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
四月十二日(五),凌晨。
第一普通科联队与第三十一普通科联队分别自练马及武山基地出动。
主力部队为第三十一普通科联队,将循国道134号行军,从南方绕过三浦半岛,朝着国道134号与16号的交叉点三春町前进。第二防卫线的最东侧出入口便在三春町第二丁目的十字路口附近,部队将经由此地西进。
防卫线沿线的必要地点亦布下了守备队,来自练马的第一普通科联队将在京滨特快车田浦站附近待命,以防帝王虾突破出入口;原则上,攻击只从东侧进行。
为尽可能减少行军中交通管制所造成的混乱,两部队在半夜便已开始移动,且在凌晨四点各自抵达了定位。
「势如破竹」进行实况转播的各媒体对着镜头如此描述。
帝王虾全无反抗之力,只能乖乖被歼灭驱除。
最令人担忧的便是第三十一联队进入东侧出入口之际,然而当横跨车道的大门全名敞开的那一瞬间,现场的帝王虾便与废弃车辆一起灰飞烟灭了;因为排成一线的四门60式106mm无后坐力炮同时开了火。
转载于小型卡车之上的无后坐力炮达成任务之后,便往后退;73式装甲车则取代它前进。装甲车以重机关枪扫射附近一带过后,便在步兵的掩护下派出重型机械,将弃置车辆推离车道。重型机械清空路面后,装甲车又开始前进扫射。
在反覆进行这些步骤之后,装甲车全面控制了帝王虾;若有漏网之虾,则以步兵的携带武器铲除。即使用的是步枪,只要朝着头部三发点放两、三次,便能击垮帝王虾;至于中了重机关枪扫射的个体,更是不成虾形。
灾区里满是飞散的帝王虾碎片及体液。部队越是前进,凄惨的帝王虾地毯便越往后延伸。在太阳的烧灼之下,部队于九点过后抵达美军基地正门之时,整个市区已如大量鱼箱翻倒一般,笼罩于猛烈的异味之中。
警察没有强大火力,对付帝王虾才会如此吃力;但对于获准开枪的自卫队而言,帝王虾群便逃竄,未能及时逃回海里的便被逼往西方。
既然实力差距这么大
「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出动?」
猛烈拍桌的,是县警第一机动队的住之江小队长。与自卫队交接之后,所以机动队都各自撤回据点,县警第一机动队也回到位于金泽区的机动队公所。
训练教室中的电视自早上起便固定于NHK频道,播放着帝王虾扫荡作战的全程实况报导。实况转播只能从安全距离之外进行,因此画面皆是远景,但仍可清楚明白地看出自卫队占了绝对优势。
住之江的心情不难理解。同在教室之中观看转播的各队长也深有同感,泷野亦然。
机动队在对抗帝王虾之时,经历了多少苦战,受了多少损伤?光是县警第一机动队便有不下一个中队的人身负重伤,现在聚集于此的指挥官也个个负伤在身,但还是无法击退帝王虾。
可是自卫队却像撕扯纸娃娃一般,轻轻松松地击破帝王虾群前进。机动队的强敌于他们而言,不过是路边的障碍物而已。
既然实力差距这么大,为何没有武器的警察得如此浴血苦战?尤其住之江率领的小队之上还出现了长田这个牺牲者,他自然难以不为长田切断的右脚懊恼。
没人说得出话来安慰他。众人都明白他们被迫承受无谓且严重的牺牲。
要是自卫队立刻出动,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这种任何人都会做的假设并无意义。在这个国家,这种假设无法成真。
「别去懊恼架空的可能性,这是在贬低长田的牺牲。」
泷野说道,宛若说服自己一般。
「谁教我们在这种国家当差呢?」
他再度说出对陆上自卫队设施队说过的话:
「下次再发生同样的状况,我们要做得更好。记取失败的教训,就是我们的工作。」
*
不管旁人说什么,都无法将玲一从电视前拉开。根据冬原所言,玲一早在作战预定开始的早上五点便已起床,打开电视收看了。
画面上映着进攻横须贺的自卫队。
「啊!96式40厘米榴弹发射器!已经开火了吗?没有迫击炮啊?榴弹发射器的威力应该可以媲美一般迫击炮」
或许是觉得玲一一面念念有词、一面盯着电视的样子极为一样吧,年幼的孩童全都离他远远的,不敢靠近。望在一片赞叹道:「你真有研究耶!」却反而被玲一回了句:「别跟我说话,我会分心!」
吃早饭时,他也是心不在焉;不仅是吃得最慢的一个,还被负责餐后收拾工作的雅之等人催促,要他快点吃完。
「原来玲一是阿宅啊?」
翔颇为意外,望只能苦笑以对。玲一平时并不积极与身边的孩童交流,予人一种淡漠的感觉;会如此热中于某种事物,的确教人意外。
玲一在众人面前展露如此浑然忘我的模样,也令人意外。对玲一而言,自卫队出动似乎便是这么一件大事。
熟悉的街道化为战争电影中的一景,确实超乎现实且令人震撼。刚才画面上拍到了三笠公园,马赛克花纹混凝土砖铺成的漂亮步道变得支离破碎,帝王虾尸骸堆积如山,从前清爽的海岸公园面貌已不复见。
「维尼公园也会变成那样吗」
望并不特别喜欢维尼公园,不过和朋友逛汐留的大荣超市时,偶尔会一起到公园里去散散步。维尼公园采西式设计,精巧雅致(虽然从岸边的扶手看海,只能看到又脏又黑的海水,极为扫兴),又种植了许多玫瑰;每到花季,便是花团锦簇,万紫千红。
「小望姐姐,玫瑰早就被帝王虾踩烂了啦!」
「我知道啦!」
其实望没想到这一点,不过姑且装作知道。的确,帝王虾不可能刻意避开花坛爬行。
电视中的横须贺与六天前所见截然不同,不知得花多少时间才能复兴?看来花坛要复原,得等到很久以后了。
「各位,请趁早收拾行李及换衣服。作战一结束,就会有人来接我们罗!」
已成了标准奶爸的冬原说道,玲一以外的孩子全都依言离开餐厅,望也回到自己的房间。
望该做的只剩下垃圾处理。她把包在塑胶袋里的垃圾放入向翔借来的背包之中,并脱下借来的制服,换上自己的衣服。
她将制服及取下的床单折好,放在枕边,并看了头一天使用的床垫一眼。在她用洗洁剂及清水拍打过后,几乎已看不出污迹,且已完全干燥,但她还是不太放心。
不过,夏木说过会代为丢弃。
望在附近找到了清扫工具,大略扫了房间一遍。灰尘及掉落的毛发她时常捡拾,因此房里并不脏乱,但没用到的地方却积了些灰尘。
她将背包放在入口边的床铺上,以便随时拿取。回到餐厅后,孩子们都换上了便服,全数到齐。看来对横须贺战况感到兴趣的并不只玲一一人。
平时老窝在房里的圭介依旧盯着臭脸,坐在角落的座位之上。雅之等人好意找他聊天时,他倒也会答上几句,看来似乎是达成了和解。
望看了片刻电视之后,突然心念一动,离开了餐厅,走向位于楼下的男生房。进入房里一看,果不其然,孩子们使用的床铺大半都未加整理。
望不知道正确的整理仿佛,只能姑且将全部的床单取下折好,并把床垫收入箱中。孩子们虽然有折制服,但大多只是对折叠起而已,因此望最后还是全数重新折过。望虽然厨艺不佳,对于不动刀火的洗衣与扫除工作倒还能胜任,尤其以折衣服最为拿手;唯一的缺点便是动作很慢。
一想到连圭介的份都得帮着做,望便觉得忿忿不平。但她告诉自己,这是为了减少夏木等人的麻烦。
最后望又动手打扫。虽说都是小孩,但毕竟有十二个人在此起居近一星期,而且似乎没人想过要打扫;望一清扫,便扫出了堆积如山的灰尘。本来她只是来替翔收拾善后的,却多费了一番手脚。
将打扫工具收拾完毕后,望打算回到楼上,此时却响起了惊人的爆炸声。她忍不住大声尖叫,蹲下身来。
「怎么了?是谁?」
大吃一惊的夏木从附近的通道出现,似乎正在巡逻途中;他伸出手来,望便让他扶了一把。
「有没有受伤?」
「没有,只是突然有阵巨响,吓了一跳而已。」
「哦,附近正在打仗嘛!自卫队差不多要和美军会合,在基地内共同作战了,所以等一下会炮声隆隆;不过你不必害怕,他们不会打到『雾潮号』的。」
夏木直指自己害怕,教望有些难为情;或许是这个想法写在脸上了吧,夏木笑道:
「说贵说,怕还是会怕嘛!」
望也回以腼腆的微笑。
啊!也许现在正是机会。
自昨天起,望便因为翔的那番话而处于尴尬状态;她觉得现在或许可以化解这股尴尬。
她支支吾吾地开了口:
「呃,昨天翔说的话」
但一进入正题,声音又萎靡了。
然而,夏木却接下了话头。
「哦!那件事啊?我知道。」
望的心脏以一种有碍健康的方式猛烈跳动。他说他知道知道什么?知道望想说什么吗?
