因为我在什么『第二轮世界』已经消灭了吗?」
我的心脏瞬间停住了。
「你怎么会知道这个……!?」
「大致的事情经过我已听她说了。起初她虽然很不愿意,但拷问过她的身体后,她就乖乖招认了。」
说完秋希指着坐在棉被上的嵩月。
「呃?」
秋希那番话语让我忍不住想入非非,我交替比对着她跟浴衣不整的嵩月。拷问过她的身体——你究竟对嵩月做了什么!?
仰望无法掩饰内心动摇的我,嵩月露出困窘的表情用力摇着头。
秋希颤抖着肩膀忍不住笑出来。
「开玩笑的啦,我是用一般的方法说服她。如果我不清楚事情经过,就没办法好好保护你们——经我这么晓以大义,她就理解了,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啊。」
语毕,她以温柔的目光望向嵩月。
「啊……对不起,我擅自……」
嵩月怯生生地咕哝道,我则有种刚跑完马拉松的疲惫感。
「没关系,反正也没理由隐瞒。只是我以为别人很难相信这种事……」
是啊,一般人哪会这么轻易相信这种天方夜谭呢?不过……
「哪里的话,我相信啊。我不觉得你们会说谎,况且如果想骗我,应该要编个更有说服力的故事才对吧,不是吗?」
秋希就是这样的人。
「另外……以塔贵也跟冬琉的性格,我也觉得他们是会做出你们所说的行动。为了让已经消灭的我复活,把整个世界倒转回去……对你们好像造成了莫大的困扰啊。」
说到这,秋希向我们低头谢罪,她的模样让我大为狼狈起来。以庞克风格束在后面的头发,感觉就像武士趴下去时摇晃的发髻一样。
「请别这样,秋希小姐没什么需要赔罪的……」
「是这么说没错,不过我的心情过意不去。所以,至少今天就让我当你的保镖吧。」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好意思拒绝她的好意。
「我明白了。呃……那就麻烦你了。」
看着终于投降的我,秋希似乎很满足地点了点头。之后她重新转向嵩月……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了。你今天就安心地休养吧。待在这个家里,只要不出什么乱子,基本上都很安全。这个家可是有冬琉在啊。」
「顺便借用一下那个。」——秋希这么说道,便把嵩月的制服从衣架上取下。瞥了一眼裙子的腰围后,她叹了一口气表示:「这根本是犯规嘛。」不过即便如此,她依旧赌上了少女的毅力与自尊,努力套上嵩月的制服。
「——对了,夏目智春。昨天,塔贵也要我传句话给你。」
秋希的口气就像在闲聊一样,我一脸呆滞地朝她转过头。
「传话给我……吗?什么事?」
「我也不懂那句话的意思——去找魔女问问——他是这么说的。你明白这句话是指什么吗?」
我不禁屏住了呼吸。
「魔女……!?」
为什么,我变得一脸铁青。我跟这个世界的塔贵也根本尚未交谈过。结果他却说出了这种话?
唯一的可能——我望向嵩月,但她也只是愕然地摇摇头。
「好像还有一句,我想想……」
对狼狈不堪的我,秋希似乎觉得颇有趣地注视着。
「对了,他还说了——幽灵的所在之处只有魔女知道。」
这番话让我们完全哑口无言了。
〇
橘高家附近的国道,有开往洛高的公车路线。可能是碰上快要迟到的时间点之故,公车上塞满一堆表情焦急的学生。
只有我跟秋希周围莫名出现奇妙的空隙。原因很简单,都是乘在秋希肩上的猫头鹰,以及她所背的奇怪袋子之故。
「果然你还是要带刀啊……」
望着那莫名充满压迫感的黑色皮制袋子,我无力地喃喃说道。
袋子里当然是她的爱刀。大概是巨大日本刀散发出的粗蛮气息,即便隔着袋子也能传达给旁人,所以公车乘客们才会无法保持冷静,还不时偷偷窥视我们。结果明知如此……
「放心吧,在到学校以前我会尽量不拿出来。」
秋希面不改色地说道。
「所以到学校后就要拿出来了吗?」
我不安地反问道。
「洛高的学生,如今看到一、两把日本刀还会大惊小怪吗?」
这边的世界也是这样吗,我有点自暴自弃地露出苦笑。
才想到自己过了一段没有幽灵缠身的日子,结果情况依旧没变。每次我搭乘公共交通工具时,都会让周围的人感到很困扰,难不成这是我无法逃避的命运吗?
