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妳真是太好啰。」
听到魁的赞美时,孃也觉得心情相当愉快。
魁随手拿条橡皮筋,将刚起床后的凌乱头发绑了起来,她似乎已经把孃特地买的发带弄丢了。魁的缺点就是时常忘记东西放在哪里,脱掉鞋子后,时常忘记其中一只丢到哪里,把电视机遥控器或手机搞丢也是常有的事。换个角度想,孃认为或许这也算是魁的另类优点。
令孃惊讶的是,拥有此种个性的魁居然还能成为医生,不过魁在医院是否也是这副德行,或是会转变成截然不同的人,这点孃就无法得知了。
「妳今天还有别的事吗?」
魁一边用叉子戳着色拉,一边如此询问孃,此时孃才回过神答话:
「今天没什么事……只有到球先生的店里打工而已。」
魁就像山丰吃草般嚼食莴苣,并且「哦……」地回应一声。
「球那个家伙应该没有对妳做出奇怪的事吧?妳要小心点喔,那家伙的个性不是很检点。」
「……是、是吗?」
孃歪着头稍做思考,好像不曾看过球会这样,魁则是把叉子摆在桌上,整个人瘫靠椅背仰头望着天花板说道:
「讲真的,我也只是听说啦。」
孃完全搞不清楚魁和球到底是何种关系。以旁观者的角度观察,他们两个人既像男女朋友,又有点像姊弟,也或许是感情深厚的好朋友,不过年龄相仿的男女能够维持纯友谊的关系吗?孃也没把握猜出正确的答案。
「那个……请问妳和球先生是什么关系呢?」
话一出口,孃便立刻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很失礼,不过魁并没有露出不悦的神情,反而是满脸诧异地看着孃说:
「关系?说是有什么关系……」
「啊……因为我看你们好像很亲近……」
听到孃这么一说,魁忍不住噗哧一笑,夸张的笑法也让孃当场看傻。
「妳说我?我跟那个家伙吗?」
魁似乎笑得有点喘不过气,说完后又是一阵捧腹大笑,孃只好无奈地叹口气,看来魁根本不想认真地回答她的问题。
「不是啦,没想到我和他的关系会被别人误会……」
魁总算停止狂笑,颇有所感地小声喃喃,并且把手伸向咖啡杯。魁拥有白皙的纤纤玉指,手指的指甲油却剥落得只剩斑斑点点,可见她在这种不显眼的地方也是粗枝大叶。
「我们只是儿时玩伴而已,根本不会发展出香艳的剧情啦!」
「是喔……」
「那家伙小时候很弱不禁风,老是被我欺负,不过听说到东京念大学后,整个人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虽然我跟他不同校,但是常常听到关于他的传闻喔!大家都叫他有妹就上的道明寺。」
「有妹就……」
孃听得懂魁的意思,但是口无遮拦的说词使得孃不好意思地面带羞红。孃以为自己已经习惯魁这种毫不修饰的说话方式,不过有时候还是会感到困扰。魁看到孃的反应后,便笑着说道:
「妳还真纯洁,好可爱喔。」
随后两个人便一边吃早餐,一边聊些无关紧要的事,不着边际的谈话内容让孃感觉到自己身处于平凡的日常生活中。然而,魁在谈话中时常露出郁闷的表情,也再三提醒孃这些普通平凡不过是暂时的假象。
一个月前,孃无意中发现特意伪装成辞典的毒品,尽管他们私下针对毒品持续展开调查,却没有太大的进展,他们甚至跑到辞典制版的印刷厂进行调查,不过辞典上写的是假地址,印刷厂根本就不存在,而失踪的父亲和同班同学小夏依然下落不明,此外便没有其它线索。说来讽刺,也是由于调查停摆,魁和孃才能坐在餐桌前闲聊不相干的事。
此时孃突然闭口不语,魁也跟着停止说话,自顾自地继续吃早餐。片刻后,用餐完毕的魁一口气将冷掉的咖啡喝光,便双手合十说出「我吃饱啰」,然后从椅子站超身。
「我今天可能会比较晚回来,不用帮我准备晚餐喔。」
孃点点头,于是魁回到自己的房间,留下孃独自继续享用早餐。孃的吃饭速度很慢,所以烤好的面包已经冷掉而变得有点硬,她一边配着咖啡将土司吞进胃里,一边担忧父亲和小夏两人是否平安。就算和父亲不甚融洽,毕竟是每天早上面对面吃早餐的人,小夏则是因为一起吃午餐而结交的第一个朋友。她告诉自己不要思考,然而一旦继续用餐,脑中却又不由自主地闪过两人的身影。他们两个人有好好吃饭吗?都平安无事吗?孃不停想着这些事,当她独处时更是如此。
也因为这样,孃送进口中的食物也越来越少。
吃完最后一块面包后,孃起身开始收拾餐桌。孃不想继续思考父亲和小夏的事,于是她在洗碗盘时故意试着想象球的脸孔。尽管刚刚魁笑着否认和球有男女间的感情,孃还是怀疑他们的关系非比寻常,或许因为自己太过年轻,才会误解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不过孃感觉到他们的确飘散出某种特殊的情感,她却无法确定这股情感是出自于魁还是球,也或许是两个人都有。
总而言之,这个世界里还是有很多孃不懂的事。
于是,孃叹了一口气,把剩下的杯子碗盘全部清洗干净。
孃送经过打扮而与居家容貌截然不同的魁出门后,便一如往常地开始打扫洗衣,孃也在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内,轻松完成一个多月以来习惯的每日课题。家里已经没有家事,离打工时间还早,而且不用帮魁准备晚餐,也没有特别需要购买的东西,无事可做的孃只好发呆打发时间。
孃意兴阑珊地看着电视,并且不断更换频道。
不论是某台八卦节目的主播带着沉重的表情,详细报导一桩惨绝人寰的杀人事件;某位料理专家正在描述如何利用多余的材料简单地做出不同的菜色;教育节目里正用造型怪异的玩偶演出一出不可思议的生活剧等等,每个节目看来都索然无味且极为空虚。
这股空虚感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
孃懒得继续转换电视频道,便坐在椅子上抬头望着天花板。白色的天花板没有任何花纹图样,随着时间经过,天花板和孃的距离似乎正在逐渐缩短,接着有个模糊不清的人影出现在孃的视线里。
那个人居然是父亲,如此痛恨的父亲身影渐渐浮现,让孃忍不住闭起双眼。这几年以来,孃和父亲时常发生口角,如今后悔的感觉却一涌而上,就算孃伸手抚摸脸颊,以往的疼痛感也已不复存在。
如今仔细想想,父亲殴打孃而孃回手,此种扭曲变形的亲子关系也是两个人的唯一牵绊,纵使两人的关系只剩下纯粹的暴力,但彼此血脉相连仍然是无法改变的事实。然而,连这个靠暴力维系的关系都消失踪影,家被火无情地烧毁,孃也因此变得一无所有。
孃关掉电视,起身走回自己的房间。她认为每天把自己关在屋内只会更加意志消沉,于是转个念头,准备换件衣服出门。不过要到哪里才能让心灵保持平静呢?孃便突然停下换衣眼的动作。
我已经无处可逃了。
这是个一旦踏入就不容脱身的世界。
孃以为自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可是当她开始怀念以往那不甚完美且遍地荆棘的生活时,她才得以重新认清自己过于天真的事实。孃厌恶自己的幼稚任性,但是事到如今想再多也没用了。
孃维持换衣服的动作犹豫一段时间后,便伸手拿起放在衣柜上的手机,那是球为了方便联络而买给她的手机,电话簿中只有三个人的号码,孃叫出最上面的彰的号码并按下通话键。孃稍微犹豫后,便将尚未接通的电话挂断,然后不停重复通话、停止、通话、停止的动作。
如果能见彰一面,或许可以稍稍平复郁郁寡欢的情绪,但经过左思右想,这毕竟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因此孃无法打定主意是否要拨出电话。
孃摸着左手腕的伤痕,这也是自己仅存的心灵依靠,假使连这道伤痕都痊愈消失的话,想必将会完完全全地失去精神上的寄托。
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度按下通话键,就在她想着「也许彰还没起床,还是不要吵醒他比较好」的同时,电话已经发出响声而来不及挂掉了,就算挂断,彰的手机也会留下来电显示的记录,所以孃只好放弃并且将手机贴近耳朵,电话还是没人接。
当对方接起电话而听见对方的呼吸声时,孃才发现自己还没想好要聊些什么。彰静静地等待孃开口,却让孃更为慌张,她知道自己应该先打招呼,慌张却让头脑变得一片空白,让孃紧张得连一句「喂」都说不出口。
「……有事吗?」
最后是彰打破沉默先开口问孃。
「嗯……其实……也没什么事……」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话,讲出的居然是这句话,彰似乎对孃的行动有点儍眼,只是淡淡地「喔」的一声,就再也没多说任何话了。孃绞尽脑汁想要挤出话,而总算想到一句话:
「你最近还好吗?」
孃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回想起来,到目前为止几乎还不曾和彰用电话聊过天,只在有事联络时才会打电话给他。
「这不错,妳呢?」
「我现在心情不太好。」
彰仍然短短回应「是喔」,两人的对话便再度归于沉默。对孃来说,只要能感觉到彰从话筒另一端传来的呼吸声,就有种无法言喻的安心感。孃渐渐恢复冷静,也想起接下来要说的话。
「真琴小姐还好吗?」
「应该还好吧。她去东京和客户谈工作,现在不在家。」
「小黑呢?」
「那只猫还是老样子,一直睡个不停。」
孃想起初次碰到小黑的情景,便忍不住发出些微笑声。那只盘踞在真琴的床铺上、宛如贵族般高傲的暹逻猫,现在应该也是躺在同样的地方睡觉吧?
