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住到江藤家开始练习后,首先让野田妹大吃一惊就是江藤的夫人香织竟然那么的可爱。美女和白纸扇,人鱼和大头鱼。野田妹不由自主联想到了这些浪漫的童话。
而且料理很好吃。歌唱得很好。因此野田妹也非常的满足。
“你醒了吗?喂!”
被江藤揪着脖领子提拉起来后,野田妹才注意到自己打盹的事实。
“呼啊,你说什么?”
“第一预选的曲子!我是在问你,舒曼和舒伯特的曲子,你比较想选哪个?”
“对了,大奖赛的曲子。”
野田妹比较着摆放在眼前的乐谱,选择了右边的那个。
“我要这个,舒曼。”
“是舒伯特吧?”
“奇怪?”
被他这么一说,野田妹定睛看去后,自己选择的乐谱果然是舒伯特。因为太像了。
“你真的有干劲吗?”
“人家干劲十足啦。而且也有好好预习过啊。我立刻弹给你听。”
舒伯特第十六钢琴奏鸣曲。
野田妹的手指落到了键盘上。舒伯特的音色有点生硬。不知道该说是严格呢还是一板一眼,总之他的曲子就是给人这种印象。
野田妹把乐谱一直弹到最后,然后放松了肩膀。
“怎么样?可以拿冠军吗?”
“你、你还打算拿第一名吗?”
“是啊,我就是这么想的。”
江藤为什么要问这么理所当然的问题。野田妹不明白他愕然的意思。
“还说‘就是这么想的’……你就在不久之前还连像样的授课都没有接受过吧?像你这样的家伙居然一上来就要拿第一名?你也太小看大奖赛了吧?特别是你的准备时间本来就比别人短,这次也就能当作是面向明年的一个贵重经验——”
“明年就太迟了。”
“咦?”
“有人会为了输掉而参加大奖赛吗?特别是这个马拉杜勒钢琴大奖赛。这个的奖金额开足足有两百万呢!而且获得冠军的话,还可以拿到留学的资金赞助。”
“……你该不会就是因为这种理由?”
面对野田妹的火热诉说,江藤无力地靠在了钢琴上。
“耕造,野田妹。吃饭了哦。”
香织开朗的声音宣告了练习的中断。
野田妹和江藤拖着疲惫的身体来到了餐厅。多罗波蟹,石蟹,以及海胆占据了桌子。
“噢噢,这是怎么了?这么多海鲜。”
“是个非常出色的男孩子给我的哦。”
“啊?”
香织不但可爱,而且很喜欢开玩笑,她马上就嚯嚯嚯地笑着订正。
“骗你的啦。是千秋同学啦。是千秋把这些拿来的。”
“咦……”
野田妹再次凝视着螃蟹的小山。
北海道土产。千秋可以坐飞机了。这一来他就可以去海外,就要去海外了。
野田妹折断螃蟹的腿,把雪白的螃蟹肉塞满了嘴巴。
练习进入了瓶颈。
“不要用这种乱七八糟的弹法!”
再度开始练习不到几分钟,江藤就大喝了出来。如果他惯用的白纸扇就在手边的话,野田妹的后脑勺已经至少挨了十几下了吧。
“按照乐谱弹!不要擅自加音!那里不是该断掉的地方吧!”
十次——不对,是二十次。
“听好了。绝对不能擅自增加和改变音。否则就等于是没有好好理解那个曲子和作曲者了。特别是这又是第一预选的曲子,人家就是通过看基本的技巧来进行淘汰。更加不能做多余的事情。”
“那个……”
野田妹皱着眉头。表情认真地仰望着江藤。
“听说所谓的大奖赛有后门,是真的吗?”
“啊?”
“比如说裁判老师门下的弟子比较有利啊。要给那些裁判送礼啊。听说那些礼品盒子的底部都放着金子,是真的吗?”
就是在时代剧中常常能看到的所谓的黄金色点心。
“江藤老师就没有什么门路吗?是不是从现在开始就送礼比较好呢?”
