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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一日(四)。
晨间新闻报导了自卫队决定出动的消息。出动型态尚待协议,不过一般预测正式出动命令应该会在近两天下达。
据说只要自卫队出动,便能在一天之内扫荡包含美军基地在内的所有陆上虾群。即使如此,为何不早一点出动?望等人不由得如此怀疑,不过背后想必有许多因素吧!毕竟连前几天救援时都不能开枪。
「只要解决帝王虾,我们就可以回家了吗?」
西山光询问,冬原顺眼惺忪地点了点头。早餐时间成了睡眠时间的夏木现在并不在餐厅里。
冬原对新闻不感兴趣,只是喝着茂久亲手做的味噌汤。
「你已经知道了?」
望问道,冬原以不带劲的声音回答:
「半夜接到的消息,害我被吵醒。」
说着,他有打了个呵欠,似乎真的没睡好。「我只有被吵醒,就很难再入睡。」
「辛苦你了。」
「这次回事防卫出动吗?」
木下玲一难得主动找冬原说话。自避难生活开始以来,这个少年还是头一次向别人攀谈;望颇感意外地看着他。
「防卫出动有点难,应该会用灾害特例蒙混过去吧!」
「机甲之类的特种部队回来吗?」
「怎么可能从富士山脚下搬战车和榴弹炮过来啊!对方这种对手,根本用不着那么高级的装备。只要有武器使用许可,武山普通部队的装备就绰绰有余了。」
「呿!」
此时,报导出动消息的新闻又切换至下一个话题。
『关于「雾潮号」水手虐待未成年人一事的真假,国防部表示必须听过水手的说法之后才能回答;但由于接受未成年人至「雾潮号」之际,水手的上司因为殉职,国防部并不排除水手因精神不安定而有所失态的可能性。』
望反射性地瞪了圭介一眼,圭介双眼直盯着电视,并未发现望怒视着自己。
那蕴含着阴暗热情的眼神令望忍不住别开了视线。虽然这么做像是怕了圭介,令望有些懊恼;但归结的眼神凶暴异常,如果视线不慎与他交会,只怕会被他咬得粉身碎骨。
若是主动挑起纷争,又会连带造成夏木与冬原的麻烦。望这么告诉自己,忍了下来他们两人现在的立场已经够复杂了,假如与圭介对立即使是为了制止小孩吵架出去后不知又会被圭介说成什么样子。
此时的望完全没想到圭介已经完全失控。
做完轮流负责的饭后收拾工作以后,望回到房里;八点过后,翔前来找她。
从望头一天一来的态度,翔已知道望不愿让别人进入房中,因此只在房门口招手叫她过来,并比了个打电话的动作。
「要打电话回家?」
即使手势显浅易懂,望还是习惯再出言确认一次。自避难生活开始以来,这是翔头一次说要打电话回家。
昨天把夏木的一番话告诉翔之后,翔头一次与家里通电话。过去翔总认为反正自己说不出话来,因此从不参与通话;即使阿姨与姨丈要求换翔来听电话,望也从未照办。
纵使听不到回答,阿姨和姨丈还是想和翔说话。如果望没胡思乱想,早该明白这个道理了。
望横了心询问:「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为什么你不收养我们?」不要紧,夏木说阿姨和姨丈并不讨厌我们,绝对不是被迫收养我们的。
阿姨在电话的另一端困扰地笑了。
对不起,阿姨从前觉得反正自己没孩子,花不到什么钱,所以不太认真存钱;现在一想到翔大学毕业为止所需的花费,手上的钱实在不太够。假如是寄养,政府就会有补助,就算寄养人是亲戚也一样。
果然如夏木所言,在仓促之间收养两个孩子,光是钱的问题便不容忽视,绝不可能单因一时冲动而决定。与其勉强自己收养,不如一开始便表明养不起,要来得轻松许多。收养望与翔,对阿姨而言没有半点好处。
那就用爸爸和妈妈的钱吧!
为了弥补自己过去的思虑不周,望如此说道;听到她这么说,阿姨又笑了。
光靠姐姐他们的遗产,钱一下子就用完了。我总是希望能把钱留到你和翔结婚的时候啊!钱多一点,不会有坏处的。再说
再说?
你们毕竟是姐姐的孩子,我也知道她和姐夫是想了好久才取好你们的名字。虽然和监护人不同姓,会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不过你们还是当森生望和森生翔,直到你出嫁为止吧!
说来惭愧,望与翔明明很清楚阿姨和姨丈的为人,却为了那些毫无根据的谣言而钻牛角尖。比起那些闲言闲语的人,望与翔明明更了解阿姨的。
不过,现在还不迟。虽然望与翔钻牛角尖,可以疏远,但阿姨及姨丈并未放弃他们。他们还可以从头来过。
电视上说有小孩额比水手虐待,你们没事吧?电视台的人也来我们家里采访过。
这话虽然令望感到不快,但阿姨这么问时处于关心。姨丈和阿姨没见过夏木与冬原,不知道他们为人如何;阿姨只是担心望与翔吃苦而已。
那是骗人的,阿姨,你别相信。圭介老是和队员顶嘴吵架,他只是把争执和被骂的情况加油添醋过后四处乱说而已。两位队员人都很好,这个电话也是其中一个队员借给我们的,因为我的手机没电了。我们本来不好意思借,可是他却说家人一定很担心,要我打回家。真的虐待小孩的人怎么会让小孩联络监护人?如果电视台区采访,阿姨,你一定要这样说喔!
望忿忿不平地述说,反而让阿姨放下心来。
望这么替他们说话,可见他们一定是好人。
望并不是替他们说话,只是实话实说而已;不过,阿姨完全相信望的说法,仍然令望感到十分高兴。
翔似乎也除去了心中的芥蒂;说不出话来却想打电话,便是翔撒娇的方式。
「我去向冬原先生借电话,你先去和大家玩。」
假如冬原人在发令所,马上便可借到;但若是在巡逻中,就得找上一阵子。
翔点了点头,与在外等候的亮太一起跑过通道。
望到发令所一看,冬原果然不再,只有夏木裹着毛毯睡在角落的床垫上。按照轮班时间,他得到近中午才会起床。
望轻轻地踏入发令所内数步,窥探他的样子。
他很累吧?
