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昨晚发生的事边走路时,差点被路上的脚踏车撞到,也差点被地上的小石头绊倒,孃不禁对此怒火中烧,不过她并不太清楚生气的原因。
走路到学校大约需要二十分钟。
学校并没有禁止学生骑脚踏车上学,不过必须戴上学校指定的安全帽,孃就是不喜欢这点而天天走路上学。她怎么样都无法戴上那顶质感粗
糙、全白厚重的安全帽,再说除了下雨天之外,走路到学校也不会太过辛苦。
随着距离学校越来越近,和自己身穿相同制服的学生们逐渐增加,不过孃并没有和任何一个人打招呼。
孃的身边没有可以称作友人的朋友,就连点头之交的朋友都没有,才刚入学一个月或许无法强求,不过看来十分愉快的班上同学们大部分都
已经交到不少朋友,并且每天一起上下学。结果并不是因为时间,似乎是由于自己个性的问题。孃一想到这里,就觉得自己可能一辈子都无法
交到朋友,国中时也是如此。
孃穿过校门走在两旁种满樱花树的路上,樱花已经完全凋零,树枝上剩下的尽是树叶。
今天的第一堂课是什么呢?
孃一边思考一边在走廊上换上室内鞋,她习惯将鞋子后跟的部分踩扁,虽然被老师说过好几次,不过还是无法改过这个习惯,本人也知道这
是不好的习惯,但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比较放松,就像习惯用小刀割腕一样。
孃的座位在进入教室从后方数来靠窗的第三张桌子。
一位不知道名字的同学坐在她的桌上,和隔壁的人谈笑风生,直到孃不发一语地将书包放在椅子上后,那位同学才尴尬地站起身,边盯着她
边和隔壁的人说着悄悄话。虽然听不太清楚,不过从两人的表情看来,他们似乎不是很喜欢孃的态度。
孃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后,将书包里的课本及笔记本塞到抽屉里,此时钟声也随着响起,到刚才为止还在大声喧哗的班上同学纷纷以没精神
的样子回到座位上。
今天的课程又要开始了。
不只是班上同学对此忧郁不已,孃也对这种无聊且无意义的课程感到全身精力都被吸干似的虚脱感。
导师辰巳拿着点名簿定进教室。他似乎是首次担任导师,所以过于热情的热血教师作风让班上不少男同学有些反感,不过,他那颇具异性缘
的外表在女同学间似乎相当具有人气,但是对孃而言根本毫无意义,现在的她并没有余力崇拜导师,而虽然年轻、但年纪也大上学生一轮的辰
已,更不可能将她或是班上同学这类小朋友当作恋爱对象。
辰巳开始点名后,崇拜他的女同学们的态度和平时截然不同,个个都挤出娇滴滴的鼻音回答;而不喜欢他的男同学们,则是比平时更随便地
随口回应。
「须贺泽。」
当自己的名字被念到时,孃只是有气无力地回答:
「有。」
她的冷淡响应招来崇拜辰巳的女学生充满敌意的眼神,就连对辰巳不理不睬都会招致她们的愤怒。
——真麻烦。
孃好不容易忍下自己的怒气,开始准备上第二即的英文课。
「最近,听说这附近有持刀歹徒出没。」
点完名的辰巳开始说起这件事,孃也在听到「持刀歹徒」这四个字时停下手边的动作。
「好像就在昨天晚上顺利落网了,歹徒似乎遭到反击而流血受伤倒在地上,之后有人发现才通知警察。」
孃不禁开始回想昨晚发生的事。
「总之,大家年纪都还小,记得别在三更半夜独自在外逗留喔。」
遭到持刀歹徒袭击的时候。
就在意识到自己即将死亡的时候,一名少年站在歹徒身后,那个少年的年纪大概和自己差不多,似乎比自己还要再小一点。
少年打落歹徒手上的刀,并且在歹徒回头之际一脚踢向他的颈部,他的动作利落至极,就像是某种舞蹈或是体操似的优美动作。
踢击精确地命中歹徒,歹徒立刻痛苦地跪倒在地,少年再度朝歹徒的颜面补上一脚,这次的动作则显得十分粗暴。
歹徒无力地瘫倒在柏油路上,就像动作片中经常看到被打倒的坏蛋角色的下场。
孃看向少年,终于可以在歹徒倒下后清楚看见少年隐藏在其身后的面孔,虽然透过街灯微弱的灯光无法看得很清楚,不过孃发现少年的长相
十分俊美,他虽然拥有宛如女性般的五官,但是从身上的学生制服可以清楚地知道他是男性。
少年冷冷地俯视歹徒,那道冰冷且带有轻蔑的眼神让孃浑身不寒而栗,少年的眼中充满孃有生以来未曾见过、甚至无法坦言语形容的冷冽情
感。
歹徒一边看着少年,一边慢慢地站起身,并且拾起脚边的野战刀握在手上。他似乎已经对孃失去兴趣,全神贯注地观察少年的一举一动,并
且慢慢地靠近,虽然声音细小而无法听清楚内容,不过他还是和刚才一样不断喃喃地抱怨这个世界。
少年冷眼看着歹徒并且嘴角微微一动,接着慵懒地解开学生制服颈部的钮扣,他将和清秀容貌相同、宛如女孩子般白皙的左手伸至腰部后方
,从容地拿出某样东西。
是把日本刀。
虽然以日本刀来说有些短,不过收纳在朱红色刀鞘里头的刀的确是日本刀。少年手握刀鞘拔出刀,仿佛鱼腹般泛白的刀身在街灯的照耀下闪
闪发光。
目睹这幕的孃惊讶地站在原地,恐怕连跟少年对峙的歹徒也是如此。
少年面向歹徒双手握刀,一股作气向前踏出步伐朝肩部斜砍而下。歹徒来不及对于眼前的情况作出反应,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不仅没有任
何抵抗,没有做出闪躲的动作而以身体接下少年的一击,甚至也没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歹徒向后倒下瘫倒在地,片刻后才发出呻吟声。
「这样你就清醒了吧?」
少年这么说道。
孃看着歹徒,少年的刀刃的确砍中他的身体,不过伤口却远比孃想象中还要浅,只是划破外套并且在皮肤上留下一道伤痕而已。
那道伤痕正好和孃割腕时所产生的伤口十分相似,孃下意识地压住自己方才被歹徒划伤的伤口,伤口不再发热,麻痹感与轻微的痛楚传遍整
个手腕。
少年俯视歹徒片刻,随后把手中的日本刀高举至眼前,刀身的尖端微微附着一层鲜血,他则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刀刀上的鲜血。
少年露出有些恍惚的神情凝望刀身并且以指尖碰触刀刃,接着以舌头舔了舔指尖的血液。少年很明显已经失去先前的冷静,他的眼神宛如野
兽般,和刚才袭击孃的持刀歹徒几乎没有两样。
孃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不过并非感到害怕。
而是被他深深吸引。
少年以手将刀刃上的血迹拭去再送至口中,孃不知为何认为此种带有些许异常的行为非常美丽,并非美艳的花朵或是漂亮的景色那种日常生
活中可见的绚丽,不过的确相当美丽。
黑夜中闪烁的刀锋、少年白皙细长的手指以及血液艳丽的深红色泽。
每当少年舔舐鲜血,都可以隐约听见黏稠的声音,少年的舌头和嘴唇全都沾满鲜血而显得有些湿润。
孃不安地吞下口水,少年舐血的声音大得让她不禁害怕地缩起身体。少年忽然停下动作,以眼角余光注视着孃,眼神就像是野兽一般。
孃认为自己应该要逃走比较好。
是这名少年在危急时刻出手拯救自己,不过这名少年似乎和瘫倒在地的歹徒不同,说不定更加邪恶。
——必须赶快逃走。
孃掉头打算逃走,不过已经为时以晚,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的少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等等。」
少年在孃的耳边低声说道,和最初听到时一样,那是道既像少年又类似女性的奇妙声音,于是孃停下脚步。她并不打算挣脱逃走,她非常清楚
少年手中有日本刀,加上方才见到他和歹徒打斗的动作,自己完全没有胜算可言。
孃转头面向少年,接着少年以小声并且可以清楚听到的音量向孃说道:
「不准跟别人说今天看见的事。」
「不准向警察、父母或是兄弟朋友说出被歹徒袭击,还有我在这里出现的事情。」
孃只能点头表示了解,于是少年松开抓着孃的手,并且紧紧盯着自己的手掌。他的手中有些血迹,是孃的血,因为少年刚才抓住的手就是她
被持刀歹徒砍伤的那只手。
少年凝视着手上的血迹,呼吸变得相当急促,看起来像是感到痛苦又像是非常兴奋似地。孃呆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这时少年便焦躁地提高
音量吼叫:
「听懂就快滚!」
孃无法掩饰脸上震惊的神情,不过还是照少年所说尽快离开现场。
辰巳结束有关持刀歹徒的话题,一边闲聊一边和同学转达联络事项。
孃并没有注意听辰巳说的话,她兀自在脑中思索,发现歹徒倒在地上而通报警察的就是那名少年吗?