「我不会把小鬼说的话当真,放心吧!」
望愣了一愣,紧接着是一阵失望。他不会把小孩说的话当真。望是否也归入小孩之中?
一度高扬的心情再度低落下来。
「上去吧!和大家在一起,应该比较不害怕吧?」
夏木朝着楼梯方向轻推望的肩膀,望有种被拒于千里之外的感受,走向餐厅的脚步也自然而然睇变得沉重起来。
*
抵达美军基地正门的第三十一联队兵分两路,一队直接前进,另一队则与美军基地的守备队会合,开始扫荡基地内的帝王虾。
西进部队在下午两点前抵达了西侧出入口。自卫队备有的最强武器为迫击炮,但由于稳占上风之故,根本无须使用。
美军与海上自卫队基地中的帝王虾已驱逐歼尽,警备部队则于沿海列阵,阻止帝王虾再度上岸。
自卫队与美军扫荡帝王虾时皆未伤一兵一卒,甚至连轻伤者也没用,主要损伤为炮击造成的道路及沿线设施损坏;而在帝王虾开始逃竄以后,已无必要炮击,因此损坏程度也极为轻微。
联队的主要任务转为撤除镇上的散乱尸骸,比起扫荡帝王虾,这个工作还有困难许多。街道上的死尸堆积如山,几乎淹没了柏油路面;几时使用重型机器来集中搬运,进度仍然相当迟缓。
尸骸集中至海上自卫队横须贺基地之后,便由护航舰队弃置于海洋之中。至于市区整顿方面,包含清洗及消毒工作之内,估计约需一星期才能完成。
漫长的善后工作才刚开始。
午后三点,警备部队确认沿岸的帝王虾开始一齐移动。
那正是待命于大岛近海的「冬潮号」抵达美军横须贺基地沿岸,并发出第一道声纳之时、
虾群争先恐后地爬向岸边。
帝王虾基本上是种不擅长游泳的虾子,大多于海底爬行;他们一面爬,一面朝着水深之处前进,不久后,渗透于海水之中的红色甲壳便沉入水底,再也看不见了。
事发第六天,帝王虾总算自横须贺消失。美军重新开始迁移避难所内的民众
自卫队也开始救援受困于「雾潮号」中的未成年人。
*
孩子们全都换上自己的衣服,带着行李聚集于餐厅。
「如同我早上说明过的,年纪小的孩子先上去。被我叫到名字就过来。」
冬原说明救援步骤。帝王虾清除之后的市区难以通车,因此救援将由救难直升机进行。
大家依序在舱口下排队,待前一个人被送上直升机之后再爬上舱口。在甲板上辅助救援的是夏木,从下方协助孩子们爬上甲板的则是冬原。
「好,该上去了。从光和阳先开始。」
夏木确认时间后,便走向舱口,西山兄弟跟随在后。他们的脚步之所以如此轻盈,应该是因为从实况转播中得知帝王虾已离岸入海之故。
帝王虾的威胁已经远去了。
夏木爬上舱口梯,打开舱口。自从逃进潜艇一来,这是他头一次打开这个舱门。毕竟才过了六天,关上同一个舱门时的绝望与痛苦仍是记忆犹新。
推开舱门后,直升机的螺旋桨声直落而下。舰长挺身合上的舱门只有平时的重量,甲板上连半片制服的碎屑也不见,不留一丝痕迹。
宛如一场梦一般。
夏木抬头仰望盘旋于空中的直升机腹,甩去这股念头。座舱已然开启,导绳从上方丢了下来。
夏木将绳索绑在舱口梯的扶手之上,并对着从下仰望的光招手。光在冬原的协助之下爬上甲板,皱起了眉头。
「好臭!」
横溢于码头的帝王虾尸骸已开始散发腐臭。多到直升机无法降落的成堆尸骸所发出的臭气相当刺鼻。
「别这么说嘛!这是胜利的证据啊!」
说着说着,救助员从直升机降下。这次即使放下吊索,也没用帝王虾从海中爬上来。
夏木与着地后的救助员互相敬礼,并替光系上救援对象用的安全带。一到往上吊的关头,光却紧抓着夏木不放,开始耍赖。
「好可怕!」
他似乎不敢在空中吊着上直升机。
「有什么好怕的?已经没有帝王虾啦!」
「不要!」
救助员一面苦笑,一面看着他们。
「这孩子很黏你啊!」
「不,这小子应该很讨厌我,因为他刚逃进潜艇里时,被我一把丢进舱口里。」
正因为如此,光这么黏着夏木不放,反而更教人不可思议。
「好啦,不上直升机回不了家喔!还是你要留在这里?」
「不要!」
「哪能两边都不要?选一个。」
阳与冬原察觉了他们的争执,也爬了上来。在三人合力说服之下,最后总算将光从夏木身上扒开。
「夏木哥哥、冬原哥哥,拜拜!」
被救助员抱在怀中的光挥着手,却在吊索卷起的瞬间开始放声大哭,嘴上还说着「还是好可怕」。夏木与冬原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冬原看着吊在空中的光,喃喃说道:
「这回总算成功啦!」
又爬下舱口。
将光吊上以后,接下来便井然有序,没人哭闹。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终于能回家的喜悦,与下头的冬原及上头的夏木打过招呼以后,逐一坐上直升机。
搭乘第一架直升机的最后一个人是翔。
「夏木哥哥,谢谢你。」
看着那张与姐姐望极为相似的脸庞,夏木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昨天之前,他从未想过能听见翔的声音。昨天一天的状况变化之巨,教人眼花缭乱。
「保重,和大家好好相处啊!」
犹豫过后所说出口的,却是根本没必要说的陈腔滥调。
待小学生全数搭上直升机后,轮到第二架救难直升机前来接棒。
「还你。」
头一个上第二架直升机的是木下玲一,冬原将没收的数位相机与记忆卡还给他。
「以后别再干这种事了,可不是每个人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冬原原以为玲一会回嘴,没想到他只是默默点头。
「谢谢你们这几天的照顾。」
说完这句话,玲一便爬上舱口梯。他的态度虽然淡漠,人却不坏。
国一的芦川哲平与国二的坂本达也在爬上梯子之前都留下了一句「对不起」。他们的确做了应该道歉的是,因此冬原也接受道歉,点了点头。若是开口安慰他们,只怕他们反而尴尬。
剩下的便是国三的三人及望。
茂久在上梯之前塞了张纸条给冬原。
「我们家快餐店的地址。我跟夏木先生说过,你们来的话要免费招待,他叫我留地址。」
「哦?那我就不客气啦!」
冬原将纸条收进口袋中。
「谢谢你帮忙煮饭,帮了我们大忙。很好吃。」
茂久高兴地笑了,并说话来掩饰自己的难为情。
「我爸煮得更好吃,你可以期待。」
接下来的雅之也和先前的两人一样尴尬地道了歉,但归结却连视线都没和冬原对上过。
冬原苦笑,呼唤最后剩下的望。望深深地低下头来。
「这六天来谢谢你的照顾。」
她排在圭介后头,坦率的谢辞便更显得醒目。
「我才要谢谢你帮忙照顾大家呢!」
望摇摇头露出笑容。面对冬原时的她显得坦然自在。
「好了,上去吧!别忘了东西喔!」
