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什么。”
大川话才刚说完。立刻有好几个人扭开手电筒的开辟。
“好像停电了,整个村子漆黑一片。”
声音从门口传来。敏夫啐了一口。
“我们的行动被那些家伙察觉了。”
“院长,现在怎么办?”
“先将舞殿的火炬搬到这来再说。”
众人沿着办公室的外廊架设了好几处火堆,随风摇曳的火光照得附近忽明忽暗,更增添了村民内心的不安。
“外场全村挑在这种时候大停电,时机也太巧了点,我看八成是他们搞的鬼。那些家伙在黑暗中也看得见东西,停电当然对他们有利。”
大川自言自语。
“相反的,对我们就大为不利了。”
“电话和无线电怎样?”
大厅的两端不约而同传来否定的回答。
“电话完全没反应。”
“无线电杂音太大,根本不能用。”
敏夫点点头。
“对方不希望我们与外界联系。既然无线电不能用。手机恐怕也派不上用场,看来得想办法联系村子里的其他人了。”
“找几个人负责传令吧。叫他们骑着脚踏车或是速克达,到村子里的每一个定点传达指令。”
“不如设几个指挥所,除了留守人之外,每个指挥所再另行配置负责联系的人力。一旦有什么状况,就启动达络网通知各指挥所的留守人,再由留守人下达指令或是传递情报。”
“也就是设置司令部的意思。传令的部份可以由女人和小孩负责,等一下我请妇女会安排一下。入夜之后最好集体行动。因此人手愈多愈好。”
“也只能这么做了。”
“至于指挥所的设置地点,我看除了这里之外,可以监视村道的‘千草’休息站也挺适合的。”
黑暗中传来加奈美答应出借的声音。
“好,下外场的指挥所就设在千草。外场有个公民馆。门前可以设在御旅所。至于上外场——”
“广泽家的隆文兄愿意出借木工场,那里正好位于葬仪社的斜对面。”
“好。就这么办。至于中外场——”
“设在我家吧。”结城出声。“工坊可以容纳好几个人,而且距离兼正只有几分钟的路程。”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院长,兼正那边怎么办?”
“找几个人封锁道路。人数愈多愈好。等一下我再过去看看。”
“我也一起去。这里就麻烦田茂兄了。”
田茂定市点点头。
“每个指挥所各自指派一个留守人。由消防团的班长或是顾问负责指挥。我负责兼正那边,外场就请村迫家的宗秀兄或是宗贵老弟多多担待。”
两人答应了一声,转身走出办公室。
“院长,这样应该就万无一失了。”
“希望如此。”敏夫抬头看着墙上的时钟。“三点了,离天亮只剩三个小时。这段期间就请大家稍安勿躁,等天亮之后再开始行动。”
“再过不久就要天亮了。”
佳枝对所有同伴训话。
“尾崎院长是首要目标,不过他身边跟着不少人。行动的时候务必小心。江渊诊所、葬仪社和派出所这三个地方已经曝光了,天亮的时候千万别躲到那里去。一定要设法回到这里,要不然就自行找个地方躲起来。还有,回来的时候一定要注意有没有被跟踪。绝对不能让村民发现这里。大家在山里遇见其他同伴的时候,记得通知他们一声。”
聚集在广场前的人无不神色凝重的点点头,其中也包括了大川笃志在内。
笃志的第一个反应是无法言喻的恐惧,他的心中浮现出恶有恶报的字眼,总觉得自己就快遭受报应了。不过恐惧感很快的被愤怒的情绪取代,他对总是不肯放过自己、逼得自己几乎快要窒息的现实感到无比的愤怒。
就在不久之前,笃志在千鹤的庇护之下渡过一段快乐的时光。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活着真好,可惜这种快感持续不了多久,千鹤就收回了她的恩赐。将笃志丢在一边不闻不问。上头禁止他离开山入,迫使他跟木偶一起埋葬尸体,挖掘一个又一个的墓穴。
往前推个一段时间。笃志获得了重生,挥别毫无尊严的日子。时间再往前推,笃志死了。事实上他从未活过。周围的人没收了他应得的回报,将各式各样的不愉快加诸在他身上,笃志就像被野狗咬得支离破碎的死尸一般惨遭掠夺。如今掠夺又要开始了。
(开什么玩笑。)
不公平,太不公平了。笃志还没得到应有的回报,千鹤让他尝了点甜头之后,就将糖果收了回去。好日子从笃志眼前一溜烟的飞走。
接踵而来的是永无止境的痛苦与折磨。掷不出六点的骰子绝对是出老干,天底下没有这种毫无胜算的规矩。笃志已经重生了,照理说应该轮到他支配众人才对。
(这算哪门子的规则!)
