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已经知道被附身者是谁了。
冲击性的发言钉在大家身上。
大家看着他,脸上还是一副半信半疑难以完全置信的表情。虽说如此,大家内心肯定都已经被他这句话激得方寸大乱。
衣笠像唱大戏般张开双手说道:
「在这样的时候,原本应该说的是已经知道犯人是谁。不过由于那个人物多半也是因为被《混乱》附身,并非出于杀意或敌意才攻击莲见学姊,因此称之为犯人不太合适吧。」
「你、你真的知道被附身者是谁啦?」喵子问道。
「当然,我不会说谎。不,侦探在某些状况下往往会有说谎的需要,但我在此发誓,我现在要在这里所说的一切,绝非任何虚词谎言。」
他环视着大家。
大家也随着他,纷纷把视线转到除了自己以外的人身上。
难道被附身者就在我们这群人之中?大家的眼神如此说道。
他心中猜测的被附身者到底是谁呢?
(难道是)
「被、被附身的人是谁?」
「别急,喵子,我来照顺序解释首先,先当作被附身者就在我们七人之中来设想。」
我压抑住内心的动摇,强撑着听他说话。先当作被附身者就在我们七人之中来设想看看,而那个犯人就是天乃原周。会不会在下一刻就会像这样从他口中冒出揭发我的话呢?我全身冷汗直冒。
但是我的那个臆测以杞人忧天告终。
「首先可以剔除掉的有我、小比类、三嘉村、天乃原。因为这四个人在莲见学姊离开展览室以后,也一直留在原处,处于互相监视的状态,所以完全不会有接触到莲见学姊,让她消灭的机会。各位,没有异议吧?」
大家以像是在互相试探的眼神对望,不过没有人有提出异议的意思。
我的内心安心到酥麻的地步,力气从体内抽离。
但是,那到底会是谁?
衣笠继续说下去:
「好。那接下来是说要上厕所而离开教室的喵子,还有陪她一起去的涛川学长。关于这两位,我想稍微询问一下当时的详情喵子。」
「做啥?」
「你们去的是走出展览室以后位于左前方,正对着楼梯的那间厕所吧?」
「是啦。」
「从你进去到出来,一共花了多少时间?」
「你、你对女孩子问这什么问题啦讨厌。」喵子把针织帽往下拉,害臊地瞪着衣笠。不过她毕竟也知道眼前并不是那种状况,所以整理了一下心情,用有些不高兴的表情老实回答:「这个啊,我想最多四、五分钟吧。因为一片漆黑的厕所果然还是挺可怕的,所以想赶快出来的啦。」
「在那段时间中,手电筒是由你拿着吗?」
「是呀喵。不然就会什么都看不到了,怎么上啊?」
「涛川学长那时候在哪里?」
「站在厕所前面。」
「这是真的吧,喵子?」
「真的啦。在我出来时,就和我进去时一样,用同样的姿势双手环抱在胸前在那里等着的啦。」
「了解,也谢谢涛川学长厕所的出口只有一个。既然有涛川学长站在那里,喵子就不可能去攻击莲见学姊。相反的,因为涛川学长在喵子进厕所后四、五分钟内,就一个人在外面,所以他有动手攻击的可能性。但是如果涛川学长就是被附身者,要动手攻击也会有不少条件限制,必须先一一克服它们才能够得以实行。首先是莲见学姊一直有社长跟着,能够动手的时机,只有莲见学姊进教室、社长被留在走廊上,两人分开的那个时候。但是因为社长一直在门前,所以不能使用我们从展览室一路过来的这条路线,因为这样会与在门前的社长撞个正着。那么要怎么做呢?只要利用厕所前的楼梯上二楼,穿过二楼走廊从另一边下楼,从没有社长在的另一扇门进入室内即可。因为这里黑成这样,这样做应该也不会被社长发现。」