望惊讶地转向冬原,面对她探问的表情,冬原一笑置之。玩个似乎受到了孤立,点了点头,把手放上舱口梯。
上头的白痴打算怎么办?冬原一面仰望爬上舱口梯的望,一面耸了耸肩。
圭介知道最后都没和夏木四目相交。
要是圭介突然大彻大悟开口道歉,夏木反而觉得恶心,因此他并不在意。不管圭介有没有反省,那都是他个人的问题,与夏木或冬原无关。他们只是解决落到自己头上来的麻烦而已。
接下来只剩下望。夏木窥探舱口,只见望稳稳地爬了上来。
「没问题吗?」
夏木伸出手,望怯生生地将自己的手交给他;夏木正要拉网上来,望却在舱口中停住脚步。
「夏木先生,呃」
夏木已从其他孩子口中听了许多「谢谢你的照顾」之类的样板谢辞,但望想说的显然不是这些话。
她那真挚的视线刺着夏木。
「我」
「别说了。」
夏木抢先制止她,是因为自己听了便会受影响。
「那是你的错觉,处在危机之中,若是身旁有个比自己有用一点的大人,看起来总会比实际上好上五成,别冲动。」
夏木是第几次看见望这种大受伤害的表情了?望总是为夏木的话语所伤。
「我还没堕落到趁这种机会拐女人,再说我也不把高中生当对象,而且」
夏木又拉了一次望的手,这回她不再抵抗,无力地上了甲板。
「一开始的时候,我真的希望你们从没来过;要是你们没来,舰长就不会死。你也不希望自己的男朋友对你的第一印象是这样吧?既然要谈恋爱,当然是幸福地相识,幸福地发展比较好。」
对不起。望轻声说道。激烈的螺旋桨声盖过了她的声音,只能以嘴形判读。
我没顾虑到夏木先生的感受夏木知道望必然是这么想。
不是的。夏木感到焦躁。别道歉,其实我当初的想法更残酷,现在说这些知识在掩饰而已。
无论那孩子多么懂事、多么乖巧,即使那孩子本身并无任何罪过
我还是宁愿死的是那孩子,获救的是舰长。这样的我很残酷吗?
这种舰长听了必会大发雷霆的想法,当时的确存在于我的脑海中。我无法向任何人辩解。
「我们走了以后,请你别再忍耐,放心哭吧!」
望这么说道,夏木想起她曾看见自己流泪。
夏木与冬原从未在孩子面前表露出悲伤之情,但那晚却被望撞见了;想必当时望便已察觉他们不露哀容的理由,并一直耿耿于怀。
夏木原以为他是照顾别人的一方,直到此时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受到默默的关怀。
「嗯,谢谢。」
坦率的谢意化为了言辞。望摇了摇头说道:
「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她似乎下了某种决心,直视着夏木。夏木以眼神催促她说下去。
「请你忘了我。」
她如此说道。
夏木隔了片刻,才默默地点头。
连留在记忆里都不行吗?一瞬间,夏木的心中闪过这种可悲的感觉;但既然望要他忘记,他也只能装作已然忘怀。
救助员降下,迅速地替望穿好安全带。
「谢谢,再见。」
望的最后一句招呼脱离了孩子们的样板。她明确地道别之后,便没再回头看夏木半次。
「你真是个傻瓜耶!夏木老弟。」
救难直升机刚离去,冬原便迅速地从舱口探出头来,显然一直在下头偷听;但夏木已经懒得指正他了。
「虽然她还是高中生,再等个两年就成年啦!你们的年纪也不过差了五、六岁而已。你的女人有多到可以用那种理由拒绝人家吗?」
「啰嗦!不光是哪个理由而已。」
「主要的理由更蠢。」
冬原一口否决。
「难得有个女孩能认同你的美德耶!舰长一定也很感叹。现在可没人会不时地替大家安排联谊啦!」
或许是怜悯船上的单身汉吧,过世的舰长常使尽他仅有的管道来替水手们找对象。近三年来结婚的水手几乎都是托了舰长的福。
「舰长最担心的就是你了,你却拿他来当理由拒绝人家,他一定悲叹万分啊!」
「换作是你,你会怎么做?」
我还是宁愿死的是望,获救的是舰长,这样的我很残酷吗?
当夏木如此询问时,冬原也斩钉截铁地说他不残酷。但这样还能接受人家的感情吗?
「我会接受啊!」
冬原挺起胸膛。
「就算一开始多少觉得于心有愧,时间久了就能解决的。人本来就是这样,只有最后幸福,其他的都不会去计较了。」
「是啊!像你神经这么大条的人,应该很好过活吧!」
「说这种话装帅的下面老弟实在太令人不爽了,所以我觉得再说一句会让你更加惋惜漏网大鱼的话。」
冬原以手肘抵着甲板,促狭地笑道:
「你有没有发现自己绝对不叫小望的名字?总是森生姐、森生姐地叫,超不自然。」
「啰嗦!拿能趁小孩一时鬼迷心窍的时候乘虚而入啊!」
话说出口,夏木才发现这个反驳无效。依冬原的个性,只要有必要,他照样会乘虚而入。
然而冬原回答的角度却略有不同。
「我倒不认为她是鬼迷心窍。家人只是因为身旁的大人看起来比平时帅,一时冲昏了头,那也应该是先爱上温文儒雅的我才对啊!怎么会去喜欢一个粗鲁野蛮的人呢?」
要论受人喜爱的程度,我一定赢过夏木的啊!冬原这种大言不惭的性格着实令夏木佩服。
混账。
这回夏木可真的开始惋惜起漏网的大鱼了。
救难直升机才刚离去,另一架直升机的轰隆声又接近。夏木眺望着对岸的逸见公所。前来的是陆上自卫队的CH47,上头应该载着「雾潮号」的水手。
攻击虾群本体所用的是护航舰队的深水炸弹,而吉仓栈桥的护航舰队逸见尾随帝王虾群出航了;至于脱队的帝王虾,则是由「雾潮号」来各个击破。
说穿了,便是司令部刻意安排的舰长复仇战。
CH47在码头边降落,水手们从开启的座舱之中一个接一个地跳下来。
「偏偏这时候我们实习的项目是水雷,看来会被操得很惨罗!」
「求之不得啊!反正我们是只能贡献劳力的菜鸟嘛!」
老士官长带领众水手跨越尸山,奔跑过来。
「小鬼们,辛苦啦!出航!」
一开口就是小鬼,救夏木与冬原不由得面面相觑,露出苦笑。这六天来,他们照顾着小孩,自以为逸见尽了大人的义务;但看在老鸟眼里,他们仍是小鬼,过去六天只不过是小孩照料小孩而已。
假如这个不怒自威的老士官长也留在潜艇上,想必那些以圭介为中心的纷争打一开始便不会发生吧!因为他是个毫无反抗余地的大人,也是个「可怕的伯伯」。夏木与冬原被顶撞,是因为他们具有被人顶撞的空隙与不成熟之处。
隔了六天,「雾潮号」终于再次迎接水手们,并于下午四点过后自横须贺出航。
*
载着孩童的救难直升机朝着防卫大学前进。厚木基地收容了自美军避难所迁移而来的民众,已是拥挤不堪,因此才选择将孩童送往防卫大学。
直升机于操场降落,孩子们一一下机后,等候多时的媒体便抢在家长之前一拥而上。队员围成一圈,试图保护孩童,到哪麦克风却钻入了空隙之间,撷取孩子的声音。
怕不怕?难不难过?