「不过……总觉得大家注目我们的程度也太过头了。」
我若无其事地环视四周,有好几个男学生赶忙将偷瞄的视线撇开。远处还有发出高亢欢呼的女学生。恐怕不只是猫头鹰这项原因吧。
「现在的洛高二、三年级生,应该还有人认识我。大概是这个缘故吧。」
秋希以平淡的口吻告诉我。这个人究竟在学的时候做了什么事啊?我不禁想像起来,但因为画面太恐怖,很快就放弃了。
幸好一路上公车并没有遇到车阵,准时抵达了洛高门口。瞥着那些争先恐后逃下车的学生们,秋希悠然地走向车门。
「所以,那位魔女究竟在哪里?」
刚下公车,她就对我问。
我一边避免被赶着上学的学生人潮卷入,一边摇摇头。
「不清楚。总之是位很显眼的女学生,随便找个人问应该都可以吧。」
「是吗?那我们就马上问一下吧。」
秋希说完突然立定不动。她盯上在校门旁站着的一名女同学,豪迈地走上前去。决断还真迅速啊,我惊讶地追上她的脚步。
「虽说是随便找个人问,但也要找认识的吧,像这样突然冲上去……」
我边说边打算制止秋希时……
「——夏目!」
结果反而是我被点名了。那声音就像处于兴奋状态的猫所发出的威吓声一样。
「唔!?」
站在校门旁的那位女同学一发现是我,就气得耸起肩大步朝我走来。她是一名五官棱角分明的美少女,但不知为何满脸愤怒的表情。她的左臂上套着风纪股长的臂章。真没想到一来学校就先遇到这家伙,我不禁仰天长叹起来。
她是佐伯玲子。
就算是在这个世界,她也是很爱生气啊,我反而有点感动起来。
「喂!夏目!你在搞什么鬼!竟然无故翘课一个礼拜……等等。」
她揪住我的胸口,劈哩啪啦地连串骂着。随后……
「——这个人又是谁?」
佐伯妹终于察觉秋希的存在了。她视线闪避秋希肩上的猫头鹰,表情困惑地对我问道。佐伯妹会动摇也是很合理的。总是弄着庞克发型的秋希,尽管穿了制服,依旧戴着大型的银色首饰,肩上扛着一个诡异的皮袋子。此外还有宠物猫头鹰当同伴。身为风纪股长的佐伯妹,会觉得这人根本是来找麻烦的。
「呃——她是橘高学姐。」
总之我先选择尽可能显得客套的词汇回答道。反正也没其他介绍的方式了。
「哦……」
佐伯妹狐疑地打量着秋希,不过秋希却丝毫不在意。
「我叫橘高秋希,多指教啊。」
「啊,我是佐伯玲子。」
被秋希光明正大的态度所影响,佐伯妹只好低下头。
「呃……橘高,该不会是去年学生会长的……」
「是啊,我跟橘高冬琉是姐妹。」
说完秋希露出爽朗的微笑。这的确不是谎言。
「所以是冬琉会长的妹妹……吗……」
佐伯妹的表情还是有点诧异,不过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毕竟对方是冬琉会长的姐姐,佐伯妹大概也没想到,对方会超龄穿高中生的制服,堂堂正正从大门走进学校吧。
取而代之地,佐伯妹狠狠地瞪着我。
「为什么她会跟你在一块啊?」
「呃,算是事情凑巧吧,有许多许多因素——」
我的视线游移着,想找出一个合适的借口。然而在我想出来之前……
「我们是从家里一起出来的,没有必要分头进校门吧。」
秋希依旧平淡地直接说道。佐伯妹听了表情有点僵硬。
「嗄?家里?」
「就是我的家啊?夏目智春昨晚住在我家。」
「什么——?」
佐伯妹尖声叫道。
「这是怎么回事?」
她粗暴地把我的脸揪过去逼问。我只能尽量装出冷静的样子。
「就跟字面上的意思一样啊。我在她家过了一夜。又没做什么越矩的事。」
「嗯,顶多就是跟冬琉两个人一起洗澡,玩吉原花魁的游戏罢了。」
「花魁游戏只有你一个人在玩吧——!」
我忍不住吐槽起来,刚才想用客套话敷衍佐伯妹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哈,那都是开玩笑的啦。」
大概是反省自己说得太过火了吧,秋希用很难自圆其说的借口打圆场。
「呃……」
佐伯妹有好一阵子露出像是失了魂的表情,最后才终于回过神狠狠瞪着我。
「之后你要好好跟我解释清楚,包括无故缺席的事在内。」
「啊,嗯。」
我乖乖点了点头。这种时候认命服从她的话还是比较稳当。
总之要赶在秋希又口不择言之前达成目的——于是我开始寻找下一个话题。
「对了,佐伯。樋口已经来学校了吗?」
「为什么要问我那个笨蛋的事啊!?」
光是听了这一个问题,佐伯妹的表情就变得更难看了。
「不……呃,我以为佐伯你应该知道。」
「就是因为你这种态度,我才会受到不必要的误解啊!」
佐伯妹两手揪住我的脸颊,狠狠朝左右不同的方向拉扯。我发出痛苦的呻吟。这样很痛耶,比看起来要疼得多。不过,她说的误解是指什么?