他睡着时眉头紧锁,看似相当痛苦,令望有点心疼。若是他感到痛苦,想必大半原因都是出在孩子身上,更让望于心不忍。
而且,他睡得似乎不太安稳。发令所中的平坦面积不多,无法铺平床垫,只能硬把床垫塞进空隙里,连要翻身都困难。
「怎么了?」
背后突然传来声音,吓得望险些尖叫出声。回头一看,原来是冬原。
「如果你想叫醒他,就得小心点。那小子睡到一半被人叫醒会翻脸。」
冬原嘴上这么说,却是以平时的音量在说话;望连忙将食指放到嘴唇之前。
「不要紧,他向来很好睡,说话声吵不醒他的,得动手拍他或摇他才行。」
「我并不想叫醒他,只是觉得他睡得似乎不太安稳。」
「啊,他的睡脸本来就是这样。虽然看起来很不爽,但你不必担心。」
听了这话,望有些错愕;不过机会难得,她又顺便问道:
「请问圭介的事会造成问题吗?」
即使询问夏木,他也不会说真话。他只会说「你不用担心」,不让小孩为自己操心。
「你担心啊?」
冬原直截了当地问道,毫不客气地打量着望,似乎在衡量她有多认真。
望也坦白地点了点头。望已经不是听见大人说不必担心便能无条件放心的小孩子,但夏木却将她归类于小孩,令她颇为不平。更教望懊恼的是,即使主张自己已不是小孩,她仍旧只是个高中生。
冬原微微一笑,回答:
「听说圭介的妈妈和其他家长去向司令部强烈抗议;司令部也问过我们,我们已经说明事情的经过了,不过出去以后应该得再被审问一遍。这次的事算是情有可原的,多半不至于被开除;然而家长们来势汹汹,我看是免不了处分。」
「情有可原?这么说活像是夏木先生做错了事一样。」
望心有不甘地喃喃说道,冬原苦笑:
「夏木的确也有错,不管理由为何,他确实揪着圭介的胸口拽了一把。当然,他的心情我能了解啦!」
「理由究竟是什么?」
「你想象不出来?」
被这么一问,望屏住了呼吸。经冬原提点,望才猛然省过来。夏木得知望与翔身世的原因,除了圭介再无其他;假如圭介是开端,他提及时不可能不损上几句。
而夏木也不可能不生气。
「你别搞错了,这不是你们的错。」
冬原抢先说道:
「夏木不是为了你们,是他自己看不过去才生气的。虽然他是个白痴,但你可别小看他了。」
冬原的说话技巧很高明,被他这么一说,仿佛为此愧疚才是种错误的行为。
「可是,为了袒护我和翔而受处分」
「你只担心夏木啊?拜托你也同情我一下嘛!我被夏木拖下水,得受连带处分耶!」
听了这话,望羞红了脸。
「对不起,我还以为和冬原先生无关」
冬原为人机灵,望总觉得他不会遭受池鱼之殃。这自然是事实,但冬原这番话让望发现自己对夏木格外关怀,因此大为动摇。
「这种时候我和夏木都是连坐处分啦!」
冬原不平地埋怨道。
对了,你有什么事吗?冬原询问,望点了点头。
「我想借用手机。」
「OK,我会在这里待上一阵子,你带小翔过来吧!」
望点头,离开了发令所。
走到餐厅一看,只有吉田茂久与木下玲一在场。
与圭介一党的国中生大概又窝回寝室里去了。为了供孩子们打发时间,夏木与冬原从队员的私人物品之中搜刮了许多杂志及漫画,放在餐厅里;但那些书籍全都不见了。在夏木等人的督促之下,他们会不情不愿地分担打扫工作,不过之外的时间几乎都窝在寝室里。
小学生全都不在,八成又开始捉迷藏了。
只要在这里等候片刻,应该会有人经过,因此望便留在餐厅里,一面看电视,一面等待。现在正好是从新闻转为综艺节目的时段,电视上又开始幸灾乐祸地讨论起「雾潮号」水手虐待孩童的真假。
望自然而然地板起脸孔,坐在附近的茂久突然对她说道:
「不用担心啦!」
「咦!」
「他们又没虐待人。反正这种事情一定会去问过每个人的说法,等到出去以后,记者也一定会来找我们采访。到时问到我,我会好好解释是圭介把事情夸大了。」
这番意料之外的话语让望有点错愕。她没想到茂久会袒护夏木等人。确实,最近他常帮夏木与冬原做饭,但望没想到他会如此明目张胆地支持夏木。
「反正电视台也会找上你家,到时候你可要好好解释啊!」
「我、我当然会好好解释那还用说?」
不消茂久叮嘱,望原本就打算这么做,因此回话时的语气变得有点冲。
「可是,茂久你和圭介时好朋友,没关系吗?」
望不好意思直接询问「你反抗圭介,没关系吗?」只得换个委婉的问法。
「拜托你别拐弯抹角说话,只会让我觉得更悲惨。我和圭介看起来根本不像好朋友吧!」
茂久带着自嘲的声音拒绝他人的安慰。
「要是连做错事时都得支持他才能继续当朋友的话,根本就不叫朋友吧!我觉得在这件事上是夏木先生比较对,所以站在夏木先生这一边,如此而已。」
「你觉得夏木先生比较对吗?」
圭介嘲笑的是望与翔。虽然圭介身旁的小孩并不会率先恶言相向,但对望与翔的态度仍然不太好。
或许事看出了望的心思吧,茂久露出尴尬的表情。
「我也觉得对不起你和翔,只是圭介讨厌你们,有没人敢反抗他。」
「我倒不觉得他讨厌你们。」
插嘴的是玲一。玲一不常主动攀谈,茂久显得颇为惊讶。
「他只是自卑情结作祟而已,我看他应该不知道自己究竟想怎么做吧?当然啦,被他迁怒的人是很倒霉。」
最后一句话带有体谅望与翔之意。茂久询问玲一:
「那夏木先生和圭介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实话实说啊!我没看到那两个人施暴,我也没被虐待。」
看吧!茂久转向望。
「这下子就有三个人反驳圭介了。应该还有几个孩子也会支持他们,外界不可能听信圭介的一面之辞。」
茂久嘴上说不可能,神色却略显不安,或许是因为心中对圭介仍有几分畏惧吧!
「冬原先生说他们应该不会被开除,不过得接受处分。」
为了让茂久安心一点,望把刚才听来的消息说出来。
「希望处分能轻一点。」
茂久点头,玲一也微微地歪了歪脖子,或许亦是点头赞同之意。
三人自然而然地将视线移回电视之上。虐待话题已在他们谈话之时结束,望终于能安心地看电视,但孩子们却一直没出现。昨天明明每隔五到十分钟,就会有小孩经过餐厅的啊!
正当狐疑开始转为忐忑不安之际
「小望姐姐!」
亮太铁青着脸冲进餐厅。
「翔不见了我们和昨天一样玩捉迷藏,可是一直找不到翔!」
枕头突然被一脚踹开,把夏木吓得一跃而起。
「你干嘛啊!」
夏木怒吼,凶手冬原则冷淡地说道:
「紧急状况,小翔失踪了。」
夏木一瞬间完全清醒,二话不说地跳了起来,穿上枕边的上衣,追着说完了话便离开发令所的冬原而去。
「失踪是怎么回事?」
「孩子们我捉迷藏,却找不到小翔整整三十分钟。」
「该不会到外头去了吧?」
「我检查过进来时的舱门,是关着的。那些孩子不知道其他舱口在哪里吧?再说,你觉得小翔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吗?」
「不觉得。」
虽然翔不会说话,但从他的态度与表情便可了解他的性格。他和姐姐望一样有着倔强的一面,但基本上却是认真乖巧。
「他的姐姐也持相同见解。」
孩子们呼唤翔的声音此起彼落,其中可立刻分辨出望的声音;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夏木微微眯起眼睛。
别哭了,我立刻替你找弟弟。
望一哭,夏木便觉得浑身不自在,犹如女人对着自己哭泣时一般刺痛。
「听说翔是在最下层和亮太分开的。」
「会不会只是他躲在太好,没人发现?」
「依那孩子的个性,听见这么多人拼了命地找他,一定会马上出来吧!」
「说得也是这些可糟了。」
叫了这么久还不出来,表示翔极可能在藏身之处失去了意识。若是贫血或其他症状便罢,假如在高密闭性之处缺氧而潜艇原本就是密闭性高的地方
「从下面开始找吧!把关起来的地方全部打开。」
「送风管也得全检查过一遍。那小子体格瘦小,什么地方都钻得进去。」
「在这种时候就很棘手啊!」
最下层尽是机器与马达,就构造上而言,多得是小孩能钻进去的缝隙。
在开始搜索之前,夏木先到男生房一探。圭介等人总是窝在房间里,或许他们曾看见翔通过房门前。
「你们有没有看见翔?」
「谁管那个死小鬼在哪里啊?」
以完美的反应能力反唇相讥的是圭介。其他国中生只是战战兢兢地看着圭介,这点也和平时如出一辙。
夏木奋力压抑焦躁感,继续说道:
「翔已经失踪三十分钟了,你们能不能帮忙找?」
「为什么我得帮忙找那家伙的弟弟啊!」
这小子知道现在时什么情况,自己说的是什么话吗?要是翔有了万一,他回想起自己说的这番话时不会觉得良心不安吗?