衣笠继续说下去:
「在使用刚刚说的方法下手后,再用同样的路线走二楼回一楼的厕所那边不过是否真有可能在喵子出来前的短短时间内,完成这些动作呢?总之要这样做,不论来回时应该都需要全力奔跑。但是在这片黑暗之中,怎么想都不可能在没有手电筒的状况下奔跑。因为那等于闭着眼睛跑一样,尤其是还要上下楼梯,一个不小心就可能会摔倒。就算是拿手机液晶萤幕的背光照明好了,但是大家也知道那点光亮不会有多大用处,所以状况应该还是不变。还有,虽然说女性上厕所的时间确实是比男性花时间,但是喵子还是有比预料中更早出来的可能性因为有这么多的不利条件与不确定要素在内,因此涛川学长也不可能是下手的人,如此断定应该没有问题。」
「你的意思难道是说」小比类视线转了过去:「剩下的樋野社长罗?」
「不、不是!」樋野抬起脸叫道:「不、不是我!我」
「是的,我也是这样想。樋野社长多半也并不是被附身者。」
「咦?」
所有人都看着衣笠。原本认定要遭受指控的人就是自己的樋野,在得到这个否定的答案以后,也一副又是安心又是困惑的表情。
「的确。」像是在表示主戏从现在才开始的衣笠竖起食指:「如果把社长当成被附身者,事情会很好解释。一切都是社长在说谎,是他亲自动手消灭莲见学姊。但是如此一来,社长之后采取的行动就有矛盾。那个行动就是」
「他呼唤我们的事,对吧?」想过相同之事的我说道:「如果他是被附身者,则没有必要像这样把我们叫到事发现场来,告诉我们莲见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正是如此。」他哼哼笑着:「当然也不能完全割舍掉他早就料到我们会这样想,所以故意这样做的可能性,但是他并没有故意使用计中计的理由存在。而且我一点也无法想像刚刚社长恐惧与战栗的表情全都只是演技。」
的确,就这点而言我也与他意见一致。那种抽搐般的笑法,完全把侵蚀他内在的真正恐惧表露无遗。实在难以想像那只是演技,不,是不能想像。
「接下来也可以再举出莲见学姊为了与我们分开行动,所以自己躲起来的可能性,但是刚才我在走廊上叫她时,并没有得到她的回应。只要她有听到我那样叫,再怎么样也应该会露面的。」
「那么既然如此,被附身者到底是谁?」
「喂喂,这种事不是已经很明显了?」衣笠张开双手说道:「除了我们以外的其他人罗。」
「除了我们以外?」因为出奇不意,我忍不住提高了声音:「那就是说,在这个密室状况中,除了我们以外,还有第九个人也混进来了的意思罗?」
「不愧是担任名侦探『佐杏冴奈』助手一职的『天乃原周』同学,真的很像我肚子里的蛔虫。」他咧嘴一笑:「正是如此。既然被附身者不在我们之中,那就是除了我们以外的某人,这是明摆着的吧?只是,不应该用混进来这个词。那个人从一开始就在楼内了,当时有看到那个黑影的人也不只我一个。」
「」
的确,当时我也有看到那个黑影。如果不是眼花看错,那确实就是楼内除了我们,还有其他人存在的决定性证据。
但是那个黑影、连同那个黑影在大厅内伴着奇妙白光消失的事在内,还有着太多不确定的部分。根据这点就轻率下结论真的合适吗?