「慢着,住手……既然你不知道就算了。」
「他早就已经来了。反正铁定是龟在社办里吧——就是那个科学俱乐部。」
对着泪眼汪汪的我,佐伯妹用粗鲁的口吻告知道。
「……科学倶乐部?」
「因为那像伙就是部长嘛。反正他脑中一定又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主意吧。」
我得要很努力才能不表现出惊讶之色。为了不在佐伯妹面前穿帮,我偷偷对秋希使了个眼神。这个世界的樋口,是科学倶乐部的相关成员——也就是塔贵也的直属学弟。这个情报太重要了。
「是这样啊。感谢。」
我对佐伯妹道谢,朝校舍的方向迈步。既然科学倶乐部是类似社办的场所,秋希应该知道在哪里吧。
「先别走,夏目。」
佐伯妹叫住我。她脸上还是平时的发怒表情。但表情明明如此,双手却像是在祈祷般交叠握着。不知为何,那样的她看起来极为娇弱。她的眼眸因些许的不安而摇曳不定,同时对我这么说道。
「明天你会乖乖来学校吧?」
「呃……」
我在无意识中哑口无言了。结果秋希代替沉默的我回答道:
「就这么说定了。」
她斩钉截铁地对佐伯妹保证,还从肩上袋子的鞘中拔出刀。
「就算要砍断他两、三条四肢我都会把他带来。这样可以吗?」
「不,也不用那么残忍就是了……」
佐伯妹表情僵硬地摇摇头。秋希则有点失望地微笑道:
「是吗?真可惜。」
什么可惜,我侧目瞪了秋希一眼。
不过秋希却是老神在在地不把我当成一回事。
「如果遇到什么困扰的事,随时来找我。掰啦。」
撇下一脸呆滞的佐伯妹,我们这回终于迈进了校舍中。
〇
我跟秋希所前往之处,是体育馆后方一座被称为旧校舍的建筑。
这栋在「第二轮世界」已被拆除的旧校舍,在这里的主要用途是仓库以及文化类社团与同好会使用的办公室。科学倶乐部的社办也是在这旧校舍里。
第一堂课已经快开始了,但旧校舍里依旧鸦雀无声。
除了偶尔来巡视的教师外,这栋校舍几乎空无一人。对不想被抓到翘课的我们来说,总之是个绝佳的场所。
「刚才……你为什么会对佐伯做出那种保证哩?」
在到处乱逛寻找科学俱乐部社办的同时,我对秋希这么问道。她会信口说出明天依旧要把我带来学校的承诺,老实说我很意外。
「我可不是在骗对方,从明天开始你就要暂时来洛高上课了。」
「耶?」
为什么她可以如此断言,我睁大眼睛停下了脚步。这位化身为冒牌女高中生的庞克武士以毅然的口吻说道:
「我从奏那听说,你们还没找到返回原本世界的方法吧?既然如此,在找到方法以前,你们就只能跟平常一样继续上学了。」
「……是这样吗?」
继续上学,对我们应该没什么帮助吧!我的疑惑表现在脸上。
「就算进入战场也要保持平常心,这可是兵法的基本概念。不要太冲动,即使放着不管,有事要找你的人也会自己出现的,就像之前你在图书馆遭遇的家伙一样。」
秋希斩钉截铁地断言道。
原来如此,我不太情愿地接纳她的说法。确实,既然那群白大衣男锁定了我,就算放着不管,也有很大的机会再度接触。
我一定要尽可能地在再次对上前,对状况掌握得更清楚才行。我现在连那些家伙是敌是友都还搞不清楚,若是得在这种状态下再度跟白大衣男子们交手,我可会受不了。另外,还有那位洛高的魔女也是一样——
哦,所以明天我也只能再来学校报到了,这就是秋希的用意吧。我想追求的线索,就在这洛高里。
「这就是科学倶乐部的社办……对吧?」
我们终于来到校舍二楼最里间的办公室前。
我猜这原本是拿来当资料室使用,是间窗户很少的狭窄教室。
恐怕是有一群人擅自占据里面的储物柜,逐步化为自己使用的社办吧。即便明白里头没人也很不想踏进去,总之是个既昏暗又阴森森的场所。
「跟塔贵也还在的时候完全一个样,真叫人怀念。」
秋希说道,并从肩上的袋子拔出刀。
「……秋希小姐……呃,你打算做什么?」
「如果不开锁就,进不了这房间吧?」
「但是,你拿刀是为了……!?」
「因为身上没有房间的钥匙啊。既然锁打不开,就只好打开门板了。」
径自做出这个宣言的秋希,随手举起了刀。她所谓的打开门板,应该就是把门砍了的意思吧。
如果可以,我真想制止她,不过随便靠过去又可能会被波及,因此我只能愣愣地望着她的背。猫头鹰黑铁则擅自跳到我的肩膀上避难。
「我跟冬琉不同,我的手不太擅长做粗活哩——」
秋希喃喃说完的瞬间,仿佛能撕裂大气般的尖锐声响敲击我的耳膜。随后在她的眼前,门板就干净俐落地分为四片,化为残骸各自崩落了。
「嗯,就像这样……打扰罗。」
她边说,边把四分五裂的门板破片踢开,踏进了社办。
我只能默默地跟着她。至于被破坏的门,就当做没看见吧。反正如今科学俱乐部的部长是樋口,那家伙总有办法应付的。
