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故发生当天,都由辰巳处理从呼叫救护车到联络陪同家人等等事宜,辰巳要孃别担心先回家。孃做些简单的料理解决晚饭后,由于心底还
是非常挂念小夏,同时也因为今天饱受惊吓与疲惫而马上入睡。
直到早上,孃因为父亲告知有她的电话才醒来,原来是辰巳在早上特地打通电话给孃。
「总之就是这么回事,妳不用太担心,小夏好像没有生命危险。」
辰巳的声音透过话筒似乎比平常更显得沉稳,也让孃感到更加安心。
「其实我昨天晚上就想打通电话给妳,不过等到事情处理完的时候,时间已经很晚了。」
听到辰巳这么说,孃的心里觉得非常不好意思而向辰巳道歉:
「对不起……让您全程处理这些事……」
不过,辰巳依然一派轻松地发出有些害臊的笑声。
「不不,这没什么……这也是老师的工作喔。」
「谢谢您。」
「对了,须贺泽,妳今天会来学校吗?」
「嗯,会的。」
「不好意思,可以请妳在午休或是放学后告诉我事情的来龙去脉吗?大致上,还是要向学校还有家长详细报告。」
尽管孃认为有这个必要,但是她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总之孃先点头答应,并且在打过招呼后便挂断电话,不过老实说,小夏的事实在发生
得太过突然了。
孃一边陷入沉思一边准备早饭,在孃讲电话时保持沉默的父亲追问道:
「妳做出什么好事了吗?」
孃则是头也不回地回答:
「朋友受伤住院了。」
父亲似乎无法接受这样的答案,于是再度开口:
「如果只是这样,老师怎么会打电话过来?一定是妳闯祸了吧?」
父亲充满批判的口吻让孃停下手边的工作,搞不好真的是自己的错,那时候小夏说出自己抢走老师,而且如果自己再努力一点的话,或许就
能让小夏不至于摔下楼梯了。
然而,孃还是对父亲的指责感到十分不悦。
会对女儿拳打脚踢的人有资格批评自己吗?
「反正不是我动手的。」
父亲听见孃的回答后,便不满地啧了一声。
「就算不是妳动手,妳应该也有责任吧?如果是妳不对的话,就必须向对方的父母亲道个歉……」
「不要再说了!」
孃就像打断父亲的话似地发出大叫,万一父亲得知住院的同学就是小夏,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表面上假装探病问候,实际上很有可能会从
中探听关于那名持刀歹徒的情报,但是孃也不能老实地说出原因,因此孃不禁脱口说出:
「不要在这种时候摆出父亲的架子!」
听到这句话,父亲愤怒地站起身,被父亲推到后面的椅子随着动作微微地产生摇晃。
「……不用妳讲,我也知道该做些什么!妳在随便抱怨什么东西!」
孃看见父亲的反应,发现自己又说错话了,只不过并非全部都是气话,事实上自己的内心深处的确多少这么认为.如果不是如此,自己一时之
间也不会讲出这种话。
父亲走到孃身旁,不加思索地抓起她的头发。
「一直叫我工作的人是妳,难得想认真工作也有意见,妳到底想要我怎么样!明明还是个小鬼,别装得好像什么都懂的样子!」
「……现在对小鬼幼稚地鬼吼鬼叫的人又是谁!」
孃的话一出口,父亲的拳头便挥向她的脸颊,颧骨周围立刻产生一股麻痹感,嘴巴里头的皮肤似乎也因此裂开,片刻后舌头才尝到血的味道。
虽然孃的头发被抓住,她还是往父亲脸上挥出一拳,就跟挨打的时候一样,拳头也传出微微发麻的感觉,父亲粗暴地推开孃,孃则是步伐踉
呛地靠在流理台边。
之后父亲又是一阵拳打脚踢,孃也持续以牙还牙,被揍的部位不怎么痛,反而在踢回去和打回去时,拳头和脚部还觉得比较痛。
孃的呼吸十分急促,将背部靠在墙壁上盯着父亲,她发现父亲正在哭,脸颊上的温热感也让她发现自己也在哭泣,并不是因为疼痛而哭泣,
而是无意识间流下的眼泪。父亲似乎也一样,他用手背拭去泪水后,凝视着手背上残留的泪痕。
周而复始,一直都是这样。
孃很痛恨父亲——这是不争的事实,但是孃的心中其实也不想憎恨父亲。尽管如此,为什么两人仍然时常争吵呢?为什么一开口,最后总是会
吵起来呢?
自从母亲去世后,孃跟父亲的关系就变得越来越奇怪,就好像某种生物的灭亡导致生态系失去平衡似地,母亲的死也完全摧毁掉孃的家庭关
系。
能够蕾壁包容父视的母亲已经下在了。
温柔地守护孃的母亲已经不在了。
两个人虽然都清楚这件事,却又假装不知情,彼此迁怒而不断争吵,并且互相伤害。
两个人的心中部充满空虚感。
「我……我……也想要回到从前……像以前一样……」
父亲喃喃自语后,便转身背对孃走向自己的房间,孃很清楚父亲十分心痛,如果能够回到过去的话,她也想要回到像从前一样。
但是母亲已经不在世上,这个愿望根本不会实现,不可能再和以前一模一样。
孃动手做起早饭,不过又突然感到有些心烦意乱,所以就在收拾完食材以及调理器具后,回到自己的房间换上制服。她照着镜子确认自己的
脸,下唇的嘴角有点裂开而微微渗出血,仔细一看,脸颊上甚至已经出现一片浅浅的瘀青。她实在不想以这种样子去学校,但是既然已经亲口
答应辰巳会上学,所以也不能请假。孃只好叹口气拿起书包,无意中瞥见放在桌子上的小刀,那是昨天小夏拿在手上的小刀,昨天她把事先藏
在鞋柜的小刀放进书包里一起带回家里了。
孃拿起小刀,让刀锋抵上指尖,令人不寒而栗的触感让肌肤起满鸡皮疙瘩,当她稍微用力让刀锋陷入肌肤时,皮肤就啪地一声裂开渗出鲜血
,她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伤害自己了。
——还是戒不掉。
孃一边思考,一边卷起制服的衣袖,让小刀沿着指尖移动到手腕,用刀锋在白皙的手腕上笔直地拉出鲜红色的线条,那份痛楚感与鲜红的血
液也让孃的脑袋彻底清醒过来。
脑中已经不会再像以前一样浮现歹徒的脸了,虽然只经过几天的时间,不过孃心中累积的压力早已达到顶点而足以压过当时的恐惧了。
——是我的错吗?
——因为有我在,所以才会变成这样吗?
——如果没有我的话,一切就会进行得很顺利吗?
她在心中思考这些问题并且扪心自问,随后将刀子放回桌子上,并且拿面纸擦掉血迹。她不希望刀子被父亲发现,便将它塞到桌子抽屉的最里
面。
孃走出房间,前往父亲紧闭的卧室门前,并且在经过门口的时候告诉父亲:
「今天我会住在朋友家。」
其实本来没有这项计划,但是对孃面言,再跟父亲见面这件事会让她更痛苦,现在应该彼此保持距离,如果不这么做的话,最后还是会沦为
毫无意义的互相伤害。
听见父亲类似呻吟声的低沉回答,也不知道究竟代表肯定还是否定,不过孃仍然快步离开父亲的房门前。
父亲应该心里也明白,不能够再这样下去,所以他想要回到从前。
但是,孃认为需要营造出跟过去截然不同的新关系,也许彼此应该保持距离,或许也有其它更好的办法。
只不过,好的办法并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得到的。
所以,孃还是决定和父亲暂时保持距离。
虽然没有其它容身之处,不过现在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她深信彼此一定会就此崩溃。
一走进教室,辰巳就把孃叫住,平常这个时间他应该还待在教师办公室里,看样子他一直特地在等孃。
「距离班会开始还有点时间,妳可以先告诉我昨天的事吗?」
孃点了点头,不过毕竟不能在教室里谈论这种事,两人便前往楼上的升学辅导室,跟辰巳并肩行走时和班上几名女同学擦肩而过,过去曾经
对辰巳一头热、现在则是完全迷恋彰的女生们错愕地望向孃,但是孃并没有放在心上,她对那群女生怎么看待自己完全没有兴趣。
升学辅导室似乎刚刚才有人使用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烟味。辰巳走进房问后,便先打开最里面的窗户,挥挥手好让窗外新鲜的空气流通,
接着对孃说:
「先坐下吧。」
孃依照辰巳的指示坐在皮沙发上,沙发也随着动作发出皮革摩擦的声音,上面感觉有些温温的。
辰巳则是在与孃中间隔着一张桌子的对面就座,两手在眼前交叉紧握,并且将手肘靠在桌上。
「关于昨天那件事,可以麻烦妳把来龙去脉说给我听吗?」
针对辰巳的问题,孃决定告诉他在上学途中想好的「虚构情节」,孃认为一旦告诉他全部事情的真相,小夏恐怕就必须负起伤害的责任,而
且势必会谈到小夏偶尔会说溜嘴的对辰巳的爱慕之情等等。如此一来,事情只会变得越来越复杂,同时辰已也大概会觉得自己有责任吧?孃并不
想见到这种发展。
孃尽可能用自然的语气说出「虚构情节」——小夏为了找辰巳商量事情而跑到学校,之后便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孃并没有告诉辰巳
细节——两人就因此发生口角,在走廊上互相推挤时,小夏就不小心摔下楼梯。
当孃说完后,辰巳将纤细的手腕在胸前交叉,只见他面有难色地皱起眉头。
「原来如此……事情有点复杂呢……」
孃不明白辰巳想说什么,只好沉默不语地等待他再度开口。
「不晓得是不是受到摔下楼梯的冲击影响,其实志水本人好像并不记得自己曾经从楼梯上摔下来。」
孃吃惊得全身僵硬,她对小夏失去记忆的事实感到相当震惊,同时也对辰巳已经和恢复意识的小夏接触过的事情非常错愕,她完全没想到到
事情会如此发展。不过仔细一想,这种发展也是理所当然的,孃本来只是考虑到小夏的处境打算保护她而说谎,却差点让事情变得更加混乱。
在这个层面上而言,孃反倒觉得小夏失去记忆的事让自己得救了,孃的心中也产生些许罪恶感,原来自己让她受到这么严重的伤势,虽然并不
是孃直接下手的,不过孃总觉得自己并不是完全没有责任。
「听妳这么说的话……我应该可以把妳刚刚说的事,原封不动地转达给志水本人以及她的父母亲知道吧……」
这么一来,孃大概就会被小夏的双亲以及小夏本人责怪,不过孃的确也和这件事有点关系,所以受到责怪也没办法,可是孃更害怕父亲可能
会因为这件事情得知她和小夏的关系,今天早上才为了这件事情和父亲吵过架。
即使如此,她也没有立场对辰巳说「拜托您不要说出这件事」,干脆把事实的真相全都告诉辰巳吧……不过几经考虑后,孃还是在心中摇头
否定。一旦这么做的话,事情将会变得比现在还要复杂,而且即使说出真相,这件事仍然会牵扯到孃,情况并不会有任何改变。
最后,孃决定交给辰巳做出结论,她只是紧闭嘴巴并且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总之,暂时先当成单纯的意外事故处理,其它事情等志水的情况好转再说吧。」
孃轻轻点头,心底其实非常感谢辰巳,对孃面言,她也希望事情能够如此收尾。
在此时响起距离班会时间还有五分钟的钟声,辰巳立刻站起身,孃见状也跟着起身。
「好吧,回去开班会吧!」
正当孃对先行替自己开门的辰巳道谢并且走出辅导室时,辰巳突然抓住她的肩膀,孃也停下脚步,回头一看,只见辰巳露出难过的表情目不
转睛地盯着孃的脸。
「须贺泽……妳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孃稍微思考片刻后回答道:
「只是跌倒而已。」
孃不想让辰巳担心自己,不过辰巳却像察觉一切似地轻抚着孃的头说道:
「如果有任何事,可以随时来找我喔!」
这句话让从早上就一直笼罩在郁闷心情下的孃感到有些释怀,让她能够不再那么消沉地回到教室。
辰巳在班会上只对众人说明小夏受伤住院的事情,班上同学却仍然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各自看着敦科书或是翻阅杂志,虽然平常也是这样
,但是孃总觉得气氛有些怪怪的,今天的班会时间不像平时这么吵杂,空气中充满一股异样的宁静,即使辰巳偶尔会说些玩笑话,也只有少数
几个人有反应而已。
尤其是原先对辰巳怀着崇拜的女同学反应特别冷淡,孃一边认为「她们大概是因为彰的出现而对辰巳失去兴趣吧?」一边目光移到那些女同学
身上,却看到从来不曾认真上课的她们现在居然正在翻开辞典预习。她们手中的辞典都是同一本,孃总觉得好像看过那本书而稍做回想,才发
现和堆在辰巳家里面的辞典完全相同,应该是辰巳送给她们的吧?