「妳刚刚在笑?」
「嗯,一想到小黑,心情就好一点了。」
「那就好。」
「你在做什么?」
「看书。」
「哪本书?」
「寺山修司写的书。」
孃听过这个作家,不过从没看过他的著作。
「好看吗?」
「该怎么说呢……我不讨厌这部作品。」
孃正想询问书中内容时,却将话又吞回肚里,她认为聊这么无趣的话题或许会让彰觉得很厌烦。
其实孃只想说「我想见你」这句话而已。
但是,面临要说的关头又迟迟无法开口,难得彰今天这么温柔体贴,要是他一听到「我想见你」之类的话,孃很担心他会摆出拒绝的态度。
「……要不要学物理?我教妳。」
彰突然没头没尾地冒出这句话。
「咦?」
听到一头雾水的孃困惑地回问,彰有点不好意思地露出笑容。
「万有引力其实是让宇宙万物互相吸引、某种既寂寞又孤独的力量。」
彰继续补充说明:
「这是刚刚我看的那本书里某首诗的内容,不过好像不是作者自己写的诗。」
「原来是这样……」
孃不知所措地喃喃自语,总觉得彰的话刚好说中她的心事。如果万有引力是寂寞孤独而且会互相吸引的力量,难道彰的心中也怀着同样的想法吗?
「那个……」
孃开口的瞬间,话筒另一端的彰刚好想说些话,两个人因此又闭起嘴巴,气氛顿时变得一片沉默。
「抱歉……还是你先说吧。」
虽然孃请彰先说,但彰就是不说话,只能听到他的呼吸声,于是孃合上眼睛等彰开口。
「那个……」
彰总算发出声音。
「嗯。」
「今天能见个面吗?」
孃一时无法反应。她做梦也没想到会从彰的嘴里听到这句话,况且这一个月以来,彰好像一直刻意躲避她。
「……不愿意吗?」
彰似乎认为孃的沉默不语代表拒绝而不安地回问,尽管对方看不见自己,孃还是拼命地摇头。
「不是……我本来就是想和你见面才打电话的。」
「是喔……」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孃认为彰的最后这句话是对话中让她最感窝心的一句,彰的这句话让孃从清晨就持续到刚刚的灰暗心情一扫而空。孃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这么单纯,便和彰确认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后挂掉电话。孃有点担心彰是否已经察觉自己的兴奋情绪,而刚刚也是衣服还没换好就一直讲着电话,孃发现对自己而言,人生中没有任何事物比彰还更重要了。孃脱掉刚刚身穿的衣服,开始寻找别件衣服,这么简陋的穿著实在让孃无法提起勇气见彰。
孃将魁赠送的上衣、裤子和裙子随意混合搭配,开始物色哪几件比较合适。孃的房间没有试穿衣服用的全身镜,于是她偷偷溜进魁的房间观看自己的模样。不太满意的她摇摇头又回到房间换穿别件。如此来来回回好几次后,孃感到有点不耐烦,于是干脆将衣服全部搬到魁的房间,直接当场试穿,可是越试越让孃无法决定该穿哪件。
孃一屁股坐在房间的地板上,拿起一件件衣服又放下,然后又拿起来——就在反复试穿的过程中,时间也一分一秒地流逝,等孃注意到时间时,她惊觉已经快要迟到了。
孃将视线移向窗外,外头不仅艳阳高照,还传来喧嚣的蝉鸣声。
看起来外面应该满热的,孃拿起收在抽屉里的一件白色洋装,那是以前她不曾穿过的少女风服饰,也是某天她和魁逛街时魁买给她的衣服。
「妳穿看看这件吧!一定很可爱喔!」
尽管刚开始有点排斥,但是看到魁兴致勃勃的表情,孃又不好意思泼她冷水,结果她决定满怀感激地收下这份礼物,不过到现在却没穿过半次,因为孃找不到穿这件衣服的适当场合。
孃脱掉身上的衣服,第一次试着穿上这件洋装。
原本以为自己不适合风格可爱的衣服,没想到竟然挺不错的。
然而,无袖的洋装无法盖住左手腕的伤痕。孃很在意别人的眼光,本来想绑个绷带遮掩伤痕,但想想又觉得欲盖弥彰。
最后,孃还是决定换成平时穿的裙子和上衣,外面加件薄料小外套遮住伤痕,虽然会有点热,但也没有其它方法。
孃把剩下的衣服收进自己房间的柜内,然后连忙跑向门口准备出门。
「啊……」
正要将脚塞进鞋中时,孃倏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她现在只有一双破旧不堪的鞋子,本来打算等下个星期发打工费后买双新的。
平常她并不会注意鞋子的新旧,但待会就要和彰见面,现在仔细一瞧,仅有的这双球鞋看起来真的很寒酸破旧。孃踌躇几秒后,便打开放置在门口的鞋柜,魁在里面摆放很多五颜六色的鞋子。孃翻箱倒柜地寻找适合的鞋子,找到几双和衣服蛮搭的鞋子,便把它们拿出来试穿,可惜鞋子的尺寸却不合。孃的脚比魁大了一点,不管哪双穿起来都有点紧,于是孃放弃用尺寸挑鞋,她一双双地试穿,看哪双的颜色最适合身上的衣服,最后孃选中一双浅色系的高跟凉鞋,接着把挑剩的鞋子随便塞回鞋柜,便急急忙忙地走出家门。
这是孃首次穿高跟的鞋子,因此有几次都差点跌倒,不过她也没时间慢慢地挑选别双鞋子。
走太快就得冒着跌倒的危险,可是孃不想让彰久等,只好战战兢兢地以小步伐急忙赶往公车站。幸好孃一到公车站,就有一辆公交车准备开往见面的地点。不知道到底是天气太热还是孃过度紧张,明明待会儿就要和彰见面,她的身体却微微地冒出汗水。
在栖羽市中,人潮最为密集的地方是条名为「要」的大道,道路两旁有各种商店林立,街内上方还有拱型蓬顶,不论春夏秋冬四季,一到假日总是人声鼎沸,更不用说是暑假期间了。孃下车后走往商店街的入口,一看到街内拥挤的人潮便不禁倒退三步。
孃本来的家离市中心有点距离,不过勉强算是市区范围内,「要」大道一带的区域也是离她家最近的闹区。即便如此,孃很少到这里购物,由于家附近的超级市场的货色一应俱全,做菜的材料都可以在那里买到,而便利商店的日常杂货也是应有尽有。在孃以往的生活中,并没有任何非得到闹区的理由和需要,因此她不太记得和彰见面的书店正确位置,只好东张西望地四处寻找。
孃发现彰已经先到达约定的地点了。虽然上午的气温还算凉爽,彰的上半身却穿着不像是夏天使用的运动外套,配上略为过膝的五分裤和球鞋,一个人呆呆地站在书店前,似乎还没有发现缓缓接近的孃。彰有时抬起头望向天空,有时候会低头看着地面,只是伫立于此,也没有做出任何引人注目的事,孃却觉得他的四周笼罩着一股与众不同的气氛,或许是彰的天生气质,也有可能是因为孃知道他是不同世界的人吧?此时,有几个擦身而过的女性忍不住回头多看他一眼,然后兴奋地和朋友说些悄悄话。是因为彰的俊美外表吗?还是他散发的那股特殊气质吸引异性的眼光呢?应该是前者吧。
「对不起……你等很久了吧?」
孃以急促的步伐走到彰的身旁道歉,彰则是微微扬起嘴角。
「没有,我也刚到。」
「我很少到这一带……所以有点迷路……」
「我也是,我不太喜欢人多拥挤的地方。」
彰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往前行走,于是孃尾随在后面。只见彰灵敏地在人潮中穿梭,与不习惯高跟鞋的孃逐渐拉开距离,她想要赶快跟上以免和彰走散,结果一个重心不稳差点跌倒,而被彰扶个正着。
「小心点,妳还好吧?」
「嗯,没事,谢谢你。」
孃感到很不好意思而满脸通红。