万一在这里遭到猎杀也不会有人替自己惋惜。自己的死才是出老千的极致。
(给我走着瞧。)
既然他们喜欢出老干。干脆自己订一套游戏规则算了。
“这算什么!”
逐渐散去的人群之中。正雄很恨的吐了一句。
“他们凭什么要杀了我?我只是填饱肚子而已,到底做错了什么?”
正维歇斯底里的反应让小惠大为反感。小惠从正雄的怒吼当中听出不亚于愤怒的恐惧,万一正雄就这样念个不停,小惠真的会彻底崩溃。
“哼。我们又不是他们养的狗。我们之所以忍受他们的为所欲为,不就是信任他们的能力、相信他们有本事不让这种鸟事发生吗?明明就是那一家人桶的漏子。凭什么要我替他们买单。”
“不要说了。”
小惠制止正雄,却不代表她反对正雄的说法。佳技当时只提到村民大举来袭,并未详细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不过从她刻意淡化事情的源头看来,不难想见一定是大屋的某人惹的麻烦。
“我说错了什么?既然他们是头头,这种时候当然要设法出面解决,要不然我们又何必要替他们做牛做马。当初害得我变成这副模样的也是他们,那几个家伙连声招呼也不打就把我拉进这个圈圈,做牛做马也就算了,还要我替他们擦屁股。开玩笑,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佳枝听到正雄的抱怨。严厉的目光立刻射向两人。小惠连忙离开正雄,没想到兀自念念有词的正雄居然跟了上来。
“开什么玩笑。我才不要在这种时候下山呢。那些家伙正拿着木桩等我们自投罗网。凭什么要我们去送死?打死我也不去!”
“不要再说了!”
小惠怒喝。正雄双目圆睁,似乎被小惠的反应吓了一跳,旋即垮着一张脸泫然欲泣。
“你这个人就只有一张嘴巴厉害,骨子里却是个十足的胆小鬼。”
“可是……为什么,我不要!”正雄抓住小惠的手。“跟我一起逃走吧。”
“你有病啊?”小惠甩开正雄。“你真的没救了。跟那个人比较起来,你根本什么也不是。”
“你……你说谁?”
“你说呢?如果复苏的人是他不是你,不知道该有多好。他一定会想办法拯救我、拯救大家的,绝不会跟某人一样站在这里穷嚷嚷。”
“得了吧。那家伙铁定逃第一个,他不是那种会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
“是吗?别忘了他可是带着小薰和小薰家里那个小鬼头跟恶鬼对抗呢。”
“结果却被干掉了。”
“那是因为带着小薰那两个累赘,可是你呢?我看你只会成为人家的累赘吧?”
“说这种话就太过分了。我可是想带着你一起逃走呢。”
小惠冷笑数声。
“我可不这么认为。现在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你觉得那些人会放过我们吗?逃出这里就会被视为叛徒,叛徒可是要接受惩罚的。”
“可是……”
“再说你打算怎么逃走?你会开车吗?要逃到哪去?天亮之后有什么打算?找得到休息的地方吗?你身上有钱吗?”
正雄为之语塞。小惠白了他一眼,转过身子准备离去。
“你要去哪里?”
“还用说吗。当然是到村子里。”
“不行,太危险了。”
正雄追了上来当在前面,却被小惠一把推开。她明白正雄不是真的关心自己,正雄只是不愿独自承受胆小鬼的污名。
“你走开,不要管我。”
“可是……喂,你到底要去哪里?”