片刻后,辰巳委婉地斥责正在预习的女同学们:「念书虽然不是坏事,不过班会时间要好好听老师说话。」辰巳的话也让她们乖乖地收起辞
典,如果是平日的话,她们一定会对辰巳冷嘲热讽一番,辰巳也对她们的举动投以惊讶的眼神。
话虽如此,班上的气氛在开始上课后又跟乎常没什么两样,时间静静地流逝而去。一到午休时间,彰似乎不想被一群女生团团包围而立刻离
开座位走出教室,孃心想他大概又要到顶楼去,孃虽然认为三番两次跑到屋顶找他,自己就跟那群肤浅的女生差不多而有些烦闷,不过因为今
天有事要问他,于是孃就在彰走出教室一阵子后也从位子上站起身。
她穿过座位间的空隙走向门口,看到放在女同学桌子上的那本辞典,明明不是上英文课还这么认真的举动令孃感到有些做作,周围似乎还飘
着一股类似熏香的香甜味道,也许是女生的香水吧?不过孃不喜欢这个味道,于是她屏住呼吸快步离开教室。
孃穿过走廊上的人群朝顶楼前进,她突然想起顶楼应该是禁止学生进入的,平常应该会上锁。孃边想着边用手推开顶楼的门,根本没有上锁
而很顺利地敞开,门会上锁应该是自己听错了吧?
就如预期般,在屋顶吃便当的彰一看见孃就用「又来了」的态度皱起眉头,不过他并没有摆出特别反感的样子,也没有对孃坐在自己隔壁的
举动多说什么话。
「现在才说这种话好像有点奇怪——顶楼应该是禁止进入的吧?」
孃不好意思直接切入主题,因此先试着问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彰把还没吃完的便当放在旁边,从制服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型手里剑(注:日
本忍者使用的飞镖或小型刀剑。)的钥匙圈,钥匙圈上只系着一把钥匙。
「这是……这里的钥匙吗?」
「这是我在休学前偷偷打的备用钥匙,不准跟其它人说。」
「你这么喜欢顶楼吗?」
「——也不是,我只是想要有个能独处的场所。」
这句话就像在刻意挖苦现在正在顶楼的孃,但是彰会对孃说这些话,也表示他没有像以前那么排斥她了。
彰将钥匙圈收入口袋继续吃起便当,似乎是有人为他准备的便当,看起来既营养又美味。孃打算等到彰吃完便当后再接着说下去而保持沉默
,没想到反倒是彰先开口。
「……我有些事想问妳。」
彰一边用筷子翻弄便当里的食物,一边说道:
「今天,妳在教室里有没有闻到奇怪的味道?」
「……什么意思?」
「就是奇怪的味道,妳有没有闻到什么感觉和平常不同的味道?」
孃还是想不起来有什么奇怪的味道,不过忽然想起离开教室时,她曾经闻到一股香甜的味道。
「好像有……」
她小声说道。
「好像是香水的味道,在某个人的座位附近闻到一股香味。」
孃告诉彰后,彰似乎有点不满意这个答案似地抬头仰望天空。
「是香水吗……」
「你的嗅觉很敏锐呢,我要走到那个座位附近才能闻到。」
孃回想起彰曾经发现自己经期时的事,尽管自己跟彰保持不算近的距离,彰还是闻得出从孃身上散发出来的血腥味。
「……真的是香水吗?」
被彰这么一问后,连孃自己也失去自信。那么,又是什么味道呢?孃还是只想到香水的味道而已。
「我想是熏香的味道……」
「熏香……确实比较像,不过……」
孃不明白彰为什么会这么在意那个香味,不过仔细一想,孃也对那股味道感到有点不愉快。
「那种味道有这么令人讨厌吗?」
「妳没有感觉到吗?」
「我虽然不是很喜欢那个味道……不过,那股味道感觉会让人上瘾……」
「让人上瘾吗……」
彰说完后就盖上吃到一半的便当,并且把便当放到一旁。
「熏香就是这样吧?」
「说得也是……我只是有点在意,不用理我。」
之后彰保持沉默,孃也没有再度说话。片刻后,孃想到有件事必须问彰而开口说道:
「我也有件事想问你。」
彰没有响应,不过并没有拒绝,于是孃接着说道:
「开班会时,你还记得老师有提到小夏——志水同学住院的事吧?」
「嗯。」
「就是那件事……我昨天在学校被她袭击了。」
听到这句话,彰转头看着孃。
「被袭击?她也打算对妳性侵害吗?」
「不是啦!」
孃下意识地提高嗓门,虽然袭击这个词汇本身的确有这个意思,可是小夏明明就是女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想到那个方面。
「就是突然拿着小刀……」
彰以一副不在意的模样耸了耸肩。
「妳好像常常做些惹人生气的事,虽然说持刀歹徒和之前那件事不是妳的错,不过现在居然连同学都……」
说到这里,彰就像察觉某件事似地突然打住。
「等等……和遇上持刀歹徒的时候一样,妳也在她的身上发现异常行为吗?」
孃点头表示同意,彰果然知道一些事情。
「觉得她有种很疯狂的感觉。」
彰大叹一口气站起身,靠在顶楼的栏杆上低下头。
「居然蔓延到这里来了……」
「蔓延?」
孃说出这个字后,彰就突然回过神盯着她,并且露出后悔自己说错话的表情。孃认为「蔓延」这个词似乎跟他们的秘密有关系,是个具有象
征意义的单字。
「我想你应该知道一些事情,所以才告诉你的。你果然知道某些事情吧?」
孃如此说道,彰则是用苦涩的表情注视着孃,看起来丝毫不想透露半点内情。
「请你跟我说,之前的事还没关系,但是现在已经牵扯到我的朋友,我不想一直被蒙在鼓里!」
孃的语气越来越重,彰则像是放弃似地垂下双眼。
「好吧。」
他接着说道:
「但是我不想在这里说,放学后到『缘』来一趟,就是之前碰面的那间咖啡厅。你应该知道吧?」
孃点点头,于是彰拾起脚边的便当盒。
「——知道事实真相后,或许会把妳牵扯进来,就算这样也没关系吗?」
「我不晓得。」
孃回答道。这是她心里的话,她并不晓得今后会变成怎样。
「虽然不晓得……不过我还是想知道。」
孃无法否认自己对他们充满好奇心,不过更重要的是,一股『非知道不可』的念头已经在她的心中渐渐开始沸腾。
「好。」
彰说完后,就示意要孃先离开。
「我最后再定,必须锁门……之前都忘得一乾二净,如果被他们发现就会起疑,而且我也不想让别人看到我和其它人在一起。」
孃就在彰的催促下离开顶楼,彰也像他所说的没有跟上来。
等到放学后,就能揭晓他们的谜底了。
孃一边对这件事相当兴奋一边走下楼,不过心中却有一股莫名的恐惧感,她想起彰以前曾经说过的话,他说那是个只有人类的恶意、卑劣以
及腥臭鲜血的地方。
孃一想到接下来等待着自己的未来,就不禁感到相当不安。
尽管如此,那种世界比起自己现今所在的地方,应该也会是个能够得到安息的场所吧?
回到教室后,的确就像彰所说的,教室里传来那股微甜的香味。与其说是香水,还是比较接近熏香的味道,虽然令孃感到一股莫名的不适感
,不过身体似乎也慢慢地习惯这种味道了。
当孃开始准备下一堂课的教科书时,彰终于慢一步出现,他走进教室后,便停下脚步环视四周,随后就像打定主意似地快步走向孃说道:
「须贺泽同学。」
突然被他叫住,孃有些吃惊地盯着彰,她万万没想到彰居然会在教室里找她说话。
「我的身体不太舒服,要去保健室一趟.不好意思,可以麻烦妳跟老师说一声吗?」
比起两人单独说话的时候,他的态度就像变成另一个人似地十分沉稳。彰不等孃回复就先行离开教室,他大概相当讨厌那个味道吧?