之后孃又有几次差点和彰走散,想要追赶却因为身体无法保持平衡而脚步不稳,孃并没有跌倒,不过彰频频看到孃走得东倒西歪,也屡屡露出觉得很莫名奇妙的表情。
「妳的身体不舒服吗?」
孃随即摇头否认,彰则是带着狐疑的表情停下脚步,片刻后,彰拉起孃的手,不发一语地牵着孃继续往前行走,而且将速度放慢不少,孃紧紧回握住彰的手,彰的手指则是紧紧地牵着她的手掌。
一个月前,孃一直寻觅着「某个人」。
希望「那个人」能够带她逃脱这个地方,带着她远离这片既平坦又荒芜的大地。
而她也再度确定,那个梦寐以求的人一定就是彰。
彰的左手紧紧握住孃的右手,她就这样随着彰的牵引一路前进,完全不知道目的地到底是哪里。可是不知为何,孃的身心还是充满安全感,她不再感到不安,放心地将自己托付给彰。
两个人走到离商店街有段距离的地方后,彰在某家高级精品店的门前停下脚步。
「不好意思,突然把妳找出来。」
说完后,彰像是惊觉似地放开孃的手,尴尬的气氛随即在两人间蔓延开来,孃不知该说什么话化解这种局面,也无法要求彰牵起她的手,只好愣愣地呆站在原地。
「先进店里再说吧。」
不等孃同意,彰就自顾自地走进店内,孃也立刻跟着彰走进店内,却不由得地停下脚步。
整间店的设计以紫和黑为基本色调,店内还有淡淡的香水味,数名打扮得十分光鲜亮丽的店员看到孃和彰,便立刻露出优雅的笑容说道:
「欢迎光临。」
在孃的眼中,这里简直是与现实脱节的童话世界。
「真琴小姐的生日快到了。」
彰一面在店里物色合适的礼物,一边说出此次的目的,孃则是点点头让彰继续说明。
「真琴小姐曾经说过她喜欢这家店的东西,所以我想买点东西当礼物送她,不过我不太了解女生的喜好,才会找妳一起来挑礼物。」
孃望向摆满装饰品的展示橱窗,小架子上的化妆品琳琅满目,还有许多华丽的衣服,怎么看都是平日无缘接触到的东西。
「要我选吗……?」
「至少比我会选吧。说实话,我对这些东西完全没有头绪。」
「可是我没穿过这种衣服,平常也没化妆……」
彰则是伸手制止孃继续反驳。
「没关系,反正妳一定比我清楚。」
「会吗……」
孃很高兴彰找她帮忙,却没把握挑到合适的礼物,自己平常都和这类美丽衣服及化妆品完全无缘,连现在穿的衣服也是魁送给她的,不论是她以前穿的衣服或是母亲生前的服饰,部是在量贩店购买的便宜货。
此时彰再度拉起孃的手,移动至展示装饰品的玻璃柜前。
「妳觉得送耳环或项链怎么样?哪种比较适合真琴小姐?」
孃开始回想只见过一次面的真琴小姐。她长得不但很有女人味,看起来还很精明能干,孃在脑海里将玻璃柜中的每个饰品和真琴小姐的脸对照,觉得以真琴的美貌戴哪个都很搭,她无法判断该选哪个才好。
「……你已经决定要送饰品了吗?」
被孃这么一问,彰不耐烦地摇了摇头。
「倒也不是,我只是想在这家店买礼物。」
「化妆品呢?」
「那也不错。」
于是,两个人便一起前往化妆品柜。除了他们两个人之外,店内还有一对看起来像情侣的男女档以及几名较成熟的女性,每个人经过孃和彰旁边时,都会对他们投以会心一笑。孃一想到「这里或许不是他们这种小孩子该来的地方」的时候,又紧张地差点跌倒,如果彰没有牵紧,她一定会当场摔倒。
「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妳有点怪怪的。」
彰语带责难地如此询问孃。孃认为说谎也没用,只好老实地说出穿的鞋子不合尺寸的事,彰则是傻眼地叹了一口气。
「不用勉强穿别人的鞋子吧?」
「可是我……」
孃将刚到嘴边的话吞回肚里。今天为了和彰见面,她才想特意打扮得和平时不一样,不过彰并未拜托她这么做,这都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所以孃认为根本没有必要告诉彰。
彰默默地叹出一口气,便拉着孃的手走到店内的女鞋区。彰默不作声地观看几双鞋子,孃不明白他的用意,只好静静地跟在旁边一起看,不久后彰总算开口说道:
「试穿看看吧。」
并且用手指着几双鞋。
「试穿?」
「不知道有没有适合妳的尺寸。」
孃还来不及反应,彰已经举起手招呼站在旁边的店员,表示孃想要试穿鞋子,店员便转向孃询问脚的尺寸。孃说完后,只见店员恭恭敬敬地鞠个躬说:「请您稍待片刻,我马上帮您拿过来」然后走往别的地方。
孃感到万分疑惑,完全无法理解彰到底在想什么,彰则是一言不发地抬头看着天花板,接着犹如自言自语地说道:
「穿不合脚的鞋子很痛吧?」
「可是……我身上没什么钱……」
孃慌张地说出这些话,视线不停地瞥向价示牌写的价钱,于是彰再也无法按捺心中的烦燥,只见他搔搔头发说:
「不用妳出钱……是我买给妳。」
「不用啦……这怎么好意思……而且你不是要买真琴小姐的生日礼物吗?」
「那个再晚一点没关系。」
孃正要反驳,便看到店员拿着符合尺寸的鞋子走向两人,孃和彰也结束对谈。
现在想拒绝也来不及了,孃只好乖乖地穿上店员拿来的浅口无带轻便鞋。鞋底颇有厚度,穿起来却比想象中舒服,比她以前所穿过的鞋子的确好走得多。
「妳穿起来很好看喔。」
店员带着笑容如此说道。孃觉得很高兴,到全身镜前欣赏自己穿上这双鞋子后的感觉,姑且不论店员的话多少部有恭维客人的成分,孃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这双鞋子的确和身穿的衣服完美搭配。孃回头看彰,彰则是不好意思地撇过脸。
「不好看吗?」
孃寻求彰的意见,只见彰以不改往常的冷漠态度回答:
「应该还好吧。」
「您要试穿别双看看吗?」
不等孃回答,彰便抢先告诉店员:
「麻烦妳了。」
孃脱掉试穿过的鞋子,穿回向魁借来的凉鞋,果然还是觉得有点紧。
之后孃又试穿几双鞋子,但不管孃询问几次,彰的反应始终平淡应对。孃以为他对这些鞋子不以为然,也觉得对店员很不好意思。
「还是不要了……让你破费我会很过意不去。」
听到孃这么说,彰再度叹出不知是今天第几次的叹气。
「妳不用客气。」
「可是……价钱也不便宜……」
「就跟妳说不用客气!」
彰突然提高音量,四周的店员和客人都惊讶地转过头看着他们,发现别人的眼光后,彰和孃心虚地缩起身体,至于站在两人身旁的店员依然满脸职业笑容,跟彰和孃踏进店里时一模一样。
「反正妳不用在意让我出钱。」
孃只好点点头,再继续拒绝反而会觉得于心不安,而且她不想为这种事跟彰吵架,只要接受彰的好意并且感谢他就好。
「那妳想要哪双?」
听到彰的问题,孃用手指着最后试穿的褐色皮革制马靴,而那双马靴出乎意料地比其它浅口轻便鞋还便宜,也是价格最低的一双鞋,不过以孃的消费能力来说,这种价格已经算是天价了。这双鞋不仅适合走路,和许多不同风格的衣服也都很好搭配,孃认为比别双鞋还要实用得多。
「夏天穿马靴?换双比较凉快的鞋子吧?」
彰百思不解地提出疑问,可是孃认为马靴在一年四季都能穿,这就是买下它的最大理由。孃希望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任何时候,都能将彰送给她的心意穿在脚上。
「这双就好……我喜欢这双。」
因为是让别人出钱,只见孃低声地如此回答,彰则是耸了耸肩。
「妳确定?那就买这双啰。」
说完后,彰随即对站在一旁的店员挥手示意。