还是说,那名少年当时也离开现场,是之后其它人跑去报警的呢?虽然歹徒已经受伤,不过想必还是会对这件事感到怀疑吧?那天晚上在那里
所发生的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说实话,孃自己也不太确定那件事是否真的发生过。
不过,手上还留着被歹徒划伤的伤痕,孃就像重新确认般伸手触碰那道伤痕,伤口已经止血,皮肤下的肌肉微微隆起而逐渐愈合。昨晚洗澡
时已经确认过,的确是被昨晚歹徒砍伤的伤痕,和自己无数次割腕的伤口明显不同。
「……须贺泽?」
辰巳忽然开口叫出孃的名字,于是她立刻回神抬起头,辰巳看到孃的表情后则是微微一笑。
「我还以为妳睡着啰,快醒过来准备上课吧!」
辰巳的话让孃觉得十分不甘心,自己明明只是低着头而已,没有必要为了这点小事在大家面前叫自己的名字吧?
对孃感到不悦的同学们开始小声说着她的坏话,虽然听得不甚清楚,不过应该是坏话没错。辰巳手拿着点名簿走出教室,同学们也得到短暂
的自由,纷纷提高音量开始聊天。
孃突然有股想要逃离教室的冲动。
这里无法容下我,不是自己应该存在的空间,自己无法像他们一样开心地和同学聊天、无法开朗地跟级任导师应对、也无法像其它女同学一
样对老师怀着崇拜的心情、没有动力念书、这身制服也不好看。
这样的自己坐在教室里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孃压着昨天那道被歹徒划伤的伤口,那是有生以来首次由他人造成的伤痕。
结果,孃之后就没有再伤害自己,也许应该说是无法伤害,她虽然曾经试着拿起美工刀,但是每当美工刀的刀刃接触皮肤的瞬问,孃的脑海
里就会浮现出那个持刀歹徒的身影。
好可怕。
孃首次发现受伤这件事居然会令她如此恐惧。
无论是伤害自己、在路上跌倒或是被喝醉的父亲殴打时,都不曾感觉到此种恐惧感。
不过,孃在唤醒昨晚记忆的同时也如此思考:
——原来我还活着。
如果有人问孃伤害自己的原因,她一定会毫无疑问地回答:「因为我想要实际感受到自己仍然活着。」借着实际感受到身体里流着鲜红的血
液、实际感受伤口带来的痛楚,孃就能在看见伤口逐渐愈合时,实际感受到自己依然活在这个世界上。
这就是孃不断伤害自己的原因。
不过,孃现在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还活着。
经历极度接近死亡的那天晚上后,她强烈意识到自己依然活在这个世界上。
或许是自己太过随便,也有可能是自己有点疯狂。
尽管如此,在孃心中的某个角落,却觉得意识到死亡的瞬间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地方。
此时钟声响起,第一堂是古文课。
于是孃停止沉思,回复到一如往常的忧郁心情。
第四堂世界史课结束而进入午休时间后,有些同学走向学生餐厅,也有人拿着便当走出教室到大楼外或是其它教室用餐。
孃却不吃午餐。
她并不是打算减肥,家境还不至于清寒得吃不起饭,也可以拿剩下的早餐当作午餐。
只是不知为何,她无法在称为学校的空间里用餐,从国中起就是如此,孃总是只在家里吃饭。
因此孃都足用睡觉或看书打发午休时间,不过如果毫无睡意加上没有带书的话,时间就会变得无比漫长。
孃只好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外面的景色毫无乐趣,窗外下方虽然有几棵樱花树,不过樱花在这个时节已经全数凋零,树上只留有几片翠绿
的树叶。
窗户玻璃隐隐约约地映照出自己的脸孔,孃定眼瞧了瞧自己镜中的容貌,又直又长的黑发、微微上吊的眼睛以及薄薄的嘴唇——总觉得和母
亲十分相像,或许正因为如此,才会让父亲受到刺激而更加生气,不过也不是自己愿意长得像母亲的。
孃感到有些心烦意乱,于是将注意力转回教室。
发现有个女同学就站在孃的座位旁。
她梳着三股辫还戴着眼镜,是个看来相当乖巧的学生,可是孃却想不起她的名字。
当孃狐疑地思考她的目的时,梳着辫子的女孩有点紧张地开口说道:
「那个……须贺泽同学,如果妳方便的话……可以一起……吃午饭吗?」
仔细一瞧,她用双手捧着一个相当淑女的粉红色布包,里头应该就是装着便当盒,只是对一个女生来说,这个布包的份量似乎有点大。
她为什么会想邀我一起吃饭呢?孃不知道原因,并且忽然环视四周,查看是否有人正站在教室某处嘲笑她现在的样子,从这个女同学提心吊胆
的态度来看,不禁令人怀疑这或许是某种处罚游戏。
不过事实看来并非如此,教室里不是毫不在意两人、边翻杂志边吃着便当的同学,就是三五成群谈笑风生的男生。
姑且不论这是处罚游戏还是有其它目的,孃只能选择拒绝,因为她并没有携带能够和女同学一同用餐的便当。
「我不吃午餐的。」
听到孃的回答,梳着辫子的女同学则是有些胆怯地低下头,神情显得有些紧张并且开口说道:
「对……对不起,妳一直都是这样……其实我也知道……只是今天刚好便当准备太多……那个……如果妳愿意和我一起吃饭的话,我想……
我会很开心的……对不起……」
孃认为她的说话方式会让人感到很焦躁,甚至有种让孃想骂她的感觉,不过孃多少也知道对方并没有恶意。
「那个……不好意思……如果会造成妳的困扰,那就不用了……」
孃还没有发出响应,女同学就已经低着头作势准备离开,她那过于谦卑的态度反倒让孃觉得她很可怜。
「……没关系,反正我也没事。」
「咦……?」
「一起吃也可以,不过……」
女同学转过头等待她的下一句话,而孃说道:
「可以先告诉我妳的名字吗?不好意思,我不记得妳的名字。」
这句话让梳着三股辫的女同学露出安心的微笑,然后就说出自己的名字:
「我叫做志水小夏。」
孃就被小夏带出教室前往位于一楼的餐厅,因为那里备有茶水饮料,所以孃也知道有学牛会在餐厅享用自备的便当。刚开学没多久时,老师
曾经向班上同学介绍校内设施,那时也针对餐厅的用餐系统进行简单的说明。孃原本认为直到毕业前恐怕都不会有机会使用餐厅,所以当时并
没有注意聆听说明,不过她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到餐厅,而且还是和别人一起用餐。
两人发现餐厅角落还有空着的餐桌,小夏便坐在靠里面的座位,孃则是在小夏对面的座位上就座。一边看着小夏开开心心地打开包着便当的
布包,孃一边心想自己刚才为什么会答应小夏的邀请呢?
她自己也不太清楚,虽然既提心吊胆又神情认真的小夏看起来的确很可怜,不过这并不是全部的原因。
孃认为,果然还是和昨晚发生的事有关吧?
心底也许还是感到莫名的不安感,或是心里还存有恐惧感,虽然认为自己已经没事,不过心里还是希望能够待在某个人身边——孃就在这里
打断思考,就算继续胡乱想着这些事,对现实情况也不会有任何帮助,不论出自什么理由,都无法改变现在必须和小夏一起用餐的事实。
因此孃让注意力回到小夏身上,就像小夏刚才所说的,以一人份而言显然过多的小菜以及饭团将便当盒装得满满的,便当盒摆在白色餐桌上
,正好在小夏与孃的正中间。
「那个……请用。」
小夏一边说着,一边将蓝色的塑料筷递给孃,筷子似乎也事先准备两人份,而小夏手上则是拿着粉红色的筷子。
看见孃拿着筷子不动,小夏不安地朝她瞧了瞧,当孃把筷子伸进便当盒后,小夏才终于松口气,伸出手中的筷子一起享用便当。
味道还不赖。
虽然味道有点淡,不过并不是因为厨艺的好坏,应该是每个家庭的口味喜好都不同的缘故。孃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吃过便当,不晓得胃能不
能适应,不过适应情况似乎比想象中还要良好,因此孃总算稍微放下心。
如果这时候把吃进去的东西吐出来的话,小夏应该会立刻哭出来吧?