孃不经意注意到几个对彰有好感的女同学,她们一边看向自己一边窃窃私语,对她们来说,光是彰主动开口可能就是很光荣的事,因此自然
会对刚才和彰讲话的孃看不顺眼。
真是无聊。
孃一边如此心想,一边等待午休时间结束,那些吱吱喳喳的说话声听来格外吵杂,就像周遭的每个人都在讲她的坏话似地。她压抑不住心中
的怒气,于是她翻开笔记本在空白的纸上写下「闭嘴」,接着就像是河水溃堤般,孃的脑中涌起一股带有杀意的冲动,她忍不住在笔记本上写
下无数次的「闭嘴」。
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
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
孃在握着自动铅笔的指尖上施力过度,笔芯因此断裂好几次,此举也让孃更加焦躁,仔细一看,才发现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地挤满文字,根本
无法辨识到底写了些什么。孃好不容易回过神,为了不让别人看见那页文字而立刻盖上笔记本。孃对自己突然产生这么不愉快的情绪感到有些
茫然,由于无法忍受这股令人窒息的感觉,她打开旁边的窗户,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后才让心情舒畅不少。等待已久的钟声也在此时响起,午休
时间只剩五分钟,孃知道自己已经取回冷静后,才安心地回到座位上。
开始上课后,孃告诉老师彰到保健室的事,老师也没有起疑,只是依照形式登记在点名簿上。虽然上课情形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不过这名年
迈的物理老师平时相当温和亲切,今天却好像心情欠佳似地数度怒斥上课不专心的学生,孃虽然觉得很稀奇,不过因为自己也在先前莫名其妙
地感到不愉快,所以认为每个人都有情绪不稳的时候。孃一边对无聊的授课充耳不闻,一边望向旁边的座位,发现午休时盯着孃嘴里念念有词
的某个女同学正在瞪着她,对于那道明显充满愤怒的视线,平常的孃应该会装作没看到而不予理会,今天孃却感到相当不愉快,她不服输地回
瞪那个女生,下午的课就在火药味十足的气氛中渡过,而彰最后还是没有回到教室上课。
下午的课结束后,孃立刻开始收拾东西想要早点过去「缘」,而且还有一股不想长时间待在这间教室的感觉。她不晓得原因,只是有种再继
续待在这里、自己就会变得很奇怪的错觉。
孃把敦科书塞进书包站起身,有个人突然叫住她。
「等等。」
是下午上课时生气瞪着孃的那个女同学——她的名字好像叫作古贺朱实——她正在凶狠地盯着孃。
「……有什么事吗?」
孃如此问道,朱实则用下巴示意要她出去教室。
「我有话跟妳说,出来一下。」
虽然不知道有什么事,不过她应该是看孃太过狂妄而想要找碴,孃打算忽视她从旁边走掉时,头发却被后面的人一把抓住。
「不要装做没看见啦!」
孃拨开朱实的手并且瞪着她,周遭的学生察觉到孃跟朱实的声音后也停止说话,孃感觉到大家投向自己的好奇视线,不过似乎没有人打算出
面阻止,所有人都打算冷眼旁观。
孃想要赶快逃走,却又马上打消这个念头,因为朱实正以一副准备扑上来的气势狠狠地盯着她。如果就这么逃走,她一定会追上来,话虽如
此,孃也不想引起会惊动老师的纠纷,这样肯定会用掉许多时间。
「……要去哪里?」
孃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问道,并且跟在一言不发地走出教室的朱实后面。
抵达的地点是女生厕所,孃的脑中不禁浮现出阴险的欺负场景,除了朱实以外,还有好几个学生在厕所里等着她。
「我说妳……好像有点得意忘形喔?」
朱实一停下脚步就如此说道,孃早就预料到她会说这种话。
「妳指什么事?」
「我的意思是……一直勾引男生很好玩吗……」
不出所料,看来就是看不惯孃和彰交谈的举动,如果是顶楼上的谈话也罢,但是刚才在教室里只是单纯转达去保健室的事情而已,为了这种
事生气,孃觉得她们的举动还满蠢的。
「妳也说点话啊!」
站在朱实身后的某个不知名同学开口说道。孃不晓得该怎么做才能够让她们善罢干休,她不想把事情闹大,也不想花太多时间,可是却想不
到适合的方法。
「我才没有勾引男生的想法。」
孃说完后,朱实突然对孃甩下一个耳光,孃冷静地认为声音还满响亮的,不过倒是不怎么痛,和父亲的拳头相比,简直就是小孩子的吵架,孃
也因此不禁露出苦笑。
「有什么好笑的!」
孃一把抓住朱实准备挥向脸颊的手腕,朱实似乎被孃的举动吓到而不禁瞪大双眼。
「什么嘛!不管是三条同学还是辰巳老师都只偏爱妳,难道不是因为妳一直勾引他们吗?说话啊!妳到底干出什么好事!」
简直就是小孩子。孃把脸贴近到几乎碰到鼻尖的距离,开口对朱实说道:
「天晓得,我什么都没做,也不认为这两个人特别偏爱我,随便妳怎么想。想跟三条同学做的话,直接跟他说就好啦!想跟辰巳老师做的话,
赶快倒贴上去啊!我没有任何意见,所以妳们也少管我!」
孃松开朱实的手,朱实则是有些恐惧地往后退,其它人也对于孃的行为感到莫名的害怕。由于平时没有和孃交谈过,所以她们应该是首次看
到孃的这种态度,毕竟到目前为止,孃在教室里总是极力表现出老实温顺的模样。
「妳想说的话就只有这些吗?如果没有其它事的话,我要走了。」
孃一转身,朱实就像小孩子般拉高嗓门喊道:
「给我记住!不要太嚣张,我不会让妳好过的!」
「好啊,我等妳。」
孃的响应并不是刻意挖苦,而是事实,如果可以对平淡又浑浑噩噩的日子适当地加入刺激的话,其实也还不赖。无论是割腕还是想要接近彰
,或许都是基于这个理由吧?
当孃返回教室时,彰似乎已经离开学校,因为放在座位上的包包已经消失不见。几名学生也对孃出去教室后发生的事情投以好奇的眼光,不
过他们似乎不打算和平时不熟的孃多说话。
孃则是以逃避周遭视线的态度离开教室。
孃走出校舍后,脸颊感觉到潮湿的空气,好像要下雨了,这么说来,时节似乎已经进入今年的梅雨季节,由于平时不太看电视,所以孃也不
知道详细的状况。下雨会让孃的心情有些消沉,所以孃希望天气能一直保持晴朗。
但是孃的期望还是无法实现,刚离开学校没多久就有几颗小雨滴打在她的头发与指尖上。孃停下脚步,伸出手掌朝向天空确认是否下雨,雨
滴落下的频率愈来愈短促,照这个样子看来,在抵达「缘」前似乎就会转变成大雨了。孃稍微加快脚步,距离商店街还有一段距离,如果现在
全力奔跑,一定到途中就会累得走不动,所以孃打算先用小跑步,等到快到咖啡厅时再全力冲刺,不过孃还来不及出发,雨势就突然变大,于
是孃只好不管被雨淋湿而加快脚步。
她专注地穿过停下脚步撑开雨伞的人群,气温明明没有那么低,但是因为雨水让身体有些冰冷,口中的喘息也变成白色的烟雾,眼见雨势越
来越大,孃不得已只好冲进一问香烟店的屋檐底下。孃伸手拍掉湿透而沉重不堪的制服上的水滴,飞溅的水滴也宛如烟雾般散去。孃站在屋檐
下抬头仰望天空,天空充满灰色的云朵,雨势变得十分猛烈,完全没有停歇的迹象。明知道会淋成落汤鸡,却也不得不走出去,再这么枯等下
去的话,就会永远无法抵达目的地了。
鞋子被雨水淋湿,连里面部已经完全湿透,孃拉起因雨水的重量而滑落的长统袜,并且下定决心就这样直接跑到咖啡厅。
「须贺泽同学。」
旁边却突然有人叫出她的名字,于是孃收回正准备踏出去的脚步,回头看往传出声音的方向,只见彰撑着黑伞,并且用有些傻眼的表情凝视着
孃。
「……妳果然在这里,还好我有回来。」
彰一边说,一边对孃招手。
「我想,妳应该为了没带伞出来而很伤脑筋吧。」
孃就随着彰的指示躲进他的伞中,虽然是男生用的伞,但是两个人撑还是会觉得有点拥挤。孃担心自己湿透的身体碰到彰会不好意思,因此刻
意和彰保持距离,却听见他带着责备的语气说道:
「再靠近一点,不然会淋湿。」
孃点点头贴近彰的身边,两个人便旅肩走出屋檐下。
「那个……谢谢你特地来接我。」
「不会,而且让妳淋成落汤鸡的话,我就会被魁小姐跟球先生骂得很惨。」
听到魁这个名字,孃想起造访「缘」时巧遇的那名女性,从她对彰的口气以及态度上看来,即使责任不在彰身上,她也有可能会对他破口大骂。她跟彰到底是什么关系呢?虽然孃很在意这件事,不过孃又对特地问彰这种满足自己好奇心的问题有些在意,因此孃就将快要出口的话硬吞回
去。
「魁小姐……妳不知道吗?还记得吗?就是那个中途跑进咖啡厅的女性。」
孃点点头,彰则是接着说道:
「我先告诉妳,那个叫魁小姐的女性也是我们的同伴,我和球先生还有魁小姐三个人正在暗中调查很多事。」
「很多事……」
「总之,详细的情况等到「缘」再说吧,说不定会有人窃听。」
孃从彰的话中发现他们正在做的事情相当重要,仔细一想,连孃被歹徒袭击时都坚持要她不准说出去,想必一定有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并且
不能被别人知道的理由吧?如果今天能够得知那个理由的话——一想到这里,孃就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孃不知道是被雨水淋湿而觉得冷的缘故
,还是因为自己过剩的期待所致。
两人穿过因为下雨而行人寥寥无几的商店街走进小巷子,抵达巷子最里面的「缘」后,彰便将孃送到屋檐底下收起雨伞,他甩掉雨伞上附着
的水滴,然后还特地帮傻傻站在原地不动的孃打开咖啡厅的大门。当孃踏入店里时,一股咖啡的香气便扑鼻而来。
「欢迎光临。」
球隔着吧台对孃打招呼,至于魁则是已经坐在吧台旁边的椅子上对着孃微笑,孃也同样被她的笑容影响而回以微笑,当她烦恼该坐哪里时,
魁敲了敲自己隔壁的椅子说道:
「坐这里吧。」
孃照着她的话坐下,晚一步走进店里的彰则是坐在离孃稍微有点距离的地方。
「球先生,她被雨淋湿了,可以借我一条毛巾吗?」
听见彰的话后,孃赶紧摇头说道:
「没关系的!请别放在心上!」
才刚说完,魁就用指尖轻轻划过孃的背部,孃立刻对那股酥痒的感觉下意识地发出声音而弓起身子。
「就乖乖拿去用吧,妳也不想感冒吧?」
就在她们对话的同时,消失在吧台后方的球已经拿着一条蓝色的全新毛巾递给孃。虽然孃觉得不好意思,不过还是跟他借用毛巾擦拭淋湿的衣
服并且擦干头发。
「好好喔……好年轻的肌肤,有种水水嫩嫩的感觉。」