「你这小子」
别闹了。夏木正要如此怒吼,冬原用力按住他的肩头。
「和他耗下去只是浪费时间而已,去找人吧!」
冬原的声音已经达到了忿怒史上的最高点。
「你就是这副德行,才会连恋爱都被妈妈掌控啊!小弟弟,你该学学如何善待自己喜欢的女孩才对。」
先痛击圭介最不愿被触及的部分,并在狂怒的圭介破口大骂之前迅速离去。这对自尊心强烈的圭介而言,是最有效的手段。冬原便是这样的男人,一旦决定攻击,绝不会因为对方是小孩儿手下留情。
真亏他平时有脸嘲笑夏木不成熟。
「你在这方面真的是毫不容情耶!」
「这叫做教育指导!」
说着,他们兵分两路,冬原往后端去,夏木则从前端的电池室开始搜索翔。
「混账!那家伙胡说什么!混账!」
圭介犹如语言中枢麻痹一般,一再重复相同的话语。
接着他发现其余三人正盯着自己。
「你们看什么看!别相信那家伙说的话!你们该不会信了吧?」
冬原没提起任何具有的名字,却一针见血地直指圭介喜欢望,比起说圭介又恋母情结更令他感到屈辱。
面对恶狠狠的圭介,国二的坂本达也与国一的芦川哲平吓得不知所措;雅之出面缓颊。
「我们不会相信啦!你怎么会喜欢望?光看态度就知道了,你很讨厌她啊!」
没错,我讨厌望。
我也讨厌你。望当时这么说并瞪着圭介。圭介讨厌望的态度已明显到连望本人都知道。
事到如今,就算旁人否定他讨厌望,也已经来不及了。那股厌恶感已经无法抹灭他才不需要为时已晚的事物,从一开始就不需要。
这种感情从一开始便不存在。
「走吧!」
说着,圭介从床铺上起身;年纪比他小的哲平露出了惊惧的神情。
「真的要去?不好吧?」
「都到这个关头了,你怕什么?那两个人都离开发令所了,现在正是好机会吧?」
「可是,说不定翔立刻就会被发现啊!」
达也也不安地帮腔。「要是知道我们干了这种事,他们一定会大发雷霆的。」
「白痴!那小子又不会说话,怎能可能那么快被发现!」
圭介窥探正面的通道。走向两端的两人尚无折回的迹象。
圭介走出房间,其他三人最后还是乖乖地跟着他。
在听得见回应声的范围之内玩捉迷藏,没什么意思;因此捉迷藏的规则变为当鬼的人数一百下之后开始找人。
翔和亮太决定躲到最下层,他们兵分两路,亮太往后端跑,翔则冲进了男生房附近的淋浴室中,故意把门开着,藏在门后。这种空城计藏法若是运气好,便能残存到最后;但若是运气不好,却是见光死。这种惊险刺激的感觉最教人难以抗拒。
翔屏息凝神,听见好几道奔跑声靠近看来这次是见光死。翔吐了吐舌头,没想到冲进淋浴室里来的却是圭介。见了圭介可怕的表情,翔不由得缩起身子,圭介却使用蛮力,硬把翔从淋浴室里拖出来。圭介的跟班全等在外头,只有茂久不在场。
圭介,没问题吗?
这道不安的声音是国二的达也,还是国一的哲平?
啰嗦,我已经拟好计划了。只要这小子失踪,就会引起骚动,可以替我们争取时间。反正他不会说话,再合适不过了。
虽然翔不明就里,却知道圭介等人要利用自己来做坏事。翔试图从国中生之间的空隙逃走,但他甩不开抓着自己手臂的圭介。
圭介等人硬生生地将奋力挣扎的翔拉进男生房,甚至可说是将他扛进去的。翔用力踩稳脚步,他们便一把将他抱起,拉入房间。
好痛!圭介,他会咬人!
我不是要你们主要一点吗!这小子的嘴巴只会像狗一样咬人!
他们把翔推进房间最角落的床上,并以胶带反绑翔的手臂。翔以尚能活动的脚猛踹周围,但双拳难敌四掌,连脚也被从制服上团团捆起,全身被胶带绑成了木乃伊,无法动弹。
圭介轻蔑地俯视着翔。
要是不服气就说话啊!叫你姐来救你啊!在那些家伙还在愣头愣脑地四处嚷嚷的时候,我们已经离开这里了。走着瞧吧!我要让他丢大脸。你姐喜欢的男人不过是这种程度,被我羞辱的程度!我会让你姐看清楚!
圭介犹如发烧似的喃喃呓语,表情显得相当异样。比起那直钻入耳的声音,他那失控的表情更让翔害怕。
他们又把翔从床上拉出来,放到地上,并从床垫收纳箱中取出床垫,放到最上方的床铺上。
不要!
翔察觉他们想做什么,挣扎着想逃走,但捆了数层的胶带文风不动。国中生们将翔塞入空箱之中。
拜拜!放心,我有留洞让你呼吸。
说着,圭介便把收纳箱的拉链拉上四周变得一片漆黑。
好暗,好窄,无法动弹。三重痛苦轻易地将翔拉回四年前的车祸之中。如果能叫出声来就好了,但纵使翔张大了嘴,也只能一再地喘息而已。
我在那时早已声嘶力竭,再也叫不出声了翔如此想道。
夏木的声音从入口传来。他问圭介有没有看见翔,而圭介装蒜,回答:「谁管那个死小鬼在哪里啊?」圭介讨厌望与翔的事已是众所皆知,因此没人怀疑。
冬原要夏木别和圭介浪费时间。
接着他们俩便离去了。要是这时翔能叫出声来,夏木等人立刻就能找到他;但他却发不出声音来。
那时候我哭得那么厉害,教的那么惨烈,还是没人来救我们。爸爸和妈妈都被压扁了,我们也浑身是伤。
所以我的声音没有用,没有任何意义。最希望能派上用场的时候,我的声音却没能派上任何用场。
入诅咒般的绝望封锁了翔声音自四年前开始,便不断束缚着他。
不久后,圭介等人似乎离开了房间。翔原以为圭介等人不在,或许会有人进来找他,却迟迟无人前来。大家都认为圭介等人总是窝在房里,反而成了盲点。
不过,不久后就会被发现的。那时候也是一样,等到翔死心,已发不出声音以后,救护人员才从扭曲的车中拉出了望与翔。
正当翔闭眼睛,打算捱过这段时间之时
「翔,你在哪里?」
望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没事的,至少他人没到外头去。」
夏木在男生房附近碰上了望,立刻抢先说道。他连孩子们应该不知道的机械室及发射管室舱口都检查过了,全都是从内侧牢牢关着。假如翔打开舱门外出,从外面是无法关上舱门的。
望再也忍耐不住,抓住夏木,如决堤般嚎啕大哭。
「夏木先生,该怎么办?要是翔有了万一该怎么办!」
一起玩耍的小学生已找了三十分钟,而夏木被叫醒之后也已经过了二十分钟;找了近一小时还找不到翔,必然是出了什么事。也难怪望这么想;事实上,若是没出事,绝不至于闹得如此沸沸扬扬。
「翔说他想打电话回家,多亏了夏木先生,他总算消除和阿姨之间的芥蒂了,却」
「别哭!」
夏木抬起望的脸庞,以手掌擦拭她湿润的脸颊。
要是翔有了万一望不敢明说,是因为她害怕若是说出口便会成真。
但这根本不可能成真,所以夏木毫不修饰底对她说道:
「我才不会让我们船上出现死人!别操那种无谓的心!」
怒吼过后,夏木又啧了一声。我是想让她哭得更凶吗?望一哭,最困惑的明明是夏木,但这种时候他却只会出言斥责。为什么我不能好好说话?
「对不起。」
拼命忍着眼泪的望令人心疼。拜托,别道歉。错的是无法好声好气的我。这种时候到底该怎么办?
夏木犹豫过后,摸了摸望的头。
「我一定会找到翔,翔也一定会平安无事,相信我吧还是你信不过我?」
望猛然抬起头来,用力摇头。
「乖孩子,再从后面找一次吧!」
夏木要望别哭的怒吼声传入耳中。
望在哭。
是翔的错是把翔幽禁在这里的圭介的错。
反正他不会说话,再合适不过了。
因为翔不会说话,这场横祸才落到他的头上来。若是如此,翔的声音真的没用吗?如果他能说话,就不会被卷入这场事端了,不是吗?
只会像狗一样咬人。要是不服气就说话啊!
圭介还如此侮辱翔,甚至连翔的嘴巴都没堵上。
因为圭介瞧扁了翔,认定他说不出话,根本无须堵口。
我要让他丢大脸,让你姐看清楚!
圭介想让望认清什么?
无论望喜欢任何事物,喜欢任何人,圭介凭什么嘲笑她喜欢的对象不过尔尔?