「那个……味道如何呢?」
小夏仍然神色紧张地问道,孃则是努力装出友善的表情回答:
「很好吃喔。」
说完后,孃感到有些疲惫,仔细回想起来,自己很少和父亲以外的人像这样面对面交谈,而且和父亲讲话时总是会起争执而充满叫骂声,很
少有像现在此种温和的对话。
孃拿着筷子,始终一直在意自己左边的袖口,因为左手的手腕上缠着绷带,为了遮住割腕的伤口以及被持刀歹徒砍伤的伤口。她并不想让其
它人知道关于割腕的事,虽然孃不打算用谎话加以掩饰,不过她也不想将伤口以及缠绕的绷带大大方方地露给别人观看。
孃不禁回想起国中时的一位同学,她毫不遮掩割腕的伤痕,就像是希望有人能够注意到这件事似地,孃当时觉得那个女同学的脸孔相当丑陋
,她也许只是希望有人能够注意到她,不过孃并不是为了引人注目而伤害自己,所以才不想被其它人发现。
孃小心翼翼地不让小夏发现伤口,于是她把稍微嫌长的制服左袖往下拉到大拇指的指根附近。
两人之间并没有时常对话,就只是一昧地吃着便当。小夏在用餐途中曾经离开坐位,从餐厅附设的热水机端了两杯茶回来,孃当时开口道谢
,除此之外就几乎没有任何对话。
其实在小夏邀请孃一起吃午餐时,孃曾经想过小夏好像有事要找她商量,只不过小夏看来也不像有话要说的样子,孃尽管觉得有些纳闷,由
于自己也找不到聊天的话题,所以只好默默地吃着便当。
不久后,便当盒里几乎被吃到空无一物,只剩下切成兔子形状的苹果,而餐厅里也看不到学生们的踪影。此时响起通知午休剩下最后十分钟
的铃声,小夏并不着急,她慢慢地拿起兔子形状的苹果,一边剥下削成耳朵形状的红色苹果皮,一边张开嘴巴。
「今天……老师曾经提到持刀歹徒落网的事吧?」
小夏说完后,就将刚刚剥下来的苹果兔子耳朵放入口中,孃虽然也伸手拿起苹果,不过并没有先将耳朵的部分剥下,而是把兔子剥成一半后
直接送进口中。她一边吃着苹果,一边等待小夏接下来的话,小夏接着说道:
「那个人……其实是我的……哥哥。」
突然的一番话让孃惊讶地吞下口中咀嚼到一半的苹果,并且噎在喉咙里,孃赶紧一口气喝光茶杯里剩下约一半左右的茶,稍微冷静下来后转头
看向小夏,却发现她的眼里泛着泪光。
「昨天晚上……警察来家里……说哥哥遭到逮捕……爸爸和妈妈都到警察局……却叫我要乖乖上学……」
孃似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答应小夏的邀约了。
这么说来,昨晚在一片昏暗中看见的歹徒长相似乎和小夏有些相像,孃或许就是下意识地感觉到这点也说不定。
小夏将兔子形状的苹果放在餐桌上,用手擦掉泪水,继续用颤抖的声音诉说,孃则是静静地听着她的话。
在小夏家里,每天早上都是由小夏制作哥哥还有自己的便当,哥哥虽然被逮捕,但是小夏只能跟平常一样照常上学——或许是父母亲刻意不
想让周遭的人察觉家庭的异变吧——所以她一如往常地起床制作便当,回过神时才发现已经做好自己跟哥哥的份了。
「抱歉……突然跟妳说这些话……但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晓得该不该和老师说……班上也没有朋友……都没有可以商量的
人……所以才会突然找上须贺泽同学……总觉得须贺泽同学应该会愿意听我的话……」
孃不晓得她到底是用什么标准如此判断的,因为我看起来没有其它朋友吗?还是她觉得我和她的个性很相近呢?或是她早就知道我昨天被哥哥
袭击的事呢?似乎并非如此,如果小夏知道这件事,那么孃肯定早就会被叫到警察局做笔录了。
结论应该是小夏无法承受几乎让她崩溃的沉重压力,只想找个人诉苦而已,但是班上并没有会听她说话的朋友,于是小夏就找上好像也没有
朋友的孃。小夏应该认为如果是孃,就算倾诉秘密也不用担心她会说出去吧?
说来讽刺,现在小夏商量诉苦的对象刚好就是昨天晚上被持刀歹徒袭击的孃。
——我昨天差点就死在你哥哥手上喔。
孃在心中喃喃自语而没有说出口,就算将这件事告诉小夏也于事无补,再说比起小夏,孃更在意昨天要她守口如瓶的那位少年。
他现在到底在做些什么呢?
此时响起午休还剩下五分钟的钟声,孃就把剩下的兔子苹果放入口中,并且盖上便当盒,她帮忙低头擦着眼泪的小夏收拾筷子包起便当盒,
然后将布包递给她。
「谢谢妳的午餐,很好吃。」
孃微微一笑,小夏也露出腼腆的表情。孃思考片刻后,最后向小夏说出一句话:
「虽然我不懂太复杂的事情……但是如果妳不介意的话,以后都可以找我说说话。」
小夏抱着便当盒点点头说道:
「谢谢妳……今天可以和须贺泽同学一起吃午餐,真是太好了……」
向别人倾诉是这个女生忏悔的方式吗?还是单纯只是两个人聊开了呢?小夏一开始的胆怯态度逐渐淡去,露出不禁让孃心生羡慕的自然微笑,
她那耀眼的神情让孃不由得移开视线。
自己一定只是想藉此得知那个歹徒的情报而已,只要和小夏走近一点,总有一天会得到各式各样的情报,包括那名出手拯救自己的少年。
孃发现自己非常在意那名少年。
如果是他,一定可以帮助自己,帮助自己离开毫无意义且一成不变的生活。
不知为何,孃就是如此认为。
小夏站起身,孃也跟着从椅子上起身。午休时间即将结束,动作不快点的话,恐怕会赶不上下午的课。
「……须贺泽同学?」
小夏叫住正准备走往教室的孃。
「那个……真的……很谢谢妳,我一直希望有人可以听我倾诉心里的话……」
孃不晓得该如何响应。沉默片刻后,随着上课钟声响起,两人便慌慌张张地赶回教室。
孃在放学回家的途中经过超市购买晚餐的食材,自从母亲去世后,包含做饭在内的所有家事全部都由孃一手包办,因此孃不论是整理房间还是
洗衣服都很熟练,不知为何却只有做饭一直无法进步。听说母亲好像也不太会做菜,也许是遗传的关系吧?
孃一边回想中午小夏的便当,为了不和她的菜色重复,一边四处选择食材放进购物篮。她不太确定父亲今天是否会回家,就算回来也不一定
会吃晚饭,所以购买晚饭材料的时候一直都很令她头痛。
孃的脑中浮现「干脆都不要回来就好」的念头,不过又立刻打散这个想法,如果真的成为事实,一定还会留下些许遗憾,虽然父亲整天无所
事事,但是未成年的自己毫无疑问地还是需要他。只要等到自己可以完全独立自主,随便他想做什么都无所谓,只不过在那之前,还是希望他
能够好好扮演父亲的角色。
结束购物后,孃望着钱包若有所思,她正在思考家中经济的问题,即使因为母亲的意外身亡而领到大笔保险金,但是孃并不清楚那笔钱的详
细金额,但可以确定总有一天会见底。这笔钱还可以支撑这种生活多久呢?由于不知道父亲究竟浪费多少钱,所以这个问题任凭孃如何思考也不
会有答案,她只能怀着不安与焦虑感逐步踏上归途。
回到家后,她将刚刚买好的食材先放入冰箱,接着回到自己的房间将书包丢到床上,虽然孃打算换上休闲服,不过忽然想起休闲服的袖口已
经被划破而只好打消念头。要是被父亲发现,不晓得又会受到何种责骂。
最后,孃直接穿着制服系上围裙开始做晚饭,今晚的餐色有马钤薯炖肉和凉拌菠菜以及昨晚的一些剩菜。孃将米洗好放进电饭锅后,她开始
准备马钤薯炖肉,因为她很不擅长削马钤薯皮,所以有好几次都差点切到手指,自己明明有割腕的坏习惯,不过为什么还是很厌恶菜刀切到自
己的手指头呢?