「我要这双。还有,她现在就要穿这双马靴,可以麻烦妳把她现在穿的鞋子收在盒子里吗?」
店员点点头表示理解,便将孃原本穿的鞋子放进马靴的鞋盒,并且替他们结帐。彰在付钱时,孃站在身后低头注视着这双没有闪亮光泽的马靴,这也是她有生以来首次收到如此令人开心的礼物。比起小时候父亲或者是母亲送给她的礼物,这双马靴更加深深触动她的心弦。
孃认为这份感动和价格高低及礼物贵贱无关,因为这是彰送给她的。
「彰……谢谢你。」
两人并肩走出店门后,孃郑重地向彰道谢。
「不用谢,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你原本是打算买真琴小姐的生日礼物的……」
孃想起最后没买成真琴的生日礼物,两个人就离开这家店了。听到孃这么说,彰则是无奈地回答:
「没关系,她的生日还早。」
彰的强硬语气会让人误以为他在生气,于是孃也就不再追究,在这种节骨眼还继续加油添醋的话,彰可能真的会发脾气。
彰二话不说地往前行走,孃跟在他的身后。虽然刚买的马靴有点硬,走路时紧紧贴着脚,但还是比魁那双尺寸过小的鞋子舒服得多。
彰不停地向前迈进,孃则是配合他的脚步,马靴发出叩叩的声响,也让脚边有种前所未有的全新触感。
「要不要找个咖啡店休息一下?」
总算停住脚步的彰回过头问孃。当孃正要点头时,彰怱然想起什么似地改口说道:
「算了,那还不如到球先生的店,待会妳要打工吧?」
「嗯……」
其实孃想要继续和彰相处,即使是一下子也好,不过就与彰说的一样,考虑到打工时间逐渐逼近的问题,两个人直接到球的店里确实比较不会耽误时间。
「我可不想让妳打工迟到。」
孃当然也不想迟到。倘若自己迟到,彰一定会帮她向球解释错在他身上,尽管球不至于因此动怒,但孃还是舍不得让彰为自己扛下任何责任。
彰看到孃点点头,便慢慢地迈开步伐前进。
「虽然天气有点热,反正距离不远,我们走路过去吧。」
孃再次点点头,两个人便选择在阴凉的地方前进,尽量避开阳光的照射。孃和彰并肩前进,并且聊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彰在交谈中偶而会露出笑容,虽然孃觉得他的笑容总是蒙上一抹阴影,不过仔细想想,今天打从两人碰面以来,彰的表情就是一直略带忧郁。
只差几分钟就能抵达球的咖啡厅时,孃注意到彰怱然停住脚步,便跟着停了下来。
「怎么了?」
孃注视着彰的脸孔关心地问道,才发现彰的脸颊布满汗水。孃以为是天气太热的关系,可是两个人走在同样的街道上,行走速度也差不多,自己却没有像他冒出这么多汗。虽然彰穿得比她厚,应该也不至于汗流如雨,而且彰的表情看起来似乎有点痛苦。孃正想伸手摸向彰的脸颊,却被彰毫不客气地一把猛力推开,看到彰如此怒气冲冲,吓了一跳的孃不禁往后倒退,彰才回过神抬头向孃喃喃说道:
「抱歉……」
「你很不舒服吗?」
孃按住方才被拨开的手并如此询问。她还记得以前看过彰发作时的样子,那也是彰特有的心理疾病,她曾经听本人和身为主治医师的魁说过,彰有时会有渴望鲜血的冲动。
「不好意思,水……妳可以帮我……买水吗?」
彰带着凌乱的呼吸这么说道,孃则是点点头,立刻四处张望寻找可以买水的地方,幸好附近就有一台卖矿泉水的自动贩卖机。孃小跑步到贩卖机前买了一瓶水,回到彰的身边并将宝特瓶装的矿泉水递给他。彰从口袋里掏出数种药片,含在嘴里和着水硬吞下肚,孃在几步外的地方关心彰的举动,这时她突然想起彰曾经说过的话。
——只要妳在我的身边,我就会没办法保持清醒。
这是怎么一回事?孃认为只要自己靠近彰,就会让他的症状发作。难道彰此次的发作也是因为自己和他定在一起的关系吗?孃越是想象,就越是把罪推到自己身上。
几分钟的时间内,彰一直蹲在地上喘气,等到他稍微镇静下来,便连续做几个深呼吸,并且将视线转向孃。
「……抱歉。」
彰喃喃地说道,表情比发作前更为阴沉,这也让孃相当难受。
「你的症状又……发作了吗?」
听到孃这么问,彰不由得垂下头。孃知道彰的沉默代表默认,孃也知道彰非常痛恨自己的宿疾,却还是问出这种粗线条的问题,于是懊悔地跟着低下头。彰不说话,孃不知道该讲些什么,两个人便安静无声地伫立在原地。片刻后,无法忍耐沉默的彰首先开口说道:
插图023
「是我今天忘记吃药……我太大意了。」
彰说的药应该是指抑制发作的药吧?不过,孃记得彰提过药效越来越薄弱的事。彰似乎已经看透孃的想法,便接着补充说明:
「其实医生最近帮我开了新的药……要在每餐饭后服用,我之前的药是在晚餐后服用。」
「身体比较舒服了吗?」
「嗯。」
彰虽然点点头,脸色还是看起来不太好,其实彰有张白皙俊美的脸庞,状况极佳的时候甚至可以看到肌肤白里透红。
两个人刻意拉远彼此间的距离,继续前往球的咖啡店,而在到达球的店之前,他们都没有再说半句话。
球经营的咖啡店「缘」位在商店街内的某条小巷子底,开店时间为下午两点,孃的打工时间也是从下午两点开始。当彰和孃来到店门前时,孃低头察看手机显示的时间,现在下午一点四十分,而门上挂着「CLOSED」的牌子。
「彰,麻烦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孃这么说完后,便走往员工专用的后门。孃拿出球交给她的钥匙打开后门,店内却没有半个人影,看来球大概还没到。孃打开电灯,用小跑步跑进店内,再从店内打开大门让彰进来。孃要彰随便找个位置休息,自己则是走进柜台内准备。
孃的打工内容很简单,其实只是负责杂务和接待客人,她不会泡茶和煮咖啡,但又不能放着彰不管,所以她替彰倒了一杯水,并且语带歉意地说道:
「不好意思……咖啡要等球先生过来才有。」
彰对孃的抱歉彰毫不在意,只见他环视四周并问道:
「有烟灰缸吗?」
孃点点头,便从柜台下的小架子取出其中一个烟灰缸递给彰。
「谢谢。」
彰带着微笑回应后,便径自开始抽烟。孃一边偷瞄着彰抽烟的模样,一边打开音响播放音乐,店内响起适当音量的乐声,原本静谧的空间也摇身变为具有特殊气氛的咖啡小馆。
两个人没有特别可聊的话题,孃趁此时静静地持续做着开店前的准备。她先将收在架上的咖啡杯拿下来擦拭干净,整齐地排列在柜台上,一股香气也在不知不觉间蓦然飘来,孃望向传来香味的柜台角落,看到有条手工拼布盖在某个物体上。孃轻轻地将布拿开,有如实验室用具的咖啡机便出现在眼前,里面已经有研磨好的咖啡豆,一滴滴的咖啡就像点滴般缓缓落下。孃以为球还没到店里,看来他早就到了,怪不得一打开店门后就立刻感觉到凉爽的室温,原来空调早已开始运作,孃猜想球大概先来过,做完开店前的基本准备后才又离开。
就在思索的同时,孃感觉到有个人从后门走进店里,随后见到球从柜台底端现身,手里还堤若一个体积不小的纸袋。
「嗯?彰也来啦?」
球一边说,一边把手里的东西放在脚边,并且脱掉外套挂在柜台后方的墙壁上,他已经打好蝴蝶结领带,身着平常工作的服装,孃对他微微点头打个招呼,球也回以微笑,并且把刚刚置于脚边的纸袋拿至胸前。
「这个……就当做孃的制服吧。」
接过纸袋后,孃的眼神在纸袋和球之间来来回回地飘移着。看到孃的反应,球的微笑变得更加浓厚。他低头看向孃的新鞋子,然后将视线转向坐在柜台前的彰。