我以难以心服的态度沉默着。
「呼,看起来不太服气的样子喔。不过我当然也不会只因为自己曾经目睹过,就对这个推理深信不疑。光靠这样的凭据,即使不是莲见学姊,只要有人说自己没有看到,那就什么都不用多说了。」
「既然你也这样说了,那你所说的凭据到底是什么?」
「呵,很简单。因为呢,我知道那个黑影是谁啊。」
「咦?」我哑口无言了,其他人也一样。
「正确说来」他日空一切地笑着:「应该说是只要把那个影子如此设想,前因后果就都对得上了。」
「前因后果?」
「对。那就是三嘉村和天乃原两位既然现在人在楼内,那么当时前去迎接的她,应该也在楼内的前因后果。」
「啊」
「请、请等一下,那就是说!」凛凛子扬声说道。
衣笠看着她说:
「三嘉村,你也有在二楼目睹过那个黑影,记得你说过那个影子并不是太大的东西。而我先前也目睹过那个影子,不过我可以断定那是人。」
的确,这点我也可以断定。虽然没能确认到外貌,不过那肯定是人。
「也就是说,把这些综合起来,那个影子不就是个矮小的人物了吗?」
「这」
「还有其他的。正如我们所使用的黑影这个称呼,那个影子是与黑暗交融在一起的黑色.但是那个黑色到底是什么呢?」
伫立在黑暗中的黑影。沐浴在手电筒射出的光中,却仍然呈现黑色的某种东西。
「那个黑色的真面目就是服装。她总是穿着一身以黑色为基本配色的服装,而且今天也不例外。」
已经没有人能停下他的推理,大家都专心地听他说话。
「既然三嘉村和天乃原在楼内,那么当时前去迎接两人的她,应该也在楼内。但是她却一直没有露面,为什么呢?难道说她一直跟我们错过了吗?不可能。我们曾经一度分成两组,绕遍整栋楼内进行彻底搜查,我不相信连那时候都没办法碰巧遇上她。既然如此,答案只有一个,她是有意不在我们面前露面。可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很简单,因为她心虚、有不能露面的原因,毕竟她就是被三个概念附身的人啊。」
「」
无法反驳。因为在这番推理中,找不到足以称之为矛盾的矛盾。
「就像我先前的解说一样,她恐怕是趁着社长与莲见学姊在走廊上与教室中分开时,从社长所在位置反方向的另一扇门进入教室,攻击莲见学姊。然后从同一扇门出去,再次躲藏起来了吧是的,说来还挺讽刺的。因为在她执笔中的纪实小说《魔学诡术士D》的设定中,正是以这个城翠节做为背景舞台,让我们推研社员成为登场人物,在书中据有一席之地。然而以现实为原型写作的她,却像这样在现实中作案。当然,她自己本身应该是绝无此意的吧」
声音渐远。
现实寂静无声地逐渐溃散而去。
我们置身于何处呢?处于什么样的环境之中呢?
这不会真的是她笔下的小说吧?她是攻击莲见的犯人这个现实,会不会正是「作者印南」的意志,然后由「书中印南」代行其意的结果呢?恰如天上的神派遣他的代言者天使来到地上一般,或者如同地狱的冥王将邪恶的代言者恶魔派遣到地上一般。
「」
不祥的想像一发不可收拾。
如果这就是小说这股如同背部被插上一把匕首般的恶寒、还有彷佛像是正被拖往黑暗深渊的恐怖,也全都只是被写下、被阅读的东西而已那我们根本就没有能够破案的道理!
小说是由作者写出来的。
也就是说,会发生什么事,也全都由作者的意志决定。
既然如此,同样只是用来反应作者意志的我们,根本无力回天。就凭区区的登场人物,根本不可能会有实力,足以与作者意志代言者的「舞台机关送魔」一较高下吧!
事件绝不会结束。
绝对无法由我们使它结束。
如果要说有谁能够结束它,那么只有同属于作者意志代言者的超次元存在,也就是「舞台机关送神」
「」
不。
还有一个方法,除此之外还有唯一一个能够结束事件的方法。
我仰望空无一物的虚空,那里除了黑暗别无其它。
看看左右,除了黑暗别无其它。
转头看向后方,除了黑暗别无其它。
伸展在周围的,唯有一片黑暗。
但是我却已经无法不感觉到有一种呼吸声存在。
以手翻页、以眼睛追逐着文字发展的读者呼吸声
如果
如果我这无聊的妄想竟是真理。
如果真有什么人正在看着这个故事。
我恳求你。
请你不要再看下去了。
请你停下在翻页的那只手。
然后请你永远封闭手中的那个故事,求求你。
「」
我咬紧牙关,紧闭双目。笼罩住黑暗的黑暗更加扩大。
投身于没有丝毫杂色的那一方。
然后,我的世界转暗
然后
即使如此,故事还是继续着,持续下去。
只要它被阅读。
只要它被继续阅读下去。
张开眼睛,在那里的仍然是沉浸在黑暗中的教室。
拥有厚度与重量,一切都是存在着的。
周围有着樋野、衣笠、小比类、喵子、涛川、凛凛子等六人所形成的不规则圆形,而我也置身其中。
时间开始走动。
然后
名侦探衣笠侦史郎以严峻的口气做出宣告,为这出推理戏码收尾。
「各位都已经明白了吧?很遗憾的,攻击莲见学姊,使其消灭的概念附身者,可以肯定就是我们推理小说研究社强劲的新进写手扇谷印南。」
2.