马钤薯的准备告一段落后,门口传来啪答啪答的脚步声,最后停在门口前面,接着就传出门把被焦急地扭转几次的声音,原来是父亲回来了。
孃一边叹着气一边把菜刀收好,走到流理台前将手洗干净,用围裙擦干双手后走向大门。明明身上就有带钥匙,却还要等孃帮他开门,虽然
早就习以为常,不过孃仍然对父亲自甘堕落的个性感到相当生气。
孃把门打开,父亲就顺势拉开大门走进家里,他随意甩掉脚上的鞋子,一屁股坐在客厅的椅子上,父亲粗鲁的动作以及发出的巨大声响更加
挑动孃的每一寸神经。
「给我水。」
孃实在很想对父亲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破口大骂,不过她也知道这么做只会换来父亲的忿怒,对自己并没有任何好处,所以孃老实地听从父
亲的话倒杯水给他。父亲拿到杯子后,只说句「嗯。」就一饮而尽,父亲似乎因为酒喝太多而双手不停颤抖,让他在喝水的时候从嘴角溢出水
滴,在夹克上留下一片水渍。孃心想就算洗过也会留下痕迹,不过并没有说出口,就算父亲打算继续穿着那件已经弄脏的夹克,就算会因此而
遭人嘲笑,也不关自己的事,于是孃走回厨房继续做晚饭。
父亲不改粗鲁的动作,用力把杯子放在桌子上,并且不悦地看着孃。
「我应该说过不要锁门吧!笨蛋!」
「听说最近晚上很危险。」
早就猜到父亲会这么问,所以孃的回答相当流畅且不带任何感情,不过父亲听到孃的话后轻轻发出冷笑:
「危险?危险吗……还以为自己有多少姿色,不用担心,根本没有人会这么没眼光找上
你。」
孃停下握着菜刀的手,朝父亲瞪了一眼,虽然知道他因为喝醉而开始胡言乱语,可是刚才的话也未免太不经大脑了吧?于是她放下菜刀转头朝
向父亲,慢慢地走近他的身边,冷不防地往他的侧脸挥下一拳。由于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毫无防备的父亲从椅子跌到地上,瞬间露出惊讶的
表情,不过就立刻会意而气愤地站起身。
「妳在干么!」
孃的头发马上被抓住。她的心中有些后悔,实在没有必要做出招惹父亲生气的愚蠢举动,尽管如此,自己被莫名其妙地冷嘲热讽一顿后的确
也无法闷不吭声。孃的想法应该是来自于昨天晚上实际被持刀歹徒袭击的事件,于是孃在被父亲抓着头发的同时心想:「如果把这件事告诉父
亲的话,不晓得他会有什么反应?」不过脑海中却浮现那名少年不准自己向家人泄露当时情况的表情,因此孃只好闭上嘴巴。
父亲的拳头直直地挥向孃的脸颊,孃由于头发被抓住,所以根本没有办法闪躲。
虽然父亲因为喝醉的关系而脚步踉呛,不过仍然对孃纤细的身躯造成不小的伤害。当父亲松开手时,孃整个人摇摇晃晃地倒卧在木头地板上
,父亲又接着往孃的侧腹部踹下一脚,孃倒在地上拼命咳嗽,但还是使尽浑身力气一脚踢向父亲的小腿,父亲因而发出低沉的痛苦呻吟声,踉
踉呛呛地靠着背后的墙壁。
此种争吵场面已经重复过无数次。
孃站起来后,不禁想起自从母亲去世后一直都是这样,一些微不足道的口角争执往往都会引爆某方的怒气,最后两人大打出手,都要等到彼
此筋疲力竭才会善罢千休。
父亲在酒精和亢奋情绪的催化下,呼吸显得有些急促,他满脸恨意地瞪着孃,孃则是移开视线整理自己散乱的头发。
「妳以为妳是靠谁才能活到现在的。」
父亲冷不防地丢出这句话,孃则是一边将倒落的椅子扶起一边回答,她的眼神并没有直视父亲,应该说是不想见到父亲的脸。
「都是靠妈妈吧?因为有妈妈的保险金,我们才能够活到现在,你整天不工作还游手好闲,别摆出一副好像很伟大的样子。」
这句话让平时粗暴的父亲露出尴尬的表情。孃走到流理台洗手,继续着手准备刚才准备到一半的晚饭,父亲看到她的样子,愤怒似乎也缓和
不少,于是他坐在原本那张椅子上抽起香烟。
「要吃晚饭吗?」
对于孃的询问,父亲点点头并且小声应句「嗯」。
孃一边准备晚饭,一边认为自己的忍耐已经差不多到极限了。
如果一直跟父亲生活下去的话,身体或心灵总有一天会崩溃,只不过,现在的经济似乎并没有宽裕到足以让两个人分开生活。孃虽然曾经想过
离家出走,可是她完全没有可以依靠的友人,亲戚也住得很远,更何况自己还未成年,半夜在街上游荡就会被警察加以辅导。
她还是首次对自己尚未成年这件事感到如此不耐烦。
……谁……
谁可以带自己离开这里呢?离开这个家、离开这个世界。即使孃曾经梦想过童话故事般的情节,现实世界里却没有彼得潘,也没有梦幻岛,而
自己当然也不是温迪。
大概是因为边想着这件事边做饭,所以煮出来的东西稍微有点咸,尽管如此,父亲吃饭时却也没有半句抱怨,似乎多少有些反省,只不过孃
知道他的反省到明天就会失去效用,毕竟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自己的人生就像失败的料理般充满苦涩的滋味。
父亲就寝后,孃待在自己的房间握着美工刀。
就像是每天的例行公事似地,每次跟父亲吵架后,孃就会反射性地伤害自己的身体,但是不知为何,即使现在手里握着美工刀,脑中却没有
冒出伤害自己的念头,孃茫然地望着留在自己左手腕上的条条伤口。
在排列整齐的伤口之中,只有一处伤痕的位置和角度与其它伤痕明显不同,那就是被持刀歹徒划伤的伤口。孃以指尖轻轻触碰那道伤痕,只
要碰到皮肤上微微隆起的伤口,就会感觉到轻微的痛楚。
孃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被持刀歹徒砍伤的瞬间。
死亡的恐怖、戏剧性的变化、安下心、重头开始;死亡的恐怖、戏剧性的变化、安下心、重头开始。
那是种自残时根本无法比拟的强烈感觉,孃终于得到活着的真实感,因此亲身体验过那件事后,孃就无法再继续自残下去了。
孃作势扔出美工刀,最后还是无力地放下高举的手。
那个持刀歹徒——小夏的哥哥到底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呢?难道是藉由伤害别人以得到满足感吗?就算想起他当时对社会种种不满而喃喃自语
的动作,也完全搞不懂具体的动机。
小夏应该知道一些事情吧?
话虽如此,也不能堂而皇之地询问她哥哥的犯罪动机还有背景,毕竟让小夏知道自己曾经遭到歹徒袭击的事情并非上策。
孃连澡都懒得洗就钻进被窝里,打算明天再洗而闭上眼睛,希望一觉醒来后,发现目前为止发生的事情全都是梦境,自己还能跟妈妈爸爸幸
福地一起生活。不过,她也知道根本不可能会发生这种事,只是心底还是希望这种事能够发生。
「妈妈……」
话一出口,一股寂寞感便涌上心头,顿时有股想哭的冲动。
孃强忍着泪水进入梦乡。
就算只是在梦中,孃也希望自己能够幸福。
父亲在孃隔天清早醒来时已经不在家里,他似乎早已出门,不过不晓得去哪里,孃也对他明明没有工作却还可以常常出门的举动感到相当佩
服。
孃一边用昨天的剩菜当早餐,一边看着电视,新闻节目正在针对持刀歹徒事件做出一连串的报导,犯人因为尚未成年而没有公开姓名,播报
员则是一脸正经地站在眼熟的地方进行实况转播,当摄影机拍摄柏油路面的时候,路上还留有血迹。
那是自己还是歹徒的血呢?心里才刚这么想,播报员便说出歹徒似乎遭到砍伤的消息,歹徒的刀子上虽然也沾有血迹,不过并不是歹徒的血液。是被袭击的人砍伤歹徒呢?还是受害者和歹徒有密切关系呢?警察目前为了找寻线索而进行调查——记者也一并报导该名歹徒声称自己已经不
记得当时犯行过程的消息。
怎么可能会记不起来呢?孃边吃着冷掉的马钤薯炖肉边如此思考。
或许是为了减轻刑罚才如此辩解吧?虽然孃知道全盘接受新闻的内容根本于事无补,不过也认为那个歹徒撒的谎太过粗劣了。
孃反复想着当晚出手拯救自己的少年说过的话。
他说不准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但是如果那名歹徒落网,难道不会将他还有孃的事情全盘托出来吗?是那位少年的思考不够缜密呢?如此小心
翼翼叮咛孃不准说出去的少年,会犯下这么简单的错误吗?
说不定,他早就知道歹徒不会记得任何事!或是在做笔录时会自称不记得所有事情——如果真是如此,那又是为什么呢?孃无论如何思考都还
是理不出头绪。
昨晚由于孃跟父亲都没有好好吃晚饭,所以马铃薯炖肉的份量对早餐而言有点过多。孃才吃到一半左右就不想吃了,于是用保鲜膜重新封好
放入冰箱,并且将其它餐具丢进水槽后,就回到自己的房间拿书包。
小夏今天应该会来学校吧?新闻报导出来后,可能也没办法上学了吧?毕竟小夏的哥哥是犯人的消息很有可能已经曝光,况且这座城市并不大
,只要有人注意那则新闻画面中的犯罪地点,就会立刻知道是哪个地方。如此一来,大家将焦点转移到小夏哥哥的身上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
已。
如果产生不必要的骚动或起哄,小夏一定会受到伤害。
一想到这里,孃就莫名地感到满腔愤怒,她下意识地踢开脚边的小石子,小石子在柏油路上弹跳,不久后就停止滚动。
孃停下脚步思考,自己到底在生什么气呢?
自己正在同情小夏吗?同情那个只交谈过一次的女孩吗?