「唔,果然没人在啊。」
环顾社办内,秋希遗憾地叹了口气。如果和佐伯妹所说的一样,樋口在这里就方便多了,只是目前他不见人影。
「……」
面对首度造访的科学俱乐部社办,我产生了一种类似既视感的奇妙感受。
房间深处陈列着用途不明的机械残骸。奇异的黑科学展示品。令人好怀念的光景啊。这房间,跟我熟悉的科学社社办有相同的气息。也就是「第二轮世界」的气息。
墙上的衣架,挂着一件犹如魔导师斗篷的披风式大衣。我像是被深深吸引般摇摇晃晃地靠过去。为什么这里,会存在这一件物品——
「这个……跟朱里学姐的一样……」
既眼熟又怀念的大衣。这曾是朱里学姐爱用的黑科学家「黑衣」。
然而,由于我的注意力被吸引了,等察觉到脚边的那个已经太迟了……
「唔……咕哇!」
我似乎踢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当场跌了下去。
不过我并没有摔伤,因为我刚好摔在了地板上鼓起的睡袋上。由于躲在桌子后面,所以我先前没有发现睡袋的存在,但的确有人睡在科学俱乐部社办的地板上。
那家伙带了这么厚重的睡袋,还戴着睡帽——
「呜咕哇……怎、怎么了……!?」
在睡袋里熟睡到一半突然被我压在身上的那个人,整个跳了起来。
就像是棺材里的木乃伊复活一样,那人先是环顾四周,等察觉到我之后,才停下动作。
我则无言地注视着这位从睡袋里爬出来的人物。
或许该说,我对她看得入迷了才对。尽管那里只有一张睡眼惺忪的脸,但我依然可以清楚断定,她是个超级可爱的女学生,而且还是个外国人。
白皙的肌肤加上深邃的五官。一对碧眼颜色如宝石一般,她吊起线条姣好的眉毛瞪着我。
「你是……」
女同学以流畅的日语说道。我听了她的声音则惊愕地颤抖起来。
结果被吓到的人不光只是我。我跟这位睡迷糊的少女相遇,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你是……鸣樱邸的……!?」
她竟然就是我飞到这个世界最初访问鸣樱邸时,那位在屋里大白天睡觉的睡帽少女。实际上我虽然只看到了睡帽少女的脸一下子,但那么有特色的长相是不可能看错的。躺在科学倶乐部地板上抱着睡袋的,正是鸣樱邸的睡帽少女。
「是吗……慢吞吞地到现在才敢出来,还踢了我这大美女一脚,你这个大蠢蛋。」
睡帽女咬牙切齿地抱怨着,随后突然把手伸入制服胸口。她所取出的玩意儿是几张纸片。或者该说是上头画有奇妙图案的符咒。
「慢……慢着。为什么你会有这个……!?」
我脸色有点发青地退后到墙壁边。
都是我眼熟的符咒没错。跟洛高魔女击退幼生体时使用的一样。虽然不清楚这些符咒具备哪种能力,但我本能地感到事情不妙。
睡帽少女举起手,眼看就要把符咒扔向我了。
就在这时,她身后响起了金属声。那是秋希拔刀出鞘的信号。睡帽少女猛然回过头,望着正采取拔刀斩击姿势的秋希。
「你这家伙又是……?」
睡帽少女确实大吃了一惊。
秋希没有回答少女的质问。她依然不敢大意地保持准备动作,打量着睡帽少女。
「你认识她吗,夏目智春?」
「不,也不算认识吧……」
我有点难以启齿地咕哝着。之前我曾闯入这位少女的寝室——这种话怎么能说出口啊。
睡帽少女沉默地交替比对着我们。
「橘高秋希吗……哼,你带了一个很有趣的保镖啊,智春。」
少女以无奈的声音喃喃说道,接着就把准备好的符咒收回制服里面。
她下半身缠着睡袋站起来,随手摘掉头顶上的睡帽。
在昏暗的室内,顿时有光线蔓延开来。
从睡帽下挣脱出来的,是一头毫无任何杂质的的艳丽金发。
「喔呵。」
秋希也很惊讶地挑起眉。我则发出「啊」的惊呼声。原本散乱的拼图碎片,终于在我脑中开始结合成一体了。如洋娃娃一般精致的五官。在鸣樱邸沉眠的美少女。此外还有击退幼生体的神秘符咒师。那些全都印象太过强烈,反而让我很晚才发觉。她们打从一开始就是同一号人物啊。
「……洛高的魔女……原来就是你啊。」
我愕然地喃喃道。
如螺旋钻头一样波浪卷的金发,加上那对碧眼。
身高只有一百五十公分左右,但因为头很小,所以比例非常完美。尽管个子娇小,却让人联想起猫科的猛兽,是一名躯体显得很有弹力的女学生。
她端正的美丽脸庞浮现不悦的表情,接着叹了口气。
「你这家伙,该不会到现在才发觉吧。难怪我等了那么久,也没看到你回鸣樱邸……要是早知你是个大傻瓜,我那时就应该把你拖回去才对……」
「唔。」
被她这么一骂,我竟然无言以对。如果早点发现睡帽少女就是洛高魔女的话,就没必要费那么大力气去找她了。
至少科学俱乐部社办的门也不会被砍成这样!