“你在想什么呢?”
“可是……”
“在马拉杜勒钢琴大奖赛上,演奏者是采用编号制,名字和学校都不会公开。裁判也几乎都是外国人,怎么可能送什么礼!”
“——那么,就不能走后门了吗?”
“你的心……还真够黑呢。”
“既然大家都不能玩花招就好。这就安心了。”
“啊?是你自己要玩花招吧……?”
野田妹打起精神,再次转向键盘。
但是,就是无法顺利地弹好。
就算哪里少掉一个错误,也一定会在其他地方又冒出新的问题。江藤的表情也渐渐蒙上了阴影。
“难不成你其实很不擅长舒伯特?那为什么要选舒伯特做第一预选的曲子?”
“你,你问为什么……怎么说呢,就好像是想要和从来没有交往过的类型交往看试试的感觉吧。就是这样。”
“你白痴啊!和交往过的家伙交往啦!!”
江藤体验到了怒发冲冠的味道。
Ⅱ
越来越不明白。舒伯特就是无法让她快乐地弹出来。
野田妹倒在客厅的床上,取出手机。
“千秋学长。”
她打开短信画面设定收信人,标题是【舒伯特】。
“他好像是个很麻烦的人呢,就算我很努力去和他搭话,他也迟迟不肯和我交朋友……啊!谢谢你的螃蟹。”
野田妹按下发送键,脸朝下地趴在了床上。好累,好困。
“野田妹,要好好洗澡后再睡觉哦~”
“是。”
虽然回答了却没有动。明天再洗好了。今天已经好想睡觉。就在好像陷入泥沼一样被拖进梦境,野田妹正要放开意识的时候,手机发出了短信到达的声音。
她跳起来打开手机。发信人一栏是千秋的名字。
“呼噢噢……”
野田妹一口气清醒过来,打开了短信全文。
【他真的是很麻烦的人吗?不要老是说自己的话,也好好听听对方的话!正面面对乐谱!】
文字转化成千秋的声音,进入了野田妹的耳朵。
这么说起来,以前也曾经有什么人如此说过。
【如果不正面面对音乐的话,就无法真正从心底享受音乐哦。】
是米卢西。他曾经说过。
【野田妹,如果这样下去的话,可无法和千秋在一起哦。】
无法忘记的,离别那天的语言。
【无法在一起哦。】
“……”
关上的手机好沉重。好冰冷。和怀表一样沉重。
野田妹返回练习室,一面追寻着曲子一面狠狠瞪着乐谱。
“弱音、拍子、强音……啊,多了一个音。”
如果从细节上进行比较的话,就能发现小小的脱轨重叠到了一起。野田妹也能感觉到琴声在变得苦涩。
“奇怪?”
【手指不对!】
“啊啊。”
在用两台钢琴进行协奏曲时,千秋曾经教过她。
【不要忘记转调!】
“是。”
他一直在教导自己。直到现在她才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一个音,两个音,没有任何没用的音。你看,连接在一起流淌了出来。你是不是能看见这个曲子的情景了?】
追逐乐谱。理解音乐。就好像用编织出的曲子演奏出光之世界。
舒伯特在露出微笑。
然后,马拉杜勒大奖赛开始了。
Ⅲ
在她心目中一直是麻烦的、严格的,坚硬的舒伯特的声音,好像处于光线的照耀下闪闪发亮。我们也许会成为不错的朋友吧。
初次预选。
野田妹弹奏完舒伯特第十六钢琴奏鸣曲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裙角被勾住发出大大的声音,让她鞠躬的时候也踉跄了一下。
与此同时,会场爆发出了欢声和鼓掌。
大家是在为野田妹鼓掌。就好像闪闪发亮的音符还残留下来一样。
野田妹陷入了无法言喻的感觉中。
“我通过了初次预选。学长也请加油哦。love!”