应该不是。
应该是对世界的愤怒。
或者是对社会的怒气。
为什么这个世界对我们如此残忍呢?尽管心中认为这或许是种被害妄想,却不得不如此思考。孃认为持续笼罩自己的封闭感以及虚无感并不是
自己的责任,如果这个世界稍微对自己温柔一点的话,就不需要如此伤害自己了。
孃怀着郁闷的心情穿过校门定向教室。
在大部分学生已经到齐的教室里,孃环顾四周寻找小夏的身影,却没有见到她。有个书包放在她的座位上,她应该有来学校,于是孃松口气
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上课前的教室仍然和往常一样吵闹。
当班会前的预备钟声响起时,教室内的吵杂声便慢慢消失,待在教室外头的学生也全部定进教室,大家都准备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唯独没有
见到小夏的身影。
就在孃思考她是否跑到保健室的时候,小夏已经跟辰巳一起走进教室,有些女同学看到他们走在一起而露出错愕的表情,不过孃已经大概知
道发生什么事了。
恐怕那名歹徒就定她哥哥的事情已经曝光,难道辰巳已经问过小夏整件事了吗?还是小夏自己跑去找辰巳商量呢?小夏和辰巳的面色都十分凝
重。
小夏用小跑步回到座位上,辰巳也在此时站上讲台宣布班会开始,等到硬被众人推举成为班长的男学生发出起立跟敬礼的口令后,辰巳便开
始点名。今天早上仍然一如往常,孃的回答也一样有气无力。
「接下来……」
辰巳一边阖上点名簿,一边开始说道:
「今天有件事要告诉大家。」
辰巳的话让孃不禁咬紧牙齿,孃认为就是指持刀歹徒的事情,虽然事情总有一天会曝光,不过并没有必要特地在大家面前侃侃而谈,一股与
今早所感受到的相同愤怒正在孃的心中逐渐沸腾。
然而,辰巳接下来的行动却和孃的猜测完全相反,他完全没有提及那件事。
「有个因病接受治疗而去年休学一整年的学生在今天复学,他是大各位一届的学长……请大家好好跟他相处,本人也希望大家不要把他当成
学长,当作是转学生就好。」
辰巳如此说道。孃对自己在状况外又莫名其妙地感到愤怒的举动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并且回头看向小夏,小夏注意到孃的视线后轻轻地露出
微笑,由于她的笑容太过温柔,所以让孃觉得更加难为情,于是再度回过头看着辰巳。
辰巳的目光朝着门口的方向,并且说出「可以进来啰」这句话后,缓缓敞开的门后出现一名男学生,孃也不禁对他的样子惊讶地说不出话。
「那么,可以请你做个自我介绍吗?」
男学生照着辰巳的话轻声报上姓名:
「我叫做三条彰。」
孃曾经听过他的声音,这个听来像是女孩子的声音,正是帮助自己免于歹徒攻击的那名少年的声音,而且眼前这名叫做三条彰的男生刚好跟当
晚拯救自己的少年长得一模一样,身上的肌肤既白皙又透亮。当时孃只在微弱的街灯下看见他的脸孔,而现在看到的模样远比印象中还要俊美。
周遭的女学生在看见彰的长相后,纷纷开始窃窃私语,似乎已经正在针对他的容貌品头论足。孃只是怔怔地凝望着彰的脸,她无法相信如今
站在眼前的人是否就是当时的那名少年,明明曾经那么期盼再见到他一面,自己却又在愿望实现后感到无法置信。她觉得心脏正在不明就里地
急速跳动,于是孃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而用力压住制服胸前的部位。
「嗯,那么……你就坐在那个没人坐的位子吧。」
辰巳指向与孃同一排的最后一个位置,彰就随着指示开始移动脚步走向座位,也不晓得是否注意到孃,只见他踏着从容的步伐从她身旁经过就
座,在彰和孃擦身而过的剎那间,他身上的味道闻起来彷佛带有一股微甜的气息。
教室充满女同学们对彰议论纷纷的声音而显得有些吵杂,其中一名女学生举起手说道:
「老师,没有开放询问问题的时间吗?」
她看起来很兴奋,不过辰巳却摇了摇头。
「如果有问题,请用下课时间直接问他喔。」
女学生们发出不满的声音,孃也下意识地啧了一声。
此时响起班会结束的钟声,辰巳定出教室,到昨天为止女同学们投向辰巳的关爱视线今天却已经转移到彰的身上。
第一堂课的物理老师走进教室,女学生们只好把视线从彰身上移开,物理老师则是毫不在意地把课本放到讲桌上,并且催促班长发出起立的
口令。
随后就开始无趣的物理课,孃的笔记本跟课本虽然全都打开放在桌上,不过完全没有听老师上课,只摆出单手托着脸颊的姿势,并且用手指
不断转动自动铅笔。
她正在想彰的事情。
孃拼命搜索两天前的记忆,她想要确认现在和自己在同间教室里的三条彰是否真的就是那天晚上的少年。
那时候,自己处于相当激动的状态,因此对于少年的声音还有容貌都有些模糊,更何况是在昏暗的光线下,所以孃认为记不起来也很正常。
但是当彰出现在眼前的瞬间,孃立刻将他联想到那名少年,自己的直觉应该不会有错吧?孃在心中提出这个问题,自己该不会只因为彰长相俊
美,所以就将他和那名少年当作同一个人吧?实际上,彰即使看见自己也没有任何特别的反应,孃越想越觉得彰似乎不是自己心想的少年。
物理老师似乎认识一年前的彰——也就是休学以前的彰——当老师在黑板上写上问题后,便叫彰解开黑板上的题目。彰发出俨然像个资优生
的回应后,站起身经过孃的身边走向黑板。
虽然写在黑板上的问题是今天老师正准备教的公式,彰却轻松地用左手拿起粉笔喀喳喀喳地用工整的字迹填入答案。孃发现彰是左撇子,然
后想起那天晚上的少年也是用左手拿着日本刀。
她再次认为彰就是那天的少年,不过她也认为这可能只是单纯的偶然而已。
彰的答案让物理老师满意地点了点头,并且叫他回到座位上。
彰同样经过孃的旁边,而且在擦身而过时将一张折起来的小纸条放在孃的桌子上,孃起先还一头雾水地盯着纸条,回过神后就立刻拿起那张
纸条,在不让任何人看到的情况下放在裙子上,坐在后面的男同学正在躲着老师阅读杂志,完全没有注意到纸条。孃抬头环视四周,众人的目
光都集中在彰身上,似乎毫不在意孃的动作,因此孃稍微放下心,并且在桌子下打开纸条。
里面只写着「放学后到顶楼」,因此孃相信彰就是那天晚上的少年,并且把纸条收进钱包里。为了压抑兴奋的情绪,她又恢复托着脸颊的姿
势。
孃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对那个晚上的少年——也就是彰产生爱慕之情。她清楚地回忆起那名从歹徒手中拯救自己的少年,彰带着朱
红色日本刀的身影、恍惚的眼神、表情、舌头舔舐鲜血的动作以及当时的声音,那个瞬间令孃感到毛骨悚然的情景竟然会让她兴奋得无法自拔。
如果是他,一定可以拯救自己离开这个世界。
孃如此深信。
他一定是为了拯救自己而来到这间学校的!
孃把老师沙哑的嗓音当成背景音乐,一边闭上眼睛想象终于来到温迪身边的彼得潘,一边面带微笑地等待放学时间。
片刻后,随着物理课结束而到休息时间时,女学生们全都跑到彰的身边此起彼落地开始问起无聊的问题,彰在女孩子们的面前完全没有表现
出不耐烦的样子,还面带微笑地回答她们的问题。孃虽然也想和彰讲话,却不想让他认为自己跟这些女生一样,孃想到自己只要到放学后就有
时间跟他讲话,便感到相当放心。
孃从钱包里头取出纸条放在桌上,她看着纸条并且用指尖轻弹一下后,便再度收进钱包里。
今天的心情难得还不错.
一到午休时间,小夏就跟昨天一样带着便当定到孃的身边,孃曾经答应和她一起吃饭,所以两人便走向餐厅。两人坐在餐厅角落的座位上,小
夏解开便当的布包,今天的便当不多不少地刚好分成两人份。小夏将其中一份递给孃,她的表情并没有孃想象中凝重。
「今天辰巳老师问我很多事。」
小夏就在打开便当盒的盖子,伸手拿筷子时突然说道。
「关于你哥哥的事吗?」
小夏对孃的问题点点头。
「老师们好像部知道了。」
就和孃猜想的一模一样,虽然并不是因为新闻报导而曝光,不过该知道的人早晚都还是会知道。
「但是……他说老师们并不打算特地告知同学们这件事情,而且如果班上同学对这件事传出闲言闲语,也欢迎找老师商量。」
小夏看来对辰巳的话感到相当开心,对于生性胆小的小夏而言,由辰巳口中说出来的话就等于「我会保护你」的意思。小夏脸上带着微笑享
用便当的神情,与昨天中午泫然欲泣的表情有很明显的差异。
「辰巳老师……是个好人吧?」
小夏看着孃,似乎正在征求孃的同意,孃认为她这么想也好。恐怕是由于小夏天生就缺乏自信——从前些日子她所表现出来的怯懦态度,以
及时常向人道歉的行为!所以她才会倾向于征求别人的同意以及共识。
孃认为辰巳的举动并不是对小夏特别温柔体贴,而是身为级任导师应该采取的行动,只是孃觉得没有必要特地泼小夏冷水,于是孃敷衍地回
答:
「嗯……是啊。」
孃不认为辰已是个温柔善良的人,硬要说的话,他和其它老师一样都是让孃感到厌烦的人物。
小夏对孃敷衍的响应露出笑容,面带欣喜地喃喃自语:「对啊」。孃有种过意不去的感觉,冷静下来后,孃不禁开始考虑自己今后和小夏维
持此种朋友关系的意义。虽然起先只是因为自己一时兴起,但自从小夏对自己坦承持刀歹徒的事情后,或许自己就只是为了打探彰的情报而继
续利用小夏。如今彰出现在自己面前,和小夏继续来往似乎也没有任何好处,干脆现在就跟小夏说清楚往后不要一起吃饭吧——不过,孃却立
刻停止思考。
跟小夏在一起的时光很不快乐吗?如果有人提出这种问题,孃应该会说出否定的答案。她并不讨厌小夏,单单只有两天的来往,孃就从小夏身
上感受到满满的友情,即使里面还掺杂同情以及怜悯,如果广义上还是可以称为友情的话,孃也很乐意接受,此种想法或许有些傲慢——孃一
边如此思考一边用餐。
「须贺泽同学?」
小夏似乎有些耐不住沉默而开口说道:
「我们……是朋友吧?」
孃搞不清楚小夏提出问题的用意,加上自己的心思似乎被看穿的难为情,于是孃不禁歪着头,小夏则是一脸内疚地低着头,接着将目光再度移
回孃身上。
「嗯……不好意思,突然问妳这种事……只是老师说过……朋友应该是任何事情都可以商量的……而且我也曾经找须贺泽同学商量过……所
以我想……我们应该是朋友吧……」
小夏以乞求原谅的眼神紧盯着孃,孃因为那道视线而感到有些焦躁,特地询问「我们应该是朋友吧」的态度也让她恼怒不已。话虽如此,自
己的确和小夏存有友情,并且跟对待其他同学不太一样。
于是,孃带着微笑说道:
「我们是朋友喔。」
小夏也露出笑容。
「这是我……进来这所学校第一次交到朋友……」
「我也是。」
两人就一边聊着无关紧要的话题一边吃饭,和周遭的女学生们没有两样,都是一般朋友间会出现的对话。孃不禁心想:「自己到底多久没有像
这样自然地闲话家常了呢?」自从母亲去世后,身边没有任何朋友,当时的孃并没有心情交朋友,而此种生活也持续一段时间,孃竟然就在不知
不觉间忘记交朋友的方法。
老实说,昨天小夏主动向她打招呼让孃觉得很高兴。
用完便当收拾完毕后,小夏突然想到某件事说道:
「今天转到班上的三条同学长得好帅呢!」
小夏的话让孃的心中充满复杂的情感,里面含有些微的嫉妒心——其中还包含小夏是否对彰抱持好感的疑虑——以及孃知道小夏的哥哥落网
的原因就是彰,所以顿时间觉得有些尴尬。
「会吗?」
孃摆出若无其事的态度,做出让人无法发现她已被彰深深吸引、以及那天晚上跟他见过面的响应,小夏则是歪着头询问:
「须贺泽同学,妳不喜欢他这种男生吗?」
孃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种问题。
「也不会啦……」
「大家似乎都对三条同学很感兴趣喔……」
「……是吗?」
孃虽然很在意这件事,不过却刻意装作事不关己,反正放学后就会和他见面,所以她不想让小夏知道这件事,正是某种占有欲作祟而让孃无
法说出实话。
「到昨天为止,大家明明还那么喜欢辰巳老师……」
小夏的神情有些落寞——不过似乎又怀着几分欣喜——孃察觉到小夏心灵深处的感情部分,看来她很在意辰巳老师。孃认为她应该是因为其
它女同学的焦点已经从辰巳转移到彰身上,一方面觉得辰巳很可怜,另一方面却也产生期待感,期待自己能独占辰巳吧?