如果翔一直没被找到,便正中圭介的下怀。
姐。
他以为自己出声了,但声音却仍未发出。你的声音没有任何意义潜意识里的巨石仍压着他。
有意义。
如果我能说话,那时候便不会害得姐姐难过。
见翔一再反覆对不起的手势,望露出了困惑又泫然欲泣的表情。
怎么了?为什么道歉?我不懂。
望因为不懂而感到难过。要是翔能说话,便能向他说明。
救援行动失败,望为了鼓励孩子们,努力以开朗的语气说话;当时配合望的是亮太,亮太强颜欢笑,接下了望的话头。
其实翔很想扮演这个角色。
对不起,姐姐这么努力鼓励大家,我却只能默默地在一旁观看,对不起。我这个做弟弟的不像亮太那么可靠,对不起。
这种对不起不好好说明,对方便无法理解。果不其然,望反而感到困扰,变得更加难过。
而望现在也在哭。
若是翔能说话,望就不会伤心,望就不会哭泣望喜欢的人与事便不会受到侮辱的话,翔的声音就有意义。
「姐!」
暌违四年的声音嘶哑且失去音准。
别怕,没什么可耻的。让望伤心才可耻。
「姐!」
这次翔成功扯开了嗓门,不知不觉间,他已开始变声,发出来的声音与四年前记忆中的声音截然不同。
当望经过男生房之前时,听见了那道声音。
姐!
这和望记忆中的声音完全不同,但会叫她姐姐的声音只有一个。夏木也发现了,离开跑向男生房。
掀开入口的门帘一看,已不见圭介等人的身影。
「姐!」
或许是因为长年没出声,音量极不稳定,但已然足够。
夏木毫不迟疑地走向房间角落,望也跟在后头。
夏木打开的收纳箱中,塞着被胶带层层捆住的翔。
好过分。
见了翔的惨状,望说不出话来。为什么做出这种事来?望跪了下来,夏木则把翔从箱中抱出来。望扶起被放到地板上的翔,立刻着手撕去他脚上胶带。
翔努力扯开嗓门,对着迅速撕下他脚上胶带的夏木说道:
「夏木先生,快到上面去,圭介他们说要离开这里,说要趁你们找我的时候离开这里。圭介说要让你们丢大脸,说姐姐喜欢的人不过是被他羞辱的程度而言。夏木先生,你才不只那种程度,对吧?」
望的身子倏地发僵。翔一心想着快把圭介的事说出来,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斟酌内容。望不知该如何辩解,偷偷地打量夏木;夏木也抬起头来看了望一眼,却在视线相交之前又转向翔。
「嗯,交给我。」
说着,夏木起身,并在走过望身边时摸了摸她的头。
「剩下的交给你了。」
待夏木离去后,望大大地吐了口气。
她替翔撕去手臂上的胶带,翔则自行除去脚上的胶带。
「快上去吧!大家还在找你呢!」
「姐,对不起。」
「这又不是你的错。幸好你没事。」
「我刚才全数出来了,对不起。」
翔正面道歉,望的表情变得五味杂陈。话说到一半时,对象原本还是复数,为何翔最后却毫不迟疑地断定是夏木?
「这也不是你的错。」
追根究底,都是圭介不好。
「只要你能说话就好,其他的事全都没关系。走吧!」
说着,望扶翔起身。
「喂,我觉得还是太危险了啦!」
在发令所打起退堂鼓来的,是年纪较小的两人。
圭介无视于他们,升起了潜望镜。他看过夏木与冬原使用好几次,已记住了操作步骤。
NBC电视台的采访小组正搭着直升机在外等候。他们说已安排好民间救难队,并载了两个取得帝王虾射击许可的猎友会会员前来。
圭介以独家专访未条件,要求电视台免费安排救难队前来救援;素以「为达采访目的不择手段」而闻名的电视台二话不说便答应了。到目前为止,一切全照圭介的计划进行。
圭介学着夏木等人的做法,略微升起潜望镜环顾一周,确认四下状况。
「没问题,现在没有帝王虾。」
「可是」
「我觉得还是不妥耶!」
连雅之都开始反对。都到这个节骨眼了,你还在胡说什么?圭介瞪了雅之一眼,但雅之并未因此闭上嘴巴。
「要是失败了,说不定会死。」
「才不会失败!这次有可以开枪的人在!」
「可是你担得起达也和哲平的责任吗?」
「什么叫责任啊!你们之前也没反对啊!」
「要是失败了,就是年纪较大的人得负责。」
平时总是立刻屈服的雅之这回居然不肯退让,令圭介感到焦躁。
居然敢反抗我?没人要听我的话?
打从出生以来,这是圭介的意见头一次被孤立。这是多么令人懊恨的经验啊!
「你们想退出就退出啊!我又没强迫你们!」
圭介怒吼,达也与哲平吓得往后退。
「我我退出!」「我也是!」
他们异口同声地叫着,冲出了发令所。虽然圭介叫他们想退出就退出,但他们真退出了,又让圭介气忿难平。
「你也一样,想退出就退出吧!」
他对留下的雅之忿忿说道,雅之露出了困扰的表情。
「住手吧!现在只要向夏木和冬原道个歉就没事了。虽然他们一定会很生气,不过挨顿骂也就结了。我们也可以向电视台的人说临时被逮到就好啦!」
「啰嗦!」
圭介朝着升降筒走去,雅之抓住他的手臂。
「你抓谁的手啊?」
圭介怒目相视,雅之虽然面露畏惧之色,却没放开圭介的手。
「住手吧!电视台也不少站在你这边,他们只是想提高收视率而已,才不会管你这种小鬼的死活咧!」
「我这种小鬼?你以为你在跟谁讲话啊!」
「别再闹下去了!」
雅之怒吼。自圭介懂事以来从未遇过这种情况,刹时间不禁缩起了身子;这一缩让圭介更加倔强了。
「你在赌什么气啊!要是为了赌这口气而死了该怎么办!我妈也说,就算是你妈教的,也不该擅自做这么危险的事!我妈还说会答应这种事的电视台很没品,根本不能信赖!」
「你就乖乖听你妈咪说的话吧!白痴!」
「到底谁才是白痴啊!」
雅之还以严厉的讽刺,圭介听了脑袋沸腾,融入了些自己也听不懂的话语,脚则从正面踹往雅之的腹部。
被踢飞的雅之脑袋硬生生地撞上地板。见了雅之闷声抱着脑袋蜷曲在地的模样,圭介的心窝倏地发冷。
接着圭介奔向升降筒。事到如今,他已无法退缩。只要向夏木和冬原道个歉就没事了?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圭介赌着一口气,开始攀爬通往上方的银色长梯。
夏木与冬原在发令所前碰个正着,冬原显然也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找到翔了,他现在和望在一起。」
「国二和国一的孩子也告诉我事情的经过了。圭介和那个大卖虐待情报的电视台勾结,打算靠民间救难队演一出感人的脱逃戏。」
「帝王虾爬上来该怎么办!」
「听说是要靠拥有除害兽执照的猎友会。他们的执照大概还没到期吧!」
「那些外行人以为他们有本事狙击吗?」
夏木等人冲进发令所,发现雅之蜷曲于地板上;他双手抱着后脑袋,似乎撞到了头。
「你没事吧?」
夏木扶雅之起身,雅之坐在地板上,连连点头。
「我没事圭介到上面去了,快!」
夏木无暇回话,离开冲进升降筒。上方的舱门已被打开了。
他快速地爬上舱口梯,冬原晚了一步,也随后跟上。
「只是肿个包而已,没事!」
他似乎检查过雅之的伤势了。接下来只剩圭介。
你可别给我出事啊,小鬼。
夏木过去从未觉得十公尺不到的瞭望台竟是如此遥远。
圭介有样学样地打开舱门之后,直升机的轰隆巨响突然落了下来。他爬上瞭望台一看,直升机正停留在附近的空中。
直升机座舱已然开启,系着安全带、貌似救助员的人对着圭介挥手,圭介也挥手回应。