我们走出莲见消失的那间教室,再次回到展览室。
「各位,刚刚我是方寸大乱了,抱歉。」
「也难怪啦,毕竟是那种状况嘛。」
衣笠对总算恢复平静的樋野说道。
衣笠的推理为我们这些人当中并没有犯人存在的事做出保证,给我们所有人带来些许安心感。但是已经出现牺牲者,再加上犯人是印南这件事对我们来说,仍是个重大的打击,因此大家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有句话说人往往要到失去以后,才会知道自己失去的是多么重要的存在。而此时又让我重新体会到莲见沉着的气质与伶俐的头脑,对这个团体来说果然是不可或缺的。她和樋野并列为这个团体的头脑,掌握着主动权。在樋野意气消沉的现在,她的不在让人感受到非常大的空洞。
「如果我更可靠一点,就不至于会这样」
「没那回事,不是社长的错的啦」
喵子在一旁给垂着脸咬住下唇的樋野打气,衣笠的反应也一致:
「喵子说的对,因为再怎么说,对方也是超越人类力量的存在嘛。要是胡乱出手刺激到对方,说不定反而更危险。」
「但是!」
「已经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想了。更重要的是,现在要如何脱离这个密室状况。」
「是啊,说的也是。」深深闭上双眼的樋野点点头:「但是衣笠,如果攻击莲见的被附身者是扇谷,那这个密室状况果然也应该与她不,与附在她身上的概念有关系吧?」
「是的,这个问题我也想了很久,果然还是很难想像会完全不干她的事。如果是在一般推理小说中,在我刚刚那出推理戏码结束时,扇谷本人就差不多该现身,认命地把犯罪动机到脱离密室的方法全都一一招认交代清楚当然,在被概念附身,受到《混乱》影响的状况下,就不能指望会出现这种发展了。」衣笠无力地耸耸肩。
「那么果然跟莲见所说的一样,小比类带来的魔器,是由被附身者扇谷从这里拿出去的罗?」
「我想是,这样是为了避免附在自己身上的概念被解除吧。这恐怕也是《混乱》的影响问题在于那时候从这个房间走出来的扇谷,之后却在大厅那里随着光如烟雾般消失。在现在的状况下,只有那件事我也完全没有头绪。」
「」
印南就是被附身者,这个事实叫我无法判断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伤心。
如果被附身者是她,就代表我并没有被概念附身。关于失忆的事,也可以用外力撞击脑部造成的暂时性失忆症状来合理交代过去。但是
因为太过于叫人眼花撩乱的发展,让我本来已经忘掉了,但是这时候一意识到,那个感觉果然至今仍然在我脑内像是忘了很多事的那种感觉,如同一团迷雾翻翻腾腾盘踞不散。
我忘掉了什么
有着想不起来的事
(是什么?我到底忘了什么?这个失忆真的和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吗?)
就在这个时候。
「各位。」
小比类静静地举起手,所有人注意力都集中到她身上。「请问,我可以说一件事吗?」
「什么事,小比类?」
「是这样的,因为我想提起这种事可能也没有建设性,所以之前一直隐忍未说。但是考虑到目前的现实状况,觉得还是应该把它说出来」她的脸上浮现让人感到她下定某种决心的表情:「我要说的是,我的魔器为什么会发动,召唤出概念的事。」
「那是什么意思」
樋野回问,而在她回答以前
「小比类。」涛川以有些尖锐的语气简短地说道:「别提那件事。」
我的视线栘向涛川被一种奇妙的似曾相识感禁锢着。对了,这么一说,之前在小比类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也是他出言打断。那时候她说的是什么呢对了,记得是衣笠责备她为何要把那么危险的魔器带过来,而她的答覆是这样:
『原本理应不会发生这种事的!因为我们绝对』
她想说的是「绝对」什么呢?