「辰巳老师……明明是个好人……」
小夏就像自言自语似地小声说道,孃则是始终保持沉默。
随后两人一起走出餐厅,回到教室继续站在孃的座位旁聊天,话题依然是无关紧要的闲聊,例如关于下堂课的内容或是明天的体育课等等。
孃一边和小夏谈天,一边暗自环顾四周,教室里没有见到彰的踪影,而引起她注意的则是女同学们交头接耳谈论关于彰的对话内容。
「三条同学是个会让人很想保护他的男生吧?」
「他的身体好像不太好吧?之前还休学过。」
「今天我还听到他咳嗽,他生的是什么病啊?」
「问他本人应该就会告诉你吧?」
「我才不要!问那种事会让他觉得我很烦,要问的话惠理子妳自己去问!」
「不要!我才不想被讨厌呢!」
——真是无聊。
孃不禁对尽管心里这么想、但还是竖起耳朵仔细聆听的自己感到很生气。
「怎么了?」
站在一旁的小夏露出狐疑的表情,孃发现自己的情绪表现在脸上,而有些焦急地摇了摇头,并且发出敷衍的回答:
「没什么。」
为了让自己心情恢复平静,孃开始准备下一堂课的内容。当孃从书包里拿出课本时,肚子感到有点不舒服,脑中也浮现出月历的日期而啧了
一声。
小夏担心地看着孃,只见孃从书包里取出小袋子站起身。
「月经好像来了。」
孃如此说完后,小夏就环顾四周并且轻轻地挥了挥手。
「慢走喔。」
于是,孃走出教室前往女厕。
孃来到走廊,就立刻见到彰的身影,他正准备走进教室。孃尽量不注意他而和彰擦身而过时,瞬间感觉到彰的视线正朝向自己,他的眼神就
像那天晚上被歹徒袭击时宛如野兽般的眼神,孃下意识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彰,但是彰却若无其事地直接走向教室。
孃伸手撩起水手服的衣袖,发现整只手都起满鸡皮疙瘩了。
当下午的课程顺利结束后,参与社团活动和打工的同学们迅速定出教室,负责打扫的值日生从空的座位开始依照顺序从教室后面扫到前面,
没有事的人则依旧待在教室里聊天。
有几个女学生围绕在彰身边谈笑,彰大方地置身于女孩子圈中,脸上还露出微笑,孃无法判断那到底是发自内心的微笑还是虚伪的微笑,她
开始犹豫是否应该依约前往顶楼。当彰把纸条递给她的时候,孃的确感到雀跃不已,但是午休时所感受到的那道视线却让她有种无法言喻的恐
惧感。孃被持刀歹徒袭击的那天晚上也看到相同的眼神,正是那双凝视刀上鲜血的眼神,那时的孃虽然被他深深吸引,同时也觉得相当恐怖,
自己在看到那双比歹徒更充满兽性的眼神时也想要立刻逃走。
他到底是敌人还是朋友?
孃知道世界上的事不能单纯用二分法衡量,只不过,至少在上顶楼之前,孃觉得自己必须先做出判断,还好彰似乎也还没有打算从位子上站起
身。
就在孃陷入沉思时,小夏跑来邀孃一起回家,孃则是以有事为由拒绝。看到小夏落寞地走出教室,孃虽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不过确实是有
重要的事。
孃一边假装收拾东西回家,一边将注意力放在彰身上,她把女同学们无聊的对话当成耳边风,只注意彰的回应以及他的言行举止,然而他的
身上却没有午休时的那股恐怖感。
或许那时只是错觉。
被歹徒袭击的那天晚上,或许因为意识到死亡而使情绪一直相当激动;而刚刚的休息时间也可能因为刻意不注意彰,反而过度在意他的一举一
动;也可能只是不想让彰察觉自己对他还有好感,因而对他的视线过于敏感。
一定是这样。
就在孃做出结论的瞬间,彰从椅子上站起身,他客气地逐一回绝约他一起回家的女同学并且走出教室。彰的离开让女同学们顿时失去留在教
室的意义,一群人只好无聊地交谈几句话,随后也跟着走出教室,现在教室里就只剩下孃跟负责打扫的值日生而已。孃为了躲避值日生似乎觉
得孃在教室里很碍事的视线,孃也拿起书包离开教室走向顶楼。
通往顶楼的门有些生锈,孃扭开门把,光线也随着门缝照射进来,于是孃瞇着眼踏进顶楼,黄昏落日的阳光远比正午时分还要让人感到尖锐
刺眼。
彰就站在眼前,他似乎在察觉到孃开门时转头看向门的方向,可是随后就移开视线并且恢复原来的姿势,他把双手放在顶楼的栏杆上仰望天
空,孃则是慢慢走近他的身边。
「停下来。」
就在孃跟彰还相距大约五公尺左右时,彰头也不回地如此说道,孃只好照他所说的停下脚步。
「别再靠近我,妳应该听得见我的话吧?」
「嗯思……好。」
孃一头雾水地回答后,彰才终于转动身体看向孃。
「今天叫妳过来是想确认一件事……妳应该没跟任何人提起吧?」
彰劈头就直接如此询问,也让孃有些混乱,孃寻找回忆后才终于理解他说的是哪件事。
「……我没有说。」
「那就好,从今以后也不要和任何人说。」
孃对彰毫无感情的口吻感到有些厌恶,为什么自己要接受他以高压态度下达的命令呢?然而,她也意识到自己似乎正在期盼彰能够对自己下达
这种命令,每当彰的声音穿过耳际时,一股麻痒的感觉就会涌上全身。
「你来这所学校,就是为了告诉我这句话吗?」
孃如此问道,只见彰一脸不悦地皱起眉头,
「别说傻话,只是巧合而已,我不知道妳是这所学校的学生,更没想过居然还会跟妳同班,一切都只是偶然。」
「原来如此……」
孃感到有些灰心,或许自己曾经希望彰是出自本身的意愿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不管目的是什么,只是为了见到自己一面——孃很期待他能够
说出这句话。
「总而言之,好话先说在前头,如果妳把我的事告诉别人,就最好小心一点。」
彰似乎不想再多讲,至于孃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而闭口不语,现场笼罩着一阵沉默。片刻后,彰显得有些焦躁而啧了一声。
孃忽然想起小夏。关于彰来到这所学校的事——如果就休学这点考虑的话,彰的确比孃还要早来到这所学校——若是出于偶然,彰大概也不
知道那个歹徒的妹妹就是这所学校的学生吧?孃正在犹豫是否应该将这件事告诉彰。
在还搞不清楚彰的来历背景以及目的的情况下,孃认为不方便随便将这种重要的事告诉他——尽管孃已经深深地被彰吸引,但还是保有这点
程度的理性。
「如果妳听懂我说的话,就快滚。」
彰气呼呼地如此说道,然而孃并没有离开现场。
「你是谁?你到底想做什么?」
听到孃的问题后,彰的心情似乎更加糟糕。
「我没有义务告诉妳。」
彰这么答道。
「可是我也被牵扯进来了,应该有知道的权利吧?」
「——『被牵扯进来』?」
彰把孃的话重复一遍。
「别开玩笑了!妳以为我喜欢瞠浑水吗?还是说,为了不将妳牵扯进来,那个时候眼睁睁地看着妳被杀掉比较好吗?」
「那个……」
「妳最好记住妳是捡回这条命的。」
丢下这句话后,彰就以刻意不想接近孃的脚步绕远路走向门口,孃打算追上他,不过彰却停下脚步回头吼道:
「不准靠近我!」
他的表情瞬间扭曲,并且痛苦地捣着胸口。
「叫妳不准靠近我……!」
孃停下脚步,却见彰的手里不知何时冒出那天晚上的那把刀,而刀锋正朝向自己。彰缓缓地向后退和孃拉远距离,他的呼吸十分急促,低头瞪
着孃的眼神正是她午休时所感受到的充满兽性的眼神。
「……为什么?如果靠近你的话又会怎么样?」
孃对彰强烈的拒绝感到相当愤怒。彰从腰后拿出刀鞘收起刀刃,并且深深吸进一口气,藉此慢慢取回冷静。
「……血的味道会让我失去理智。」
就算彰这么说,孃一开始还不明白那句话究竟代表什么意思,不过当孃回想起午休时和彰擦肩而过的情景时,她就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下腹