「马靴喔……真是出乎意料,我还以为你会选仕女鞋一类的鞋子。」
听到球说的话,彰将目光移向别处,并且对着天花板吐了一口烟。
「她自己说喜欢那双的。」
不明就里的孃仍旧抱着纸袋伫立在原地,球则是从银色的雪茄盒中抽出一根烟衔在嘴里。
「其实我们三个人讨论过替妳准备制服的事,鞋子的事交给彰负责,我一直在猜他会替妳选什么鞋子喔。」
听到球愉快地如此说着,孃转头看向彰,只见彰兴趣缺缺地抽着烟。
「话说回来……妳先试穿看看吧?魁已经改过尺寸了,应该不会有问题。」
孃回过神,便从纸袋中取出制服,那是一套黑色的连身洋装外褡白色围裙,感觉很像欧洲中古世纪的女仆服装。
「不好意思,店里没有更衣室,可以麻烦妳到洗手间换吗?」
「好、好的……」
孃对突如其来的小插曲充满疑惑,但还是抱着衣服离开柜台前往洗手间。孃走进洗手间锁上门,抱着衣服怔怔地发愣,原来彰突然买鞋子给她并不是出自个人的意愿,也让孃大失所望。但仔细想想,并没有什么大事值得庆祝,只因为鞋子不合这点就买鞋子的确有点奇怪,只能怪自己一时高兴得冲昏头,误以为彰真心想买礼物送给自己,可是对孃而言,这份礼物依旧相当珍贵,心中的谢意也仍未消失。
孃在狭窄的空间内脱掉马靴和身穿的衣服,换穿球等人为她准备的制服。孃从小到大都没穿过这种设计的衣服,稍加思考才摸索出衣服的穿法,总算将围裙正确地套在洋装上。实际穿在身上的感觉比想象中更像女仆,让孃感到有点难为情,不过她也认为这种风格的服装满适合店内的气氛。
孃走出洗手间,球立刻笑容满面地看着她的装扮。
「太好了,比我想象中还更可爱。」
听到球的赞美,孃不禁满脸羞红低下头,并且用眼角余光偷偷看着彰。彰还是意兴阑珊地抽着烟,看起来好像有点不太愉快。孃开始思考自己到底做出什么让彰生气的事,却找不到答案。
「彰,你在害羞什么?」
球注意到彰将脸转向别处,便刻意这么挖苦,并且将一杯冰咖啡递给他。
「我才没有。」
「是喔?那你就随意休息吧。」
球说完后,接着将视线转到孃的方向。
「孃,妳先休息没关系。今天会有个客人过来,我打算等他离开再开始营业。」
球用手势示意,要孃在柜台前坐下,孃也照着指示坐在柜台前。
「有客人?」
「嗯……」
听到孃的问题后,球顿时收起脸上的笑容,看来今天要来的客人并不是普通人物,彰则是提出和孃心中的疑问相同的问题。
「那个客人是谁?」
「反正你们也会在场,我就实话实说吧……你们听过赤羽重藏吗?」
只见彰歪着头开始思考,孃则是对这个名字有印象。
「是市长吗?」
「没错,他是现今栖羽市的市长。」
孃曾经在报纸与其它地方看过他的名字,所以记得这号人物。
「市长……来这种穷酸地方做什么?」
彰错愕地如此发问,球耸耸肩回应:
「也不用说成这种穷酸地方吧。」
「对他来说,确实很穷酸吧。」
「也是啦。」
随后球便闭口不语,并倒了一杯冰咖啡给孃,然后叼起一根香烟。不论是彰还是球,孃都认为他们的烟瘾很重。当球准备讲某个正经话题,特别是难以启口的事情时,必定会在每段话的段落间点燃香烟,这或许也是球的固定习惯吧?
「赤羽重藏以前是我家老爸的秘书。」
吞云吐雾一番后,球总算再度开口,孃曾经听说球的父亲是栖羽市的前任市长。
「老爸过世后,就由他接手掌管势力范围,还亲自出马参选当选市长。我们在老爸死后曾经见过几次面,他也是个虽然年轻却已经相当有成就的人。」
「有成就的人来这边有什么事?」
球听得出来彰的话中有些带刺,但他并没有多加斥责,只以低声回应:
「……我有事想拜托他帮忙。」
「帮忙?」
「彰,你冷静点听我说,我本来想等事情有点眉目再告诉你,因为这是我和魁私下做出的决定。」
「别说那么多废话,我只想听重点。」
球对彰的反应无奈地轻吁一口气,并将烟灰弹落至柜台的烟灰缸内。
「你应该知道我家老爸和魁的父亲在世时,曾经携手打击毒品组织这件事吧?而你的母亲也是那个组织的一份子。除了她之外,当然还有好几个人和那个组织有关,赤羽重藏就是其中一个例子,老爸的笔记本里也有他的名字。」
彰不发一语,将冰咖啡的玻璃杯用双手手掌捧住,并且垂下双眼,这个举动似乎也默默地表示自己愿意听下去。
另一方面,球则是思索着接下来该如何说明。他叼着香烟,抬头仰望天花板,听到放在孃面前玻璃杯内的冰块融化并发出轻脆的声响后,球再度开口:
「我和魁也讨论过,光靠我们的力量对抗掌控整个城镇的组织,实在是势单力薄,而且我们也不清楚老爸他们究竟是如何办到的,所以结论是,我们需要更多情报。」
「所以……你打算问那个市长吗?」
「你好像不太赞成。」
「我的母亲和你的父亲、还有魁的父亲全都死掉了,为什么只有那家伙活着?从那个苟延残喘的孬种嘴里还能打听到什么情报?」
孃只能默默地听着他们的对谈,她能理解彰的心情,但同时也觉得球的想法不无道理。
「而且,你也不能保证那家伙是不是已经被那个组织收买了。」
彰的怀疑也让球不由得低下头。
「你说得没错,我不否认这是赌注。话说回来,自从揭发那个叫辰巳的高中老师后,我们的调查迟迟没有进展,对好不容易到手的新型毒品也没有头绪,而且那帮人搞不好已经察觉到我们的存在……所以我认为就算冒点风险,起码一定要打破现在的僵局。」
「可是……」
「翻遍老爸的笔记本,确定百分之百还在人世的人只有赤羽重藏,想找他问话也是人之常情吧?」
「万一他就是叛徒怎么办?」
对于彰的询问,球默默地从柜台下拿出一把匕首,球将匕首在手中把玩片刻后,便用力往右手边的墙壁投掷出去。匕首不偏不倚地插进挂在墙壁的月历,还发出一声很大的声响,剌中的日期恰好就是今天。
「到时候就是这样。」
球带着微笑,若无其事地如此说道。孃对球的举动冒出一股恐惧感,她在心中告诉自己这就是自己闯进的世界,于是啜饮一口冰咖啡试图让心情平静下来,彰也跟着将杯子送到嘴边,却冷不防地将咖啡杯碰地一声用力放回柜台上。
「你……打算当着孃的面杀人吗?」
「只有我们两个男人见面会让对方产生戒心,若是有女孩子在场,多少会让他放松戒心吧?他一定猜不到我会在女孩子面前动手。」
「就因为这种理由……你整天只想着如何利用别人吗?」
彰冲向前正要抓住球的胸口时,球将身体转向侧面及时避开,并且反抓住彰的手腕。
「彰,孃已经没办法置身事外了,就算会遭遇危险或必须见到血腥的场面,我都会要求她帮忙,而且刚刚说的只是最坏的情况,事情不见得会演变成这样。」
孃感觉到两人即将打架的浓浓火药味,于是她赶紧站起身用双手拉开两个人,彰气冲冲地坐回椅子上,球则是冷静地整理被彰拉乱的领带。
「我没关系……彰,不用那么在意我的感受。」
孃如此劝慰,彰却彷佛不想听到答案似地把脸别开。
「我就知道妳会这么说。」
「谢谢你这么担心我……不过球先生说得对,我已经没办法置身事外了。」
「我知道!可是,我就是看不惯他毫不在意地让妳看到血腥场面!」
彰粗鲁地如此说道,球则是若无其事地点燃另一支烟,孃觉得自己好像看到这个动作好几次了。
「彰,事到如今你就一起帮忙吧,你今天有带着吧?」
「……你说刀子吗?」
孃知道彰平日习惯将一把短刀藏在身后,听到球问起刀的事,彰没有否认,代表他的运动外套下现在一定也藏有那把短刀。
「你坐在入口附近的位置吧,视情况再行动,多个小孩子也能让他更安心。」
「……好吧。」