魁一边看着孃一边说道,孃不晓得该怎么回答,只好装做没听见继续擦着身体。
「总之,先暖暖身子吧。」
球递给她一杯已经温热过的咖啡,孃道谢后便开始啜饮咖啡,芳香的液体通过喉咙流入胃中,孃也发现体温正从身体内部开始逐渐上升。
孃喝完咖啡后呼出一口气,球便将两只手撑在吧台边缘。
「那么……」
并且开口说道。
「彰已经在白天的时候打电话将大致情况告诉我们了,不晓得是幸运或是不幸……只能说妳拥有接近我们的缘分,所以我打算告诉妳全部的
事情。」
球一边说,一边坐在吧台后方的椅子上,并且翘起脚开始抽烟。孃对他那具有男人味的举止怀着近似于憧憬的感情,球则是有如叹息般从口
中呼出白烟。
「妳曾经想过这座城市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吗?」
球的话让孃感到有些疑惑,总觉得听起来有点牛头不对马嘴,球看见孃的态度后便露出苦笑说道:
「接连被歹徒袭击,被精神失常的人袭击,还被同班同学袭击……妳不觉得事情不太对劲吗?」
「那应该是……碰巧……」
正当孃打算如此反驳时,球则是左右摇晃手指截断她的话语。
「不,只要稍微调查一下就会明白,这类袭击事件在这座城市中发生得太过频繁——也就是说,精神错乱随便攻击别人以及莫名其妙理由犯罪
的人非常多,如果单就案件本身发生的次数或许还看不出来,不过仍然有许多没有留下纪录的案件,所以如果把这座城市——也就是连栖羽市
的人口都考虑进去的话,就会发现犯罪率异常地高,然而这种状况已经持续十年以上,妳认为这是为什么呢?」
孃摇摇头,她完全没有头绪,球则是接着说道:
「很简单,从结果看来,就是有人在这座城市到处散播毒品。」
「毒、品……?」
对孃而言,这是个不太具有真实感的单字,至少只有在电影、电视连续剧或者小说里才有机会接触到这个字。
「发现这个状况的人并不是我们,而是魁的父亲还有我的父亲。魁的父亲以前是个医生,他调查被送到他创设的医院的病人后才发现这个事
实,此外我的父亲也在察觉到这座城市的异常后针对原因进行调查,而我的父亲……妳应该有听过他的名字,他叫做道明寺圆。」
孃并没听过这个名字,看见孃微微摇头后,球有点落寞地噘嘴说道:
「——他是前任的市长,我的父亲跟魁的父亲打从孩提时代起就是好朋友,两人在互相讨论过后,才得到有人在这座城市到处散播毒品的结
论。」
球更换坐姿,把变短的烟头在吧台的烟灰缸里捻熄,大概是因为清洗杯碗时让水花飞溅出来,所以表面有点弄湿的烟灰缸在碰到香烟的火花
后便发出小小的声响。
「……通常事情到这里就会宣告结束,市长带头推动反毒宣传活动,那时警察也出手帮忙,不过事实并非如此,到处散播毒品的家伙出乎意
料地已经入侵这座城市的中枢,不只侵蚀警察的上层单位,还侵蚀市议会里的每一个人……因此推动反毒宣传活动根本就是自己自找死路,所
以我的父亲心想就只能靠自己的力量,于是他跟好友——也就是魁的父亲合力出资请人开始进行各种调查,必要的时候也会使用武力。附带一
提,当时雇用的其中一个人就是彰的母亲,她拥有不像女性的强大腕力,也不懂什么叫做害怕……于是他们就看中这一点而雇用她。」
孃的视线落在彰身上,却看见他就像睡着似地抱着手臂低着头,于是孃的目光再度回到球身上,发现球的嘴里已经叼上一根新的香烟。
「所以……妳觉得结果怎么样?」
面对边点着香烟边询问孃的球,孃只能将目光左右游移,毕竟自己想到的答案实在太过于残忍,不过听球的口气总觉得答案似乎没有这么难猜。球接着说道:
「我的父亲和魁的父亲因为突发事故而失去性命,彰的母亲接着也被地痞流氓杀害……这是距今十年前所发生的事。」
「太过分了……」
孃不禁喃喃自语,却又担心自己的回答太过老套而会勾起三人不好的回忆,不过此种担心似乎是多余的,球再度翘起二郎腿微笑说道:
「还要再来一杯咖啡吗?」
孃点点头,于是球叼着香烟站起身,并且拿走她面前的咖啡杯。
「因为放满久了,所以咖啡可能会有点凉。」
「没关系的。」
孃不好意思地从球的手中接过那杯已经变凉的咖啡放在桌上,球再度坐了下来,此时孃听见刚刚没听到的木头嘎嘎声响,才发现球原来坐在木
制的椅子上。
「……那么,我们回到刚刚的话题。」
球再次开口。
「我们完全不知道父亲们正在从事这种活动,说到十年前,也就是我和魁还在东京念大学的时候,当年彰才六岁,当然也不可能会知道,就
连我在父亲去世时,都认为他只是运气不好而已……直到两年前,我在父亲的书房发现他的记事本,这本记事本简直就像藏匿黄色书刊似地慎
重收藏,里面记载所有父亲做过的事,从发现这座城市不对劲的地方开始展开调查、如何与毒品组织搏斗……但是那本记事本却只写到一半,
并且在最后一页留下类似遗言的讯息——倘若我们遭到不测,那绝对不是出自不幸的意外,凶手是盘据在这座城市的那些『家伙』,所以我在
发现这个秘密后立刻通知魁,然后两个人讨论过后,决定一起继承父亲们的遗志。」
当球的话告一段落时,始终不发一语的魁用手指叩叩地敲着桌面说道:
「也给我一杯咖啡。」
她点点头并且对球露出微笑后,魁便将视线转往孃的方向,孃还是首次跟她近距离面对面,在这种气氛下或许有点不合场景,不过孃在心中
认为魁相当漂亮。她的化妆技巧十分高明,看起来虽然有些花俏,不过鲜明的五宫却很适合这样的妆。魁张开带点黑色的鲜红色嘴唇说道:
「……其实,我们并不希望妳将这件事当成励志的故事,虽然我们继承父亲遗志这件事听起来很伟大,不过我和球跟家人的感情部不太好,
就连听到他们去世的消息时都没有想象中难过。可是听到球说完这件事后,一想到杀死自己爸爸的人至今依然逍遥法外而活在这座城市中,我
就觉得很火大,所以也就冒出『让他们尝尝我的厉害!』的想法了。」
球将咖啡杯送到魁面前,魁则是露出微笑,并且小声说句「谢谢」,看到如此极其自然的互动,孃不禁认为他们搞不好是男女朋友。
「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
魁喝着咖啡,球则是借着这个空档再度开口说道:
「那群家伙想要借助毒品的力量控制这座城市,他们拥有大麻、古柯碱、海洛因以及LSD等等——真是应有尽有,而且还不仅如此,父亲的记
事本里还写着他们打算制造出新的毒品。新毒品在十年后的今天大概也已经完成,但是我们却对它一无所知。」
球说到这里后,便看往彰的方向。
「我跟魁一直都在着手调查这件事时,我们碰巧得知彰的母亲也被那群家伙杀掉,虽然我们犹豫很久……但是最后我们决定把全部的事情都
告诉彰,想要怎么做当然全凭彰自己抉择,而他选择跟我们一起行动,然后就一直走到今天……」
虽然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是孃却无法具体体会他们的感觉,唯一能够引起共鸣的就是魁在父亲意外死亡时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过那番话。孃回想起自己在母亲去世时,也曾经有过相似的想法,此外关于其它提到的事,孃觉得那些事情距离自己太过遥远,不过也因为这样,她对
球的处境怀有憧憬,她认为对厌倦于无聊生活的自己而言,那里正好就是自己应该进入的世界。
「现在我们最想知道的是……」
球点起第三根烟。
「就是刚刚提到的新毒品,我们连它是否存在都不清楚,不过如果可以找到它,我们就能够接近那群家伙。虽然吸食古柯碱以及海洛因的人不
在少数,即使得到毒品往上追查,也无法保证能够找到他们的巢穴,然而如果是那种新型毒品的话就另当别论。」
孃用双手捧着咖啡杯,专注地听着球说出的字句。
「包括最近你被袭击的事件在内,那些人似乎和目前为止的犯罪者感觉不太一样,以前的犯人年龄层还要更高,大致上都只是地方上的地痞
流氓而已,但是袭击妳的两个人都是年轻男性吧?还有妳的朋友也是一样,或许有人会说是邪恶的科学家使用不明技术控制发狂的年轻人等等…
…不过我们认为这些事件应该是新型毒口叩所引起的,有人以学生还有打工族为目标到处散播毒品,妳的朋友说不定也有拿到那种毒品。」
「怎么可能……」
孃无法相信,小夏怎么可能会去拿那种东西呢?那个温顺老实、总是怯生生的小夏到底有什么原因,而且又是如何拿到毒品的呢?孃为了让自
己冷静下来而打算伸手拿起咖啡,却突然发现一件事而停下动作。
难道小夏是从她哥哥身上拿到毒品的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孃就能理解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了。
「老实说,我们有事想拜托妳。」
就在孃尚未理出头绪的时候,球开口如此说道。孃抬头望着他,球似乎不想继续坐在狭小的椅子上,于是他站起身靠着吧台后方的墙壁。
「如果妳的朋友也在吸食毒品的话……那么线索就近在咫尺了。」
球说到这里便闭口不谈,就像等待回应似地望着孃。
「意思是要我去打听吗?」
「没错。还有一件事,如果她已经吸食毒品的话,我们希望妳能够将那种毒品带回来。妳去探望她应该很自然吧?彰跟那个女孩子没有那么熟
,我跟魁过去探望的话更容易被怀疑,而且我们也不想太引人注目,如果被发现我们正在着手调查,情况就会很糟糕……妳愿意帮忙吗?」
孃正想点头同意球的要求时,彰突然冒出有意制止的声音:
「等等!」
孃错愕地转头看向他,球跟魁也同时转过头看着彰。
「我还是不能接受,不能让她去做那种事……」
球听到彰的话后,缓缓地吐出一口烟。
「我了解你的心情……不过现在事态紧急,已经进入红色警戒的范围了,就算有些不择手段也没办法。」
「不择手段!」
彰大叫道。
「请不要用不择手段这种说法,现在是会将一个人牵扯进来的问题吧?更何况她跟我还有球不一样,她是个毫无关系的人!起初只是假设她被
袭击好几次的事情多少有关联……所以才对她说明情况……但是,我并不想让她继续牵扯到这件事。」
「我知道你的心情,但是接下来又要怎么办?交给和她不熟的你去医院探病问出情报吗?如果我们的行踪败露,那又该怎么办?就只会重蹈父亲
的覆辙而已,我有说错吗?」
「那么,让她加入就可以确定她将来会平安无事吗!」
彰站起身,发出比刚刚还要大上一倍的声音。
「就算我们的行踪不会败露,但是她很有可能会曝露在危险下,我们应该避免这种事发生,至少我不愿意这样!」