敲打着短信的手指也开始跳跃。野田妹的心中充满了积极的感觉。
但是在二次预选的时候,尽管按照江藤所说的那样选择了交往过的对象,但野田妹的状态还是坠落到了低谷。
肖邦的练习曲作品10-4.
在第一次弹奏这首曲子的时候,周围的人都非常吃惊。
【小惠已经能弹这样的曲子了啊。】
【小惠好厉害。】
【好厉害。】
细致的声音的连续、串联,扑面而来的波浪。
就这样到访的过去的日子。负面的记忆好像连锁反应一样的被发掘了出来。
不情不愿的好不容易完成了三曲——面对人觉得甚至能通过预选都很不可思议的野田妹,江藤爆发出了好像可以融化眼前铁板的活动期火山一样的愤怒。
“你那个态度算是什么!”
“只是有点……想起了以前讨厌的事情。”
“不要想起那种东西来!那是对于神的亵渎!”
烧肉店角落的大餐的席位转眼之间便成了说教房间。
“洗手间,野田妹要去洗手间。”
野田妹拼命挣扎着从江藤手中逃出,奔进了女子洗手间。就连在洗手间也遇到了更胜江藤的强敌。
“呼哦,多贺谷彩子。”
在说出这句话的瞬间,野田妹已经挨了一个耳光。
“呜啊。”
“哎呀,不好意思。因为你没有用敬语,我一不小心就失手了。”
野田妹倒在洗脸台上,用怀恨的眼神仰望着彩子。彩子也用美丽的面孔尖锐的瞪着野田妹,可是不一会儿就徐徐的拿起野田妹的手嘀咕了一句。
“就是对这种东西心软呢……”
“?那个……”
谁对什么心软啊?你到底在说什么?
彩子突然缓和下表情,凝视着迷惑不解的野田妹的脸孔。
“黑眼圈,乱七八糟的皮肤。睡眠不足会有损美容果然是真的啊。好难看的脸。”
“呜呀。”
“鼻头上面有青春痘。”
彩子用纤细的手指戳了戳那里,放声大笑。野田妹无法反驳。练习几乎都是熬夜进行的,镜子里面的脸孔确实到达了疲惫的顶峰。
“我对你刮目相看了哦,虽然只有一点点。”
“?”
“钢琴加油吧。”
虽然不是很清楚,不过好高兴。那个多贺谷彩子居然在夸奖野田妹。
“那么,我和千秋学长的关系就算是公认了吗?”
“问题在于真一这个当事人会不会在乎你吧?”
“呀啊!”
彩子又笑了起来。但是这次完全没有讨厌的感觉。
有了精神。
三次预选,如果通过这次的话就可以进军决赛。
香织帮野田妹穿上裙子,在她的脸上涂抹粉底。
“呜呀!”
“不行。一定要化妆才可以。否则脸孔会输给裙子哦。头发也要整理好才行。今天要用灿烂华丽的面孔去弹奏哦~你要弹的是德波希的《喜悦之岛》吧?那个可是因为恋爱而雀跃高兴的曲子哦。”
“咦?是这样吗?那个不是他用从赞助人那里弄到的钱买下别墅后,晚年在别墅写下的曲子吗?”
