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卫虽觉得为运三只木桶兴而师动众有点奇怪,但因是庄司甚右门命他们送来的,他也不敢加以阻拦,只好目送他们走了进去。
一行人走到江户町一丁目的西田屋前放下了桶,脚夫和工匠们迅速消失在夜色中,一个黑衣人像蝙蝠一样从中间的桶中跳了出来,又陆续从旁边的两只桶里抱出几个白衣人,然后悄然靠近了西田屋的大门。
在当时只允许人们在白天玩乐,西田屋的大门早已关闭。
黑衣人“咚咚”地敲了两下。
很快一个年轻的下人打开了旁边的小门,他往外看了一眼,便发出一声惊恐的叫声。
西田屋很快便乱成一团,几分钟后,听到消息的庄司甚右卫门伸出头来。
他怪叫了一声。
朦胧的月光洒落在大地上,在像银丝般飘飘荡荡的柳树下面坐着六个披头散发的女人,额头上贴着三角形的纸,身穿白色衣服,上面沾满了血迹。
是刚刚被送入加藤家的六个女人。
甚右卫门顿感毛骨悚然,不过仍强作镇定地说。
“你们……你们在这做什么?”
传来女人凄厉的声音。
“我们是被卖到加藤家……”
“惨遭杀害的女人……”
“死了好几十人……”
“冤魂游荡在荒野……”
“还我命来……”
庄司甚右卫门显出少有的恐惧之色。
“……别说了,你们这些女鬼。”
他大喘着气,猛然往门外奔去。
可是他突然摔了个狗吃屎,不知是谁用脚迅速踩住了他的背部。
甚右卫门马上明白了一定是有人埋伏在门旁,他感到踏在他背上的脚重如巨石。
“要钱还是要命。”身后传来一个充满怨恨的声音。
甚右卫门痛苦的呻吟道:“你是谁?”
他努力地扭过头来,只见一个狰狞可怕的女鬼面孔正注视着他。
“我是阎王——”
那人笑道,马上又添了一句。
“——的夫人。”
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感在甚右卫门的心中弥漫开来,但并不是害怕那些化为幽灵的女子,也不是害怕踩在他背上的这个人,而是他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找上了他。
不知傍晚时分抬走那些女子的大道寺铁斋现在怎么样了?——甚右卫门一直以为前两天在屏风上写下字的女子和被加藤明成杀害的京女有关,可没想到他的矛头也指向了自己,更没想到背后这个有着过人力气的男人是幕后指使者。
但他并不仅仅是妓馆的老板,虽然现在他以极不雅观的姿势趴在地上,但仍然出口威胁道:
“你可知道我是谁?”
“庄司甚内”般若面说出他以前的名字,“以前曾是个汪洋大盗。”
“什,什么?”
甚右卫门大吃一惊,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般若面低笑道。
“凶贼组三人——向坂甚内、庄司甚内、鸢泽甚内曾横行关内八洲,而你便是他们中的一人。”
“你——你到底是谁?”
“我是向坂甚内。”
“你胡说什么!向坂甚内早在三十年前就死了。”
自从庆长十八年夏,大盗向坂甚内被抓住并在浅草乌越桥的刑场被处以磔刑后,他们两人便金盆洗手,返回正道,如今三十年过去了,鸢泽甚内成为一个贩卖古董的大商贾,而庄司甚内则成为妓馆的老板——吉原的创始人。
但是应该没有人知道庄司甚右卫门的过去。
“我是他的后人。”对方坦然的说。
甚右卫门此时已经吓得浑身瘫软,虽然他知道对方的话荒诞无稽,向坂甚内根本没有后人,他害怕是因为此人知道他的秘密,这大大危及他的声名,现在他可是功成名就,万一他的这段不光彩的过去被揭露出来,后果将不堪设想。
“你想要多少?”