孃对彰担心自己的举动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胸口也因为他的话而充满温暖,无论是出自何种理由,喜欢的人担心自己让孃觉得很高兴。
于是孃说道:
「没关系,就算会有危险我还是想知道,我想知道小夏是不是和毒品有牵连……」
彰听到后瞪着孃,他的视线里含有强烈的责备以及憎恨的情绪。
「妳明明什么都不懂!不要随便答应别人!」
被彰这么一说,孃毫无反驳的余地而只好低下头。
「你稍微冷静一点,不一定会有危险吧?就算真的发生出乎意料的情况,我们也有应变措施。」
球的声音就像安慰彰一样,彰却用双手往吧台上用力一拍,巨大的声响让孃吓得呆呆地看着彰。
「……因为你没有看过某个人死在你面前,所以才能这样说。」
彰的声音非常小声,但是听来十分沉重,让孃有种彷佛胸口被铁锤重重敲击的错觉。
「好吧……到外面稍微聊聊吧。」
球说完后,就走出吧台来到彰的身边,彰泄气地站在原地,于是球拍拍他的肩膀,彰就在球的示意下一起走出咖啡厅。雨似乎还没停,雨声
就在两人打开门的时候传进咖啡厅,但是关上门后,声音又跟着消失得无影无踪。
孃不晓得跟魁共处时该做什么,只好先将刚才忘记喝的咖啡端到嘴边,凉掉的咖啡现在则是带有些许冰冷的感觉。
「对不起。」
听到魁突然说出这句话后,孃摇了摇头。
「我才要跟妳说对不起……竟然以草率的心情踏进你们的世界。」
「没关系,妳只是因为运气不好才被卷进这件事里……而且是莫名其妙地被卷进事件里,想要知道原因也无可厚非。」
魁一边说,一边以手指拨弄从吧台的糖罐里拿出的方糖。
「不过,还是请妳体谅彰的心情,那孩子对于有人死掉这件事可是比我们还要敏感。」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面对孃的问题,魁烦恼地拨弄方糖,不久后便将方糖丢进咖啡杯中,然后用今天完全没用过的茶匙开始搅拌咖啡,涂在指尖上的黑色指甲油
也散发出微弱的光芒。
「刚刚说过我们的亲人——包含彰的亲人在内部遭到杀害吧?我跟球的父亲因为是意外身亡,我们并没有直接目击现场的状况,所以直到今天
还无法感受到真实感,但是彰的情况不一样……那孩子的母亲是在他的面前遭到杀害的。」
「在他的面前……」
孃终于能够理解彰最后那句话的意思了。
「不过,那孩子却在最近才想起这件事,之前的他总是下意识地忘记那段记忆,只因为我在治疗的时候又让那段记忆苏醒过来……所以我也有
点责任。」
「治疗……」
那个字眼让人有些在意,于是孃继续追问,魁则是依旧持续搅拌咖啡。
「就是所谓的心病……他对血拥有异常的执着,常常会舔舐或碰触鲜血……看起来就像被附身一样,有时候还会刻意弄伤自己让自己流血,
因此在一年前左右住进我家的医院。」
这应该就是彰休学的理由吧?孃这时才发现彰不太想说出为什么休学的原因。
彰曾经说过自己怕血,孃认为这句话就是代表他害怕追求鲜血的自己,因为无法认同自己,所以孃推断这就是彰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休学的理
由。
「当时他的病很严重,全身弄得遍体鳞伤……这样还无所谓,甚至还曾经企图伤害别人。他只要看到血就会兴奋,一兴奋就想看到血……就像
是种恶性循环。」
孃发现自己也在下意识中按住手腕,总觉得彰的自残行为简直就像正在说自己一样,也令孃感到莫名的不快感。魁似乎是个医生,不知道她
是否察觉到孃的异状,只见她淡淡地针对彰的症状继续说道:
「像这种异常的癖好,原因多半和过去的经验有关,所以我从这里切入进行咨询。至于彰的情况,因为他失去孩提时期的记忆,所以我透过
逆向催眠帮助他找回那段记忆,后来才发现彰的母亲当初在他的面前被杀害。他应该是下意识地压抑那段记忆……被浑身是血的母亲所拥抱的
情景就是那个孩子最早的记忆,在他的深层意识中,母亲的爱情与血液复杂地互相结合,血液对那孩子而言就是爱情的象征,同时也是引起憎
恨的原因,所以他只要一看见血,情绪就会变得很不稳定——这些都是我的看法。幸好可以利用药物抑制症状到某种程度,所以现在才会让他
定时服用药物。」
「……无法痊愈吗?」
孃再次问道,魁则是停下握着茶匙的手,伸手拿起咖啡杯啜饮一口咖啡后咽下,雪白的颈部也优雅地微微一动。
「老实说真的不知道,身为主治大夫的我也许不应该这么说,但是这种症状没有前例可循,就算我曾经试过各种疗法,不过好像都没有效果
,但是彰却认为只要替母亲报仇,自己的症状就会不药而愈。」
对于既不是医生也没有任何医学常识的孃而言,她无法判断彰的想法是太过乐观还是合乎事实根据。听到别人说是真的,她就会相信是真的
;别人说不对,她也会跟着认为不对。
消失片刻的下雨声再度从后方传来,孃回头看向门口,原来是球与彰带着相当微妙的表情回到店里。
「欢迎回来。」
魁小声说道,但是球跟彰都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彰坐回原来的位子,球则是走进吧台里面。孃看到彰的肩膀部分似乎在屋檐底下滴到雨水,
因此将身上的毛巾递给他,彰一言不发地接过毛巾,开始擦拭自己的身体。
「那么……」
球以郑重的口气开口说道,大家则是转头盯着他。
「我们得到一个结论,首先……」
球说到一半,就看着孃皱起眉头,孃以为自己做出什么事而有些惊慌,不过球接着说道:
「话说回来,还不知道妳叫什么名字呢。」
孃对于他的问题松了口气,并且报上自己的名字。
「我叫须贺泽孃。」
「……叫小孃(注:日文中小壤与小姐同音。)的话好像怪怪的,可以直接叫妳的名字吗?」
孃点点头,球则是露出微笑。
「孃,首先必须请妳暗中向妳的朋友打听一些情报。」
看来刚才球和彰讨论过后,应该是彰决定让步,不过球接着补充说道:
「但是,彰也要和妳一起去。」
魁听到他的话后,便发出惊讶的声音。
「……这样好吗?」
被她这么一问,球只好摇晃着香烟开口说道:
「没办法,虽然彰的话有点道理,但是也不能对现在的状况置之不理吧?虽说会有点风险,不过彰是孃的同班同学,一起探病应该不会让人起疑。」
「……妳觉得这样好吗?」
听到彰的问题,孃毫不犹豫地点头响应,彰则是有点傻眼地叹气说道:
「妳的脑袋有问题吗?居然会自己愿意栽进这件事里。」
「有吗?」
「……明明就有!」
说完后,彰就从孃身上移开视线。他好像很生气,彰应该也是经过一番挣扎与痛下决心才会选择这条路,和他相比,孃的态度简直就像是在参
加余兴节目似地,因此彰在心态上不能接受她加入也是情有可原;不过对孃而言,她的心中仍然没有丝毫踌躇不前的念头,反而充满好不容易
走到这一步的成就感。
「明天就麻烦你们去朋友住院的医院看看了。」
「好的。」
「那么,今天就解散吧,外面还在下雨,我送妳回家。」
孃望着正准备走出吧台的球,球察觉到她的视线后停下脚步。
「……有事吗?」
「那个……我不想回家。」
听到孃这么说,球便满脸困惑地抓了抓头发。
「就算妳这么说……」
球的话刚说完,魁就一边端详着孃的表情一边接着说道:
「发生什么事了吗?」
孃稍微犹豫片刻后,便告诉他们自己家里的事。听到这些话后,球露出越来越苦恼的表情。
「那还满糟糕的……妳有可以借宿的朋友吗?」
孃摇摇头表示没有,她并没有可以依靠的人。她的脑中瞬间掠过辰巳的身影,不过就算对方再怎样关心自己,也不能厚脸皮地请他收留自己,
再加上想起昨天被小夏指责的事,让孃决定不能事事都拜托辰巳帮忙。
「我是一个人住……可能有点不方便,妳那边呢?」
球向魁如此问道。
「今天不行,我待会还得回医院一趟。」
听到魁这么说,球便转头看向彰,魁也跟着球转过头,并且带着有些邪恶的笑容看着彰。
彰似乎以为自己完全置身事外,自顾自地低头思考,片刻后才终于意识到两人的视线而挺起身体。
「……干么?」
「就是你啰,就住你家吧。」
「你、你在开玩笑吗?」
「有什么关系,反正你又不是一个人住。」
「问题不在这里……我要怎么跟真琴小姐解释啊!」
「只要跟她说明孃的情况,借住一天应该没问题吧?反正她很喜欢照顾人。」
此种对话持续一段时间后,孃还是第一次看到彰这么狼狈,总觉得彰在以前始终表现得像个大人,只有这个时候才会表现出与实际年纪相符的
模样。孃不禁对慌张的彰露出笑容,彰则是一脸不情愿地瞪着她。
「妳也说点话吧!」
「那个……如果不会给你添麻烦的话……可以请你让我借住一晚吗?」
虽然觉得很厚脸皮——明明刚刚才克制自己不依赖辰巳——不过孃认为自己会这么说,应该是因为自己对彰感兴趣的关系吧?他住在什么地方?
过着什么生活?跟谁一起生活呢?
「你看吧。我就一起送你们回家吧,我去开车,你们先到外面等我。」
球不等彰响应,擅自走出吧台后面类似后门的地方,彰只好边叹气边从位子上站起身。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吗?」
当孃再度看向彰的时候,只见彰有些尴尬地别开视线说道:
「算了,没关系,但是我有件事要先跟妳说,真琴小姐完全不晓得我现在正在进行这种活动,所以记得不要说出奇怪的话。」
「嗯……谢谢你。」
孃道谢后,彰依然板着一张脸走出店门,孃见状也匆匆忙忙从位子上站起身,这时魁突然对孃说道:
「……妳喜欢彰吗?」
「咦?」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孃不由得发出惊呼声,她不晓得该怎么回答,看见孃困惑的样子后,魁似乎觉得很有趣而微笑说道:
「妳很容易被看穿心事喔……啊,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嘲笑妳的。」
「不、不是的,那个……我……」
即使打算否认也找不到适当的理由,孃只能支支吾吾地含糊回答。
「那么,我先告诉妳一件事,先让妳有个心理准备,『真琴小姐』这个人就是目前跟彰一起生活的女性。」
魁在讲完后,还有些坏心眼地歪动嘴角。听到刚刚彰的话,孃虽然很在意他和对方的关系,但是在还没做好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突然听到这件
事,孃还是不免受到打击。她并不是期待前往彰的家这件事,只是单方面地对彰怀抱着憧憬的心情,不过还是对魁的话感到有些震惊,或许就
像魁所说的,孃认为自己大概比想象中还要喜欢彰吧?