“你说的是其他作曲家吧……德波希啊,是在抛弃了前任妻子而去和新恋人度假的时候,在海岛上充满幸福地写下这首曲子的哦。”
香织停下化妆的手耸耸肩。
“不过,所谓的恋爱还真是恐怖呢。就连我都能时不时在耕造的身后看到花朵呢。”
“那个……确实很恐怖呢。”
背景花团锦簇的江藤。野田妹绝对不想看到。摇摇头甩开讨厌的想象,野田妹注意到在视野的角落一闪一亮的手机。是收到了短信。
“呜呜,学长。”
短信很短,只有短短的十个字。
【加油。因为我会去看决赛。】
就好像喜悦代替血液充斥了全身一样。脸孔好热。
因为恋爱而雀跃。南方海岛上的休假。多半德波希也是这种感觉吧。
通过三次预选。
“我是野田妹,我会在决赛等你。”
野田妹给千秋发出了短信。
Ⅳ
“野田同学好厉害呢。”
如此夸奖的人是同样属于江藤补习班,也参加了大奖赛的八号选手,坪井。
在大奖赛中,只要自己的演奏结束,就可以在客席上观看后面的人的演奏。坪井坐在野田妹旁边,带着和善的笑容微微一笑。
“我从第一天起就一直在观看其他人的演奏。野田同学演奏的时候观众完全不同呢。感觉上已经有了你的乐迷哦。”
和那个鼓掌同样的感觉。感觉上从腹部往上都温暖了起来。野田妹将附带胖子太食玩的点心轻轻推给了坪井。
“算了吧,你也看到她的二次预选了不是吗?那么夸她的话——”
“那个……虽然表现是有些过于独特,不过野田同学的技术还是很厉害啊。应该可以和那个二十一号决一胜负吧?”
“啊,你说濑川吗?”
江藤垂下了眉毛,与其说有同感,不如说是对濑川这个名字本身产生了反应。
“那家伙好像在高二的时候就在少年大奖赛中拿到冠军,然后就去留学了。”
“果然还是他比较受瞩目呢。连电视台也在给他做特辑。”
“大家都认为他是最大的热门吧。”
热门,也就是冠军候补,也就是对手。
“二十一号……濑川……”
野田妹在口中反复嘟囔着这个编号和名字,锁定了猎物。
“你看,野田同学。那个就是濑川悠人哦。”
“!”
随着鼓掌声,从后台出现了一个小个子的戴眼镜的出场者。
他动作熟练的向会场鞠了个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的轻轻坐在椅子上,徐徐的开始弹奏。
拉维鲁的夜晚进行曲“斯卡卢伯”。
在深夜没有人影的街道上徘徊的奇怪的恶魔。
“果然很出色……和音非常好,变奏部分也表现出了抒情性。”
坪井发出了感叹。绵密而纤细的表现力。就仿佛他本人就是斯卡卢伯。
“好厉害!完全没有错!”
濑川完美的弹完了最后一个音,伴随着全场的鼓掌而获得了决赛的出场权。
绝对要拿到第一。
野田妹一回到江藤家,就把自己关在练习室中不分白天黑夜的练习。
“啊,不对。是从2的手指开始……”
因为弄错了手指,声音在手指上打了结。
“不对……节拍合不上。为什么会这样……舒曼。”
之所以就是没有感觉,是因为有哪里不对劲。是过犹不及呢?还是咬合不上。总之就是很奇怪。曲子前后左右上下摇晃,就好像位于洗衣机的漩涡中一样。
野田妹双手在空中挥舞着,搜寻着音的边缘、全体的轮廓和律动。
抓住了。
七零八落的声音获得了形状而降临到身体之中。
“喂,野田。你不去学……野田!?”
伴随着咚的一声,白纸扇的声音和手脚的感觉都飘向了漆黑一面的对面。
七色的光芒和火焰一闪一亮,纯白色的圆轮连结成了一体。
“野田妹,圣诞快乐!”
在她穿着布偶装扬起手到达开始地点后,和夫他们纷纷对她冷嘲热讽。
“没用没用,你还是算了吧。”
“就是说嘛。干什么都到了这个地步还这样?”
“你不喜欢毒舌吗?”
“我先把话说在前面——”
小小的恶魔转过头来,是斯卡卢伯,诱惑人类的小恶魔。
“如果犯错的话,可是面对白纸扇之刑哦。”
点点的光芒一口气变强,周围都膨胀成为了纯白的空间。孤零零的位于地平线上的,是看起来相当眼熟的防音门。
“你也知道那个吧?”
隔音存在着裂缝的玻璃,浮现出了一个手拿带刺的棍棒的人影。
“以前你曾经去过那个房间吧。小惠。”
“!”