圭介胆颤心惊地往下窥探,只见帝王虾在甲板上四处爬动;不过瞭望台这么高,它们不可能这么快便爬上来。
那些人果然是废物。这么一想,圭介心中舒坦多了。
直升机一面调整位置,一面驶到瞭望台的斜上方;救助员滑出了座舱,吊索慢慢放下。就在此时
降了数公尺的救助员慌慌张张地对着上方比了好几次,吊索又被卷了上去。圭介心里奇怪,走到瞭望台边缘一看
一口气在喉咙深处发出了嘶喝声。帝王虾一齐爬向瞭望台,不光是甲板上的,连海里的帝王虾也从码头爬动潜艇上,以同类为垫脚石,一只接着一只往上爬;它们的速度远远超乎圭介的想象,转眼间便已经爬到了瞭望台的一半以上。
还是不想,得回去。虽然他极不愿挨夏木等人的骂,但无可奈何。正当圭介欲返回舱口之时,子弹在他的附近弹起,距离近得让他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仔细一看,有人在直升机上举枪瞄准;那人应该不是瞄准圭介,而是瞄准帝王虾,但准头实在太差了。
圭介吓得不敢移步。接下来的子弹似乎打中了瞭望台侧面,应该也击中了帝王虾;但一想到若是子弹又失准,弹到身边来,圭介就不敢动弹。此时,帝王虾仍持续不断地爬上来。
还不如死了算了。直到面临生死关头,圭介才明白自己赌的这口气是多么地肤浅;嘴上说不如死了算了,其实脑子里根本没想过真的可能会死。
「别开枪!」
圭介转头朝怒号声的方向一看,夏木正爬上瞭望台。
「孩子怕得不敢动了,别开枪!」
夏木甚至看穿了圭介怕得不敢移动。圭介半是哭泣地凝视着夏木,帝王虾已来到他的脚边。夏木对着直升机做出数次驱赶动作,并奔向圭介。
「快跑!」
夏木一面连抱带扯地拉着圭介逃跑,一面怒吼:
「你想死啊?快动脚!是不是男人啊!」
圭介拼命移动着僵硬的双脚;他仿佛忘记了走路方式,如不专心注意,脚便抬不起来。
待他跳下上部指挥所时,双脚已支撑不住,跪了下来。
「快进去!」
夏木的声音也显得相当紧迫。从矮了一截的指挥所仰望,已可看见帝王虾的上半身。
「快下去,白痴!」
圭介颤抖的双脚勉强踩上了舱口梯,但他怎么也爬不下去。双腿在梯子上交互往下移动的动作太复杂了。
「不行啦!会摔下去!」
「那就摔吧!」
夏木从上头毫不容情地将他踢落。颤抖无力的双腿承受不住冲击,圭介立刻踩空一阶,跌了下去。
圭介开始放声鬼叫,但叫到一半却停住了,因为他已停止坠落。
「混账,夏木那家伙真乱来。」
下方传来冬原的声音。待圭介回过神来之时,才发现冬原接住了他。等在升降筒中段的冬原卡着圭介,并将他抱住。
「喂,你没昏倒的话,能不能快抓住梯子啊?要支撑住只长高不长脑的小鬼很累耶!」
圭介无言以对,之后乖乖抓住梯子。
「走吧!」
冬原冷淡地说道,开始往下爬。每爬下数阶,他便留在原地等候圭介。
好不容易爬完楼梯,圭介跌跌撞撞地走出升降筒,跌坐在一旁的操纵席座椅;此时,一道规律的脚步声从舱口梯上落下,冬原立刻逃开。
圭介马上便领悟了冬原为何要逃。
冲下舱口梯的夏木不由分说地揪住圭介的胸口,拉他起身,且毫不容情地给了他一巴掌。
虽然只是巴掌,圭介却弹得老远,一屁股跌坐在地。夏木立刻又揪着圭介起身,圭介忍不住缩起脖子,夏木把脸凑近他,大声怒吼:
「谁说你可以随便去死的!」
圭介有种被声音殴打的感受,又缩起了脖子。
「你给我听清楚,舰长是为了救你们才死的!你们的命是用舰长的命换来的,在这艘潜艇上你们没有任何去死的权利!」
圭介犹如受了当头棒喝,屏住气息。反抗心熟读抬头,却又一再萎靡。
没权利去死,不准擅自去死。夏木逼他认清自己有活下去的义务。
暴跳如雷的夏木与冷冷瞥着自己的冬原,他们两个都是真的生气了。
即使平时总是冲突不断,即使圭介再怎么顶撞他们,夏木与冬原仍不容许圭介遭遇危险。
夏木为了救圭介,在差劲的设计与帝王虾逼近之中仍毫不犹豫地冲到外头去。冬原虽然冷冷地出言讽刺,在爬下升降筒时却也一直在下方支撑着圭介,以免他摔落。他们对一再顶撞自己的圭介明明全无好感,却未感情用事地抛下自己的义务。
夏木松开手,穿越踉跄跌坐下来的圭介身旁,默默地走出发令所。
冬原在圭介身边蹲下。
「还有一件事,那两个年级较小的国中生跑来找我,要我去阻止你。被你狠狠推开的雅之应该也是拼了命地想阻止你吧?你对他们这么坏,他们却这么关心你,真是太好啦!」
这段柔声说出的讽刺话刺着圭介;或许这便是圭介有生以来头一次体验到的羞惭之情。
圭介垂眼环顾室内,发现有三人份的脚站在入口处。他知道是雅之等人,但是怎么也无法将视线抬升至看得见脸部的高度。
夏木踩着沉重的步伐,走在通道之上;翔与望从另一端飞奔而来。瞧翔健步如飞,真是人如其名啊!夏木脑子里想着无聊的冷笑话。
「夏木先生。」
翔以仍不稳定的声量叫道。翔走上前来,发现夏木郁郁寡欢,表情也跟着沉了下来。
「没事吧?」
望询问,夏木在翔面前蹲下,看着翔的眼睛,并拍了拍他的头。
「没事,全员平安。」
他对着翔回答,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应该没用。他还没傻到把小孩说的话全当真。
只不过,望有时候看来不像小孩;因此一时之间,夏木不知该以什么表情面对她。
「我本来想叫他向你道歉,不过现在没办法责骂他,因为他刚经历过生死交关的恐惧。我只能要他不准再犯。」
「没关系。」
翔点头。
「只要能证明你们不只『那种程度』就好。」
干嘛旧话重提啊?夏木不禁苦笑,望也焦急地制止他。
「是啊!怎么能让一个国中小鬼瞧不起呢!」
夏木先生,你好帅!翔笑着说道。
「翔!」
夏木的背后传来亮太的声音。
「太好了你身上是怎么回事啊?」
安心的声音转变为惊讶。翔那松松垮垮的制服上仍留有一堆胶带碎屑。
「是圭介做的,整得我好惨。」
「哇!又是他?他干嘛做这种事」
亮太照常回话,答到一半才猛省过来,睁大了眼睛;接着他抬头看着望,看着夏木,又将视线移回翔身上。
「翔,你在说话耶!」
翔腼腆地笑了。亮太焦急地交互看着望与夏木。
「你们为什么不惊讶啊?翔在说话耶?」
「因为我们刚才听过啦!」
哦,这样啊!亮太又将视线移回翔身上。
「太好了,翔!我第一次听见你的声音耶!比我还低,好好喔!」
「嗯,我开始变声了。」
两人兴奋地又蹦又跳,狭隘的通道变得更为窄小了。不过他们会如此兴奋也是人之常情,夏木便稍微让出一些空间。
这么一提,从前我们也常以声音的低沉程度来测量成人度啊!夏木怀念起儿时的记忆。
当他回过神来,发觉望看着蹦蹦跳跳的两人,又开始哭了。
「唉唷!真是的,你干嘛什么事都哭啊?」
夏木以衣袖粗鲁地擦拭望的眼角。伸手可及便是空间狭窄的少数好处之一,虽然这是种绝不想在队员之间发挥的好处。
「我总觉得我每次都碰到你在哭的场面,能不能偶尔笑一笑啊!」
「我在夏木先生面前也有笑的时候啊!」
望一面拭泪一面笑道。这是她到目前为止最不像小孩的笑容,夏木又不由得别开了视线。
*
下午,自卫队出动的消息也传入了「雾潮号」。防卫出动果然未获允许,最后仍以特殊救灾模式来处理。