「算了。你暂时给我转过身去,夏目智春。」
金发女学生很疲惫地耸耸肩,对我如此命令道。
「转过去?」
我依言背对她。眼前只有稍嫌肮脏的空白墙壁罢了。
「在我说好之前不准转过来看喔。」
「知道了,不过你为什么……唔哇!?」
「不是叫你不准偷看吗,大笨蛋!」
她瞪了只稍微回过头一瞬间的我一眼,同时发出怒吼。没想到那位洛高的魔女,正完全露出内裤,手中还拿着原本叠在椅子上的制服裙子。
「真是失礼的家伙……你是变态吗!?」魔女愤慨起来。
「你才是变态吧,干嘛不穿裙子?」我反驳道。
「谁会穿裙子钻进睡袋睡觉啊。那样制服不就皱掉了!这点小事都不懂!」
「我哪知道啊!谁会想到上课时间的学校内会有个内裤全露的女人,正常人想得到才有鬼!」
就在我们进行很低级的争吵时,魔女已经把制服穿回去了。
她脸颊泛红,一脸不悦地用力坐在铁管椅上。我有种奇妙的感慨,同时观察着她的姿态。
我们几乎算是初次见面才对,为何会有一种很怀念的气息?是受到这个科学俱乐部社办的影响吗?
秋希也默默观察着这位魔女的模样。
「原来如此,她就是塔贵也说的魔女吗……吓了我一跳啊。」
最后秋希终于感动地表示。
「我还以为对方会是一个死板的老太婆哩,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魔法少女啊。」
「魔法少女……嗯,确实没错。」
听了秋希率直的感想,我差点就爆笑出来。明明身材娇小却有如此茂密金发的美少女,还以符咒当武器。除了魔法少女外也想不出其他名称了。
听了我们的对话,金发魔女一脸嫌恶的表情。她为了反驳我们正打算开口时——
「嗯唔……」
结果她的手机突然响了。魔女咂舌一声取出手机。以女高中生用的机种而言,这台的外观非常高科技。确认过来电者以后,她深锁眉头。
「樋口吗?是我。怎么了?」
「耶?」
魔女叫出对方的名字让我吓了一跳。不,这里毕竟是科学俱乐部的地盘,樋口又是倶乐部的部长,两人会认识也是可以预期的。
不过从魔女的口气听来,两人又不像是单纯的朋友。
「又来了吗……这回还真快。地点呢?」
就像间谍使用暗号接收情报一样,魔女用特种部队般的口吻说道。究竟是什么事这么严重啊?她的眉心都挤出深深的皱纹了。
「时间不太够了……也罢。总会有办法的。」
洛高的魔女边叹气边挂断电话,接着站起身。
她以冷漠的表情回头望向我们。
「抱歉,我突然有急事。晚点时候再谈吧。」
她径自这么宣告。
秋希对此有了反应。她把刀收进袋子里并重新背好。
「我们跟你一起去,你不介意吧?」
魔女一瞬间露出思索的表情。
「哼……随你们高兴吧。这么一来我就可以省去说明的工夫了。」
我愣愣地听着她们两人的对话。我们跟你一起去——不知不觉之间,「我跟着去」也变成决定好的事项了吗?