宛若期待孩子们害怕又难过的问题如骤雨直下。
望也在人潮之中扯着嗓门回答:
「完全没问题!船上的水手很照顾我们!」
听了这个回答,周围的记者露出失望的表情;那肤浅的神色令望气忿不已。
夏木及冬原对孩子很好,让你们觉得无趣吗?虐待之事属实,才「有看头」,是吗?
孩子们平安无事,你们为何失望?
「你有没有被怎么样?」
记者对望问出这种下流的问题,应该是因为望时女孩吧!
「请把你的嘴边放干净点!」
望反射性地举起手来,掌心如皮鞭一般往发问的记者脸上甩去。这是她有生以来头一次打人,但一出手就是会心一击。面对这道出其不意的反击,喧闹的周围顿时鸦雀无声。
「你很希望我被怎么样,是吧?很抱歉,让你期待落空!虽然『雾潮号』上的生活很不方便,但至少我从来没碰上这么令人不愉快的事!他们」
望险些说出两人的名字,连忙改口。
「人很好,又很尽责,你这种性骚扰记者和他们根本不能比。」
静止的闪光灯再度喧腾起来,这回镜头是向着发出这个差劲问题的记者;其中最为奋勇的便是该记者所属报社的敌对社。对他们而言,其他报社的失态显然是个上好题材,这种互扯后腿的行为也肤浅至极。
「听说你在潜艇内受到了虐待?」
把麦克风推向圭介的是NBC电视台,所有孩子全都注视着圭介。
圭介要怎么收割自己播下的种?
「没错,我被虐待了!」
圭介大声说道。
孩子们全都屏住了呼吸。望正要反驳,翔与茂久也正要开口之际
「我要去外头,他们居然抓着我的衣领把我揪回去!超野蛮的!把我揪回去以后还槌了我一下!他们以为他们是谁啊!」
周围的记者全愣住了。
「为什么你要到外面去?」
「啊?当然是打电话啊!」
圭介轻蔑地哼了一声。
「我不是也打过电话给你们吗?不上瞭望台,电话打不通;可是我想打电话的时候他们却不在,我就自己上去了啊!有什么不对?」
「可是,这么做很危险吧?」
「上去以后地势很高,有什么好危险的?每次都要陪,他们太神经质了吧!然后啰里啰嗦的,这里不准进去、那里不准碰,我被关在那么狭窄的潜水艇里已经很不爽了,为什么还得听他们唠叨啊!」
几道近乎嘲笑的失笑声响起,NBC记者屈辱地咬着嘴唇。
周围的记者显然是在嘲笑NBC随着小孩的胡说八道起舞。在这瞬间,自己也曾跟进报导的事实便宛若从未存在过。头一个追查虐待疑云的是NBC,失败时颜面扫地的自然也是NBC。
趁着记者的来世稍减之际,孩子们逃走了。队员介入记者与孩童之间形成人墙,终于替孩子们挡掉了穷追不舍的无聊问题。
*
(平安生还!):ryu投稿日:04/12(FRI)17:24
感谢大家的关心我终于解脱了!现在人在厚木
听说会有接驳车送我们回东京
横须贺变得乱七八糟大家也应该在电视转播上看到了吧?
有录下来的人倾借我看拜拜~
神盾:ryu大回来了。04/12(五)17:42
汤姆猫☆:我看他今晚就会来聊天室吧?04/12(五)17:43
猎鹰:这就叫「无知是种幸福」啊(笑)04/12(五)17:43
汤姆猫☆:他应该想都没想过美军○○的可能性吧~(关键字还是打一下马赛克)04/12(五)17:44
神盾:要是跟他说我们为了预测○○,数了一堆运输直升机,他一定大为扼腕吧!04/12(五)17:45
猎鹰:我们难得有机会活用自己的兴趣啊!啊,对了,现任先生写信来道谢,等一下我传给大家。04/12(五)17:47
神盾:他头一次来的时候,我们超怀疑他的。04/12(五)17:48
汤姆猫☆:那时候的神盾大好可怕(笑)猎鹰大也紧张兮兮的。04/12(五)17:48
猎鹰:当然会紧张啊04/12(五)17:49
神盾:「雾潮号」上的孩子也被救出来了。04/12(五)17:50
汤姆猫☆:啊,我有看到、我有看到。好精彩,NBC丢了大脸。04/12(五)17:51
猎鹰:谁教他们不加求证,看见有话题性就乱报?活该。光听小孩的一面之辞就播出那种独家新闻,真是蠢得可以。04/12(五)17:52
神盾:至少也该等听完双方说法以后再报啊!现在的小孩都被父母惯坏了,自私自利得很。04/12(五)17:53
汤姆猫☆:得照顾那种死小孩六天,我还比较同情海上自卫队队员咧!那个小孩一定没半点讨人喜欢的地方,又很任性。04/12(五)17:54
猎鹰:唉,小孩子嘛!没办法。责任还是该算到NBC头上。04/12(五)17:56
神盾:我觉得那个打了记者一巴掌的女生好萌,干得好!04/12(五)17:56
汤姆猫☆:那个记者有够恶劣,还问人家有没有被怎么样,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的脑袋大概都是黄的吧!04/12(五)17:56
猎鹰:那家报社就是因为养了那种记者,才会三天两头出现错误报导。04/12(五)17:57
*
「冬潮号」避开了深深度航线,将帝王虾一路诱导至相模湾。
「东潮号」一面循着诱导航路前进,一面逐一搜索离群的帝王虾。进行诱导时不能使用主动式声纳,以免分散帝王虾;但帝王虾拥有独特的行走声与沟通音波,光用被动式声纳便可充分探测,更何况空中还有反潜巡逻机P-3C协助进行红外线探测。
代替死去的川边舰长指挥「雾潮号」的,是副舰长兼航海长,藤村少校。
「副舰长下令!采用有线制导鱼雷!敌人不会闪躲,仔细瞄准过后再发射!把潜艇内的鱼类全射光,一发都别留!」
听了这阔气的命令,发射管室中的水手士气大振。冬原缩了缩脖子,说道:「还真豪迈啊!」
说来凑巧,发射管室哩备有近二十发鱼雷。这些鱼类自从「雾潮号」服役以来便已配备,唯有演习时曾射过几发;要将鱼雷全数射光,即使在环太平洋联合演习时也绝无可能。
「心怀感谢吧,菜鸟!实习中可是难得有机会体验实射的!」
「是!」
被水雷长轻轻搥了一下的夏木自暴自弃地大声回答。
年纪尚轻的夏木与冬原目前只能服从指令,贡献劳力;而鱼雷是靠人力填装,因此他们的老李被压榨得相当彻底。要论用处,年资较长的舰艇兵还比他们派得上用场,说来也是理所当然。
鱼雷攻击乃是使用「三角定位法」,先以潜艇与目标之间的相对关系设定三角形,再由三角形中的各种发射数据来计算鱼雷的发射角度、速度及时机。
而水中的目标又多了项深度因素,因此得以立体三角形加以计算,难度更是骤增。不过帝王虾大多在海底爬行,只须将三角形由海上原封不动地沉入海底,便可轻易求出定位。即使有些微误差,也可凭诱导修正。
「一号发射管,预备!」
水雷长将水测长送来的三角定位数据变换为鱼雷控制数据,输入鱼雷射控系统之中。输入完毕后的鱼类则有数名水手一同装入发射管中。