“我不是说了吗?到村子里去。”
“不可以,太危险了。”
“你真的没救了。看不出来吗,这可是最后的机会。我可不想永远当一只被关在山入的看门狗。”
正雄怯生生的停下脚步。
“没听到佳枝大姊怎么说的?她不是要我们把尾崎院长当成首要目标?”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拍马屁。”
“没错,我就是要拍马屁。只要除掉尾崎院长,一定会得到上头的奖励。”
小惠伸手推开正雄。
“胆小鬼给我滚一边去。不要跟上来碍手碍脚。如果情况真的一发不可收拾,优先撤离的也是兼正那些人,所以我一定要尽快杀了院长。到时就算真的不行了,他们也会带着我一起撤离。这个时候不求表现的话,我们一定会被丢在这里。”
正雄瞪大了双眼。连忙从后面跟了上来。
“我也要去。”
小惠甩开正雄的手。独自一人快步向前。
“不要过来。你跟来只会坏事!”
离开人群的阿彻觉悟到这一天终于来了。他快步走向下方的人家。内心浮现出莫名的兴奋。尸鬼早该灭亡了,阿彻心想。
走进屋子,浓浓的尸臭扑鼻而来。厨房到餐厅之间躺着一排牺牲者的尸体。阿彻打开门锁走向牢房,一名中年女子正跟律子蹲在地上。
女子是桥口安代。将生前的同事跟律子关在一起是辰巳的主意。
阿彻对这种玩弄人性的做法感到不寒而栗。辰巳将两人关在一间牢房,静待律子的回心转意,如今律子蹲在房间的一角。缩得小小的不发一语。
放弃无谓的坚持吧,没有人能违抗尸鬼的意思。不过村民已经开始猎杀尸鬼了,说不定再过不久,就能从痛苦当中获得解放。
(……解放……)
意味着死亡。只要身为尸鬼。就无法摆脱袭击牺牲者的痛苦。就无法原谅眼睁睁看着昔日邻人死去的自己。唯独生命终结的那一刻来到。痛苦才会随之结束,村民的猎杀意味着解脱。
阿彻紧握牢房的铁栏杆。所谓的猎杀意味着被活生生的拖到阳光之下、或是被木桩钉入胸口。也有可能是被利刃砍下脑袋。阿彻曾经埋葬过遭受制裁全身炭化的同伴,不想步上后尘的念头让他痛苦不已。
遭到村民的袭击、饱受村民的凌虐、最后痛苦的迎接死亡,这真的是恐怖的过程,光是想像就令人倒抽一口冷气。阿彻曾经死过一次,死亡的过程却十分缓慢,混浊的意识和疲惫的肉体更淡化了感受痛苦的能力。这种死亡方式绝对不等同于被村民钉入碗大木桩的死亡。
既然要憎恨自己,就要有勇气了结自己的生命,否则不算是真正的憎恨。阿彻打从心底赞成沙子的说法;可是虽然他排斥、诅咒身为尸鬼的自己。却也不到悍然了结自己的地步。
阿彻将前额贴在铁栏杆,不久之后开始用力摇晃。
“起来!”
蹲在地上的律子动也不动。
“少给我装睡,立刻袭击这个女人!”
安代抬起头来惨叫一声,整个身子缩得小小的。
“你不动手的话,我来动手。我要当着你的面勒死她。”
律子终于有反应了,面无血色的她抬起头来看着阿彻。
“快点动手,否则我就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律子报以怜悯的眼神。阿彻知道自己泪流满面,却依然止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现在的他比任何人都厌恶自己,恨不得立刻了断自己的生命。
2
开门声传入耳中,静信睁开了双眼。房间里面一片黑暗,难以辨识来者的身分。
“起得来吗?”
辰巳的声音。
“……嗯。”
静信勉强起身。他依然感到头晕目眩,不过已经比先前好多了。
“跟我来。”
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有人握住静信的手腕。对方带着静信走出房间。沿着阶梯一路往下。建筑物里面一片黑暗,静信什么也看不见,不了解建筑结构的他更不知道对方要把他带往何处,只依稀感觉自己从屋顶的阁楼走到二楼、再走到一楼,然后又往下走了一层。这里或许是豪宅的地下室吧,静信心想。
“敏夫地……”
“尚未接获报告。他身边聚集了一大群人,根本没机会接近。
……这下子你可安心了吧?”