「不过到底是要去哪里啊……」
「闭嘴,跟过来就是了。」
魔女把长围巾缠到嘴边,同时这么说道。
她在社办里凌乱的纸箱到处翻找,最后取出半罩式的安全帽。
到这时我才终于发现。她围围巾并不是为了耍帅或赶时髦,而是代替骑机车用的防寒口罩。
「——要骑机车去?」
在愕然的我面前,金发少女从房间窗户一跃而下。窗外刚好就是紧急逃生梯的转角处,楼梯下则放了一辆机车,隐人耳目地偷偷停在那。那是辆年代有点久远的义大利制速克达。
喔呵——秋希有点感动地俯视底下那交通工具。
「挤一挤可以坐三个人吧。」
「是啊。」
洛高魔女平静地点点头。不行不行啦——我试图反驳她们。怎么想三贴都是违规的吧,况且我根本就不想坐那种东西。
「先等一下,再怎么说挤三个人上去——」
「快上来。」
魔女不由分说,踢起机车脚架便发动引擎。接着秋希也轻推我的背催促我。
看来我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〇
就是要说好听话,这个魔女的骑车技术也实在称不上高明。暴冲、紧急煞车、闯红灯都好像是理所当然的。偶尔她还会超过马路的中线,差点跟对向来车撞在一块。
这种经典的小速克达要载三个人,原本就太过勉强吧,屁股能保持在座垫上的就只有魔女跟秋希两人,我则是辛苦地蹲在速克达的尾部。此外前方还有钻子状的金发还是装了日本刀的袋子什么的,透过风压与震动不停袭击我的脸部。我能平安无事抵达目的地,几乎已经是一种奇迹了。
「到了。」
魔女粗暴地停下速克达,将安全帽摘掉。
我则是以近乎摔下来的方式下车,一边松弛紧绷过久的手臂肌肉一边环顾四周。
这里是位于住宅区边缘的宽广森林公园。在上班日的白天几乎没有任何访客的踪影。
「这里不就是一座公园吗?为何要特地过来?」
我忿忿地仰望着魔女。玩命蹲在速克达尾部被带来的地方,竟然只是平凡无奇的森林公园,态度会变恶劣也是情有可原的。
然而她却没有答覆我,只是从制服口袋掏出怀表,无言地盯着盘面。看着她那不悦的侧脸,我突然有一种非常怀念的感觉。
这是在造访科学俱乐部社办后,已经出现许多次的既视感。
眼前的这位金发少女,我似乎已经认识很久很久了——
「……时间差不多了。」
魔女收起怀表,如此喃喃说道。
就在这之后,啪沙的振翅声传了过来。原本停在秋希肩上的猫头鹰,像是突然察觉到什么似地飞上天空。
「黑铁?」
秋希仰望猫头鹰同伴,表情变得很严肃。她打开肩上的皮袋子,取出里面的刀。那是黑漆跟红漆两挺不同的刀鞘——
连预备刀都带来了吗——我愕然了,紧接着——
「唔……」
强烈的晕眩感袭来,我的膝盖瞬间跪到了草坪上。
原本还以为是有地震,或者上空突然有强风吹过——
然而两者皆非,那是一种仿佛整个空间都在晃荡的异样感觉。比严重的晕船还要难过好几倍。我回忆起小学时搭游览车远足晕车呕吐的往事——
很类似这样的感觉,我以前也曾体验过。那便是从六夏的修女咖啡厅离开后,遇到天空颜色变质的异常现象。
「怎么了,夏目智春?」
秋希俯瞰跪下去的我,诧异地眯起眼。她似乎没有感觉到这股异变。至于另外一人,那位金发魔女的情况则是……
「果然,你也能感觉到啊……智春……」
她从制服怀里取出无数张符咒,平静地告诉我。声音隐约有点哀怜我的意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知道什么……」
我按着发出强烈疼痛的头,瞪向那位魔女。不过她却没回答我。
「要来了——!」
她以尖锐的叫声警告道。
在她话音未落之前,我们眼前的空间就开始摇晃起来。在那里出现了透明的龟裂。变质的大气仿佛被扯开了一道裂缝,里头浮现出巨大的影子。
那是一只颜色像生锈铜像的怪物。
跟任何我所认识的生物都不一样。硬要说起来,或许比较接近山椒鱼吧。
它光滑的肌肤被黏液所包裹着。躯体生有岔开成两条的尾巴,以及脚趾被蹼所覆盖的六条腿!
全长约等同一辆大型拖车,属于两栖类的怪物。不过它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才对啊。
「——幼生体!?」
我喃喃念着那家伙的名字,猛然朝魔女转过头去。她打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地方会出现幼生体了。
「喔呵。这家伙真是……」
秋希好像难以忍住笑意似地露出牙齿,自黑漆的刀鞘拔出刀,摆出上段攻击的准备架势威吓那只幼生体。
「怎么这种地方会有幼生体咧……!?」
我则对手中举起符咒的金发魔女背部问道。她无奈地耸耸肩。
「天晓得。恐怕就连它自己也搞不清楚吧,使魔们就是因为失去了契约者,才会被称为幼生体啊。」
听完魔女毫无感情的解释,我只能咬住嘴唇。
所谓的失去契约者,就代表已经没有人可以制止那只怪物了。
这座公园周围是平静的住宅区。倘若幼生体闯入民宅,很难想像会造成多么严重的损害。此外如今失去机巧魔神的我,已经没有可以阻止那怪物的手段——
「……真有趣啊。你打算怎么处理它?」
跟焦虑的我相反,秋希用冷静的声音问道。
魔女依旧面无表情地仰望着幼生体。
「阻止它肆虐,这家伙是异世界的生物。只要这里的空间恢复正常状态,它就会消失了。」
「……你的话真有意思,简直就像在说这个空间现在全都异常了一样?」
秋希咧嘴露出狰狞的笑容。
魔女则郁闷地瞪着秋希回答道:
「你理解得真迅速啊,橘高秋希。不过,总之你也退下吧。别妨碍我——」
这位名为洛高魔女的娇小少女举起了右手。她脸上的围巾正随风摇曳。
她一头鲜明的金发也迎风翻扬,无数符咒如下雪般在空中飞舞。
那些符咒乘着风,附着在幼生体覆盖了黏液的身体上。
然而并没有发生什么事。幼生体做出甩掉身上苍蝇的动作,摇晃起身体。随后就打算朝魔女走过去。
一瞬间——淡青色的火花,包裹了怪物的巨大躯体。
如闪电般的光芒把大气染成了青色,啪叽啪叽的爆裂声响起。仿佛无法抵抗这种冲击般,幼生体翻倒了,望着它的脚边,我终于理解这是怎么回事。
是电线。公园地下埋设的电线,偶然浮起到离地面比较近的地方,而幼生体的巨大躯体则是运气不好踩到了。
接着那只怪物,就因为触电而受到损伤。
这只是单纯的偶然吗?或者出于魔女释放的符咒攻击?