彰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坐在球示意的位置。
「孃,麻烦妳把杯子收一收,他差不多要到了。」
「好、好的。」
看孃紧张到僵硬地站起身,球不禁摇头叹息。
「妳表现得这么明显,会让我很难做事,放轻松一点。」
「对、对不起……」
孃深深地一鞠躬赔不是,然后拿着两个玻璃杯走进柜台,放在小小的水槽里并打开水龙头,此时店外传来车子驶近的声音。
「总算来啰。」
球自言自语地说道,只见彰露出事不关己的态度,背对店门口用单手撑住下巴,孃则是尽量做出自然的举动。球哼哼地清清嗓子并走出柜台,以悠然自在的动作拔起插在日历上的匕首。他盯着刀尖,随后露出出意味深长的微笑,随后将匕首交给孃。
「帮我收在那里。」
孃听从他的吩咐,快步地将匕首藏在柜台里,球则是推开店门让某名男子走进店内。这名男子看起来年近中年,身着高级西装,孃一眼就发现他是球所说的「赤羽重藏」。纵使在电视或报纸看到时没有特别注意,她还是对那张似曾见过的脸孔略有印象,不过就算是初次见面,孃大概也感觉得出来他就是市长,因为这个男人散发出某种与众不同的气息……或者该说是波长,即使身处数公尺远,也能让人感受到压倒性的存在感。
「劳驾您亲自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
赤羽完全不理会点头致谢的球,兀自停住脚步环视店内,当他看见彰和孃时,便微微牵动臂角露出微笑。
「这都是你的同伴?」
赤羽依然不看着球如此问道,球也对他视若无睹,径自迈步走向柜台。
「可以这么说吧。」
「都是些小孩子,还真像是梦幻岛。」
不等孃和球带至位子,赤羽便自行找个邻近的位置坐下,刚好和彰背对背,彰假装若无其事地盯着赤羽的动向。
「麻烦妳帮我把咖啡端给客人。」
已经在柜台内侧准备咖啡的球轻声对孃说道。孃点点头,便抱着托盘在一旁待命。孃在无意中将视线望向赤羽,发现赤羽也看着她,于是她立刻急忙地别过脸。看见球开始将咖啡倒入杯内,孃便把托盘放在柜台桌上,球微微一笑,以柔和的动作将全新的咖啡杯放在托盘上。
「您要砂糖和奶精吗?」
球从柜台后方这么询问赤羽。
「奶精就好。」
赤羽则是简短回答,脸颊仍挂着有些不自然的微笑,这也是功成名就的人才会出现的表情。平时的自己并没有机会接近赤羽这种有头有脸的人,光想到他甚至能够控制普通市井小民的部分命运,孃就不由得开始紧张,手也微微发抖。
球在咖啡杯旁放个小奶精壶,用眼神示意要孃将咖啡端给赤羽。孃遵照他的指示,手持托盘移动到赤羽的座位。为了压抑手的发抖,孃缓缓地做个深呼吸,然后将放在托盘上的白色咖啡杯和小小的奶精壶摆到赤羽面前的桌上。
「谢谢。」
赤羽带着微笑道谢,手却没有拿起咖啡杯,只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球,并且把双肘撑在桌上,嘴里吐出有如叹息的一口气。
「我们直接开门见山谈正事吧,我还有其它事要忙。」
「我知道您每天必须日理万机。」
球如此回答后,同时将店内的音乐音量关小,孃站在较远的地方,以免打扰到两人之间的谈话。
「……你想问那个组织的事吧?」
赤羽说到这里,便用手指拿起奶精壶,倒几滴奶精在咖啡中。
「他们叫做『栖羽亲』。」
赤羽一边用汤匙搅拌咖啡,一边开始说明,球则是叼着烟,用眼神催促他继续说下去,静谧的店内也在此时冒出打火机点火的磨擦声,并在离球的嘴唇数公分处亮起火光。赤羽也像是等待球的动作似地,停顿几秒后再度开口说道:
「他们并不是庞大的组织,至少规模还没遍及全国。他们以栖羽一带为据点,多半只以走私或制造毒品之类的活动和其它大型组织搭上关系,所以要找出他们的实体会有一定的难度。」
说到这里,才见到赤羽啜饮第一口咖啡。
「事到如今,问这个问题好像有点晚……那个栖羽亲到现在还持续活动吗?」
球这么一问,赤羽则是稍微瞇起眼睛回答。
「『到现在』的说法有点语病。」
听到赤羽这番话,换成球瞇起眼睛看着他,看来他听不懂赤羽话中的意思。
「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十年前,我和令尊对抗的毒品组织并不是这个栖羽亲。」
球停下动作,但指头仍然夹着香烟,过长的香烟灰便随着重力掉落地面,赤羽望着球的惊讶神情,语带叹息地娓娓陈述。
「本来栖羽亲是为了消灭这个街上的毒品组织而成立的团体名,创办人就是令尊道明寺市长,还有他的朋友敷岛院长。」
「……你也参与过这个组织。」
球低声说道,赤羽则是点头承认。
「没错。我这么说或许有点自夸,不过我们的组织小归小,成员可都是一时之选的菁英,所以才短短一年,我们就成功地消灭掉毒品组织了。」
「成功地消灭?」
球叼着的香烟烧到只剩下滤嘴,但是他继续衔在嘴边,并且以几乎快爬过柜台的姿势盯着赤羽。
「那、那……老爸和他的朋友……到底是被谁杀死的?」
孃听不懂他们的对话内容,只好不安地看着彰,只见彰挽着双手,连头也没抬起来,他似乎正在集中所有精神倾听赤羽所说的话。
「真正的问题是出现在毒品组织被消灭之后。」
赤羽的话语就像是回答球心中的疑惑似地,球姑且相信他的说明,便收回身体往后靠,将嘴边的烟头丢进烟灰缸。
「我们的组织中出现一个人想要利用毒品组织遗留的资源,譬如走私路线、客户名单还有他们正在开发的新型毒品等等。那个人打算接手一切,创造出属于自己的新组织,其它人当然反对他的意见,还劝他打消这个念头。但是那个人不愿意接受大家的劝告,最后还动手杀害市长等人。」
「所以说,老爸是被以前的同伴杀掉的?」
「就是这么一回事。」
此时,孃发现坐在赤羽背后的彰稍微动了一下,彰将本来放在桌上的左手绕到背后,准备随时抽出插在腰后的短刀——也就是说,彰从赤羽的话中听出他可能就是那个背叛者。在柜台擦着玻璃杯的球同样停下手边的动作,紧紧地盯着赤羽。
「那您是怎么逃过一劫的?」
球在询问的同时,把正在擦拭的玻璃杯放回柜台上,手里还拿起某个物品,孃知道那是匕首,因为把匕首放在那里的人就是她。孃屏气凝神地看着事情发展,赤羽的回答内容可能会使得彰的日本刀和球的匕首双双一同发动攻击。这股剑拔弩张的气氛逼得孃快要喘不过气了,可是,孃还是极力保持冷静不让赤羽看破。赤羽眼帘微垂,继续保持深呼吸接着说道:
「我早就料到你会这么问了。」
赤羽再度开口说出的竟然是这句话。
「我可没那么傻。当你说有事要问我的时候,我就大概猜到你要问的问题了。而且,根据我答复的内容,你们应该也做好动手杀我的最坏打算了吧?」
「既然如此,就请您快点告诉我答案吧。为什么您和老爸他们不一样,可以活到现在呢?」
球讲话非常客气,语气却相当强硬,赤羽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悠然地将咖啡一饮而尽,并用手将缀有几丝白发的头发拨到脑后,然后缓缓地起身。球聚精会神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坐在赤羽背后的彰则是扶正身子准备跟着站起来。发现其实赤羽并没有恶意,只是打算调整姿势说话,于是彰又一屁股坐回座位,赤羽终于好整以暇地开口说明:
「道明寺市长和敷岛院长事故身亡后,那家伙曾经过来找我商谈某个交易。」
球的眼睛瞇成一条细线,看来他对赤羽的坦诚相对感到万分疑惑,不等球开口回答,赤羽便自行接着述说:
「当时的我因为失去同伴而万念俱灰,那家伙问过我是否愿意顶替死掉的市长成为下任市长,他答应会提供一切所需的支持,条件则是当我成为市长,就得为新成立的组织效命,倘若我拒绝,下场就会和死掉的同伴一样。」
「……所以您才会接受他的条件。」
「没错。那家伙将自己新成立的组织也命名为栖羽亲,这本来是立志消灭毒品组织的名号,后来却沦为新的毒品组织名称。」
当赤羽说到一个段落,再也忍不住的彰来势汹汹地站起身,椅子也翻倒发出强烈的声响,赤羽听到声音而转过头,只见彰将左手放在腰后并瞪着赤羽。
「你冷静一点!」
彰毫不理会球的阻止,向赤羽步步逼近。
「你这个叛徒!」
彰气愤地发出低吼,赤羽则是歪着头打量眼前的少年。
「你是……」
不过,赤羽还没说完,彰已经一把抓住赤羽的领带并且用力扯住脖子了。
「你这个贪生怕死的家伙!居然有脸夹着尾巴逃走……」
「放手!」
看不下去的球立刻跃过柜台冲到彰的身边。
「球!你别管我!为什么要让这家伙活着!」
彰粗鲁地大声吼道,用力甩开球抓住他的手,接着,彰的左手猛然抽出腰后的短刀,把刀刃抵在赤羽的颈边,吓得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孃只能站在一旁观看。
「孃!妳出去!我不想让妳看到血腥的场面!」
球听到彰的话,便露出为难的表情,但出乎意料的是,脖子被刀抵住的赤羽却比现场任何人都遗要冷静。
「就凭这个东西……」
赤羽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捏起刀刃。
「你们打算凭这个东西和那些家伙拼命吗?」
面对赤羽的行动,彰想要抽回刀刃却无法如愿。不知道是因为赤羽的手指力道胜过彰的腕力,抑或是施力方式的影响,总之彰的刀刃完全动弹不得。
「你们别太小看那个组织。他们曾经对抗过在这个城镇中的毒品组织,并且接手他们的地盘,可不是用这种玩具就可以轻松打发的对象。虽然他们的规模不大,但是只靠几个小鬼凭着半吊子的力量,绝对不可能对付他们。」
说完后,赤羽随即松开先前捏住的刀刃,彰似乎一直使尽力气想抽回短刀,所以赤羽突然松手也让彰差点往后摔倒,球立刻将他扶稳。
「不过,这十年来,我屈就于那些家伙的命令总算有价值了。」
「您的意思是……?」
球挡在彰和赤羽的中间如此发问。彰一边对赤羽保持警戒,一边也顾及球的面子,姑且忍住怒火站在背后伺机而动。尽管彰要求孃离开店内,听到赤羽讲到如此耐人寻味的话,也使她停留在原地不动。
「就是十年。没错,我已经等待整整十年了,就是希望有像你们这样的人出现,我才会听命于那些家伙搜集内部情报。」
「说得真是冠冕堂皇,您有任何证据吗?」
彰突如其来的行动也让球变得有些冲动,但终于还是找回平时的冷静,并且向赤羽提出他的疑问,赤羽则是点头回应:
「我懂你的意思,所以我会提供给你们需要的力量,让你们有足够的实力对抗那些家伙。」
现场顿时一阵静默,球似乎正在努力地解读赤羽的含意,彰看着球接下来的举动,孃则只是盯着他们。
「所谓力量……是指枪枝吗?」
「你应该心里有数,光凭这种小刀根本不足以对抗他们。」
「您要提供枪枝给我们吗?」
「当然,只要你们有需要的话。」
球的表情变得相当阴沉,他似乎无法看穿赤羽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于是彰迈步往前推开球。
「没有这个必要。」
彰斩钉截铁地拒绝,只见赤羽泛出一丝丝的微笑,这道笑容也含有同情的意思。
「十年前,也有一位女性和你说过同样的话,她是我们的伙伴之一。她虽然身为女人,却又比任何男人都还要强悍,而且兼具理性和智慧,甚至可说是战斗的天才,然而她最后还是死于枪下。如果当初她肯使用枪械战斗,或许局势又会有所不同吧。」
听完赤羽的话,彰立刻面露惨白,惊讶地张开嘴巴并往后倒退一步,赤羽则有如落井下石般告诉彰:
「……你和她长得很像。」
「闭嘴!」
彰一边大声叫喊,一边脚步踉呛地退后,孃赶紧上前扶住彰,只见呼吸急促的彰双手抱着头说道:
「像你这种胆小鬼,根本不配提到我妈的名字!」
「我的确是个懦夫,随便你怎么骂都无所谓,不过就是因为我存活下来,才能亲眼目睹许多事,这是无可否认的事实。」
彰想要扑到赤羽的身上,看出这件事的孃立刻压住彰,球也挡在面前制止彰的举动。
「看来您已经知道这家伙是谁了吧?」
球低声说着,赤羽则是稍微整理被彰扯乱的领带。
「多少可以猜到。」
并且如此回答。
「这就是我不希望你们无故牺牲的原因,我一直希望那时的悲剧不要重演。最重要的是,我一定要毁掉那个滥用栖羽亲名号的可恨组织,我认为这也是抚慰死去同伴们的最后一点心意。」
球再次以打量的视线直盯着赤羽,此时赤羽也坦然地看着球,彰则是伸手碰触孃压住自己身体的手,并且低声说道:
「我没事了。」
孃相信彰说的话,于是放开双手,恢复自由的彰也和球一样紧盯着赤羽。现场仍然充满让人窒息的压迫感以及沉重的气氛,虽然彰表示自己已经没事,但是无法保证彰是否会因为赤羽的行动而动手攻击,相信彰、球遗有赤羽三人都应该了解这点。
「我的时间有限。」
赤羽首先打破沉默说道:
「我们这样互瞪也是无济于事,我还有事情要忙。」
赤羽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伸进怀里,彰和球立刻摆出架势,不过赤羽却只拿出一张纸片。
「这个住址有间叫做『玄』的香烟店。到那边之后,告诉老板要一包P『trigger』香烟,店老板是栖羽亲的一员,不过他也曾经和前任市长共同奋斗,也就是旧栖羽亲的人。」
球则是从赤羽手中接过那张纸。
「十年前的旧栖羽亲到底有多少成员?」
球注视着纸片低声问道。赤羽从西装内袋拿出一个钞票夹,里面夹着一叠厚厚的纸钞,并且抽出一张钞票放在桌上。
「零钱不用找了。」
说完后,赤羽便准备离开,彰却挡住他的去路。
「回答刚刚球先生问的问题。」
看到彰亮出短刀,赤羽依然闻风不动。孃不知道赤羽是天生胆识过人,还是因为经历过大风大浪而让他如此无畏无惧。对孃来说,即使是身处另外一个世界的彰,在赤羽面前也像是个逞凶好强的十来岁少年。
「知道这件事又能怎么样?」
彰并没有回答,只是稍微晃动拿在手上的短刀。
「藉由知晓过去的事,才能开拓未来的道路!我们的想法很奇怪吗?」
球比个手势示意要彰收起短刀,并且代替彰回答赤羽的问题。赤羽看着球,随后露出耐人寻味的微笑。他有些刻意避开球和彰,并且小声地回答:
「六个人,我们六个人就是旧栖羽亲的真正面貌。」
「如果您说的是真的,那就是老爸、敷岛院长、你和香烟店的老板……」
说到这里时,球看了彰一眼便继续说道:
「再加上这家伙的母亲。剩下的那个人是谁?那个人应该就是操控新栖羽亲的人吧?」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赤羽不再多说,便转身走出咖啡店。等到他一出店门,处在紧张气氛中的彰和球累得几乎同时坐在椅子上。