静信沉默不语,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再过两个小时就天亮了,请你暂时待在这里。”
辰巳带着静信来到床边,示意他躺下。
“屋子四周已经被村民包围了。他们大概打算天亮之后再冲进来。这里十分隐密。不容易被外人发现,到时我可不希望你轻举妄动。”
“不会,你大可放心。真不放心的话,不妨将我五花大绑。再用毛巾塞住我的嘴巴。”
辰巳哼了一声,听起来像是在摇头微笑。
“你可真是个怪人。”
“或许吧。”
“请你照顾沙子好吗?”
“我?”
“是的。就是你。沙子在白天的时候没有行动力。相信你昨天也见识到了。天亮之后的她简直跟一具尸体没两样。等一下我必须出门办事。正志郎也一样,所有能够在白天行动的同伴都有工作要做。既然其他的同伴无法行动,就只剩下你能照顾沙子了。”
“可是我……”
“我不要求你与村民为敌。只请你别做出对沙子不利的行为就好。如果可以的话。最好带着她远离危险。”
“这点我可以答应你,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就是了。”
“我可以帮你打点滴补充体力。以前我常帮正志郎打点滴。技术方面请不必担心。打完点滴之后。体力应该就会恢复了。”
静信点点头。
“我会在这里留一盏灯,电池和粮食就放在橱柜里面。”
“……嗯。”
“除此之外,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请说。”
“我不必靠人血维生,不过人血的效率确实比较好。等一下我得面对一场硬仗,所以……”
静信点点头,他明白辰巳的话中含意。
“……请吧。”
辰巳离开之后不久,沙子带着一盏灯走了进来,静信这才第一次看见房间的模样。四坪大小的房间摆着两张床和一些简单的家具。这里似乎并不是地下室唯一的房间,墙壁的另一端传来微弱的声响。
“很不舒服吗?”
“还好,没想像中的难过。”
“辰巳说他从没见过像你这么不重视生命的人。”
“是吗?”
沙子将手中的灯放在床边。双手撑在静信躺着的那张床上。
“你是我们的朋友吗?还是不站在任何一方?”
“我不敢说自己保持中立。至于前一个问题,我也没自信给你肯定的答案,只能说我不是尸鬼的敌人。”
“为什么?”
“因为我是个理想主义者。”
“尸鬼也适用于人道主义?”
“适用与否我不知道。我只是不明白人类跟尸鬼到底有何不同。”
静信叹了口气,看着床边的灯火映射在点滴袋的反光。
“人类和尸鬼拥有同样的逻辑、同样的感情、以及同样的行为,两者难道不是同一种生物?尸鬼必须靠着猎杀人类存活,人类又何尝不曾猎杀其他的生命。或如正志郎所说靠着吃人而活?若将尸鬼视为自私又残酷的生物,我想人类也好不到哪去。”
“或许吧。”
“可是我并不觉得人类是丑陋的生物。为了存活而伤害其他的生命,本来就是所有生物的宿命。人类并不丑陋。人类和尸鬼都一样。如果人类丑陋。尸鬼也一样的丑陋;如果尸鬼残忍,人类也一样的残忍。”
静信闭上眼睛。席卷全身的倦怠感让他觉得身体似乎不是自己的。
“不过我却很同情尸鬼。”
“……同情跟人类一样的生物?”
“尸鬼虽然跟人类十分相似,却有一点不同。尸鬼很清楚自己是残酷的生物,人类却对潜伏于体内的残忍因子浑然不觉。”
尸鬼了解自己的罪孽,被迫面对自己的不是,也明白自己不是良善的存在。相较于坚持自己是良善一方的人类,尸鬼显得大为不同。
“猎杀人类是你们维持生命的方法,没有人愿意成为尸鬼。也没有人愿意猎杀人类。你们只是遵照大自然所赋予的本性而活,大家却把你们视为凶器,意欲排除于秩序之外……”
“就像你笔下的该隐。”
静信点点头。
“你说的没错,我的确将自己当成该隐。所以才会对你们产生共鸣。“
“告诉我,为什么他要杀了弟弟?”
“……不知道。”
“好吧。我换一个说法。为什么你想杀了自己?”
静信摇摇头。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你觉得呢?”
“你不知道为什么,答案却早写在小说里面——唯独手刃亲弟,才是他唯一的生存之道。”
“如同尸鬼?”