我虽然无法确定,不过,如果这是魔女的攻击……
那她符咒的能力就是——
「原来如此,这就是魔女啊……难怪会引发大家的议论。」
秋希愉快地喃喃说着。我反而不耐烦地回望向她。
「为什么你好像一副没事的样子?」
「没理由慌张吧。何况,在这个时代还有跟龙战斗的机会,简直就像做梦一样。这种愉快的心情还真是久违了啊。」
「龙……?」
我抬望貌似巨大山椒鱼的幼生体,脸上露出僵硬的笑容。硬是要说那家伙是龙,其实也不算太离谱。只不过话说回来,看到这种怪物还能开心,她的神经构造果然是我完全无法理解的。该说真不愧是庞克武士吗?神经大条也该有个限度吧。
然而,切换为战斗模式的秋希简直是胆大包天。
即使是看惯机巧魔神或使魔这些不合常理怪物的我,在近距离目睹幼生体,依旧会被它的压迫感震慑。结果秋希第一次遭遇这种怪物的瞬间,就充满了想要打倒对方的干劲。甚至双眼还闪闪发亮,一副跟紧张完全无缘的态度。
「早知道会跟这种庞然大物交手,我就把冬樱带来了……也罢。」
头顶上有猫头魔在盘旋,橘高秋希把手放在黑漆刀鞘的日本刀刀柄上。
同时,幼生体的咆哮也响彻起来。
当怪物因触电而倒在地上挣扎时,金发魔女所放出的符咒也大半剥落了。尽管魔女取出新的符咒,但对于想洒在对方身上来说,这样的距离太近了。
于是魔女朝后跳跃,拉开跟幼生体的距离。
恰好她背后有小朋友的游乐器材。那是以水泥管状的钢管连结起来,类似立体方格铁架的大型版。
魔女抓着符咒,爬上方格铁架,朝幼生体的头顶施放符咒。
四散落下的符咒,再度黏上幼生体的皮肤表面。
然而符咒的效果尚未发挥之前,幼生体的口中就吐出了某种东西。
「唔——」
魔女发出轻微的呻吟。随后,她脚底下的游乐器材就崩塌了。
幼生体吐出的玩意儿是舌头。长达十几公尺,如鞭子一样的舌头——仅凭这一击,便把魔女的立足点打得粉碎,被抛向空中的她完全无法反应,眼看就要摔向地面。
「唔……!」
我的身体比思考先有了反应。踹向地面猛冲出去后,我跑到了金发少女的正下方。正常状况下这种距离根本来不及,不过平缓的下坡这时成了我们的得力友军。我总算是勉强滑入她的坠落地点。
「咕耶!?」
结果少女的鞋底却踩了我的侧腹部一脚,让我发出苦闷的叫声。
我猛然抬起头,发现她像猫咪一样在空中转了半圈,最后稳稳地以脚底板落地。痛苦与屈辱迫使我趴在地面上。难不成就算我没跑来,她也可以毫发无伤吗——
尽管如此,她还是俯瞰脚边的我……
「辛苦了。」
魔女傲然地对我微笑道。
这当中幼生体依旧持续肆虐着。它挥动岔成两条的尾巴,以巨大的脚踩凹地面,伸出如鞭子般的舌尖,狙击所有会动的目标。正在倒塌的游乐器材被逐一破坏,攻击到我们身上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啐……」
魔女粗鲁地咋舌一声,自制服口袋取出一枚戒指。那是一枚镶着巨大红宝石的古老戒指。金发魔女用嘴唇吻了戒指一下。
瞬间,戒指上的宝石就四散粉碎了。简直就像宝石所存在的力量都被她吸干了一样。
「呼……」
幼生体如巨大鞭子的舌头,对准我们开始攻击。
金发魔女只是毫无防备地站在原地不动凝望着这个场面,于是我们两人便被一起击飞出去。
——当我以为结果会是这样的瞬间,银色的光辉在我们的视野内一闪。
啪的一声,肌肉遭到撕裂的巨响突然传入耳中。铅灰色的体液四散飞溅。被砍落的幼生体舌头溅着液体,在地上激烈跳动着。
随后,在全身僵硬动弹不得的我眼前,那个举刀缓缓站起身的人影是——
「啊……秋希小姐?」
我愕然地喊着她的名字。
把即将飞来我们面前的巨大舌头斩断,成功拯救我们的人正是秋希。这位身穿洛高制服的女剑士,手持爱刀伫立着。
「——一开始不是说过了,今天让我当你的保镖,没错吧?」
这么说完后,秋希愉快地笑了。
「托你的福,我才能享受到这难得的体验——上吧,黑铁!」
巨大猫头鹰跟随她开始疾行。
幼生体则以难以置信的敏捷速度回旋过来,准备用巨大的尾巴扫倒秋希。结果秋希只是举起刀便挡了下来。
尾巴自根部附近被斩断,幼生体哭吼起来。
生气到发狂的怪物全身颤抖,以分岔尾巴剩下的那条,自秋希头顶挥落。那种攻击根本躲不过——正当我紧张到喘不过气时……
「秋枫·红——」