会议中始终绕着火力限制问题争论,结果决定禁止使用空战武器与导弹;武器射程亦有限制,最大射程武器为普通部队所配备的迫击炮,装甲与特种部队的出动也随之取消。
直升机只可用于侦察及输送,莫说射击范围,连射击角度与房屋都被严格限制。
展开陆上作战时,不可在面向横须贺港的地区使用俯角射击,而且只能使用重机关枪以下的武器来对付帝王虾。此外,美军基地内的帝王虾由自卫队与美军共同扫荡,使用武器及射击条件等限制亦适用于美军。
虽然加上了诸多限制,军事出动命令总是正式下达。目前自卫队正将第一师的弹药集中至武山驻防地,以因应明早的作战。在警察的协助之下,必要的交通管制迅速地进行着,物资运输也相当顺利。
「Ping?」
夏木对着无线电反问。通话对象为「雾潮号」隶属的第二潜水联队司令部。
「确定要Ping?两小时后,一六三○,一次。了解。」
「咦?怎么,要Ping啊?为什么?」
夏木切断无线电后,冬原立刻问道。
「哦,根据警方的情报显示,或许能用声音操纵帝王虾。」
「哦!电视上有说过嘛!帝王虾出奇地聪明,又能用音波沟通。不过为什么要Ping啊?」
潜艇的水声测位仪(声纳)可分为被动式声纳与主动式声纳两种,主动发出探测声波(Ping),以藉由反射音波来获得周围情报的便是主动式声纳。主动式声纳所能获得的情报比被动式声纳更为精确,但若是周围有敌舰时,我方船舰的位置亦会曝光,因此并不常用。
「你还记得『雾潮号』是紧接着一艘核子潜艇出航后入港的吧?」
「哦,是有一台核子潜艇在我们入港的前一天出航了。」
「听说那台潜艇出航以后Ping了好几次,他们怀疑帝王虾就是循声跑到横须贺基地附近来的,所以要我们Ping看看。」
冬原微微地皱了皱眉头。
「慢着,为什么警方会有这种情报啊?」
「听说他们聘了个帝王虾专家,预测帝王虾的动向还挺准的;这次应该是念在或许能钓到帝王虾的份上,才提供情报给我们吧!」
经过研究后,专家推测女王虾发布给全体虾群的命令音波或许与声纳的频率相近。但生物的震荡功率与潜艇的震荡功率有着极大的差距,想来恐怕是女王虾输给了潜艇,才造就了虾群移动的结果。
「而且和我们的浮标天线似乎也有关。」
「这么说?」
「你还记得救援行动失败时的情况吗?」
救助员一吊着绳索下降,帝王虾便立刻察觉,并开始攀登瞭望台。
「今天的那个蠢电视台也是在放下吊索时就被发现了,看来放吊索的声音似乎与『工虾』间的沟通音波音域重叠。」
「原来如此」
潜艇为了能在海中接收无线电波,使用了各种线状天线;入港前一无线电联络的频率较高,因此收放天线的次数也更为频繁。
「帝王虾循着核子潜艇的声纳往横须贺方面移动,而我们又把它们带到门口来。这么一提,帝王虾确实是在我们入港当天不久后登陆的。」
「当然啦,前提是专家的推测无误。据说帝王虾登陆的关键,便是它们接近岸边以后,发现陆地上有一堆行动慢吞吞的生物晃来晃去。听说三笠公园一带的帝王虾其实也是在同一时间登陆的。」
若是推测无误,扫荡陆地上的虾群之后,便能以声音将海中虾群引至近海,并用深水炸弹一举歼灭。
「唉,拜托那位专家一定要猜中啊!只要这个推测没错,陆上作战时就能把帝王虾引到远处去,这样流弹才不会误中『雾潮号』。我绝对无法接受在靠岸期间中弹,而且还是携带式武器开的火,多丢脸啊!」
冬原自暴自弃地说道。夏木一脸无趣地耸了耸肩。
「这个脸已经丢过啦!那个猎友会员打中瞭望台的次数应该比打中帝王虾的次数还多吧!」
「呜哇!气死人了!」
冬原难得这样大声嚷嚷。他不服输的程度其实与夏木不相上下。冬原连声咒骂电视台好一阵子,之后大概是气消了,改变了话题。
「话说回来,事发之后警察行动得挺快的嘛!」
虽然也有人主张追究警备不周及损害上的责任,但多数舆论都认为警方已将伤害降到最低。事发当天,夏木等人亦亲眼目睹机动队仅隔了数小时便抵达现场,而揭晓帝王虾来历的也是警察。
「听说前线指挥官从前是待在东京都警局的,而且有警备之神之誉呢!后来会合的幕僚团团长也很有才干。」
「前线几乎每发生过混乱,防卫线建构得也很快。」
非但如此,甚至还替自卫队整顿好出动的环境。不但直接将不入斗公园的警备总部移交给自卫队作为战斗指挥所,还提供了前线地理条件等作战时必须的详细情报。
这和迟迟无法出动,只能对着内阁嚷嚷的国防部有着天壤之别。虽然警方最后宣告无法继续警备,但这应该也是刻意制造出来的结果吧!
「冬原先生!」
突然冲进发令所的,是木下玲一。
「刚才电视上说自卫队要出动了!你有没有空白录影带啊?」
「你没事要录影带干嘛啊?」
夏木满脸错愕,但冬原却是一派镇定。
「哪来的空白录影带啊!再说我们这里的放影机只能播放,毕竟潜艇上看不到电视的时候居多嘛!」
「那电话借我,我叫家人替我录!」
「好、好!」
结果冬原抛过来的电话,玲一冲进升降筒中,又连声催促:「快点、快点啦!」
「他怎么啦?」
夏木歪头不解,冬原一面升起潜望镜,一面回答:
「他是个军事迷,大概是想录明天的陆上作战实况转播吧?」
「我还是头一次看到他这么兴奋。」
玲一虽然会乖乖去办夏木等人交代的事,但回话时总是语气平淡,也鲜少主动开口说话。夏木原以为他的个性便是如此,没想到却又这意外的一面。
「就算表现得再淡漠,也还是个孩子。只不过兴奋的点和一般人不太一样。」
冬原也露出苦笑,一面用潜望镜确认瞭望台上,一面补充说道:
「这么一提,刚才小望她们也来打过电话。」
「是吗?」
「听说他们的阿姨听见小翔说话,高兴得哭了呢!真是太好啦!」
「是吗?」
圭介的所作所为不但自私、任性且恶质,实在不能原谅;不过只有一点值得庆幸,便是他这蛮横的手段成了翔开口说话的契机。
与亮太交谈且兴奋不已的翔,又哭又笑的望。看在他们俩的份上,还可以原谅圭介这一点。
「喂,快点啦!」
在玲一的催促之下,夏木走向了升降筒。
*
下午四时三十分,帝王虾对于「雾潮号」发出的音波有了相当激烈的反应。
一批批的帝王虾由海中涌向潜艇,改变了「雾潮号」的形态,变得有如一个巨大的甲壳群集,甚至还使得「雾潮号」的吃水线下降。
由于音波是在水中发出,对地上的虾群并未产生影响。
这些情节被观测直升机近距离拍下,影像则送往了警备总部的帝王虾研究小组。以芹泽齐博士为中心的研究小组认为声纳频率或许与女王虾的求援音波类似,虾群便是为了保护女王虾而聚在一齐,将「雾潮号」视为女王虾的敌人。群聚的每个个体都试图攻击「雾潮号」,但由于它们全挤在一块,反而动弹不得。
虾群多久以后才会散去,最后仍然不明;因为早在虾群散去之前,隔天的帝王虾海中诱导作战便已开始了,不过目前仍无人得知此事。
根据这个实验结果,总部决定使用潜艇的主动式声纳来诱导海中的帝王虾群。目前航行于熊野浅滩一带的春潮级潜艇六号舰「冬潮号」正朝着横须贺航行,虽然明天早上便能抵达横须贺,但将遵照命令先于大岛近海待命,直到陆上作战结束为止。
陆上作战将于明早五时开始,预定八个小时后结束。待陆上作战告一段落之后,再开始着手歼灭海中虾群。
决定美日共同作战之后,已暂停迁移美军基地保护的一般民众。与其在帝王虾四处徘徊的情况之下迁移,不如将民众留在避难所内,先行扫荡陆地上的虾群较为安全;待铲除帝王虾之后,再开始迁移。