“是的。人总是将杀人的行为赋予为了求生存的名义,这纯粹是出于自己的主观意识。旁人未必这么认为。翻开人类的历史,这似乎成为所有杀人者唯一的理由。”
“或许吧。”
“既生瑜何生亮的心结迫使凶手非杀了对方不可。没有杀意绝对是骗人的。既然杀了弟弟,表示他一定萌生杀意,每一种杀意的背后一定都有动机。”
静信摇头苦笑。
“果然是你。”
“果然?”
“是你在稿纸上留言的吧?”
“我很想看看你写了什么,所以请同伴带了几张原稿出来。你不会见怪吧?”
“不会,反正那篇小说不可能问世。我跟这个村子都撑不了多久了。”
“对不起,都怪我不好。”
“别这么说。你也是出于无奈。”
“真想知道那篇小说的结局。”
静信点点头,他明白小说不会有最后的结局。一方面是没有时间。最重要的是静信根本想不出他杀害弟弟的理由。
(不。)
强忍睡意的静信扪心自问。不可能不知道,小说描述的就是自己内心的杀意,静信确实曾经对自己抱持着庞大的杀意。
(而且……)
既然来到沙子的身边、既然默许外场的灭亡。也就等于对村子的一切抱持着杀意。
3
一接获速见的连络,正志郎立刻离开豪宅。打算走下山坡时。山脚下好几个手持武器的村民映入眼帘,于是他只好躲进林中,沿着林间小道一路赶往神社。几乎所有的村民都见过正志郎,逼得他非避人耳目不可;可是正志郎并不是尸鬼,在黑暗中移动无疑是一份苦差事。
还来不及接近神社,全村的总电源就被切掉了,所有的灯光瞬间消失,整个村子一片漆黑。停电虽然提供了绝佳的掩护,身为人类的正志郎却也跟其他村民一样目不能视。跌跌撞撞的从二之桥的桥畔走上村道,正志郎走过桥面进入水口。然后钻进神社前方的树林。不具夜视能力固然是一大致命伤,可是也只有自己能接近神社,正志郎还真的不知道这么做到底是对是错。暗中摸索了一阵子之后,终于来到足以将整个神社尽收眼底的树林一角。
神社生起了好几个火堆,人群聚集在办公室到舞殿之间,一块白布就盖在距离正志郎藏匿处不远的地上。
正志郎思索着该如何接近白布的方法,现在抢救回去的话,说不定还有复苏的可能。然而白布的四周总是有人来来去去的,根本找不到下手的机会。一段时间之后,几个村民走了过来跟负责看守的人说了几句话,然后掀开了白布。
正志郎别过脸去。白布之下的确是千鹤没错,原本的雍容华贵早已不复见,胸口插了一根碗口大小的木桩,显然已经没救了。
尾崎院长果然不是千鹤驾驭得了的人物。千鹤过于单纯,孩子气当中带着一丝愚蠢。当初决定让她去收服敏夫的时候,正志郎就大感不妥。千鹤似乎将支配敏去视为跟支配正志郎一样的简单。然而主动要求臣服的正志郎毕竟跟抱持着敌意的敏夫不同。更何况大家表面上服从千鹤的命令。主要还是看在沙子和辰巳的份上,悟不出这个道理的愚昧和天真果然成为害死千鹤的元凶。
千鹤是个单纯的小女人,如此下场着实令人不忍。不知道她在最后一刻的时候想些什么,或许是希望这一切早点结束,让她少受点折磨吧。
正志郎看着地上的干鹤。思索将遗骸带回去的方法。这时身后传出一声叹息。苦着一张脸的辰巳也跟了上来。
“……没救了。”
正志郎点点头。辰巳比个手势,两人转身离开一路南下,直到听不见神社的喧嚣。
“沙子对千鹤太过放纵了,不过千鹤自己也大意了点。”
辰巳吸了口气说道。离开神社之后。辰巳紧皱的眉头终于获得纾解,看来他对圣地也是有些忌讳。这个新发现让正志郎感到十分意外。
“尾崎是个狡猾的老狐狸,不是千鹤对付得了的人物。”
“没错,他绝对是个威胁。”
辰巳语毕,转身看着正志郎。
“一定要设法除掉他。替千鹤报仇。可是只要他一直窝在神社。我们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这可就有点难办了。”
正志郎凝视辰巳。
“沙子不愿离开,看来只有力拼一途可走。村民的人数虽然众多,只要少了领导人,自然会变成一盘散沙。我看不如拿他们杀鸡敬猴。让村民知道反抗我们会有什么下场。”
“不会收到反效果吧?”