「涛川学长,请让我说。」小比类的视线转向涛川:「魔学是实际而有逻辑的。不去正视现实,就不可能找到解答。」
「」
小比类把视线从沉默的涛川身上转开,这样说道:
「衣笠同学。」
「做什么?」
「你在不久前曾经问过我,为什么要把那么危险的魔器拿过来,对吧?」
「啊,是啊,我是有说过那种话」他环抱起双臂:「但是那又怎么样?我可不觉得自己有哪里该受到指责。事实上,要不是你把那种东西带过来,也不会出这么严重的事」
「是,关于那点正如你所言。我对各位尤其是莲见学姊即使道歉再多次都不足以弥补。所以那个也许这像是个藉口,然而我之所以会把那个魔器拿来这里,是因为在我的认知中,我并未将它视为召唤危险概念之物,我根本想不到它会发动。」
「根本想不到?这不对吧?你明明就把它拿去佐杏老师的研究室实地监定过了吧?那时候老师就告诉过你,说它还能使用。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耶?」
「是,这点我确实承认,但是我所指的并不是那个意思。我根本想不到的意思是指,我没想到会有够发动那个魔器的人存在原本我是认定,没有能够发动那个魔器的人存在。」
「为何?你凭什么敢这样说?」
小比类略顿了顿,才回答衣笠这个问题:
「因为只有法术师能使用魔器。」
整个场面都冻结了。
「你说什么?等等,那难道说?」
「是,能够发动魔器、开锁的人只有法术师。除了法术师以外,没有其他人能够发动魔器。」
「你说什么?」
大家都说不出话来了。
那么
这就是说即使印南真被概念附身了,可是让她被概念附身的法术师也就是真凶还另有其人罗?
「可、可是等一下,小比类。那就怪了吧?这样一来就会变得跟『结界』时一样,犯人不见了。」
现今世界上仅存六位法术师。虽然其中之一的佐杏老师在城翠大学魔学系担任教职,但实在想不出她有做出这种事的动机。如此一来,就变成要从剩下的五人之中去找出犯人了。但是另外五个人现在应该都待在伦敦的奥兹本部
「真、真希,该不会」
喵子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用难以置信的表情问道。
那种感觉从一个人身上传到另一个人身上,令推研的人纷纷绷紧了脸。
「大、大家这是怎么了呢?」
不知所措的凛凛子问道,但大家都只是以不安的表情面面相觑着,没人回答她。
没多久以后
「亚历斯特克劳利三世。」
小比类的这一句话贯穿在场所有人,使众人为之冻结。
「亚历斯特克劳利?」
我皱起眉头。
这个名字倒是听过。记得是四月发生奇案时,校内谣传的凶手之名。可是三世是啥?
「虽说这到底只是个传闻而已」小比类说道:「在英国的魔学结社奥兹中,直到今日仍然有继承那位二十世纪最高位阶法术师亚历斯特克劳利血脉的法术师存在我曾经听说过这个消息。那位法术师被称作『六位法术师之三』,不过目前脱离奥兹,还甩掉追踪的人,完全下落不明。而那位法术师继承了近代魔学史上杰出人物的亲生祖父才能与名号,自称是亚历斯特克劳利三世」
「等、等一下。」樋野打断她的话:「这简直就和《魔学》中登场的克劳利三世一样了嘛?」
一阵晕眩袭来,我后退一步。又是《魔学》,果然又是它出来了吗?