不过,孃不想让魁知道自己内心受到的打击,于是带着笑容回答:
「是……这样吗?」
魁挂着苦笑站起身,朝孃走近数步轻抚她的头部。
「对不起……是我不好,不过我也没有说谎喔……其实,真琴小姐是彰的妈妈。」
孃对魁的话感到有些疑惑,刚才不是说彰的母亲已经过世了吗?魁就像回答她的疑问般开口说道:
「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她是彰真正的母亲去世后,从小收养彰并且拉拔他长大的人,职业是专职翻译,目前的烦恼是彰都不叫她『妈妈』…
…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啊……是的……谢谢妳告诉我这些事。」
孃低头向她道谢,魁则是轻轻地拍了拍孃的肩膀。
「我可是很看好妳的,要加油喔!」
不过孃还是歪着头,不晓得她正在说什么事情。
「我说的是彰,那个孩子总是自己默默承担所有事情,因此如果没有人让他依靠的话,我觉得他总有一天一定会崩溃,而且我也没听过他交到
象样的朋友……所以不管出自什么样的因缘巧合,我觉得妳来到彰的身边并不是坏事。」
孃沉默不语,她认为自己根本没有让彰依靠的资格,自己才是一直想要依赖彰的人。
「坦些话不要告诉彰喔!他铁定会生气的。」
魁说完后就再度坐在吧台的位子上,她好像打算帮忙顾店。孃再次向她道谢后,便走向咖啡店的大门,然而当她的手搭上门把的瞬间……
「啊!还有一件事!」
魁的声音再度让孃停下脚步转过头。
「关于妳爸爸的事……如果妳很担心的话,不妨带他到我的医院,就是北区的敷岛医院,我们也有心理谘商这类的服务。」
孃向魁点头道过不知足第几次的谢后,便转身走出店外。
大雨依旧下个不停,天色也因太阳下山而有些昏暗,球的车就停在店门口,彰则是坐在副驾驶座上。彰似乎从后视镜看到孃,因此他摇下车
窗把手伸到外面,示意要孃坐进后座,孃走出屋檐底下,边淋着雨边遵照他的指示进入车中。
孃才刚坐进去关好车门,坐在前座的彰就头也不回地向孃发起牢骚:
「……妳在搞什么。」
「抱歉。」
「有没有忘记东西?」
「没有。」
孃对球的问题点点头,车子便缓缓地向前行驶。
雨水从侧面打在车窗上,并且拉出无数条的水痕,朦胧的街灯就像是替水痕镶边似地发出光芒。车内很安静,三个人都没有互相交谈,收音
机里虽然播放着悠闲的爵士乐,不过轻柔的音乐声却也逐渐撩起睡意,孃一边撑着越来越沉重的眼皮,一边看着车外不停向后流转的景色。
理应是没有丝毫改变的城市,不知为何,孃总觉得像是人造的庭园盆栽。
这座城市直一的有某些怪异的地方吗?
就是因为这样,才会有种感觉得到却又无法言喻的疏离感吗?
从他人身上感觉到的距离感,以及持续折磨心灵的孤独感,都是因为这座城市产生异常的关系吗?
景色不停向后流逝,孃望着路上行走的人群。
在人群中,到底有多少人和毒品有所牵连呢?
袭击自己的歹徒、便利商店的店员、眼睁睁坐视孃被袭击却不伸出援手的男人、路上行走的人群、开车的人们、同班同学们、小夏以及父亲。
各种脸孔在脑海中浮现后又再度消失,孃就在空虚的意识下闭上双眼,可能是因为这些日子发生太多事情了,没办法让她好好睡上一觉,所
以孃再也抵抗不住睡意进入梦乡。
在模糊的意识中,孃听见彰的声音。
孃感觉到某个人正在摇晃自己的肩膀而睁开眼睛,只听见从前座伸出手的彰安心地叹出一口气。
「我还以为妳死掉了。」
这句话在平常只会被当成玩笑话,但是现在从彰的口中说出,听起来竟有几分真实感。孃揉揉眼睛,并且自言自语说道:
「对不起……我睡着了。」
「妳很累了吧?今天早点上床睡觉吧。」
球说完后就对彰使个眼色,彰则是点点头推开前座的车门,好像已经到彰的家了。孃看着窗外,眼前有一栋全新的高楼大厦,她曾经远远眺望
过这栋离市中心稍微有点距离的新建公寓好几次,并且用迷迷糊糊的脑袋想起自己曾经想象过里头到底住着什么样的人。
「总之,跟着彰上去吧。」
球摇下窗户点根烟,孃低下头向他道谢后,随即打开车门踏出车外。雨依然下个不停,看样子即使到明天早上也不会停歇。孃关上车门后,再
次低头向球道谢。
球则是隔着车窗玻璃轻轻挥手蚕葸。
「跟我来。」
孃听到彰的声音而回过头,入口的巨大玻璃门便映入眼帘,看起来应该是自动上锁式的大门。虽然曾经远远眺望,不过这还是孃首次近距离
观看这座公寓。大门旁边的墙壁上挂着密码式的保全系统,彰熟练地在上面按下几个号码后,玻璃门就发出低沉的声响缓缓打开。
距离大门不远处有两座电梯。
「我家在十三楼。」
彰一边说,一边走向整排信箱并列的地方。孃虽然有些犹豫,她还是按下电梯往上的按键,电梯门也立刻敞开,孃只好先进去按着『开门』
的按钮,片刻后,彰就拿着书信走进电梯。他不发一语地按下十三楼的按键,电梯门也安静地关了起来。孃莫名地觉得有些尴尬,她没办法在
这个狭小空间和彰两人独处的情况下保持冷静,但是也没办法找话题和他聊天转移注意力,心跳的速度逐渐增快,孃为了不让彰察觉自己的状
况,只好假装若无其事,抬头看着电梯上显示楼层的面板,彰和她一起盯着面板,不久后就保持抬头的姿势说道:
「在妳睡觉的时候,我已经打过电话给真琴小姐……不过我只跟她说有朋友要过来借住而已,所以如果她问起细节的话,就交给妳向她说明
了。」
孃点点头,迟疑片刻后问道:
「真琴小姐……是个怎么样的人?」
不过彰并没有回答。
电梯到达十三楼并且缓缓打开门,彰迈开脚步走出电梯,孃也跟在后面。两人来到十三楼南侧的房间,孃看见彰将手放上门把时,感觉心跳突
然急遽加速,就连她自己都不太清楚会这么紧张的原因。
门一打开,淡淡的香水味便扑鼻而来。
「我回来了。」
彰边说边脱掉鞋子进门,而孃只是怔怔地站在门口一动也不动。
「进来吧。」
听到彰这么说,孃慢慢地把鞋子脱掉。门口除了彰刚刚穿着的运动鞋和她的鞋子之外,还放着黑色漆皮高跟鞋以及像是女生穿的皮制长靴。
「打扰了……」
孃犹豫地走进房间,追上一直走在前头的彰。彰在弧形的走廊转弯,走到底推开一扇玻璃门,定进看起来像是客厅的空间。客厅里面陈列着
洋溢高级质感的桌子,就连围绕的椅子似乎也相当名贵,旁边装饰着有如艺术品的花瓶以及音响设备等等,四处都是会令人联想到十分富裕家
庭的家具,因此孃不由得叹出一口气。
彰将书包放在椅子上,并且脱掉制服上衣挂在椅背上。
「随便坐,我去泡个红茶。」
话虽如此,但是孃还是犹豫地没有坐下,只是背对着墙壁站着发呆。彰瞥向她一眼后,便走进位于客厅内侧的厨房。
孃环视整个房间,整体设计似乎以这间客厅为中心连系厨房以及其它房间,彰则在厨房用不甚熟练的动作烧开水。
「找地方坐吧,说要借住的人是妳吧?不用到这时候才客气地不敢坐下来吧?」
听到彰这么说后,孃觉得有道理,于是将书包放在椅子旁边并且面对厨房坐了下来。左边的门也在此时突然敞开,一位女性从里面的房间定
出来,这位女性一看见孃便发出惊呼声:
「唉呀?」
是个很漂亮的女性,她跟美艳的魁不一样,浑身散发出沉着的成熟气息,她的身上穿着黑底白色条纹的套装,脸上带着银框眼镜,不知为何
手上提着旅行用的手提包。孃心想眼前这位女性大概就是他们口中的「真琴」,于是便站起来向她点头打招呼。
「……打扰了。」
看见孃的样子后,她带着微笑说道:
「欢迎光临……没想到彰的朋友居然会是个女孩子呢。」
她对着正在厨房的彰说声「你回来啦」,而彰的态度和平常孃看到的截然不同——他用刚回到学校时的模范生态度回答:「我回来了。」
「真琴小姐……妳要出门吗?」
手中拿着看似红茶罐的彰如此问道,真琴则是点点头,放下手边的旅行用手提包,并且坐在孃对面的椅子上。
「我突然接到一通电话……现在必须去东京一趟,就麻烦你看家啰。」
真琴自然地说出这句话,彰则是放下红茶罐快步走向真琴身边。
「等、等一下……这样不太好吧?再怎么说……」
彰边说边看孃一眼。如果真琴不在的话,这个家就只剩下彰跟孃两个人,孃根本无法想像,连在电梯里的短短几分钟都会忍不住觉得尴尬,
更何况是从现在开始到明天早上都要住在一起。
不过,真琴却以一副轻松的口吻回答:
「嗯?为什么呢?」
并且露出微笑。
「她不是你的朋友吗?有什么关系呢?」
「不、不是这个问题……」
真琴不理会麸言又止的彰,目不转睛地紧盯着孃。
「真是不好意思,难得客人来家里玩的时候还必须出门……不介意的话,可以随便使用我的房问喔。」
孃正要开口道谢,彰则是以一副无法理解的表情插嘴说道:
「不能明天早上再出发吗?」
真琴没有回答彰的问题,只是告诉他:
「开水已经滚啰。」
彰慌慌张张地跑回厨房关火,看见他的模样,孃不由得露出苦笑。
「那个孩子还是第一次带朋友回家,所以我非常开心,可以告诉我妳的名字吗?」
真琴看起来真的很高兴,然而当孃报上「须贺泽孃」这个名字时,她却像察觉某件事似地扬起单边眉毛。
「妳的母亲该不会就是……须贺泽咏美小姐吧?」
「啊……是的。」
虽然突然说到母亲的名字而有些困惑,不过孃还是点了点头。
「果然……总觉得妳的脸好像在哪里见过,我跟妳的母亲在出版社碰过几次面,虽然没有一起共事过……不过她是个非常聪明而且出色的女性。」
说完后,真琴的表情变得有些黯淡。
「不过,听说她已经去世了……我是经过一段时间后才知道这件事,所以没办法参加她的丧礼……」
「呃……不要紧的,请您别放在心上……」
「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遇见她的女儿……而且还是彰的朋友……人跟人的缘分真的很有趣呢。」
孃对于真琴口中的「缘分」产生强烈的共鸣感,她想起球也曾经说过这个字。自己因为奇妙的缘分而和他们拉近距离,接着又和去世母亲的
友人相遇,而且对方还是彰的养母——孃对自己与彰的缘分感到非常不可思议,简单来说,就像是「命中注定」的际遇。
「我也……这么认为。」
当孃如此喃喃自语的同时,彰已经端着红茶来到身边,只见他将茶杯分别端到真琴与孃的面前。