“就算有。也只好认了。既然沙子不愿离开。这绝对是唯一的力法。而且若同伴大举逃亡,势必会让外界有所察觉,这可是沙子最不愿意见到的结果。”说到这里,辰巳摇头苦笑。“更何况沙子根本舍不得放弃这里。”
“一点都不像她的作风。”
在正志郎的眼中,沙子是个难以捉摸的老狐狸,处事明快,绝不拖泥带水。
“她对这个村子有着一份执着吧。当初决定要执行这个计划,就已经不像是沙子的作风了。”
正志郎点点头,或许吧。沙子渴望一个归属,渴望接纳自己的社会,她对千鹤的确是太纵容了点,然而她对正志郎又何尝不够宽容?对父母的孺慕之情是老谋深算的沙子唯一的弱点,即使那只是对外的作戏,也不能否定沙子渴求父母的事实。她需要接纳自己的社会、接纳自己的邻人、以及足以安身立命的土地。沙子对这些事物的执着。事实上也是正志郎寻觅已久的梦想。
“正志郎,拜托你了。”
正志郎点点头。
4
踏着夜色的笃志一路赶往尾崎医院。
佳技下令要杀了尾崎敏夫,笃志想也不想。就判断敏夫一定在医院里面;可是当地看到门窗紧闭的建筑物之后,才猛然醒悟自己真是笨得可以。别说是敏夫了,这种时间医院里面根本不会有人。
(该死。)
忿忿不平的笃志不知道是在咒骂敏夫、抑或自己的愚蠢。
我来告诉你规则是什么。
笃志不想再当个倒楣鬼。无论如何都要在这里板回一城,让抛弃他的千鹤、奴役他的佳枝以及其他人刮目相看。
(我可不是好欺负的。)
满腔怒火无处宣泄,笃志绕到医院的后门。雄伟的建筑物耸立在面前,睥睨众生的气势就跟兼正大屋同出一辙,笃志根本不知道敏夫躲在哪个角落。
(不过就是蒙古大夫和死老太婆而已,没什么好怕的。)
笃志伸出拳头,往身旁的落地窗用力挥下,玻璃应声而破。远处传来锣鼓喧天的吵杂声,附近倒是感受不出半点动静。笃志弯腰爬了进去,房间里面摆了张床,上面空荡荡的。
(在哪里?)
笃志走出房门,笔直的回廊映入眼帘。他沿着走廊搜寻每一间房间,却依然一无所获,餐厅里面没人,厨房里面也是空荡荡的。正打算离开厨房的时候,笃志突然想起了什么,只见他拉开流理台下方的橱柜,抽了把杀鱼力插在腰间。右手玩弄着刀尖的笃志有一种错觉,仿佛听到腰间的杀鱼刀不时鼓励他杀人。是的,没什么好顾忌了。
就在四处物色凶器的时候,耳中传来有人拉开纸门的声响。笃志回头一看。忽明忽暗的灯光从厨房门外逐渐逼近,远远的还听到不急不徐的脚步声。眼见苗头不对,笃志连忙躲在碗柜之后。
“敏夫。你回来啦?”
话声甫落。手电筒的光线照亮了厨房。笃志从碗柜后面走了出来,穿着睡衣的女子顿时杏眼圆睁。笃志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等着尾崎孝江发出凄厉的哀号;孝江却只是脸色一沉。
“你在这里做什么?”