部。
「意思就是不想被正在月经的女生靠近吗?」
「不是那个意思,真的会失去理智……我讨厌血。」
话虽如此,那天晚上彰却是紧盯着歹徒沾附在刀上的鲜血,不只如此,孃还记得他用手指擦拭血液送进口中。
「那天晚上呢?你把歹徒的鲜血……」
在孃说完话之前,彰就已经举起手加以制止。
「不要再说了……就连我自己都觉得很反感。」
彰低下双眼,接着又将视线移回孃身上,刚才的野兽气息正逐渐从他的眼神中消失。
「那时候我才发现,本来以为已经痊愈……结果还是不行,我没办法控制自己……」
彰就像自言自语似地小声说道,手上的刀鞘已经移到身后而插进制服里面,小巧的日本刀就隐藏在上衣的衣襬下方,从旁边看过去根本无法发
现。
「总匝言之,不要管我的事。赶快忘掉吧,这样对妳最好。」
彰就这样离开顶楼,留下孃呆呆地站在原地,彰刚才停留的地方还微微飘散着他的气味,孃一边感受那股残留的香味,一边捣住自己的胸口。是刚才被刀锋吓到吗?还是对彰产生的好奇心呢?心脏强烈地跳动,丝毫没有减缓的趋势。
「三条、彰……」
当孃说出这个名字时,瞬间有种类似胸口被绞紧的错觉。
为什么自己会对他如此着迷呢?
孃一直重复度过平淡无奇的日子,每天过着浑浑噩噩的生活,而彰却突然出现在此种生活中。孃对彰一无所知,她不晓得他打算做什么以及打
算前往何处。
正因为如此,孃想要更了解彰。
孃认为如果有人可以带她离开这个乏味而无趣的世界,那么此人非彰莫属。
——我想去。
我想前往有彰存在的世界。
孃一边如此思考,一边离开顶楼。
校舍非常安静,安静得让人感到相当寂寥。
孃买好东西回家时,发现父亲很难得比她还要早回到家,他坐在客厅并且把身体靠在椅背上,心不在焉地看着新闻,还用单手拿着啤酒罐。
父亲发现她回家后,只转过头发出「喔」的声音,接着又将视线拉回到电视上。
新闻还在针对那名持刀歹徒的事件进行报导,女播报员滔滔不绝地叙述不知从何处打听的消息,表示犯人是个大学生以及他的家庭环境——
也就是小夏的家庭环境——后面则是有个看似评论家的男性开始分析犯人的心理以及犯罪动机。父亲默默地盯着那则新闻,随后就用低沉的声
音说:
「退真可疑……」
孃正在将买回来的食物逐一放进冰箱,听到父亲的喃喃自语而下意识地转过头,那是以前父亲经常挂在嘴边约口头禅。
父亲曾经当过自由记者,他会将种种事件调查清楚,并且写成报导卖到杂志社一类的地方赚取金钱。父亲还在工作的时候经常将那个口头禅
挂在嘴边,利用独特的嗅觉嗅出隐藏在事件背后的真相以及神秘的部分,再针对种种疑点进行调查,然后写成报导——这就是父亲的工作风格。
自从母亲去世后,整天无心工作的父亲就再也没有讲过那句话,虽然孃早就不认为父亲会重返工作岗位——但是刚刚又听见父亲嘴里说着那
句口头禅,孃不禁认为父亲似乎有意继续先前的工作。如此一来,眼前的现状或许会有所改变,孃因为这份期待而感到有些开心,只不过,她
也担心父亲会因为着手调查持刀歹徒的事件进而追查到小夏。
如果得知犯人的妹妹和孃是同班同学的话,父亲肯定会开始问东问西,或是要求孃再多探听点情报,虽然孃希望父亲可以重返工作岗位,可
是如果因此而千涉到她的学校生活,那又是另当别论。
再说,倘若父亲在调查过程中发现彰,事情将会如何发展呢?彰已经叮咛过孃,如果她把事情说出去的话,彰就不会放过她,暗中调查彰的目
的应该也一样吧?如果父亲因此出事的话——一想到这里,孃就摇了摇头,心中的情绪相当复杂。如果父亲不在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虽然孃对
此感到有些不安;另一方面,孃也认为如果父亲消失不见,自己就可以很轻松地脱离现状。孃不禁对思考这种事的自己感到有些卑劣,而且对
此种心态唾弃不已。
父亲似乎根本没想过孃会有这种想法,他仍然正在用单手拿着啤酒观看电视,有时还会开口催促孃煮快一点,孃为了不惹父亲生气,只好尽
可能地加快做饭的速度。
用过晚餐后,父亲就说要出门而将孃独自留在家里。孃对没有跟父亲发生任何争执而感到很放心,并且动手清洗餐具,然后就躲进自己的房
间,虽然已经七点,不过天色还有些明亮,隐约可以听见远方传来的狗叫声.孃不清楚是家犬还是野狗的吠叫声,却对远远传来的狗叫声产生
共鸣,心中也有股想跟着一起狂吠的冲动。
孃卷起衣袖,并且将视线落在手腕上,自残的伤痕已经完全结痂,只有肉微微隆起而留下像蚯蚓般红肿的痕迹,只要放着不管就会渐渐自行
消失。
孃又望着被歹徒砍伤的部位,那道伤痕还非常明显,伤痕的周围泛着红肿,光碰到就会感到有些疼痛。孃从桌子的抽屉里拿出美工刀,将刀
锋轻轻地抵在那道伤口上,铝制的刀刃光是碰到肌肤,就让孃浑身起满鸡皮疙瘩而颤抖不已。现在的她完全无法感受到透过自残行为所获得的
生命真实感以及对生命的执着,只要回忆起被那名歹徒袭击的瞬间,就会想起那股对死亡的恐惧。她试过数次握住美工刀咬紧牙根在伤口上施
力,不过还是以失败告终,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怖彻底笼罩并且支配孃的内心。
她发现自己的呼吸渐趋急促。
孃无法再伤害自己,她认为就是这件事正逐渐让自己感到压力,透过自残得到的些微喘息机会也被夺定,取而代之的则是被那名歹徒袭击的瞬
间所产生的危机感。
坐在床上的孃放下美工刀,站起身披上挂在衣架上的御寒夹克。为了避免父亲回来的时候找不到人,她在桌上留张纸条,告诉父亲自己出门
买东西后便离开家门。夜晚的空气相当潮湿,每当风吹拂而过,头发与肌肤总会感到一股黏腻感,也许快要下雨了。
孃搭着电梯来到一楼,漫无目的地向前行走,在那天被歹徒袭击的场所并没有看到任何人,就连留下的血迹也逐渐变淡。案发过后孃所感受
到活着的安心感,也如同那道血迹般日渐淡薄,不安与焦躁笼罩她的的全身,于是孃赶紧加快脚步。
再这样下去,自己也会完蛋的。
她的心中突然冒出此种预感。
孃想要逃离现实的每一天、逃离乏善可陈的生活以及逃离封闭的世界,唯有自残的瞬间才能忘记这些事,在这里只有自己的肌肤和流出来的
鲜血,孃透过流出来的鲜血感觉到自己仍然活着而感到安心,正因为情绪拥有此种出口,她才能够再度回到这个穷极无聊的世界。
然而,如今她已经无法继续逃避下去。
控制孃的那股恐惧感不允许这种事再度发生。
孃边走边抬头仰望夜空,被乌云覆盖住的月亮任凭风如何吹动云朵,始终都不曾露出脸,这个景象也使孃感到更加不安。下腹部忽然传来一
阵疼痛,孃心想出门前应该要先换好卫生棉的,一股血腥味随着传到鼻中。
明明才晚上七点,路上却已经不见人的踪影,或许由于孃故意挑这种人少的路的缘故,孃的心中也许希望能够再次被歹徒袭击,如此一来,
她就可以再次得到活着的真实感——前提是还能留住小命的话。
孃停下脚步。
彰现在正在做什么呢?孃如此思考。他或许可以拯救自己,拯救异常卑微的自己、拯救异常弱小的自己、拯救只能靠自残继续存活的自己、拯救
想要逃离现实却无处可去的自己。
好想哭。
孃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已经走进商店街。商店街虽然狭小,但是商店一应俱全,除了部分咖啡厅还有居酒屋(注:可供民众饮酒用餐的小型
酒馆。)外,其它店铺在这个时间都已经打烊。孃以有些摇摇晃晃的姿势在街上行走,擦身而过的上班族因此用讶异的眼光看着孃,但是她并没
有放在心上。她转进商店街的小路,走进一条弥漫腐败臭味的小巷。孃不曾来到这个地方,往前直走到底有间咖啡厅,咖啡厅内灯火通明,似