而「雾潮号」救援行动则等到海中虾群诱导完毕后再进行。
*
只有成功扫荡帝王虾,明天便能离开潜艇。
听了整个消息,孩子们固然欣喜,但似乎无法完全相信,因此气氛也是半冷不热。前几天他们才体验过期待落空的感觉,说来也是无可厚非;夏木等人只能苦笑以对。
孩子们在用餐时间前的餐厅齐聚一堂除了圭介以外。
引起风波的其他国中生到时露了脸。这三人在风波结束之后无精打采地前来道歉,虽然与下面等人碰面时仍显得尴尬,但和茂久倒还能聊上几句,有时也会帮他的忙。
国中生组的气氛微妙,小学生们确实无忧无虑。他们聚在一起谈天说笑,翔也融入其中。队员出声谈笑的翔,没人显得困惑;翔能说话,已成了理所当然的事。
「圭介呢?」
夏木询问,雅之有点心虚的回答:
「他在睡觉,还没起来。」
「那等一下你去把救援的消息告诉他。」
反正圭介应该不会来吃饭吧!夏木耸耸肩,回到在通道边倚墙而立的冬原身边。晚餐的准备工作已到了最终阶段,没有夏木与冬原出场的余地;因为需要削皮或切剁的大量材料已经处理完毕。这个阶段完成后,旁人出手帮忙,反而碍茂久的事。
自从虐待消息外传之后,司令部便只是夏木等人尽量别让孩童帮忙煮饭;若是不小心让孩童受了伤,外界又要胡乱猜疑,所以凡事需要用刀的工作,夏木与冬原都尽量自行解决。然而,茂久对此似乎相当不满;把工作交给笨拙的大人,令他难以接受。
「圭介那小子在闷头大睡。别的不会,就自会赌气!」
夏木抱怨,冬原听了笑道:
「他这个年纪的海珠都是这样。别管他,反正我们没义务也没权利说教。」
能自然地切割自己与外人,便是冬原占便宜之处。
「唉,反正他有吃早饭,没吃中餐和晚餐不至于饿倒吧!」
比起这个,我更觉得奇怪的是冬原看着帮忙端菜的望。在补给长的判断之下,望几乎碰不得锅铲。
「你们两个干嘛搞得像爱在心里口难开的国中生一样啊?发生了什么事吗?」
「和一个小鬼能发生什么事?」
夏木一口否决,队员冬原说自己看来也像个「国中生」感到相当不以为然。
「没办法,她一看见我就浑身僵硬啊!」
白天的风波过后,望每一与夏木四目相交,就变得格外不自然,因此彼此都避着对方的视线;这么一来,反而在任何时候都意识着对方的动向。
夏木在视野一端瞥见帮忙端菜的望即将转向自己,便反射性地将视线移向电视画面之上,转移过后又啧了一声。果不其然,冬原开始咯咯笑了起来。
不看对方却能及时避开视线,也挺厉害的冬原的调侃又令夏木大感不以为然。
晚间新闻播映着帝王虾群聚于「雾潮号」上的画面。见了仿佛化为某种生物的「雾潮号」,孩子们不安地喧哗着。
「为什么聚了这么多?」
端着自己的范畴最后入座的毛巾略感恶心地问道。
「我们傍晚Ping过,它们似乎是听了Ping声才来的。」
夏木回答,孩子们又问Ping是何意,因此夏木又简略地说明一遍。无须说明的玲一埋怨:「要Ping的时候为什么不叫我去看啊!」冬原之后随口打发他。
「喂,船不会破掉吧?」
亮太担心地询问。他代众人说出了心中的忧虑。
夏木笑道:
「或许外壳会有点伤痕吧!」
「可是新闻上说机动队的盾牌都被打得破破烂烂了耶!」
「别拿耐压壳和薄薄的硬铝板相提并论。假如用厨房里的剪刀就能戳出洞来,一潜进水里就稀巴烂啦!」
「对喔!潜水艇就算沉到海底也没问题嘛!」
「别用『沉』字!」
夏木虽然觉得与小孩计较太不成熟,还是订正了亮太的用字。
「潜水艇是潜,不是沉。」
亮太似乎不太明白潜与沉的差别,其实沉字只有在「击沉」的时候才会用在潜水艇上,很不吉利。
夏木回想起每当参观者使用「沉」字时,舰长也是一一加以订正。
「喂,可以潜几公尺啊?」
「这是国家机密,要是说出去会有人来暗杀,不能说。」
新闻报导了明天的作战计划、装备细目及交通管制资讯,对于白天电视台的丑态却是一笔带过,而且内容还成了「民间救难队受家长之托试图救援,但未能成功」,完全没提到电视台亦参与其中。
夏木等人原以为其他电视台会加以批判,但转台一看,依旧是只字不提。有了扫荡作战定案的大新闻,白天的事件便被当成了小事一樁,无人闻问。
国防部虽已对该电视台提出严正警告,但缺乏罚则与社会制裁的抗议对于记者而言根本是不痛不痒。
结果直到众人用餐完毕以后,圭介还是没现身。
冬原以吃过饭便早早就寝,夏木监督孩子们收完餐盘之后,便走出餐厅,一道轻快的脚步声追了上来。
「夏木先生。」
在对方还没开口之前,夏木便已明白来者是谁了。因为她的脚步声不像其他孩童一样啪哒啪哒地响。
「怎么了?」
「呃」
望略微困扰地低下了头。「电话」
夏木皱了皱眉头。
「抱歉,目前暂时不能让你们出去,你也在电视上看到外头的状况了吧?那群虾子毫无散开的迹象。」
「啊,不是,白天冬原先生已经带我们打过电话了。」
「哦,翔打电话回家了?」
「对。」
望终于搭上话题,开始说道:
「阿姨高兴得哭了,还说翔的声音完全变了。所以」
望横下心,抬起头来。
「能不能留个电话给我?」
说着,望又低下头来,从发丝间探出的耳朵涨得通红。
「呃,阿姨说想找个机会向你道谢。多亏了你,才能解开我们之间的误会。」
「傻瓜。」
既然找好了理由,就表现得大方一点啊!夏木暗暗埋怨,抓了抓脑袋。不然
就是我再迟钝,也知道这是藉口。
「我并没帮上你们任何忙,是你们自己想改善和阿姨之间的关系才打电话吧?」
「可是,要不是你说了姓名的事,我们到现在还在钻牛尖。」
「但是最后决定要和阿姨重修旧好的还是你们啊!」
望仍想辩驳,夏木却抢先打住话题。
「要是你们坚持道谢,就寄份谢函到横须贺司令部吧!公关部最喜欢这类消息了。」
夏木没看望的脸便转过身去,因为他知道望的表情一定非常伤心。
茂久前来找一直窝在自己床铺中的圭介。
圭介依然趴在床上,抬眼狠狠瞪着茂久。
「你是来笑我的?」
「我不会笑你。」
茂久一本正经地回答。
「也没什么好笑的。」
这句话重新提醒了圭介,他的所作所为并不能一笑置之。这份重担令圭介恐惧不已。
「那是来说教的?」
但他说出来的话依然尖锐。
「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听吧?所以我也不会浪费口水。」
浪费口水四个字,又撼动了圭介的新。他有种被舍弃的感受。茂久根本没资格谈什么舍不舍弃,这小子是所有人里头最蠢、最笨的,只会干些娘儿们的干的事,是我好心才让他加入我们。
然而,一旦茂久主动远离圭介,圭介又觉得害怕。
为什么?是我好心让他加入的。这种人在不在都没差,我根本无所谓。
明明无所谓,圭介的新却不安地鼓噪着。而这股鼓噪又让圭介恼怒不已,一颗心变得更加别扭。
我累了。别扭的心如此诉说着,但圭介却不知如何终结这一切。他明知道只要承认自己的错误便能解脱,却不知该如何屈服。
他知道该道歉,可是
道歉便等于认输,而输是件既难堪又窝囊的事,所以输是坏事,认输道歉自然也不是好事。承认错误,便等于沦为一只斗败的公鸡。
不知何时之间深植于心的扭曲价值观不允许圭介屈服。
我向来是个成绩优异的优等生,父母与老师也对我赞赏有加,为什么现在我得屈服?
一直以来收到赞赏的我才是对的,不是吗?