「谢谢。」
孃与真琴几乎同时道谢,不过彰看起来仍然相当不服气,一声不响地又走回厨房,似乎还不能接受家里只剩下他和孃两个人这件事。
真琴把红茶端至嘴边啜饮一口后,带着有点责备的口气向彰开口说道:
「你的态度可以婉转一点吗?」
彰则是回答:
「好啦。」
回答归回答,但是口气依然没有丝毫改变,孃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似乎认为自己就是让彰和真琴都感到不愉快的原因,因此感到有些不安。
「……请妳不要在意,他这样还算是心情不错的,平常的彰更沉默寡言喔。」
孃总觉得真琴的脸上流露出一股寂寞感,她喝完红茶后站起身,回头对彰说道:
「我还要赶电车,所以必须出门啰……有事再打电话给我。」
彰响应「我知道」后,真琴便落寞地叹口气,提起手提包对着孃微笑说道:
「那么,请妳慢慢休息,随时都欢迎妳来玩。」
「好的……谢谢您。」
孃站起身目送真琴出门,真琴穿上高跟鞋后,便轻轻地对孃挥挥手并且定出公寓。
当门关上时,孃就立刻失去冷静,一股想要逃出这里的冲动突然涌上心头,正因为知道自己喜欢彰,所以更加害怕两个人独处。尽管从刚才
的态度看来,彰并没有对两个人独处这件事感到不愉快,但是孃仍然担心彰讨厌自己,如果被彰讨厌而责骂、最后被赶出门的话,还不如自己
就先摸摸鼻子离开,这样受的伤反而比较轻微。只不过,根本没有人会做出要求借住一晚后又主动离开的失礼举动。
孃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客厅,彰坐在刚刚真琴坐过的位子上,一边喝着刚刚替她们泡的红茶,一边看着从某处拿出来的报纸。当孃坐下时,
彰就看她一眼,然后兴致缺缺地说道:
「要不要先去洗澡?妳应该全身都被雨淋湿了吧……先去洗个澡比较好吧?」
虽然没有心情洗澡,不过总觉得拒绝彰的提议好像会让他不高兴,因此孃点点头。
「好。」
听到孃的回答后,彰不耐烦地站起身走出客厅,拿条毛巾递给孃。孃光凭触感就知道这条纯蓝色的毛巾相当高级,柔软的布料也让她联想到
填充娃娃的质感。
「毛巾擦完后丢到篮子里就好,浴室就在客厅过去右手边。」
彰以机械式的口吻这么说道,孃只好低着头走向浴室,彰看见她的模样后……
「等等。」
接着说道:
「……妳有带换洗衣物吗?」
孃摇了摇头,彰则是一脸厌烦地叹了口气。
「如果准备在外面过夜的话,至少要准备换洗衣物吧?」
「对、对不起……」
虽然孃原本就是无处可去,但是孃自己也和彰抱持同样的想法。彰抓了抓头发并且露出十分不耐烦的表情,走进刚刚真琴定出来房间的隔壁
房间,孃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动,直到彰拿着衣服回来,并且冷不防地将衣服丢给孃,她慌慌张张地从半空中伸手接住衣
服,原来是T恤跟短裤。
「那是我的衣服……不介意的话就穿上吧,如果妳觉得制服比较好的话,也不用勉强。」
「没、没这回事……谢谢。」
彰似乎不想理会孃,再度回到椅子上摊开报纸,虽然真琴说他现在算是心情不错,不过还是让孃无法相信。
孃一边在意彰,一边走出客厅,依照彰所说的从右手边的门走进浴室。她顺手关上门后,就直接靠在浴室的门上持续深呼吸,心跳依然没有
减缓,光是想到彰就已经很难保持冷静了,现在还要注意不能让彰的心情变得更差。
「真是前途多灾多难……」
孃喃喃自语后,便将毛巾跟换洗衣物放在脚边,并且解开裙子的暗扣,还好月经已经结束了,她不希望彰在闻到血腥味后又对自己发飘。
虽然觉得自己有点任性,不过孃还是希望彰可以对自己温柔一点。她将衣服全部脱掉后,接着推开浴室的门。
彰的家相当宽广,浴室内部却显得小巧而设备齐全,不过和孃家里的浴室刚好相反,里面整理得有条不紊,让孃不禁联想到旅馆中的高级浴
室。孃扭开水龙头,边调整热水的温度边蹲了下来。
手腕上的伤口突然映入眼帘,孃用手指抚摸伤口,今天早上受的伤虽然已经愈合,不过碰到时还是会感到些微的疼痛感。彷佛重现自残时的
情景般,孃毫不在乎地以手指轻轻划过伤痕,身体也由于感到一股痒意而开始颤抖。孃将那道伤痕沐浴在温度适中的水柱下,牢牢黏在肌肤上
的小血块被热水溶解冲刷而去,并且沿着手腕划出红色的线条。
孃一边留意不弄湿头发,一边开始冲洗身体,孃对用别人的肥皂跟洗发精感到有些惭愧,于是孃只好心不在焉地思考接下来的事情——必须
找时间去医院探望小夏一趟,至于小夏住在哪家医院,明天到学校向辰巳打听应该就会知道了。
小夏真的在吸毒吗?虽然孃对球和彰的话半信半疑,不过这些事应该是真的吧?他们把短短几天内发生在孃周遭的种种事件全部归结于一个原
因——真的会有这种事吗?
孃还是搞不清楚。
孃关掉水龙头走出淋浴间,拿起放在一旁的毛巾擦拭脸颊,柔软的毛巾触感也让她稍微放下心来。
——不要紧的。
她一边说服自己,一边擦干身子并且穿上内衣裤,接着换上彰替她准备的衣服,虽然孃担心尺寸是否会太大,不过由于体型几乎差不多,所
以穿起来并不会差很多。
孃按照彰的话把毛巾迭好后放进篮子里,抱着换下来的制服打开浴室的门,由于身体已经习惯浴室里的温暖蒸气,因此对室内的温度感到微
微的寒意。
一回到客厅,正在洗东西的彰便转过头看着她。
「……制服挂在那边的衣架上吧。」
在彰视线的另一端有个挂上衣的衣架座,孃就照着他的话将制服挂在上面。那个应该是真琴的东西吧?上面挂着看起来很昂贵的大衣,还有彰的
连帽运动夹克,孃却对于自己的制服混杂其中而觉得很不协调。
彰好像已经洗完东西,他将擦完的抹布随手扔出去后就离开厨房,直接坐在客厅的椅子上。孃也跟着入座,此时彰就自然地伸出手拿起桌子
上的烟盒,以熟练的动作抽出一根烟含在嘴边。
「……你会抽烟?」
彰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点完火后便将打火机扔到桌子上说道:
「住院的时候学会的,反正在医院闲着没事做。」
两人随后就陷入一阵沉默,孃望着懒洋洋地抽着烟的彰,彰则是不看孃一眼,偶尔捡起打火机随意转动点火装置让它喷出火花,房间里因此只
有金属与石头发出的规律摩擦声响四处回荡。
「那个……」
孃无法忍受沉默的气氛开口说话,彰停止动作,叼着香烟瞪着她。
「……没事。」
因为想到的问题内容太过无聊,孃还没说完就将话吞回肚里。
彰反而对她欲言又止的样子有些在意,他在烟灰缸内捻熄香烟后,将肩膀和手肘贴着桌面微微向前倾。
「什么事?」
「没有……不是很重要的事。」
「逗样反而会让我很在意。」
「我在想……平时要怎么叫你……」
「平时要怎么叫我?」
「怎么称呼你比较好呢?可以叫你三条同学吗……」
彰只是哼了一声,并且有些不耐烦地看着孃。
「原来如此……的确不是重要的事。」
「对不起……」
所以我才不想说嘛……彰开始拿起打火机在指间把玩,不久后慢条斯理地说道:
「……比起姓氏,我倒是比较喜欢别人直接叫我的名字。」
「彰……同学?」
「叫名字就好,后面加个同学,好像有种被别人当成笨蛋的感觉。」
「我又没有这个意思……」
彰则是挥手制止打算反驳的孃。
「我知道,我没有这个意思,抱歉。」
听到彰这么说,孃无法再多做辩解,她只好闭上嘴巴。当孃心想又会回到先前沉默的气氛的时候,彰出乎意料地主动开口说道:
「……那我该怎么叫妳?」
孃从来没想到他会这么问,顿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叫须贺泽同学吗?不过,老实说有点难念……」
孃也不是天生就喜欢这个姓氏,不过就像彰所说的,须贺泽(SUGASAWA)这个姓氏慢慢念的话还好,念快点真的就会很难发音。
「那么……你也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
「孃(JOU)吗?」
彰喃喃自语后,又补上一句:
「只叫名字的话……听起来好像男生。」
「常常有人这么说。」
事实上并不只有彰这么说过,很多人都对孃的名字指指点点,话虽如此,孃并不讨厌自己的名字。
「……你听过『若草物语(小妇人)』吗?」,
孃突然提起这个话题,不过彰似乎听不懂话中的含意,一脸茫然地歪着头。
「听过。」
「你可以说出出现在故事里头的四姐妹的名字吗?」
孃说完后,彰抬头仰望天花板,似乎正在努力回想。
「贝思、梅格还有……」
说到这里后……
「喔……原来如此。」
彰便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若草物语」的四姐妹分别是梅格、贝思和艾美以及乔(注:与孃的日文发音同音。)。母亲对小时候的孃说,她很喜欢这个故事而且独锺二
女儿乔,因此决定生下女孩就要以她的名字命名。
「那么,妳将来应该会成为作家吧?」
彰笑着如此茹道,「若草物语」的续集里正好是描述乔长大成为作家的情况。
「也许吧。」
孃回答道。能够像这样自然而然地聊天让孃感到很开心,彰则是开始抽起第二根烟,抽着烟的彰看起来有点成熟。
「……我可以抽抽看吗?」
孃压抑不住心中的好奇向彰问道,彰默不吭声地把烟盒递给她,只见她抽出一根烟含在嘴边,一股薄荷醇的味道便扑鼻而来。
彰拿起打火机,点火靠近孃嘴边的香烟,可是火点不太起来,彰见状就建议她:
「妳吸一口看看。」
孃照他的话吸口气,香烟的前端便顺利地点燃,不过孃却一口气吸进太多烟而立刻呛到。见到她边咳嗽边吐出烟的样子,彰有些不怀好意地
露出微笑。
「总之,没事就不要乱抽烟。」
孃拿着香烟一直咳嗽,等到稍微舒服一点后,便赌气地再次叼起香烟。她一面留意不要一次吸入大量的烟,一面慢慢地吸气,虽然喉咙同时
感到一股干涩戚,不过这次并没有咳嗽。
「别勉强,最好还是别抽,这样吃起东西也会比较好吃。」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抽烟呢?」