关上发射管阀门,号令由注水开始一路往下推进。
「前门开启!」
「发射!」
「射击!」
在高喊设计的同时,水雷长按下发射键。电动推进器的轻快声由潜艇释放而出,不久后,一道不靠声纳也可辨别的爆炸声传至潜艇内。
待杂音完全静止后,声纳报告了战果。
击中目标。
实际上,也没什么击不击中可言。对手只是单纯的生物,唯一的优点便是体积庞大,既无反击潜艇的能力,也无闪避鱼雷的机动力,而且脆弱到只须用步枪便能击溃。这回自卫队派出的虽然是最新型潜水艇,但实际上的作战内容只是驱除而已可谓大材小用至极。
虽然大材小用,但「雾潮号」的水手可是万分认真。对「雾潮号」而言,这是场复仇战。
在抵达护航舰队的深水炸弹地点之前,「雾潮号」便用光了配备的鱼雷。
晚上六点。
护航舰队抵达作战位置,诱导帝王虾群的「冬潮号」与扫荡离群帝王虾的「雾潮号」于结束任务后浮出海面,与舰队会合。
接着反潜巡逻机朝着帝王虾群聚的海底投下一枚诱饵弹。
诱饵弹笔直地沉入一百数十公尺的海底,弹头部位装设了录有潜艇声纳的音响器材。
早在诱饵弹抵达海底之前,海底的帝王虾们便已朝着女王的呼叫声前进。
帝王虾回应由上方落下的声音,于海底叠成了一座小山,朝上延伸;有的踩着同类的身体往上攀登,有的在水中笨拙地游动,制造出一个巨大的圆锥群集。
圆锥的顶点高达数十公尺,地面半径长达数公里。
诱饵弹朝着圆锥顶点落下,帝王虾争先恐后地拥抱鱼雷的白色外壳。
全长数公尺的鱼雷正好与它们的女王差不多大,帝王虾认定它便是它们所该保护的女王。
鱼雷由红色群集的顶端逐渐送往底部。
接着
护航舰朝着帝王虾聚集的海底一再发射反潜武器。
即使未能直接击中,靠着爆压便能压倒目标,于浅深度亦能发挥威力的反潜火箭(Bofors)宛若欲抓住这个机会全数用尽一般,源源不绝地发射。
这种粗略的旧型武器在现代反潜作战之中注定成为遗物,到哪对上好无秩序的帝王虾群时,它的粗略反而发挥了效果。在对付帝王虾时,实质火力比准确度来得更为重要。
吞噬了数百发反潜武器的海面沉默片刻。
不久后
随着一阵过于震撼而反倒让人听不见的爆炸声,一个满溢视野的白色球形于黄昏的海面之上隆起。
接着,一切都结束了。
自卫队不过出动半天,便平息了所有风波。
作战结束后,护航舰队之中的所有船舰对照时刻,一齐进行默祷。
强烈的悲伤时刻已然过去,水手们只是沉痛地静静哀悼。在度过这束手无策且心急如焚的六天之后,他们终于跨越了失去舰长的打击。
事后,帝王虾研究小组也曾讨论过歼灭的虾群之中可有女王虾的问题;但一来要在汪洋之中确认女王虾的存在难如登天;二来工虾已灭,女王虾便无人供养,即使女王虾或虾卵尚在世上,不久后也会死灭殆尽,应该无须担忧。
无论如何,帝王虾的威胁是否会再度来袭,只有天知道。
内阁应变室判断,横须贺甲壳类来袭事件已暂告平息。
*
电视画面中的海面突然高高隆起,形成了白色球形。
见了这副光景,警备应变总部的成员们大为兴奋。他们已将主体育馆让给自卫队,并把据点移往副馆。
配合陆上帝王虾驱逐作战而终日奔走,进行交通管制调整的明石也待在房间一角。
帝王虾研究小组的学者们全都拍手叫好,唯有芹泽露出五味杂陈的表情。
「怎么了?」
明石询问,芹泽困扰地笑了。
「要是我说我觉得很可惜,会不会被骂啊?」
明石歪头表示不解,芹泽自己也不知该如何说明才好。
「毕竟我一直把心里放在研究帝王虾之上啊!为了了解帝王虾是什么样的生物,我投注了全副心力去研究;这回也是觉得这是研究获得认可的大好机会,才会硬生生地插上一脚。可是就结果而言,却驱逐了进化过后的帝王虾。」
「所以你感到惋惜?」
「对不起,有那么多人罹难,我不该这么想的,对吧?」
「一点也没错。」
乌丸以傲慢的口吻插嘴说道。
「要是让他们再继续进化虾群,可就没那个余力去研究啦!人类就是要维持万物之灵的地位,才能悠悠哉哉地观察其他生物。」
芹泽微微嘟起嘴。
「让我感伤一下有什么关系?该尽的义务我都尽啦!」
这是芹泽头一次使用反抗性口吻说话,明石有点意外地看着他。至于乌丸呢,则是露出了促狭的笑容。
「原来你除了畏畏缩缩以外,还做得出其他表情啊?」
他的态度狂妄依旧。
「好好记住这种表情。老是摆出一副没自信的脸孔,机会可是会被抢走的。」
这是他故作威严时常用的表情。
虽然相处的时日不长,明石对于乌丸的言行已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内阁应变室已决定拨出预算来研究帝王虾,以备帝王虾再度来袭时之需。现在还没决定由哪个部会负责,总之今后将会对帝王虾研究进行补助。有了这回的功绩,你的申请铁定会通过;不过预算分配往往是被声音大的人左右。」
后期才加入研究小组的就干应该也会各自强调自己的功绩吧!芹泽所属的相模水产研究所近乎无名,若是一个不小心,搞不好会被赶到末席上去。
「谢谢。」
芹泽用力低下了头:「我也会学习乌丸先生」说到这儿,他顿了一顿,犹豫着该用什么字眼比较好
「表现得更加昂然一点!」
虽然他选用的字眼不错,明石还是忍不住插嘴说道:
「不不不,你最好别把这个人当榜样。他就是那种因为声音太大而吃亏的标准类型。」
「你说话还真直接啊!」
乌丸苦笑,明石满不在乎地说道:
「因为我和您共事起来得心应手,而和我合得来的人没半个是处世圆滑的。」
真是讨厌的保证啊!乌丸皱起眉头。
「警备总部不久后便会解散,期待明石警监日后的手腕。」
话一说完,乌丸便离去了。无法坦率地要明石多多加油,乃是乌丸的性格使然。
没想到他人海挺好的耶!芹泽喃喃说道。
他人是挺好的。明石一面苦笑,一面点头。
*
结束作战的护航舰队返回横须贺港,「雾潮号」也特别破例,停靠于横须贺司令部方向的吉仓栈桥。
川边舰长的家属正在栈桥边等候。
夏木与冬原都曾见过数面的爽朗夫人穿着丧服,带着年幼的孩子前来。保管于「雾潮号」的川边舰长手臂在事隔六天之后终于下了船。
手臂由夏木与冬原一起归还。他们将层层包裹的手臂交还夫人,说明最后的状况;一回溯当时的情景,夏木的体内便波涛汹涌,不过
别哭。
夏木拼命克制自己,冬原也面无表情,有如结冻了一般。
家属都忍住了,我们怎么能哭?
后来夫人终于忍耐不住,掉下眼泪,孩子们也跟着哭了出来。夏木与冬原身后的队员们也在默祷时克制不住,开始呜咽。
交还手臂后,负责照应的队员带领家属离去。夏木确认着他们的背影
可以哭了吧?