为了让没看过《魔学》的我与凛凛子也能了解事态,小比类把一切都陈述一遍。
亚历斯特克劳利三世。
在《魔学》这本书中,那是以法术师「佐杏冴奈」敌手身分登场的法术师。这位「克劳利三世」被设定成能使用叫做「过去视」的法术,完全掌握被施术的对象那个人物至今为止如何度过人生的所有经过一切过去,再加上还可以使用叫做「伪装」的法术改变外貌、性别、年龄、人种,甚至连身形与声音、细微的言行举止都能整个复制过去,修习的是可以化身成任何人物的易容法术。
「当然,现实中克劳利三世的传闻只是流言蜚语的程度,没有任何确切证据。我本来也以为是扇谷在什么地方听说过这件事,就把它运用到作口叩中但是魔学是实际而有逻辑的学问,既然概念召唤魔器已经像这样在现实中发动,那么这件事幕后就绝对有法术师存在,所以这个谣传也未必全然有误。」
就和这个说明渗透了所有人、引发大家心中的惊愕与动摇一样,我知道涛川的脸极为不快地皱了起来。
而我也领悟到他为何要打断小比类的话了。
他早就察觉到了。能够使用魔器的只有法术师,那么这件事幕后就必定有法术师存在。
但是搞清楚了那种事,我们也英雄无用武之地。说不定有(该不会就在这之中?)召唤出概念的法术师真凶正潜伏在某个地方。即使知道了这件事,我们也找不出一个从根本上突破的对策,所以就算讨论那个可能性也没用。反而只会让大家疑神疑鬼,使状况更加恶化他应该是如此判断,才会制止小比类发言的吧。
但是
(呜)
视界在扭曲。
现实与小说的界限要崩溃而去了。
自己无法停住自己的思考。近似恐怖的压迫感令齿轮叽吱叽吱作响,自动在脑中导出结论。
根据衣笠的推理做出的结论是,攻击莲见的人物是被概念附身的印南。但是,如果假设在这栋楼内还另外潜伏着法术师,那又如何呢?如果之前的凶行并非印南下手,而是法术师自己动手的呢?
如此一来被附身者就未必一定是印南了。
(呜呜呜)
同时这也又把被附身者就混在我们之中的可能性拉回来了。
而我的记忆中存在着想不起来的空白。
我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快。
用不着多想了。
「阿周?」
有人在叫我,我猛然抬起头来。
凛凛子好像吓到,身子一抖,然后就定住了。
我现在的表情是怎样的呢?是用什么样的眼神在看着她呢?
「阿、阿周,没事吧?脸色一片铁青耶。不舒服吗?」
问我是不是不舒服?不只是不舒服,而是糟透了。能想像在自己体内说不定有某种来历不明的东西潜伏着,还在不知不觉中遭受那种东西的侵蚀,是多么令人不快的事吗?
我的视界在焦躁中染成一片通红。
就连她担心地缓缓伸过来的手,在我眼中看来都像是沾满了血,让我涌出一股无法抑制的恶心感。
我咧,别碰我!
「痛!」
我的手挥开她的手。
她按着自己的手,虽然疼得皱着一张脸,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混乱表情,但仍然看着我。我被那种视线逼得一口气直往脑门冲,差点喘不过气来。
「!」
「阿周!」
我冲出展览室,无视于制止的声音奔跑在走廊上。喉头抽搐,莫名其妙地泪流满面。
(呜呜呜呜呜)
我就是被附身者?经由法术师之手遭受概念附身?不知道,我不想知道。
拜托。
阖上书。
结束它。
别看了。
我不过是无力的登场人物之一。
终究没有与法术师那种非同寻常的存在对抗的实力,不可能会有。只有「舞台机关送神」能对抗「舞台机关送魔」。
所以拜托请阖上它、阖上
即使如此,故事还是没有结束。
深不见底的黑暗依旧无止无尽地绵延下去。那份冰冷无情,足以在一瞬间把我廉价的焦躁愤慨之情剥夺殆尽。
3.
怎么说好呢?
我深切地感受到以自己的性格来说,实在是不适合歇斯底里发作这种行为。
从激动中冷静下来以后一看,在我心中就只剩下叫人莫可奈何的满满后悔与罪恶感而已了。
我呆站在一楼大厅,与展览室不过只有两间教室的距离而已。才只跑了这一小段路,我的脑袋就已经冷静下来了。
我在自我厌恶中抱着那颗已经冷静下来的脑袋,那完全只是在胡乱迁怒了吧?
她明明就是关心我。
(得回去才行。)
我知道,我只是在给大家添麻烦而已,得快点回去才行。但是我到底该用什么表情去见大家才好呢?