球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彰,你觉得怎么样?」
赤羽还在店里时,球完全没有提到彰的名宇,到赤羽离开后才叫出他的名字。直到现在,孃才发现球是出于保护彰的心理而故意这么做的。也不知道彰是否真的了解球的用心良苦,他一改强硬的态度较为缓和地说道:
「看来也只能相信那家伙说的话了。」
接着,两个人几乎同时点火抽烟,即使是比孃还早见过世面的球和彰,都因为刚才和赤羽的交谈而倍感疲倦。
「孃,帮我们倒杯咖啡过来,三杯冰的就好。」
孃听从球的指示,走进柜台内准备咖啡。就如彰所说,现在他们能做的只有相信赤羽的话。话说回来,历经刚刚那幕后,孃突然顿悟自己是多么地微不足道,自己只能旁观彰、球还有赤羽三个人的对话。其实自己和彰共同行动的理由也不甚充分,因此眼巴巴地袖手观望也是不得已的举动,孃认为自己连参与对话的资格都没有。纵使有资格,在那种剑拔弩张的隋况下,孃最多也只能尽量压抑自己的恐惧,与一个月前的自己并没有太大的改变。孃觉得自己只是用绳子绑在球和彰的后面跟着他们而已,她也对此感到相当不甘心。
孃照着平日球泡咖啡的方法,依样画葫芦地冲泡三杯咖啡,她将三杯冰咖啡、奶精壶还有糖浆放在托盘上,并且分别端给球和彰后,自己便挑张离他们稍远的椅子坐下。
「总而言之,先到赤羽说的那家店看看吧。」
看到孃端来咖啡时,球随即开口如此提议。
「我不想去,我根本不需要枪。」
彰似乎使着性子这么回答,球只好无奈地耸耸肩。
「别这么激动嘛,总有一天一定会需要的,我们总不能只靠匕首或短刀之类的武器和那些下三滥的混混们拼命吧。」
「你高兴怎样就怎样,我不想去那家店,也不想用枪。」
以往球总是会对彰晓以大义,今天却乖乖住口,孃也对球的沉默感到相当意外。
「那个……」
此时,壤突然想到什么似地开口说道:
「我可以跟着到那间店吗?」
听到孃说出这句话,正在喝咖啡的球差点喷出嘴里的咖啡,结果呛到而咳个不停。球放下咖啡杯,瞪大双眼看着孃。
「……妳说什么?」
「我想到赤羽说的店看看。」
孃对自己毫无用处的立场焦虑不已,所以她想要出点力量,因此才会提出这个建议。孃只是单纯地想尽一己之力,如果自己什么都不会,就没有资格和他们一同行动。
「……妳在说什么?」
结果提出反驳的人是彰,而不是球。
「妳根本没必要做这些事。」
「可是……我都没有帮忙。」
彰听完孃的话后,便用力地搔动自己的头发,这也是彰心情烦躁时经常出现的习惯动作。
「妳不用管这种事!」
「我不想成为大家的包袱!我也是你们的伙伴吧……」
「我的意思是,妳根本没有必要烦恼这种事吧!」
彰情绪激动地站起来,球也跟着起身。
「彰,你不要这么生气。既然孃都这么说,我们就尊重她的意愿照做吧。」
「你总是这样!总是想让孃冒着生命危险!反正我就是不同意!你能保证照赤羽说的做不会有任何危险吗!」
球对彰的反应目瞪口呆地叹了一口气后,便靠近孃的身边,冷不防地一把抱住她的肩膀,球突如其来的动作也让孃忍不住发出尖叫。
「既然如此,我也跟着孃一起去吧,有事我会负责保护她的。」
孃从未和球这么接近,球传来的体味也让心跳突然加速,男性专用的香水、烟味以及些许咖啡香相互混杂,这股五味杂陈的味道酝酿出一股能够委身于他的安心感。
「……随便你!」
彰用手掌朝桌上重重地一拍,便转向门口准备离开球的店,孃见状想要追上去,可是球用手紧紧抱住肩膀让她无法动弹。走到门口的彰回过头,带着有些落寞的神情望向孃,然后一言不发地走出店门。
「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球目送彰走出门后,立即松开紧抱住孃的手,并且坐在某张最近的椅子上叼起香烟。
随后用斜眼看着壤说道:
「刚刚突然抱住妳真的很抱歉。不过对彰而言,应该是个效果不错的刺激吧。」
球对着孃露出微笑,孃虽然也回以笑容:心中却有股想要立刻冲出去追彰的冲动。
「妳是凭着自己的意志决定踏入我们的世界,也该让彰承认这点了,那家伙大概还认为有义务保护妳吧。」
就某种意义来说,孃听到这番话很高兴,彰将孃当做守护对象的举动,的确也让孃得到心灵上的依靠。
然而,孃寻求的归处却不是彰的保护。
一个月前,孃希望彰带着她逃出自己所处的世界,渴望远离那个平坦荒芜的世界。
彰实现她的愿望,带着她逃离平凡无奇的日常生活,并且踏进这个伴随危险的世界,而这个愿望实现后,孃又冀望彰能够承认她的存在,承认她是共同奋战的「伙伴」,以同等的立场与眼光看待她。
——我很任性吗?
孃扪心自问,不过并没有得到答案。
「被我抱着有这么难过吗?」
看到孃低头沉思的样子,球似乎觉得有点受伤地问道,孃则是回过神连忙摇头否认。
「真的吗……不讨厌就好。」
就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球握住孃的手臂将她拉近自己。
「既然妳不讨厌的话,我们还可以做点其它事喔。」
见到球的脸冷不防地靠近,孃受到惊吓而用力将球推开,突然失去平衡的球勉强站稳脚步,随后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看着孃。
「……原来如此,看来没有我介入的余地啰。」
孃立刻回想起今早魁说的事,球是个花花公子的传言看来是真的。孃的手摸着心跳加速的胸膛,她实在猜不透球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只好呆呆地站在原地。
「玩笑好像开过头了,抱歉。」
见到球露出苦笑,孃不禁叹了一口气,同时注意到店门外有动静,接着有个客人推开门走进店里。孃以为是彰转变心意而转头看往门口,没想到进来的人是魁。
「……是妳喔。」
听到球大失所望的反应,魁嘟起嘴抗议:
「怎么样?我碍到你了吗?我特地用工作空档大驾光临,还用这种口气说话?」
「好好,欢迎光临。」
球用随便的口气招呼魁后,便开始整理桌上的咖啡杯。
「你喔,这种态度再不改,总有一天会把店搞垮。」
孃看着他们互不相让的对谈,总算让心情恢复平静带着笑容继续工作。
「欢迎光临。」
孃一鞠躬,魁则是像要舔遍全身似地盯着孃上下打量。
「嗯~~!好可爱!真的好可爱喔!」
魁用雀跃不已的口吻说着,并且紧紧抱住孃不放,手足无措的孃只好任凭魁摆布。
「喂,孃又不是妳的洋娃娃。」
在柜台冲洗杯子的球如此喃喃说道,孃听完这句话便闭起眼睛思考。
——我不是洋娃娃。
对球面言,这只是随意脱口说出的话,这句话却深深地撼动孃的内心。
——我不是洋娃娃,不是玩具人偶。
没错,正因为自己不是装饰品,就因为自己是个人类,才会希望自己和彰站在同等的立场。
孃希望彰也能了解她的心情,将她当成自己的同伴。
「孃,怎么了吗?」
等孃注意到时,才发现魁带着百思不解的的神情盯着她。
「没、没事……」
孃摇摇头回答,便连忙跑到柜台的方向。
并且在心里不断深深地期盼。
我一定要帮助大家,一定要比现在更深入彰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