他想起那道要他尽情哭泣的体贴声音。
泪水终于静静地流下。纵声大哭的激情已去,再也回不来了;然而,总算得以哭泣的安心感却令安静的泪水难以止息。
*
之后,夏木等人回到潜艇之上,照常轮值。
副舰长原欲准许夏木及冬原上岸,但反正在帝王虾尸体清理完毕之前,潜水队宿舍无法使用,只能借住司令部的暂时宿舍,没必要急着下船。
最重要的是,舰长过世前留下的上岸禁止令为期一周,还有一天才到期。夏木与冬原如此表明之后,副舰长便不再勉强他们下船了。
接着,夏木与冬原为了擅自使用队员私人物品之事,去向各个独院征求事后谅解。大家都明白当时事态紧急,并不追究。
「不过是百元商店的内裤嘛!用不着放在心上。」
众人表现得相当宽大,令夏木与冬原如释重负。
餐厅里的电视播放着一日作战的回顾特辑,没轮班的队员都在电视机前收看。
在副舰长的安排之下,此时的夏木与冬原并未当班,因此得以在队员云集的餐厅一角中占得座位。
「景色变了不少啊!」
夏木喃喃说道,冬原也跟着点头。从前纵使所以孩子齐聚一堂,空间仍是绰绰有余;但现在换成了队员进驻,便显得狭窄拥挤,即使尚未客满亦然。
夏木的视线才离开电视一会儿,队员们便发出了惊呼声:「哦!」身旁的冬原也哈哈大笑。
错过了关键画面的夏木将视线再度移回电视上,只见有个人挤在成群的记者之中;从服装看来,似乎是望。这应该是获救的孩子们抵达防卫大学时的场面。
「怎么啦?」
夏木询问冬原,冬原笑得喘不过气来,勉强答道:
「哦,刚才那孩子竟然打了发问的记者一巴掌,好猛烈的一击啊!没想到她的拳脚功夫这么厉害。」
「啊?」
仔细一看,望正对着记者怒吼。在一片喧嚣声之中,听不见她在说些什么,不过
「反正一定是记者的错。」
「那倒是,所以才会惹那孩子生气。话说回来」
冬原朝着夏木若有所指地一笑。
「她变得敢放胆发火了耶!都是受了某人的影响。」
「不要说得好像是我带坏她一样。」
「我又没说是坏影响。」
和冬原交谈时,夏木不由自主地从一片喧嚣之中撷取望的声音;那奋力提高的清脆嗓音依稀可辨他们人很好
又很尽责根本不能比。
夏木只听见了这些片段。
原来她那么信任我们啊!夏木露出苦笑。看着画面中沉着脸的望,夏木暗暗想道不必那么努力维护我们。
我们没你说的那么好。倘若我真是个成熟可靠的大人,就不会一再地伤害你。
此时,收看电视的队员们转向夏木与冬原。
「原来避难的孩童里也有女孩啊!长得挺清秀的嘛!虽然不够性感。」
听了这直截的评论,夏木皱起眉头。
「你在说什么啊?白痴,对方可是小孩耶!」
「夏木少尉,你才在说什么咧!现在这个时代,连国中生都在拍写真集啦!」
「别把商品化的人和一般人相提并论。」
冬原嘻皮笑脸地看着他们交谈,夏木只觉得火大,姑且不去看他。
「话说回来,原来有女孩子在啊!这下我就懂了。」
「懂什么?」
「你们说居住区是一群活蹦乱跳的小鬼在用,我本来以为铁定被搞得乱七八糟,没想到收拾得整整齐齐。」
其他住在充作男生房的居住区里的人也点了点头。
「制服和床单的折法都一样,我还以为是哪个懂事的小孩折的,原来是个大姐姐啊!」
夏木想起上午他曾在男生房所在的露出遇见望。仔细一想,望没事下楼来确实有点奇怪。
她曾说过去家事都是去世的母亲发落,自己没学着做;实际上,她的手艺的确很糟,不过细心与体贴倒是随处可见。
这或许是她的性格使然,但最大的原因应该是父母教导有方。若是有人这么称赞她,想必她会很高兴吧!
「她真的是个好孩子,又乖又可爱。」
冬原大刺刺地说道,而他这大刺刺的态度,正暗指夏木对望怀有情愫。这股弦外之音唯有夏木听得懂。
「你真是个惹人厌的男人啊!」
「谢谢夸奖。」
『没错,我被虐待了!』
电视上突然传来了圭介的怒吼声。
众人表情一沉,回头观看画面。画面中映着圭介的特写,他正傲慢地看着另一台摄影机。
『我要去外头,他们居然抓着我的衣领把我揪回去!超野蛮的!把我揪回去以后还槌了我一下!他们以为他们是谁啊!』
「哇!这小子是怎么回事啊!看了有够火大!」
队员们的嘘声此起彼落,夏木与冬原则对看一眼原来如此,这次改用这招啊?
「这小子就是鬼扯什么虐待的小鬼啊?」
「出去打电话?他是白痴啊!挨揍是当然的!光是没被吃掉就该感谢啦!」
「夏木少尉,干得好!」「夏木少尉,其实你根本不用管他,放他自生自灭就好了。」
「慢着,为什么每个人都认定是我啊?」
夏木表达不满,冬原笑道:
「当然是因为平时人望上的差别啊!」
「不,我是觉得只有夏木少尉才会一本正经地教训这种死小鬼。换作是冬原少尉,铁定是毫不迟疑地放任他自生自灭。」
「哦,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很冷漠罗?」
冬原低声威吓,队员笑着蒙混过去,却没说半句好听话来缓颊。冬原的人望也不过尔尔。
「哇!岂有此理。别看我这样,其实我很重情重义的!对吧?」
冬原征求夏木的赞同,夏木却逮住机会落井下石。
「我倒也不是说你不重情义啦!只是你教训小鬼的时候完全不留情面,都快造成人家的心里创伤了。」
果然是这样!队员们哄堂大笑。冬原逐一指着发笑的队员。「你、你、你,还有你!笑的人我都记住了,给我小心点!」
「我看你把这场的人全记住比较快。」
胡闹了一阵过后,有人喃喃说道:
「话说回来,这小鬼还真差劲啊!」
看了圭介刚才的样子,自然会有这般感想;但夏木与冬原却对看一眼,露出苦笑。
过了一会儿,冬原才说道:
「唉,那孩子的心思挺复杂的。」
这下子圭介在全国人民眼中,已成了浅显易懂的「任性小鬼」;但他可没笨到不知道在镜头前那么做会有什么后果的地步。
最后分别的时候,圭介一直避免与夏木及冬原对上视线,也没说半句道歉的话语;但他这番作为,便是他对夏木与冬原的回报。
真是个笨拙的家伙。夏木难以置信地喃喃说道。比起坦率道歉,这种方式会令他遭受更多的批评。在这个世上,有许多事都是乖乖屈服要来得轻松许多。
我想他现在才要开始学习如何屈服吧!冬原说道,然后宛如失去了兴趣一般,将视线自电视上移开。
*
暌违六天的亲子们,在防卫大学的校舍中重逢了。
所有家长都等候于校舍之中,感人重逢的戏码四处上演着。其中
唯有圭介一与母亲见面便挨了一巴掌,原因似乎是休息室中的电视转播。她在第一时间看见了圭介的狂放言行。
「你这孩子你这孩子!」
她似乎不知该如何责备,只是竭斯底里地重复着毫无意义的话语,一再打着圭介。
感人的重逢场面立刻化为异样的气氛。
「别打了!」
就圭介所知,这是存在感薄弱的父亲首次对着母亲怒吼。父亲抓住了母亲的手。
雅之的母亲也看不下去,从旁缓颊。
「是啊!太太,孩子平安就好。」
「你别管!这孩子竟然在电视上丢我的脸!所有观众一定都在想,这种孩子是谁教出来的!」
「圭介之时因为被关了好几天,情绪不稳定,变得比较神经质,才会觉得挨骂就是受虐,对吧?」
雅之的母亲应该是想平息这场争端,但她这番话简直是把圭介当成蠢蛋。对于她的「对吧?」两字,圭介实在无法点头赞同。
见圭介默默地低下头来,雅之的母亲似乎以为他在难过,又对圭介的母亲劝道:「你看,他多可怜。」
母亲开始嚎啕大哭,在父亲的搀扶之下走到外头去。母亲离开房间之后,那竭斯底里的哭声依旧清晰可闻,仿佛是刻意哭给圭介听的,逼迫圭介忏悔道歉;不是为了造成社会的骚动
而是为了害母亲丢脸。
我真可怜,连都被儿子丢光了。亏我万般呵护他长大,居然在这种时候背叛我,变成一个坏孩子。
听着那巧妙压迫自己的哭声,圭介在心里拍手称快。报了一箭之仇的昏暗喜悦涌上心头,但这股喜悦与空虚又是互为表里。
假如不当母亲引以为傲的乖孩子,就算平安归来,她也不高兴。
孩子平安就好。雅之的母亲所说的这种平淡喜悦,在自己丢脸的事实之前似乎不值一提。
其他家庭的人一脸尴尬地站在原地,圭介穿过他们之间,往墙边的椅子上坐下。
他自然而然地叹了口气当小孩真轻松。
就算做了蠢事,也没人追究理由。小孩本来就愚蠢,无可奈何;小孩愚蠢是应该的,所有愚蠢行径都能获得原谅,就如同方才雅之的母亲把圭介当成蠢蛋看待一般。
然而,受到这种轻视而获得原谅,是种莫大的屈辱。
为何圭介做出这种事?母亲、父亲与雅之的母亲都没试着想过。其实小孩并不会毫无理由地干蠢事。
圭介并没笨到不知道自己的那番话会给人什么观感。
只怕母亲一辈子都不会明白圭介是明知故犯的吧!认为从前的圭介才是乖小孩而引以自豪的母亲永远不会懂。
因为
事情已经无法补救了。就算我现在说「对不起,是我一时口快。其实只是因为我和他们发生不愉快,怀恨在心,才故意夸大其辞,说他们虐待我」也一样。
外界一定会怀疑是他们命令我这么说的。站在电视台的立场,这样才有话题性。
没人会接受我只是一时愚蠢,骑虎难下吧?