这时候从我背后传来脚步声,一道光掠过大厅。
「阿周,那个」
不用回头我也知道,那是凛凛子。她是来接我回去的吧。
「没事吧?」
她战战兢兢地往这边靠近过来。
我没有回头,因为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
「嗯没事。」
因为我竟然不由得落泪的关系,喉头抽搐着,所以话声不自然的断掉。她多半已经知道我在哭了吧。
她在我正后方不远处停下,然后说道:
「回去吧,阿周,大家都在担心。」
她并没有问我挥开她手的理由、也没有问我冲出展览室的理由。那却像针扎似的刺激着我的罪恶感与自我厌恶。
「我知道。那个,真的很抱歉可是,你先回去好吗?再一下子就好,我一定会回去的。」
她没有回答。
但是在下一个瞬间,她出乎意料的行动让我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从后方被紧紧抱住的触感。
同时有某种东西撞在背上的触感。
她从背后抱住我,而且还把额头靠在我背上。「呃」从紧紧相依的她身上传来的柔和气味与温热,叫我不知所措地说道:「凛凛子,不好意思。不过那个,稍微分开一下好吗」
「不要。」她转动脖子,额头抵在我背上钻动着。
「可是啊」
「要是分开,阿周会叫我一个人先回去,所以我不要。」
就像是想要尽可能缩短每一分距离、不愿分开般的,她双臂更加用力、和我贴得更紧。
她那双小小的手抓着我的衣服,交握在我腹部上方。我轻轻把自己的手覆在她的手上。白皙纤细的手指、光滑的指甲,我以指尖沿着先前挥开的这些地方抚着,同时
「凛凛子,我」
我
「说不定就是被概念附身的人」
「咦?」
我又重复了一次相同的话,然后就那样把一切都说出来。从我在这栋楼内醒过来时起,我就对自己的记忆没有自信,所以说不定被概念附身的人就是我的事。
甚至连自己都感到讶异。我如同在说别人的事一样,顺口就说出来了。
在话说完的同时,沉默到来。
她会怎么做呢?我猜想着。在听了我的说明之后,应该已经过了足以让她理解的时间。但是她直到现在却还是紧紧地抱住我,手也依旧抓着我的衣服。
那是危险的选择。
她应该马上放开这双手才对,应该离开我才对。我打从心底这样想。理应是这样的。
但是在这样想之余,我却也想着如果她真的那样做了,我不知道会受到多大的伤害。她应该放开这双手,但是也有另外一个强烈希望她不要这样做的、卑劣、污秽、渺小、脆弱的我存在。
「阿周」耳边传来吐气般的声音。
然后她的手松开,她的身体离开,她的温暖远去。
但是那也只是片刻间的事。
地板上「咚」一声响起放下东西多半是手电筒的声音。光完全射到不对头的地方,聚光在我脚边,周遭罩上一层薄暗。
她从我背后移动到侧面,站在一个微妙的位置上。
我不解地往她看去,她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把手圈上我的脖子。
跟着她就凑上脸来,把自己的唇贴在我泪乾后有些冰冷的面颊上。
也就是说。
若要如实描述
就是她吻了我。
面颊上有她柔软唇办的触感,我整个人都僵住了,脑中一片空白。
「喏。」她的脸离开,不过还是在一个可以感受到彼此呼吸的距离下面对着面,在她脸上有着从平时的她身上无法想像的恶魔般娇艳表情,叫我打了个哆嗦,连该吸气还是该吐气都不知道了。
她对我的反应没有表示,在黑暗中闪着一对写着「吓到了?」的水汪汪双眸盯着我看。
那当然是吓到了。
虽然我想这样说,但是字句却卡在喉头,只能挤出「啊呜」、「喔呜」之类的声音我是海狗啊我!
她噗哧一笑。
「那个啊,阿周。」她像是在耳语般说道,手依然还圈在我的脖子上。「说真的,其实我怕得不得了。」
「被关在这种一片漆黑的地方,有人消失,也不知道能不能得救。以前是因为一直有老师陪着,想说不管怎样还有老师拿主意可是现在连老师都不在。所以老实说,我真的很害怕,怕到眼泪随时都可能掉下来的地步呢。」
我彷佛感觉到从她身上传来微微的颤抖。
「可是」她微带哭音继续说下去:
「现在我却像这样笑着对吧?那全都是因为有阿周在的关系喔。」她垂下脸,额头贴在我的肩头。「所以,我不希望阿周说那种话,不希望阿周说那种好像要放弃自己的话。虽然这全都只是我个人的任性但是,即使如此,我还是不喜欢听到阿周说那种话。」
「」
为什么?