孝江对这个面容猥琐的年轻人有些印象。他是大川老板的长子。
做起事来毛毛躁躁的。完全不懂礼数。以前到家里送货的时候,总是惹得享江厉声斥责;然而这个身材魁梧的年轻人却只敢恨恨的瞪着孝江。既没胆子发作,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嘴,一副忍气吞声的窝囊相。
如今看到这个没出息的胆小鬼闯入家中,孝江还以为他当起小偷来了。
孝江对村子的八卦不感兴趣,即使笃志死去的消息传人耳中,过些时候也就忘了。她对尾崎家的威望深具信心,满以为只要大喝一声,宵小之徒就会被吓得落荒而逃,因此才会露出不可一世的神情。
这种方法在过去履试不爽,从未失败过。
“还愣在那做什么。快点给我滚出去。”
孝江严峻的语气让笃志畏惧了起来;不过他既不是畏惧尾崎家的威信。更不是享江的语气。孝江睥睨他人的眼神让笃志想起了祖母,这才是让他恐惧的原因。
你这个孩子没救了(富雄!)。净做些没出息的勾当(富雄!)。个性别扭、脑袋不好,全身上下找不出半个优点(富雄!)。像你这种家伙,最好是让你爸爸狠狠地修理一顿才知道好歹(富雄,还不教训这个没出息的家伙!)。
笃志发出怒吼,孝江却当他在哀号。或许笃志明白自己闯了大祸,难逃父亲严厉的惩罚,所以才会打从心底害怕了起来。无论是愤怒还是畏惧,都阻止不了笃志抽出刀子的冲动。
“死老太婆,看你还能嚣张到几时!”
父亲一定会惩罚笃志。这次的惩罚不再是拳头。父亲将带着木桩出现,亲手了结笃志的生命。
孝江尖叫一声,手电筒滚落地面。她呆呆的望着被尖刀刺了个大洞的胸口。双手拉紧睡衣的领子,试着压住如涌泉般喷出的红色液体。然后再惊讶的看着沾满鲜血的双手。
“我不怕。我已经重生了!”
笃志再度举起手中的杀鱼刀,锐利的刀尖轻松的刺人孝江的腹部,只剩下刀柄还留在外头。用力往后一抽,孝江当场软瘫在地。
“有种就来啊!老子今天就是要宰了你。杀人根本不算什么,老子不知道已经杀了多少人了!”
“不要……”
“多你一个也没差!”
孝江趴在地上,用尽全身的力气拼命的往外爬。笃志毫不留情的往背上招呼。住手、救命、饶了我吧,孝江没命的求饶l笃志却懒得听她哀号。
“给我安静一点!”
杀鱼力从左而右,将孝江的背部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孝江死命的往前爬,染满鲜血的地板滑不溜丢的。让她活像只手脚不断挣扎的青蛙。笃志再度将刀子对准背心,以全身的力量猛力往前一刺,这才让孝江安静了下来。
喘着气的笃志肩膀不停的上下耸动(或许是他无法根除的习性),举脚猛踹孝江的身体。踹得差不多之后,才抽了另一把菜刀跨过孝江。
“蒙古大夫,给我出来!”
笃志拿着菜刀疯狂的猛砍,检查每一间房间。确定一楼没人之后,又走上二楼继续破坏家具,却依然没发现敏夫的身影。一肚子火无处发泄的他拉开所有的抽屉,正准备将抽屉里的东西倒出来的时候,莫名的无力感袭上心头。
笃志只感到眼冒金星,虚弱得连站都站不稳。任凭手中的刀子跌落地面。喉头发出一声沉闷的惨叫,他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不好……)
天就快亮了。笃志寻找时钟,被扫落地上的时钟钟面碎裂,指针散落一地。笃志慌慌张张的打量四周,他必须尽快回到栖身小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这时头心一麻,差点失去了思考能力,笃志连忙用力的甩甩头。
——不行,撑不到山入了。
医院附近有没有栖身小屋?平常同伴都躲在哪里?眼看着就快想起来了,记忆却逐渐被黑暗侵蚀。就在答案呼之欲出的那一瞬间,黑暗终于蚀穿了最后一丝的记忆。
(赶快躲进照不到阳光的地方。)
笃志连滚带爬的离开房间,拼命驱使着不听使唤的膝盖。打开走廊对面的门。
(绝对不能被发现。)
一定要躲进父亲找不到的地方。
意识模糊的笃志扶着墙壁走向隔壁的房间。小小的房间虽然开了扇窗户。外头的挡雨板却放了下来,三个衣柜就并排在墙边。笃志关上房门。挣扎的爬进衣柜,衣柜的门却怎么也关不起来。以他目前的情况来看,从里面关上衣柜的确有点困难。
笃志以怒吼来对抗侵蚀大脑的黑暗。他死命的抓住衣柜的门,试了好几次之后。才终于听到门上的插拴彼此密合的金属撞击声。
这已经是笃志的极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