「这个给你。」
说着,茂久在他的枕边放了个铝箔纸包。
「我帮你做了饭团,吃吧!」
「不需要。」
「说不定待会儿你会饿啊!放着吧!夏木先生他们不准我晚上用厨房。」
「你干嘛听他们的命令啊!」
明明累了,赌气的话语却源源不绝。茂久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
「喂,这里本来就是他们的地盘啊!当然得照他们的规矩走。这不叫命令吧!」
又不是我向来这里的。现在的圭介已说不出这句话。白天夏木才逼他认清了自己事拜舰长之赐才能活下来,他无法再承受一次当头棒喝。
「拜拜!」
茂久举步离去之前,又回过头来说道:
「对了,我是无所谓,但你最好向雅之他们道个歉。」
你对他们这么坏,他们却这么关心你,真是太好啦!冬原那温和却冷酷的法呢歌词再次回荡于圭介耳畔。
「还有,你也该向翔道歉。你应该知道你对他做的事有多过分吧?」
说完,茂久便离开了房间。
茂久留下的这番话令圭介心头一阵骚然。他到现在才知道自己做的事有多过分。可是
母亲讨厌望与翔,对于母亲讨厌的孩子,做再过分的事也无妨。因为母亲说他们与这个社区不相配,而母亲总能判定谁是不相配的人。
那么自己对翔的所作所为呢?可是「相配」的行为?那是任何人都无法苟同的过分行径;既然如此,做出那种行径的圭介才是「不相配」,不是吗?
追本溯源,母亲为何认定他们俩不相配?
一开始被母亲判定不相配的人是望。理由是
须藤太太没办收养手续,肯定是有什么问题。爸妈才刚死,居然还笑着和人打招呼,一定很无情。个性感觉上也挺刁的。
天啊!这是多么荒谬且无理的批评啊!为何没人反驳这意见?为何邻居都默默赞同母亲?
你就是这副德行,才会连恋情都被妈妈掌控。
为了防止圭介喜欢上望?不,正相反。回想起初次见到望的情景吧!为了多听望的声音而留住她,为了安慰哭泣的她而借出手帕。早在初次见到望时,圭介便已对望产生了好感。
所以母亲才排挤望,理由不过是因为一个小学生对年长女孩产生了些微憧憬。
圭介觉得毛骨悚然。至今他才发现自己受了母亲的操纵。今后只要圭介喜欢上的异性,母亲都有全数排除吗?
我想怎么做?
仔细一想,圭介似乎从未考虑过自己想怎么做。讨母亲的欢心,当个大人赞许的小孩,要乐得轻松许多。
或许我太怠惰了。
犹如欲逃避心中一闪而过的念头,圭介翻了个身,转向墙壁,闭上眼睛。
*
到了半夜,圭介果然如茂久所言,开始饿了。他动手拆开包着饭团的铝箔纸,到哪在夜深人静的室内,拆封声各位响亮。晚餐赌气不吃,半夜却甜甜蜜蜜地吃东西,若是被人发现,未免太过窝囊;因此圭介把饭团塞进上衣里,悄悄下床,穿越床帘尽闭的床架之间,走到外头去。
走在夜间的红色照明之下,圭介原想到附近的洗脸台去;但在简陋的洗脸台边一面喝水,一面吃饭团,未免太过寂寥,因此他最后决定到餐厅去。
正当他朝着餐厅迈进之时,却与走出转角的望撞个正着。望抱着毛巾及盥洗用品,似乎是从通道底端的淋浴室走出来的。
望的表情顿时僵硬起来。
圭介的胸口一阵酸楚。圭介明明看过望的其他表情,但如今的她面对圭介,只会露出这种脸色。圭介不经大脑地恶言相向,而望过去一直忍耐,应对如常,因此圭介竟没发现其实望早已开始厌恶自己。
圭介走过,望在狭窄的通道之上尽最大的努力避开圭介。她的提防态度非常强烈,但圭介已经不想管了。
既然与望之间的关系已经无法挽回,又何必惺惺作态地讲和?圭介真正的心愿已无关紧要。是他自己选择了这个结果,岂能逃避?
他不会为了无法挽回的事儿低声下气。
「夏木先生他们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背后传来望的尖锐声音。回头一看,望一脸坚毅地瞪着圭介。
「什么怎么办?」
「离开这里以后,你打算怎么说?」
那些早就无所谓了。圭介明白望爱上夏木,才变本加厉地攻击夏木;但这么做并无法改变什么。望不会因此认同自己,或对被抹黑的下面等人感到失望。
圭介一再对望恶言相向的过去并不会因此改写,望厌恶圭介的现实业不会因此改变。
其实圭介根本不懂自己当时为何那么做。他似乎是为了向望证明某件事,但他想证明的究竟是什么?
「那些事已经不重要了。」
我累了,想找个地方歇息,吐尽令人厌烦的疲惫感。
听到这句话,望的声音变得更加尖锐。
「你说那是什么话!都是因为你,夏木先生他们会受到处分的!」
「哦?」
不过是随口说说,事情居然闹得这么大啊?圭介一派悠哉地想道,仿佛事情并非发生在自己身上。他不过是为了钓电视台上钩,才把话说得夸张了点;他只不过是想给夏木等人一点颜色瞧瞧而已。
仔细一想,国中生的平面之辞居然能闹上电视;原来运作这个社会的大人还挺蠢的。
我只是想教训一想夏木他们,才故意加油添醋,他们居然全当真了,还闹得沸沸扬扬,真是有够白痴。
「或许夏木先生的脾气是暴躁了一点,但是你对大家做的事更过分!要是你敢再说夏木先生的坏话,我就把你的行径全部说出来,包括你对翔做的事还有避难以来的态度。别以为只有夏木先生会吃亏!」
用不着那么激动我也知道,知道你拼了命地想保护夏木,知道你对我的怒意已到了无可挽救的地步。
所以不必如此彻底地把我推落地狱。
「随你便。」
圭介自暴自弃地说道,望也气忿地撂下一句「我会自便的!」便跑着离去了。
圭介用餐厅里的碗在开饮机盛了碗水,坐了下来。他一直觉得餐厅极为狭窄,但只身独处于昏暗的灯光之下,却显得空空荡荡。
铝箔纸中有三个饭团,全都呈现漂亮的三角形。圭介实在无法想象如何把饭团捏成三角形。
「那小子真厉害。」
男人不必煮饭,男人做家事很窝囊。母亲常这么说,但或许能把饭团捏成三角形的茂久其实是很厉害的。
母亲常以圭介「考试从未低过八十分」而自豪,其实这样的孩子光是神奈川县里便有一堆;但能一天煮三顿十五人份饭菜的国三男生,只怕找遍了全国也没几个。而且茂久煮出来的菜色从未重复过,搞不好比圭介的母亲还厉害。
茂久成绩差,圭介的母亲常说那是因为「他家开店」。因为父母忙碌,没时间顾及孩子的教育问题;因为店里忙碌,得叫小孩帮忙做家事,所以茂久的成绩才会吊车尾。
不过,假如电视上推出「惊人国中生特辑」之类的节目,被选上的铁定不是圭介,而是茂久。再说,现在长相英俊的男星只要展露厨艺,便被捧得半天高;母亲也很喜欢看这类节目,还说会煮饭的男人也不坏搞什么,话都是她在说的嘛!
圭介咬着饭团,水珠滴答滴答滴掉落桌面。那是在红色灯光照耀之下呈现粉红的泪珠。
「混账!」
这些论调根本狗屁不通,圭介却一直深信不疑,做出了许多错事。
混账!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其实只是个自私自利的老太婆嘛!
一味地讨这种自私自利的老太婆欢心,当然会变成一个惹人厌的家伙。
连憧憬年长女孩的纯真感情都被她给剥夺,害得圭介如今只能与望针锋相对,甚至还得被迫面对对方爱上别人的事实。
被迫认清夏木与自己在望的心中犹如天壤之别。
都是妈的错。
和望闹成这个样子,变本加厉地反抗夏木等人、踢伤雅之、瞧不起茂久,还对翔做出过分的事
无法承认自己的错误、明明身心俱疲却不能屈服。
全都是妈的错。
其实不然。
我只是贪图轻松,才让自己的价值观变得和母亲一样。
想做的事、期望的事被禁止的感觉很痛苦;只要价值观变得和母亲一样,自己的希望便能落在母亲允许的范围之内。
与其去了解母亲的价值观有多么偏颇狭隘,不如相信她是正确的要来得轻松许多。
自己果然是怠惰的。窥探着母亲与周遭大人的脸色,去做最难讨他们欢心的事,却误以为是出于自己的判断及决定。
这和狗学把戏有什么不同?至少调教过后的狗不会乱咬人,还比自己好得多。
圭介的心底其实明白,但此时的他却无法不责备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