野田妹猛地睁大了眼睛。
她看到的是熟悉的天花板,熟悉的墙壁,额头则贴着凉丝丝的湿毛巾。
“梦……”
到什么地方为止,又从什么地方开始?
“悠人……”
野田妹用干涩的声音叫了一句他的名字,用手遮盖住了眼帘。
Ⅴ
明朗的和音与热闹却又带着些微哀伤氛围的纤细声音骨碌碌的舞动着。
“这就是《派特鲁修的第三乐章》。”
“派特鲁修……就是那个非常热闹的,好像童话王国的狂欢一样的曲子啊。”
野田妹感到从立体音响中流出的声音贯穿了她的整个身体。
“再从头来一次!”
“野田妹!时间到了啊。”
香织抱着大大的行李冲了进来。
“已经必须去决赛会场了。要穿上礼服才行。快一点!”
“没有赶上吗……”
决赛是三首曲子。其中一曲甚至连一遍都没有完全弹下来。
野田妹在电车中在膝盖上打开乐谱,用手指和刚才听到的声音进行重叠。
daradadadadadadada
dararadararachachacha
“喂喂……山田?你现在在哪里?”
在第一乐章的中途,坐在旁边座位上的男人的手机响了起来。广播中明明那么再三拜托大家关上手机。
“野田,在下一站下车哦。”
“野田妹,快点快点!”
“听好了,野田。”
江藤用认真到可以说是陈腐的表情抓住野田妹的手腕。
“原本时间就不够,在你迷迷糊糊地睡过去的时候更是彻底超了时间。不能弹第三首。那绝对是对于神的冒渎。……喂,野田?”
现在的野田妹,不需要派特鲁修以外的声音。所有的声音,甚至包括光线。
野田妹早早地进入会场,在走廊的椅子上坐下,在乐谱上持续练习。
一定要拿到第一位——
“小惠?”
梦境,变成了现实。
“果然是小惠。丑八怪小惠。”
“悠人……”
演奏者编号二十一号,濑川悠人。野田妹原本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听到他的名字。
濑川一如既往地整整齐齐穿着衣服,在圆底眼镜的深处悠然一笑。
“你还在弹钢琴啊。或者说,你还能参加大奖赛,真是让人吃惊呢。”
“……”
“今天啊,花樱老师也会来看哦。”
野田妹的脑海一瞬间一片空白。
“哟。派特鲁修。我也会弹这首曲子哦。”
“同样的曲子……”
“我不会输给你的。这就是所谓的什么什么在过了二十岁之后也只是普通人一个吧。”
濑川听到母亲的呼叫,从野田妹的前面离开了。
梦境和现实。
野田妹猛地睁开眼睛,回忆着音乐、乐谱和手指的运动。
Ⅵ
马拉杜勒钢琴大奖赛决赛。
千秋坐在观众席上,打开了手机的已阅短信。
【我是野田妹。我在决赛等着你哦。】
在知道她从公寓消失,在江藤家进行面向大奖赛的特训的时候,千秋曾经吃了一惊。而且也没想到她真的走到这一步,了不起的家伙。
因为是决赛,所以不管哪个登上舞台的演奏者都具备了确实的实力和练习。
(啊,我认识那家伙。是白纸扇门下的四年级。)
演奏者编号第八的第一首曲子是贝多芬的钢琴奏鸣曲《月光》。也是千秋和江藤在最后的课程上演奏的曲子。
(白纸扇总是要求学生弹得格外强烈和迅速的第三乐章……)
【好像教导傻瓜一样整天大呼小叫地说着强音!强音!你的所有学生走只会一种弹法!】
【你不用再来接受我的指导了。是我看错了人。】
彼此丢下了伤人的语言后的分离。
但是,在八号的钢琴中却没有半点好像火焰一样的焦躁感。而是包含了深沉的感情,让人可以投入地听下去的演奏。
“白纸扇也变了呢。”
千秋向作为演奏者的八号送上了鼓掌。
决赛流畅的进行着。随着野田妹的出场时间的接近,千秋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也开始不规律地剧烈跳动。
(三首曲子……她真的都能弹出来吗?再说了,那家伙的钢琴真的改变到了能留到决赛的程度吗?)