乎还在营业中,招牌上写着「缘」,好像就是这家店的店名。类似古代长屋(注:将细长形的建筑物切割成数个区域,以供居住的日本建筑。)式的建筑物外观有点肮脏,生意似乎不是非常好,不过孃却喜欢这种冷清的感觉。孃发觉自己也有点疲惫,因此决定喝杯咖啡后再回家洗澡
,这么做或许就能摆脱这股烦闷的心情。孃推开店门,挂在门上的风钤发出清脆的声音,店里正在播放小声的爵士乐,还有数张木制的餐桌以
及木制的吧台,吧台后方有个一身酒保打扮、感觉像是店长的男性,他是个和咖啡厅有些不相称的年轻俊美男性。
「欢迎光临。」
店长用沙哑的声音如此说道。孃原本想坐在餐桌的位子上,但是一个人占用一张桌子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最后只好走向吧台的位子。孃发
现吧台前只有一位客人,于是她就坐在距离那位客人不远处的椅子上,此外并没有见到其它客人的踪影。
「……请问要点些什么?」
被店长一问,孃立刻环视四周,却始终找不到类似菜单的东西,然而对方似乎也没有递出菜单的意思。
吧台后方摆有类似在理化实验中会使用到的烧瓶烧杯,孃盯着咖啡就像点滴似地从倒放的烧瓶中落下,盛接咖啡的烧杯也累积相当份量的咖
啡。每当滴滴咖啡落下时,都会在烧杯中心绽开涟漪,涟漪扩大并且消失后,又会不断重复出现新的涟漪。
虽然是不曾看过的器具,不过大概可以推测是用来泡咖啡的道具,于是孃的视线再度回到店长身上。
「不好意思……请给我咖啡。」
她向店长说道,然而这句话却让坐在左手边的客人身体一抖,孃觉得奇怪而看向客人后,也同时惊讶得无法说话。
原来是彰。
他穿着制服,手肘撑在吧台上看着孃。阵阵煮咖啡的声音穿插在店里爵士乐的空档中,彰不发一语,孃也不晓得该说什么,只是紧紧盯着彰。
店长左右环视孃跟彰后,便向孃问道:
「你是彰的朋友吗?」
孃顿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随后彰则是耐不住性子开口:
「她是学校的同学。」
他的说话口气很明显地带有些许焦躁,孃也不禁感到有些尴尬,明明彰刚刚才在学校警告自己不要过度千涉他的生活,没想到居然会在这种
地方遇到,就彰的立场看来,应该会认为孃是跟踪自己过来的吧?
正当孃左思右想思考该如何回答时,却听见店长放心地说道:
「同班同学啊……那就好,看来你在学校过得还不错。」
彰依旧以那副焦躁的口吻回答店长:
「根本不是那样。」
彰提出反驳后,便以严厉的口气对着孃说:
「妳来这里做什么?」
「只是觉得这间店不错,刚好进来坐坐而已。」
虽然孃的回答似乎无法取得彰的谅解,不过他也没有加以反驳,相较之下,反而是店长一脸愉悦地对孃露出笑容。
「谢谢妳的称赞。对了,您的咖啡要热的还是冰的呢?」
「……我要热的。」
孃说完后,店长便恭敬地回礼。
「好的。」
店长的举动让孃忍不住微微一笑。
店长从那套类似实验器材的器具里把咖啡倒入壶中,接着将锅子装满水点火,看样子应该是打算隔水加热。孃对这些流程看得入神,店长则
是见到她的反应后再度露出微笑。
「因为用水温热咖啡,所以需要花点时间喔,喝热咖啡的时候一定要这么做。」
于是孃乖乖地等着咖啡煮好,彰在这段期间内沉默不语,孃不想破坏彰的心情,也尽可能不去注意身旁的彰,不过孃还是会偶尔忍不住偷偷
看往彰的方向,因为孃想要更接近彰。只不过她并不想让彰知道心中的情感,所以只好将这份感情埋在心底。
正如店长所言,到咖啡煮好为止的确花费不少时间,孃在这段期间内频频用眼角的余光偷偷观察彰,但也仅止于观察而已。
彰的长相十分俊美,难怪肤浅的同班同学们都会对他着迷。他拯救被歹徒袭击的孃,于是孃开始思考彰的生活是否与平常人不同,因此她也
被彰深深吸引。如果彰没有如此俊美,也许孃就不会被他吸引,彰的容貌就是如此令人印象深刻。
「让您久等了。」
店长静静地把咖啡递到孃面前,传出陶器相互摩擦的声音,孃伸手握住咖啡杯的握把,咖啡芬芳的香气阵阵搔弄着孃的鼻腔。
「需要砂糖和牛奶吗?」
孃摇了摇头。孃在家里偶尔会喝咖啡,不过从来都没有加过砂糖或奶精,因为母亲是个很喜欢喝咖啡的人,所以这些习惯都是受到母亲的影响
,孃回想起她在计算机前边工作边啜着黑咖啡的情景,也因为对母亲怀有幢憬才开始喝起咖啡。
孃一边留意温度,一边慢慢将咖啡送入口中,一股香醇的香味立刻在嘴里扩散。虽然孃不太清楚咖啡豆的种类,不过光喝一口就知道这杯咖
啡非常高级,孃就对正在期待感想的店长露出微笑说道:
「很好喝。」
店长则是开心地脸上挂满笑容。
就在此种没有任何对话的情况下,孃沉浸在品尝咖啡的乐趣中,背后的入口处突然在此时响起风铃声,孃转头发现有个打扮稍显华丽的年轻
女性走进店里。她看到孃之后,顿时瞪大双眼说道:
「咦?居然会有客人,还真是稀奇。」
店长则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别在客人面前说这种话啦……」
女子一边脱掉春天用的薄外套,一边坐在孃跟彰中间。
「没关系啦,反正是事实。」
并且露出俏皮的笑容。孃的视线不自觉地停留在她脸上,她虽然化上大浓妆,不过却非常适合她,乍看之下是个在酒店上班的女性。
「喝咖啡吗?」
女子对店长的话点点头,并且把脱下来的春天用薄外套挂上椅背,接着将脸转向孃。
女子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孃不知所措,不过那位女性也对孃的举动感到十分有趣。
「好可爱的客人喔,你是第一次来这家店吗?」
孃对于那位女性的问题点点头响应。
「好像是彰的同班同学。」
听到准备咖啡的店长这么说,那位女性吃惊地将头转向彰。
「什么?才刚复学就骗到女生啦?」
「才不是这样,刚刚球先生也说过类似的话……真的只是凑巧碰到的,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年轻人,所谓恋爱就是从偶然开始萌芽的喔!」
女子愉悦地绽放笑容,看见她的表情后,彰似乎有些按捺不住情绪。
「算了……反正我一定讲不赢魁小姐。」
彰喃喃自语后,就别扭地转头将视线背向称为魁的女性以及孃。经过这番谈话后,孃得知店长似乎叫做球,而坐在隔壁的女性叫做魁,总觉
得听起来像是绰号,不过因为自己的名字也不常见,所以孃并没有主观认定那就是他们的本名。
店长把咖啡递给称为魁的女性,魁加进奶精后就用汤匙来回搅拌。孃看到她的白皙手指,指甲上涂着黑色指甲油而闪耀出淡淡的光芒,相较
于华丽的外表,她从容沉着的动作让人有种十分具有教养的感觉。
彰仍然一直面向着墙壁那头,店长悠闲地抽起香烟,魁则是安静地喝着咖啡。
当孃喝光咖啡后,她的脑中冒出自己似乎打扰到这群像是熟客的人的想法,于是立刻从位子上站起身。店长注意到她的举动,也随着捻熄香
烟走到收款机前。
「一共是六百日圆。」
当孃拿出六百圆交给店长后,店长露出微笑说道:
「欢迎再度光临喔。」
即使是客套话也让人很开心,于是孃点点头并且定出这家店。
孃走在空无一人的商店街上,突然想起彰的身影。孃认为偶然在咖啡店遇到彰似乎是命运的安排,虽然也有可能只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不过
她仍然选择相信命运。
因为这样,才能让自己继续重复过着无趣的日常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