孃下意识地问道,彰就像在叹息似地,表情复杂地吐出一口烟。
「因为吸烟会让嗅觉变得迟钝一点。」
孃不太清楚彰的话中含意,彰接着说道:
「之前我应该说过吧?我讨厌血的味道,我从以前就对气味很敏感,就算距离很远还是闻得到对方身上的气味……所以抽烟的话,就可以稍微
缓和这种状况。」
「原来是这样……」
孃不晓得该说什么,只好如此喃喃自语。彰闭口不语继续抽着烟,不久后将变短的烟头在烟灰红里捻熄。
「烟灰会掉下去喔。」
听到彰的话后,孃立刻望向嘴边衔着的香烟,烟灰已经烧得长长的。孃慌慌张张地将烟灰点落在烟灰红里,彰则是一边苦笑一边站起身。
「我也去洗个澡,妳可以不用这么拘束没关系,困的话就去真琴小姐的房间睡,里面也有电视,想看的话自己打开,想喝饮料的话,也自己
可以去冰箱拿。」
孃点点头,彰便走进自己的房间拿出换洗衣物,直接走往浴室的方向。孃原本想着是否要继续留在客厅,不过也想不到留下来的理由,于是她
捻熄香烟站起身,战战兢兢地走近真琴的房间,她发现房间内飘散出刚进门时扑鼻而来的香水味。既然彰都这么说,于是孃就打开房间的门,
没有人的房间一片漆黑,客厅的日光灯从后方淡淡地照亮室内,孃藉由微弱的灯光找到房间的电灯开关并且打开开关。
孃不由得浑身僵硬,因为有个出乎意料的东西正躺在床上。
原来是猫咪,就孃所知,应该是叫做暹罗猫的猫咪。
猫咪似乎因为灯光而醒过来,牠趴在床上转头看向孃,接着就发出威吓的叫声。
「对、对不起……」
孃慌慌张张地关上电灯,猫咪的眼睛因此在黑暗中闪耀光芒,因为猫咪刚才背对着孃睡觉,所以孃并没有注意到牠。猫咪紧盯着孃不放,不
久后再度发出威吓的声音,总觉得牠在开灯前似乎就已经看孃不顺眼了。
孃只好无可奈何地离开房间,她关上门并且叹口气,虽然不曾听彰还是真琴提起房间里有猫,不过也不可能是野猫,没听说过野猫中会有暹
罗猫的。
孃回到客厅的椅子上,拿起彰刚刚看过的报纸,总之在彰洗完澡回到这里之前,也只有这件事可以做了。
孃很不擅长看报纸,因为既小又密密麻麻的字会让眼睛很容易酸,所以她随便挑些有趣的报导阅读,当「市长」两个字映入眼帘时,孃的注意
力便落在那则报导上。
报导内容是关于现任市长的政策,虽然孃不太懂政治,不过还是认为至少要记住市长的名字,之前听到球的父亲的名字时,竟然不知道他是
前任市长,孃也对这件事感到非常不好意思。
「赤羽重藏……」
虽然名字十分老气,不过看完报导后,发现他是个相当年轻的市长,孃也不禁认为不能用名字判断一个人。
报导主要描述自从前任市长去世以来,他已经连任两任市长,马上就要迎接任期届满的日期,但由于强势的政策备受批评,若要当选第三任
则必须获得支持等等。虽然大概看过一遍,不过孃还是无法对政治产生兴趣,身为自由记者的父亲应该会正好相反吧?一想到去世的母亲也曾经
当过自由记者,孃就对自己漠不关心的态度感到十分不可思议。
在彰回来之前,她一面思考一面读着报纸,却完全没有任何报导能引起她的兴趣,孃心想自己或许已经对这个世界完全没有兴趣或抱持期望
了吧?
洗完澡回到客厅的彰看见孃,便露出一脸无法置信的表情。
「妳一直待在这里吗?」
彰跟孃一样穿着T恤跟短裤。孃一边将报纸迭好放在桌子上,一边告诉他真琴的房间里有猫咪的事情,彰则是皱起眉头说道:
「对喔……我都忘记了。」
他边说边走向真琴的房间,孃则是跟在彰的后面。
一打开房门,正在睡觉的猫咪立刻回过头,刚才发生的事似乎已经让牠产生警戒心。彰连灯都没开就走向猫咪,接着半跪在牠的身旁。
「小黑……不好意思,可以请你把床让给客人吗?」
叫作小黑的猫咪露出一副焦躁不安的模样,好几次都把尾巴竖得高高的。彰想摸牠的身体时,小黑就像刚才一样发出威吓的声音,彰看见牠
的动作后立刻缩回手,并且简洁明了地说道:
「没办法……」
彰只好抬起下巴示意孃先离开房间,她回到客厅后,彰一边关上真琴房间的门,一边叹了口气。
「那家伙只听真琴小姐的话。」
「你跟牠感情不好吗?」
听到孃的问题后,彰就坐上客厅椅子再度叹出一口气。
「与其说是感情不好……以那家伙的观点来看,我的地位还比较低,牠在我和真琴小姐一起生活前就已经住在这个家里了,年纪也比我大。」
彰比孃还要大一岁,所以是十六岁,如果年纪比彰还要大的话,那应该是年纪相当大的老猫,孃不禁对此感到很惊讶。
「……好长寿喔。」
「算是老爷爷了,所以几乎不太走动。」
「牠叫作小黑吗?」
「没错。」
回答后,彰似乎已经发现孃想要说的话,立刻用有点生气的语气说道:
「如果妳打算问我『不是黑色为什么叫作小黑?』的话,请自己问真琴小姐,名字不是我取的。」
孃听到他这么说,也只能反省自己的问题是否真的太过无聊。
「如果真琴小姐的房间不能睡的话……就睡我的房间吧,看来我只能睡客厅了……」
「怎么可以……这样我会过意不去的。」
孃下意识地回答后,彰则是露出一脸嫌麻烦的表情说道:
「不可能让客人睡客厅吧?再说家里也没有客房……算了,妳搞不好讨厌睡我的房间,不过还是比睡客厅好,我的房间还算满干净的。」
「我并不讨厌……只是觉得很过意不去……」
孃低下头后,彰突然用力拍打桌面,也让孃吓了一跳。
「我之前应该跟你说过,不要顾虑东顾虑西的!一开始就没有多余的房间,所以我才不希望妳住在我家,如果真琴小姐在家的话,最后还是会
演变成这种情况吧?还是妳想要跟我一起睡?」
应该是一时情绪化而说出的玩笑话,不过孃听到「一起睡」这句话时不禁涨红脸颊,她只能不发一语地更加垂下头。彰看见她这副模样后…
…
「妳别当真啊!我是开玩笑的!」
便提高音量说道。
「我、我知道……对不起……」
孃本来还能借着时间经过不再继续注意彰,不过现在又突然恢复原状,所以孃只好深呼吸努力让心情平静下来,至于彰还是一样,只是有些
不悦地从孃身上移开视线。
「总之……先到房间去吧。」
彰站起身迅速走向自己的房间,孃则是慌慌张张地追上他。
彰的房问整理得很干净,只有最基本的家具摆设以及书本之类的东西,孃想到自己的房间还比较凌乱时,反而有点不好意思。
「随便妳用吧,不过妳如果到处翻东翻西的话,我可是会很困扰的。」
彰说完后,就开始在自己的床底下找东西,接着从里面拉出似乎是用尼龙做成的长条状物品。
「那个……是什么?」
孃如此追问,彰则是砰砰地拍着那个物体。
「睡袋。」
并且继续回答:
「这是国中时露营用过的,我习惯把很多东西都留下来。」
对于完全不擅长露营活动的孃来说,总觉得那是距离很遥远的东西。
「总之就是这样,妳看起来好像很累,早点睡吧,我也要睡了。」
彰说完后就准备定出房间,不过孃却下意识地抓住他的T恤衣袖,彰则是惊讶地转过头。
「这有事冯?」
「退是……觉得不太好……」
「我就说不要顾虑东顾虑西的……」
「但是!」
孃的反驳让彰把想说的话吞回肚里,孃则是继续说:
「睡客厅的话……可能会感冒的……我睡睡袋就好……」
彰则是叹出孃认识彰以来看过最大的叹息。
「好好……好啦……随便妳……妳就睡睡袋吧。」
彰也在说话的同时把睡袋塞给孃。
「只不过……」
彰接着说道:
「如果被真琴小姐知道我让妳睡客厅的话,我会挨骂的。不好意思,妳就在这间房间睡吧。我睡床铺,妳睡睡袋,这样就不会过意不去了吧?」
孃一点头,便见到彰无奈地看着她。
「……点头倒是挺爽快的嘛。」
「老实说,我有点怕一个人睡觉。」
孃说出自己的心声,因为实在发生太多事,所以自己独处的话很容易胡思乱想。
彰注视着孃,不久后就说出「我去关灯」并且走向客厅,孃认为就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解开绑住睡袋的绳子在房间内摊平,约有一
张榻杨米大的睡袋比想象中还要薄,而且有点硬,虽然孃觉得无法保暖,不过倒是个适合已经接近夏天气候的寝具。
彰回到房间后看孃一眼,接着迅速钻进被窝里。他背对着孃说道:
「妳要睡的时候再把电灯关掉就好。」
孃听到后就立刻关灯,虽然没有困得无法忍受,不过也不打算一直保持清醒,当身体滑入睡袋里时,一股冰凉的触感便让她觉得十分舒服。
孃闭上双眼,听见彰的呼吸声时让她的心跳逐渐加速。
——现在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她开始思考自己至今是否曾和父亲以外的人在同个房间就寝,这次好像是第一次。
在黑暗中闭上眼睛后,便感觉到超乎想象的睡意,正当孃的意识逐渐朦胧的时候,彰发出声音:
「……还醒着吗?」
「嗯。」
孃应了一声后,床上便传来衣物摩擦的声响。
「……刚刚对妳大声嚷嚷,不好意思。」
「没关系啦……别放在心上,我自己也有不对。」
「我很容易情绪化……虽然我自己也有察觉到,不过……」
这不太像平常的彰会有的行为,但是孃确实在一天之内,亲眼目睹彰说出数次相当情绪性的字眼。
「在学校看不出来呢。」
「那些只是装出来的而已,反正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人,所以不需要变得很情绪化。」
「我不是无关痛痒的人吗?」
孃的问题让彰陷入沉默,房间内一片鸦雀无声,不久后彰说道:
「大概……是这样吧,我不太清楚理由。」
之后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不知为何,孃觉得四周似乎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彰翻动身体发出的衣服摩擦声响,也让孃有种心脏被压碎似的感
觉。
「……孃。」
彰再度出声说道:
「什么事?」
「晚安。」
孃在黑暗中对他温柔的声音微微一笑。
「嗯……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