“一万二千两。”
“一万二千两?我哪有那么多,你真是狮子大张口。”
般若面不禁失笑。他自己向铁斋一张口便要了一万二千两,现在却这么大反应,真是个贪婪成性的人。
“算了,我没你那么贪得无厌,就要你两千两吧。”
“二千两?”甚右卫门像被割了肉一般呻吟道,“这笔钱给你后,你可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不,我还会再来拜访。”般若面回答的很干脆。
甚右卫门一下子蔫了,满怀悲愤地说。
“恶人之间也得讲点仁义。”
“哈哈,你终于承认自己是个恶人了,如果你再敢将女人卖到加藤家我一定会来找你算账的。”
——装着二千两的箱子从旁门搬出后,黑衣人猛地带上了门,警告甚右卫门道:
“不许往外看,不然我取了你的狗命!”
他挥了挥手,几十个脚夫和匠人从暗处跑了过来,这次他们将六个京女装在两个大桶里,像先前一样抬着向大门的方向走去。
后边庄司甚右卫门家的旁门又悄悄打开了,露出双狐狸般狡猾的双眼,正要往外偷窥,传来一声大喝:
“你不想要眼睛了吗?大盗甚内!”
甚右卫门吓得魂飞魄散,马上把门关上了。
“今晚的事情最好别张扬出去,这样对你我都好,明白吗?”黑衣人说完后向前奔去,追上了前面的一行人。
“总是在半夜打扰你们,不好意思了。”桶户对四郎兵卫所的守卫行礼说道。
“果然又弄错了。是西田的老头说要三个桶,剩下的俩退回去吧。”
守卫正在说话时,一队桶已从门外运了过去。
发现加藤家的门前摆着六个白色的木箱时,已是深夜。
听到守卫急报,七枪全都出来了。他们终日在江户城内搜寻崛家女人,却总是无功而返。去吉原的大道寺铁斋迟迟没有回来,他们正说着要派人去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什么?只有箱子吗?”
“铁斋在什么地方?”
“而且一个人也没有,实在太奇怪了。”
七枪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试着推推木箱,看分量确实像是装着人的。箱盖被钉子钉死了,打不开。
几人指挥守卫按惯例把箱子运到逍遥窟的入口后都走了进去。
得到报告,式部少辅明成出来了。看到贴着墙一溜的六只木箱,又听到几人的汇报,明成也露出困惑的表情。
“铁斋这是在干什么?”
“怎么看都很可疑,也许……”平贺孙兵卫说道。
“也许送到门口的时候,发现有人在后面跟踪,他去解决那人去了。除此以外再也没有别的可能了。”
“是尼庵的女人吗?”
“不,要是她们的话,铁斋不用如此费事。很可能是前些日子那个不明身份的人——那家伙总戴着般若面具,人人看见了都争相而逃,这也就不奇怪了。”
“帮助僧尼的那个般若面……那个家伙到底是什么来路,现在也没搞清楚。”
“——您的意思”
六人露出不安的神色。香炉银四郎的牙齿咯吱响了一下。
他后悔前几天过分信任铁斋,让那个混蛋从府邸外的竹林中逃走了。——虽说如此,但如果今夜铁斋是去追那人去了,铁斋的命运真是无法预料。般若面并非对他们一无所知。见过锁镰后再次交手,他一定想好对策了。
“不管怎样,开箱吧!”明成睁开眼睛,对众人示意。
“请您等一下。”漆户虹七郎说道。他眼中有一丝抹不去的疑惑。他起身站在中央的那个木箱前。
“怎么看都很可疑。为以防万一,主人,请您先退后数步。”
虹七郎身体跃起的同时,长刀一闪,箱盖上的铁钉啪的掉到地上。
“……啊!”
连虹七郎也惊叫起来。
箱中有个人影立在那里。全身被锁链缠着,脖子上挂着镰刀。是大道寺铁斋!紧锁的眉头下双眼暴出,呆呆地看着前方,忽然“咚”的一声倒在地上。
“铁斋!”
明成想要上前,脚底却像被钉子钉住了似的。箱底的花纹和文字映入他的眼帘。
蛇目花纹上四下二重叠着,旁边写着“蛇目还有六只”。
明成如发狂一般打开剩下的五只箱子,巨石从里面滚了出来,差点儿砸到明成的脚。
有块巨石,以一个奇怪的形状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