秋希的左手中,办免了另一把收纳在红漆刀鞘里的新刀。
是。她的宠物猫头魔替她把武器送过来。
「拔刀!」
银光迸发。
她左手所握的另一把刀,将自头顶上袭来的幼生体尾巴一刀两断。
这离谱到极点的光景,让我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
「双……双刀流……」
秋希两手握着完全出鞘的真剑,缓缓站了起来。
分贫成两条的尾巴都受到凄惨的攻击,幼生体只能倒向地上痛苦地挣扎。
不过秋希的攻击并没有停息。那两把刀像具备独立意志的生物般自在地操弄在她手中,将满是破绽的幼生体砍得四分五裂。
「那家伙……真的是普通人类吗?」
用愕然口气这么喃喃说道的,是那位金发魔女。
我很能理解她想要这么说的心情,毕竟幼生体的力量是可以跟机巧魔神抗衡的。结果这样的怪物,却被根本不是前操演者的普通人压制。简直就像做了一场恶梦一样。
这场战斗继续拖下去,就变成秋希一个人在虐杀幼生体了——当这种气氛逐渐蔓延开来时……
「时间到——」
魔女再度拿出怀表,似乎松了口气般喃喃说道。
头昏眼花的感觉再度袭来,我当场遮住双眼。
空间本身就像地震一样摇晃着,我能感觉出大气正在变质。曾一度混合在一起的两个世界,如水跟油一样分离开来。就这种现象所影响,满身是伤的幼生体巨大身躯,也逐渐失去实体消灭了。
等异变终于完全平息,现场只留下被怪物破坏的痕迹。
被踏得乱七八糟的草坪,残破不堪的游乐器材。
至于依然举着双刀,正在调整呼吸节奏的秋希——
「已经结束了啊……真是难得的体验。」
她用完全不像是才刚激烈战斗完的冷静口吻说道,并静静地把刀收回去。至于猫头鹰黑铁,也无声无息地降落到她的肩膀上。
真是没办法——金发魔女叹了口气。
我冷静地凝望着她将围巾重新缠好的模样。
脆裂的宝石掉在她脚边,正发出微弱的光芒。这件古老的饰物,里头储存了前任主人的运气,如今应该都被她吸干了吧。
「——食运族。」
我喃喃道出这个简短的单字。
金色的长卷发摇曳着,被唤为魔女的那位少女缓缓转过身。
「你刚才使用了储存在宝石里的大量运气吧——为了自幼生体的攻击中保护我。因此我才会那么幸运,刚好被也在现场的秋希所救——」
我以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说道,金发少女则只是默默听着。
在离我们稍远之处,秋希也很感兴趣地观望着我们。
我长长叹了口气。
「至于你所使用的那些符咒,可以让被贴上的对手充满负面的运气……你透过这种『食运族』恶魔的能力,自己一个人保护这个世界免受幼生体的伤害——对吧,阿妮娅。」
我以自己也不敢置信的心情,呼唤着那个怀念的名字。
中欧小国来的交换留学生。黑科学专家。年仅十岁的天才少女。鸣樱邸的暂住者。此外还是——『食运族』的恶魔。
「怎么……你终于发现了吗?」
被称为洛高魔女的少女,轻蔑地这么说着,脸上露出微笑。
我应该要更早想到这点才对。没错,早在鸣樱邸看见她熟睡的那时候——就跟嵩月比我早三天飞到这个世界一样,阿妮娅也比我早飞来。只不过却是飞到了五年以前的时光——
她曾经是十岁的年幼小女孩,但如今已成长为高中生站在我面前了。
「好久不见了,智春……不过话说回来,对你而言——跟我分别只是两天前的事吧。」
几乎已经跟我同年纪的她,露出仿佛在遥望远方的眼神这么说道。
「你真的……是阿妮娅吗?」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口中冒出的话,只能愣愣地摇着头。
「我就是阿妮娅·福尔·切·索梅西尔·米克·克劳珊布尔希。」
鲜红的围巾与金色长发随风飘逸,阿妮娅悠然地挺起胸膛。
接着她拉开嘴唇两端,露出洁白又长的犬齿给我看。那便是曾几度咬住我的胳臂,凶狠吸走我运气的恶魔之牙。
「五年……我等了好久,智春……」
十五岁的阿妮娅,福尔切,这么说并对我露出温柔的微笑。
她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身姿美到令人无法直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