【我觉得她最近好像有了改变。虽然她本人也许还没有注意到。】
谷冈如此说了之后,就和江藤交换了位置。
不安。前一个出场者的演奏已经结束,下面就是野田妹。
“出现了!”
会场中爆发出了原本不应该存在于全国性大奖赛中的笑声。
“乱蓬蓬的头发搭配礼服裙。今天也很厉害呢。可以说是威力提升哦。”
“而且还是深红色的裙子。果然有意思~”
从后台出现在大家前面的野田妹,抓着大大的膨胀起来的裙角慢吞吞的蹭到钢琴前面。
“她的演奏很有趣哦。怎么说呢,该说是会随着心情而改变吧?或者说是充满出其不意感。”
“哟,今天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听着其他座位上的观众们的对话,千秋有一种快要因为贫血而晕倒的冲动。
(那家伙果然是涉险过关的吗?)
野田妹行礼后坐到椅子上。吸了口气,将手放到键盘上。
莫扎特第八钢琴奏鸣曲。
钢琴的声音和小提琴等弦乐器不同,只要按动键盘就会发出。所以也许会有人不管谁按下去都是一样。但实际上,就算只是发出一个音,也可以让人听得出差别。
如果把有生以来第一次接触钢琴的人的音比喻成用笔画出来的线的话,那么越是高明的人的琴声,就越是比铅笔和钢笔还要纤细,越是接近清澈。
然后,只有一少部分的音乐家的琴音会超越线的范畴,形成“颗粒”。
名为琴音的纯粹的结晶体。
(选曲很好。充分地牵引出了她多彩的琴音,就好像交响乐的音色。)
琴音在广阔的音域编织出纤细的乐曲。这是莫扎特为数不多的短调作品之一,在音色好像清水一样的同时,又充满了丰富的感情。
(咦……?)
甚至没有留给观众鼓掌的时间,第二曲从强音开始。
舒曼第二钢琴奏鸣曲。
(用尽全力的……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进行这种演奏的她。)
近乎鬼气森森的集中力。可以用执拗来形容的切分音。就好像被乐曲本身拥有的节奏的紧迫感所附身一样。
在野田妹让人连气都喘不过来的乐曲结束后,会场好像暴风雨一般的沸腾了起来。
“Bravo!”
好像要冲破天花板一样的欢呼。无休无止的鼓掌声。
野田妹牢牢坐在钢琴前,没有弹奏下面的曲子。如果是第三首没有来得及练习的话……
千秋的脑海中闪过了弃权这两个字。
(她真的可以弹得出来吗?不——)
千秋凝视着野田妹的侧脸,用力吸了口气。
(野田妹不是只有这种程度吧?)
她的手动了。
第三曲开始了。
斯托拉维斯基·派特鲁修的三乐章。
第一乐章《俄罗斯的舞蹈》。
通过人偶师的笛声而获得了生命的三具人偶,在谢肉祭嘈杂的观众面前开始笨拙地起舞。
轻快的断音在进行歌唱。
daradara,dadadada,dadadada
“——”
在曲子进入中盘的瞬间,野田妹的钢琴一下子停住了。
所有的观众都一阵僵硬,在紧迫的寂静中缩了缩身体。几秒后,琴声再次打破了沉默。
“奇怪,复活了?”
“不……那个是……”
观众席上出现了窃窃私语,好像是开始注意到了。
(她在作曲!)