为什么她的言语,会拥有如此足以拯救人心的力量呢?
我竟然再次不由得热泪盈眶。
但是现在可不是哭的时候,哭也解决不了事情。
果然,这是莫可奈何的现实。
就像是被彻底击溃到体无完肤,却有种痛快的败北感在近似这样的感慨中,我领悟到一件事。这是现实,不会尽如人意的现实,所以并不存在会以超展开手法适时帮忙解决困境的「舞台机关送神」。如果想要解决事情,只能由自己动手。
只能由自己动手。
决定了。也许我就是被概念附身的人,我要承认它。既然已经承认了,就用全力去思考离开这里的方法吧。至少她虽然已经知道我可能就是被附身者,但仍然愿意相信我。光是这个理由,就足以让我那样做了。
回去吧。回大家那里去,然后把这件事告诉所有人。到时候如果大家说无法再跟我待在一起,那也没办法,最多我单独行动就是了。但是我要设法找出使大家都能离开这里的方法。
「抱歉不对。」我用手梳了她滑顺的秀发一下,同时说道:「谢谢,凛凛子。」
她抬眼望向我。
「已经打起精神来了?」
「嗯。」我垂下眼点点头:「很够了。」
「那要是下次再说这种话,就是这样罗。」
她以带着恶作剧味道的腼腆表情,手指在我额上轻轻一弹。
我会铭记在心的。
我与她分开,蹲下捡起手电筒。蓦地
「对了,凛凛子。」我以那个姿势向她发问:「那个,为什么那样呢?」
「咦?」她似乎听不清楚,也在我面前蹲了下来。可以在迷你裙底下窥见的白皙膝头向内折去。「什么?」
「没啦,就是」我说道:「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吻我」
「啊、啊,呃」可能是像这样被面对面的询问,这才叫她不好意思起来的关系,我眼看着她涨红了一张脸低下头去。可是看她这样,连我都不好意思起来了。「那是因为那个,阿周看起来不太冷静的样子,所以算是所谓的轻度震撼疗法吧。」
「震撼疗法」
是吗?
也是啦,就某种意义面言确实是挺震撼的。
可是说真的,在那个时间点上,我的理智其实已经回来的差不多了。
不过没差啦。
「哪,凛凛子。」
「嗯?」
「那个啊。」
「嗯。」
「我可以吻你吗?」
「咦?」她略为屏气。
「不可以?」
「也、也不是不可以。那个,如如果,呃,如果是脸颊之类的地方」她像是在掩饰难为情的笑着。
「嗯。」我说道:「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亲嘴。」
「亲、亲嘴?」
「你会觉得不舒服?」
「那、那是不会,可是」
「那就来吧。」
「呜!」
片刻空白。
她的手紧握起拳,觉悟般的闭上眼睛,轻轻说道:「嗯来来吧。」
但是
「咳」一声清嗓的声音响起,我们吓得跳起来,像互斥的两个磁极一样猛然分开。
定睛一看,就会发现双手环抱在胸前的涛川,保持一定距离站在大厅中央附近。
完、完全没有注意到,他是从什么时候起在那里的呢?不过再想想也是当然,涛川不可能任人跑出去却置之不理。他是为了把跑出展览室以及跟着跑出来追我的凛凛子带回去,才会来到这里。但是追到这里时一看,怎么说呢,我们却进入使他感到不好意思打扰的气氛中,所以他只好暂时作壁上观。应该是这样的吧。
「呃」我的尴尬心理也当了推手,让我慌张地低下头:「那个,非常抱歉,我擅自跑了出来」
「唔。」涛川并没有特别非难我的行动,以双臂环抱的姿势直接转过身去背对我们:「单独行动很危险,快回去吧。」
说着他已经迈步前行。
我们跟在他后头,默默地朝向展览室走去。
走到一半时
「对了。」
涛川突然开口。
「啊,是?」
「有、有什么事吗?」
「刚才的事。」他简短地说道:「我口风很紧,所以不用担心。」
「啊?」
「那、那个!」
「唔。」言下之意就是不会告诉大家了。他始终面朝前方,像自言自语般的低声说道:「亲睦为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