既然如此,为了把这件事一笔勾消,我只能当个任性又愚蠢的孩子了,不是吗?只能由我来背负骂名,了结这件事,不是吗?
要骂就骂吧!如果这么做才能一笔勾消的话。
过了片刻,雅之来到圭介身边坐下;他开口说话时并未看着圭介。
「我们明白,我想他们一定也明白。」
圭介并不想哭,但这句话却令他的眼泪应声夺眶而出。
圭介不想让任何人看见。他将脸埋在膝间,却克制不住呜咽声。雅之体谅圭介的心境,悄悄地离席了。
不久后,父亲回来,见到圭介正在哭泣,便说:「有在反省就好。」这话虽然宽容,却完全搞错了方向。
啊!这个人也不了解我。圭介如此想道。
他到这时才明白,最亲近的人并非最了解他的人。
想必今后他还会明白许多麻烦事,许多没察觉反而落得轻松的事。
即使如此,圭介已不再喜欢麻木不仁的自己,所以他无法恢复过去的模样。
残坏破败的横须贺复兴得出奇地快。
街道虽因枪炮攻击而损坏,毕竟不像震灾时那般伤及基础及地盘,因此修复并不困难。
过了三个月以后,街道已恢复从前的面貌。
精打细算的当地商人开始制作起「帝王虾馒头」,受到地方新闻的非议;但噱头十足的产品依然畅销,今后应会就此定型下来。
得知此事后,茂久的爸爸便想将快餐店里的天妇罗盖饭改名为帝王虾盖饭,结果被茂久的母亲骂得狗血淋头。
「我爸就是这样,伤脑筋。」
耸着肩膀的茂久与从前相比,有了些改变。他的成绩还是一样不好,但不再因此自卑。
我只要读到高中就好了,反正以后要继承快餐店。茂久老早便决定好自己的出路,一派优哉游哉,又煞有其事地表示高中毕业之后要先到别人的店里工作,磨练自己。听说他已开始和父亲商讨该去哪里当学徒。
圭介与雅之每天都为了选择出路而烦恼,看在他们眼里,规划好更远将来的茂久似乎先一步成了大人。
「雾潮号」上的绝交宣言,他们都当作从未有过。圭介还记得,茂久应该也记得;但茂久绝口不提,圭介便跟着顺水推舟。
圭介老想着找机会为过去轻视及欺压茂久之事道歉,但要当面提起这种事,又觉得尴尬。圭介期待自己态度上的转变,能让茂久察觉他的歉意。
至于虐待风波,最后则是以圭介当时情绪不安定所致而收场。
然而,圭介与母亲的决裂仍未复原,在过了三个月后的今天,甚至越演越烈。
面对不再听话的圭介,母亲变得竭斯底里,动辄狂怒;圭介尚有气力的时候便会和她争吵,没有气力的时候则是无视于她,窝进房中。
由于圭介与母亲的关系破裂,社区内的势力图也微妙地改写了。
这是因为每当母亲又想排挤他人时,圭介便会在人前人后加以批判。
你说的话才奇怪吧!别再干这种向霸凌一样的事情了。你要讨厌人家是你的自由,别把邻居拖下水!
虽然每次都演变成激烈的争吵,至少就圭介所知,已经不再有人像望那样被母亲欺凌排挤。
光凭母亲一人的看法来决定别人是否配得上这个社区,本来就荒唐无稽。过去被母亲赶出社区的人已经无法挽救,但现在圭介既已明白母亲有多么傲慢,就绝不能让历史再度重演。
放任母亲为所欲为,便等于成了母亲的同类;圭介无法忍受。
「昨天夏木先生和冬原先生来我们店里耶!」
在入秋后的某个星期一,茂久如此向众人报告。圭介由于过去的往事,表现得兴趣缺缺;但雅之却探出了身子。
「咦?为什么?碰巧去的?」
「离开『雾潮号』时,我有留下快餐店的地址,请他们有空来光顾。」
「哦!他们过得如何?」
「看起来还挺好的。听说他们后来又出航了好几次,好一阵子都不在横须贺。我妈超兴奋的,真受不了。你们也知道,我家的客人多半都是中年人,不常有年轻男人上门。」
「因为你妈很花痴嘛!」
此时圭介才加入话题。茂久的妈妈虽然已老大不小,却很喜欢杰尼斯,即使是人数众多的团体,也能把所有成员记得一清二楚。
「她还说什么『很久没亲眼看到年轻人了』,真丢脸,到底有多饥渴啊!幸好他们两个还觉得我妈挺有趣的。还有」
茂久转向圭介。
「他们说之后并没受到处分。」
「是吗?」
圭介淡然回答,但心里却放心了一块大石头。
那两人应该就是为了告知此事而来的吧!