野田妹弹奏的并不是派特鲁修。虽然旋律还勉强残留着,但是已经是完全不同的曲子。
千秋苍白的脸色感觉到了既视感。她好像忘掉了曲子。这是野田妹经常干的靠着印象来擅自进行的即兴演奏。
(热闹的玩具王国。)
明明是由错误组织起来的复杂旋律,却好像一开始就是这样的曲子一样。就连熟知派特鲁修的人,都被引导进了新的国家。
(可是……)
“啊,从第二乐章开始又回到了派特鲁修上了。”
不知是谁嘀咕了一句。
被人偶师踢飞,丢进好像牢狱一样的小屋的派特鲁修。对于人偶师的怒火和恐怖。想象着云端上的存在的幸福感。
充满感情的琴音让人感觉到了曲子的深度。野田妹从什么时候起,已经具备了如此程度的表现了呢?就好像她本身正在爱慕着什么一样。
然后是谢肉祭。
在华丽到最高点的谢肉祭的背后,却是奈落的黑暗。
无法分清梦境和现实的派特鲁修的悲哀的末期。
钢琴的声音消失,在结束的瞬间被永久的关进了不同的世界。
无法发出声音。
面对着被吸引进曲子,即使在乐曲结束后也无法返回现实的观众,野田妹低头行礼。因为椅子的移动声音而恢复清醒的观众,好像为了追赶她一样地送上了鼓掌声。但是野田妹已经进入后台消失不见。
(不管进行了多么出色的演奏,改变了曲子的话,在大奖赛上还是没有意义啊。)
“最后还是没有赶上吗?”
(即使如此……)
在裁判们进行讨论之后,进行了赛果发表和表彰。
白纸扇门下的八号选手坪井获得了第四名。他确实演奏得不错。然后,
“第一位从缺,第二位是二十一号选手,濑川悠人。”
在祝福的鼓掌中,混杂着好像是认同结果的轻微苦笑。
Ⅶ
太阳西沉了。
野田妹把裙子和头上戴的缎带塞进袋子里面,抗在肩上走出了会场。这种地方,已经连再多待一秒的必要也没有了——她再也不想再呆下去。
“野田妹。”
被从背后叫住,野田妹用粗鲁的眼神看向声音的主人。
千秋背对着紫色的天空站在那里。野田妹的眉头间出现了皱纹。
千秋缓缓地眨了一下眼。
“明年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欧洲?”
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是他?
“我觉得,如果你想把钢琴继续下去的话,比起我们学校读研来,那边应该比较适合你……那里对怪人比较宽容,而且在海外可以看到、感觉到、体验到更多的各种各样的东西。”
“为什么必须学习到那种程度?”
野田妹从被风吹乱的头发里面,发出了低沉到极点的声音。
“你问我为什么?你不是打算真心弹钢琴了吗?所以……”
“我参加大奖赛只是因为想要奖金。只是想要用来玩耍的钱!”
“咦?”
“为什么大家眼睛里面都只有胜利!永远都是这样,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
一旦野田妹弹奏钢琴,周围的大人们总是在称赞的同时斥责她。
在第一次弹奏肖邦的变奏曲的时候也是这样。
【小惠好厉害!】
【你应该有更高的目标!应该进军全世界!】
【为什么就是不按照我说的去弹!?】
那种事情,我才不管。
“那种感觉,我已经受够了!自由自在地弹奏钢琴,有哪里不好了?”
“你……在大奖赛中,在那个舞台上弹奏钢琴的时候,真的不快乐吗?”
“不快乐。”
野田妹将视线从露出困惑表情的千秋脸上转开。
“——我懂了。那么够了。”
千秋好像死心一般叹了口气。
“今天,我第一次见到了那么标准地按照乐谱弹奏的你。”
耳边传来了千秋的皮鞋越过野田妹的四拍子的声音。
“那是非常好的演奏。”
原本应该是让人高兴的一句话,今天听起来却格外的遥远。千秋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终于无法再听见。
眼泪滴滴答答的落在了野田妹的脚边。
“即使如此……不是也还是不行吗?……”
眉间的皱纹展开,眼泪从失去力量的眼角中滚落。
野田妹并不是希望被千秋带走。而是希望能靠自己的力量,跟随在他的身边。
失去了梦境和现实区别的魔术师。
马拉杜勒大奖赛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