虽然对于社会大众而言,虐待风波已然收场;但自卫队中如何处置,却是不得而知。圭介是引起风波的当事人,若是询问,或许能得到答案;但这么做实在太过难堪,他无法主动开口,母亲又不可能帮助他。至于父亲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主意,向来置身事外。
「太好了。」
雅之安心地说道,圭介也点了点头。
望的身影突然闪过圭介的脑海之中。他们仍然维持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但圭介却相当好奇望是否知道此事。
获救后,望赏了报社记者一巴掌,成了个不小的新闻;电视上不断重播这个画面,教人有点同情那个记者。
知道最后一刻都还竭力维护夏木的她,一定比任何人都想知道他们未受处分的消息。
或许她早已从夏木口中得知这个消息,圭介操的心是多此一举。不过
就在圭介为了此事烦恼数天以后,某一天他在家用功之时,听见翔的声音从外头传来。自从开口说话以后,翔有了一百八十度转变,不但常说话,嗓门也大。
圭介慌忙冲出房间,疾奔下楼。他走出大门时,翔正好与亮太等人经过他家门前。
「喂!」
在圭介的呼唤之下,所有人都回过了头;但圭介只看着翔,因此他们立刻便明白圭介叫住的是翔。翔露出略带警戒之色的表情。虽然圭介已洗心革面,但他们的关系并未改善;事到如今,圭介也无意改善。
他只是要传达消息而已。
「听说夏木和冬原没受到任何处分。前几天他们到茂久他家开的快餐店去了。」
不光是翔,亮太等事发当时在场的海珠都跟着表情一亮。
「就这样,再见。」
这下子消息应该也能传到望的耳中。圭介立刻又缩回家中。
隔了一阵子在路上遇见望时,望微微地点头致意,应该是在表达谢意。圭介只是略微垂下视线,便与她错身而过。
隔年春天,圭介与雅之上了同一所高中,但茂久却进了别的学校。
每个人都升了年级,这会儿轮到翔与亮太穿上国中制服。
听说望选择升学;她就读外地的国立大学,住进了大学宿舍,放长假时常常回来,与她的监护人须藤太太感情相当笃厚。她的头发长了些,开始化起淡妆,成了不折不扣的女大学生,与圭介等人一时完全不同时间的人。
从望每遇上连假必会回乡的情况看来,应该还没有男朋友。她变得这么漂亮,不至于交不到男友,应该是不想交吧!圭介总觉得她或许还喜欢着夏木。
圭介也喜欢上班上的女孩。他们是好同学,但圭介无法更进一步发展。
一想到母亲,他就裹足不前。他知道母亲必然又会像望那时一样,怒火中烧地排挤对方。即使圭介已懂得反抗母亲或许正是因为圭介已懂得反抗母亲,所以母亲更加干涉他。
正因为如此,与圭介亲近的女孩最后总会被其他人抢走。
虽然不是因为这个缘故,圭介仍决定上大学后摇离家外宿。只有待在家里,他便无法逃离母亲的干涉。圭介知道只要学校的排名够高,即使位于外地,父母也会允许他租屋就学,要说服双亲并不困难。
就在圭介顺利考上关西的大学那一年,隔年即将毕业的望回乡来找工作。
「好久不见。」
他们在路上碰面,彼此打了声招呼。
横须贺事件发生至今已过了四年,见了面自然会打声招呼。
「听说你要去关西读书?」
「嗯。」
他们就像一般邻居一样地交谈,仿佛两人都已经长大成人。
从前望的个子比较高,如今圭介已追过了她。出落得亭亭玉立的望露出了面对邻居专用的生分笑容。
「你找到工作以后,要住家里通勤?」
「嗯,我想去的地方离家里不远,假如录取可以直接通勤。」
「那倒是。」
正当望道别并欲离去时,圭介突然叫住她。
「望姐。」
望回过头来,如她初次见圭介一般,露出略微惊讶的表情。
这次圭介很清楚自己该说什么。
「小时候的事则还闹得很抱歉。」
即使事隔多年,对圭介而言,不说这句话,一切便尚未结束。
望一直是圭介心中的刺,是圭介往日错误的象征。如果不做个了结而只是一味逃避,便与从前无异。
这早已无关喜欢或讨厌,然而望对圭介而言,仍是道不能不跨越的障碍。
望眨了眨眼,露出笑容。
「我已经没放在心上了。」
啊!
总算结束了圭介松了口气,有种久债偿清的感觉。
现在他有勇气对抗母亲了,因为他已拔掉了望这根最令他不敢触碰的刺。
「你在学校要多加油喔!」
「你也一样,工作多加油。一定要录取喔!」
圭介还以鼓励,望头一次露出了满面笑容,用力点了点头。
见了这个笑容,圭介总算有了被原谅的感觉。
*
横须贺事件发生后的第五个夏天来临了。
帝王虾馒头与帝王虾仙贝等产品已成了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的名产,人类精打细算的天性实在教人啼笑皆非。
夏木与冬原难解孽缘,仍旧在同一艘船上工作。新造的亲潮级潜艇服役之后,由于欠缺干部,他们俩便一块儿被丢上船来与其将他们分开,让他们个别生事,还不如搁在一起管理较为方便。
出人意料的是,冬原取得潜水艇徽章后,隔年便结婚了。他平时常参加联谊,看来毫无定性,没想到倒是牢牢地套住了真命天女。冬原夫妇婚后搬到官舍居住,太太平易近人,做事勤快,风评颇佳。
去年女儿出生,冬原那宠溺女儿的模样又教夏木大感意外;不过冬原还是不改本色,时常担任联谊召集人。
谁较大家都寄望我的门路呢?我这是在做善事啊!
川边舰长生前热心从事的单身汉救济,似乎由冬原接手了。
「夏木,要不要我罩你啊?」
「我死也不要你介绍对象。」
冬原铁定会一辈子记在账上。不过下面便是因为赌这口气,才会至今仍是单身。
「所以啦,你那时候要是别耍帅放走大鱼就好啦!」
冬原到现在还会翻五年前的旧账,他对于那时夏木放走了大鱼似乎极有意见。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对方也只是一时冲昏了头而已。」
「假如不是一时冲昏了头,你要怎么办?」
「要我在士官俱乐部请你喝香槟王都没问题。」
「你别说士官俱乐部没供应香槟王就信口胡吹,有需要时我可以想办法进货喔!」
「事到如今,也无从确认起了吧!」
夏木一口否决,扒光了午饭,将餐盘放回柜台。
「好啦!快点把饭吃完,下午还有参观呢!」
入港时最麻烦的工作便是导览解说。尤其这艘潜艇的内部设计与过去的型号有着微妙的差异,因此常有技术人员前来参观。
「夏木中尉,前来参观的访客来了。」
在队员的呼唤之下,夏木丢下了本该与自己一同带路却仍在扒饭的冬原,自行走向舱口。
参观者已在码头等候。
那是个身穿黑色裤装的女性,据说是今年刚进国防部工作的技师。由于她是新人,用不着舰长或副舰长级的人来带路。
让你久等了。夏木一面说道,一面走向舷梯,脚步却倏然停住。
对方抬起头来她变得比夏木记忆中更为漂亮。
「幸会,我是今年刚进国防部工作的森生望。」
很抱歉在你忙碌的时候打扰因为我希望能先私下参观一次新造潜艇。望继续说道,夏木举手制止她。
「慢着,你」
「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吧?」
望以威吓的口吻说道居然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培养了这种无谓的魄力。
「才刚见面,说话的口气就这么差,难怪交不到半个女朋友。」
「要你管!不对,你怎么会知道啊!」
「虽然某人不肯留电话给我,不过冬原先生却有留。」
根本用不着问,情报来源果然是那家伙。夏木忍不住回头望着舱口,爬上来的冬原做出举杯的动作,露出了促狭的笑容。
夏木再度转向望,望带着与方才截然不同的不安视线问道:
「这算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
时光又回溯到五年前,在同样停靠于这个码头的「雾潮号」上,将望送上救难直升机前的那一刻。
一开始的时候,我真的希望你们从没来过你也不希望自己的男友对你的第一印象是这样的吧?
既然要谈恋爱,当然是幸福地相识,幸福地发展比较好
对于如此自欺欺人的夏木,望做了最后的请求。
请你忘了我。
如果当时望要自己忘了她,是出于这个理由
夏木对望回敬一礼。
「幸会,我是今天负责导览解说的夏木大和中尉,请多指教。」
望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拜托,别那样笑藉口全被剥除,夏木已无路可逃。
害我忍不住觉得你好美。
「注意脚下。」
夏木在舷梯踏板处伸出了手,望一如从前,怯生生地将手放上。
那纤细的手给人的触感依旧不变。
为何从前的自己能够平心静气地面对她?如今的夏木以怎么也回想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