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没多久以后。
当敲打墙壁的声音变成更加生硬的喀滋声时那个破坏性的声响直冲入耳,让我们全都回过神来。
定睛一看,樋野打在墙上的拳头已经满是伤口,血迹斑斑。墙上的涂漆剥裂开来,碎片四散在地上。
我全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从他全身散发出来的感情不是愤怒,也不是悲伤。
那是憎恨。
在眼镜后面充血的双眼、咬得快出血的双唇、血迹斑斑但仍然紧握的拳头几乎可以将人燃烧殆尽的激烈憎恶支配着他全身。
「社、社长!请冷静点!」
衣笠抓住他的手,制止樋野像是已经失去痛觉的机械性自残行为。但是即使如此,仍然止不住从樋野体内进出的负面之气。
冷静下来仔细想想,他这时候应该正被非同寻常的自责感压得快要承受不住。自从失去莲见之后,身为推研社长的他处在统整个性突出众多伙伴的地位上对于失去同伴的事,原本就一直有着难以抹灭的自责感。然后在这样的过程下又陆续揭发出叫人惊愕的事实,扩大了不安与恐惧,再加上绝对不能再失去同伴的新责任感。这一切的一切都化为巨大的压力压在他心头,不断削减着他的精神力。
而现在,因为出现了喵子与涛川这两个新牺牲者,宛如水坝决堤般使他的精神到达极限状态,所以才会突然出现自残行为,以及足以令他失去平时镇定的猛烈憎恶吧。
但是
我在那时候,也没有任何能够冷静分析那些事的余力,完全被他无言的狂暴模样震慑住了。
所以没能阻止他在下一个瞬间采取的行动。
他脚步蹒跚、身形不稳地向前踏出一步,就那样整个身体摇摇晃晃地拖着脚步往大厅的方向走去。然后他的脚步越来越快,就像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一样
「社、社长?你做什么?要去哪里?」
他没有回应,脚步诡异地加快,蹒跚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黑暗之中。
「社长!请等一下!」
衣笠追上去抓住他的肩膀。
他转过头来。
「!」
不知道是不是被樋野眼中森然的阴气压倒之故,衣笠几乎是反射性地把手放开。
樋野以缓慢的动作面朝上方转了转脖子,突然对着空无一物的空中大叫:
「滚出来!」
响彻楼内的尖厉大叫声吓得我们缩成一团。
「我叫你滚出来!你在对吧!?我知道的,法术师!不,亚历斯特克劳利三世!我们知道你在这里!竟敢竟敢把莲见、喵子和陆都!我、我绝不原谅你!绝对不会原谅你的!」
就像是他剩下的些许理智也随着怒叫声一起喷出口中一样,他的语调变得越来越含糊不清,眼内布满血丝,嘴角溅出白色的唾液飞沬。
但是
当然不会有人回应他的话声。
那片默然无语的寂静,更进一步激发出他心中的憎恶。
「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事!?追杀我们很好玩吗!?我、我们、啊啊啊啊!」
之后就听不到他在说些什么了。
因为他在走廊上跑了起来。
「社长!」
衣笠的制止之声也没有让他回头,他直朝着大厅的方向奔去。
「不、不可以,社长!」
衣笠跟在他身后跑去,我们也反射性的追过去。
然后最糟糕的事态发生了。
当我们冲人大厅的时候已经太迟了,樋野正往开着的手动门外扑过去。
衣笠的大叫声,凛凛子、小比类的惊呼声,一切都被掩埋在轰然响起的枪击般砰磅声下,金色闪光盈满视野。
樋野的身体被排斥力弹回来,像纸片般飞起。
我感到像是看到以慢动作重播的车祸一瞬问。虽然明知道事到如今这样做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但还是一跃而起,把手伸向人在半空中的樋野。
之后响起像是柔道中用一记过肩摔分出胜负般的声音,使时间的流速恢复正常。
「社、社长!」
衣笠奔到他身边,我们也跟着过去。
「社长!你没事吧!?」
衣笠单膝跪地叫唤着。
樋野仰天瘫在地板上。
我
「请让开!」
「天、天乃原?」
我推开衣笠,蹲在樋野旁边,马上检查起他的状态。
他的脸因痛苦而扭曲,呼吸急促,流着鼻血。叫他虽然会以呻吟声回应,但神智并不清醒。
幸好他在被排斥力弹开时是从肩头着地,所以头部没有外伤。用触摸的方式检查身体,也找不到骨折或脱臼的地方。我从衣笠手中挖出手电筒,就像之前樋野对我做过的那样,这次换成我拨开他的眼皮,确认他瞳孔的反应,双眼都没有问题。我猛然回头看着大家:
「有没有人带着面纸?」
「啊,我、我有」
我把小比类从裙中取出的面纸揉成适当大小的球形,塞到樋野鼻孔中。接着拿出自己的手帕,包在他因为先前的自残行为而受伤的手上。然后我从樋野背后把双臂插入他腋下,抬起他的上半身。
「我要把他搬到墙边,请来个人帮忙抬他的脚。」
我的一句话让衣笠弹起身来。我与他一起把樋野搬到墙边,使樋野背倚着墙坐在地上。因为如果不这样做,有时候会出现因为鼻血倒流导致窒息的状况。
我呼了一口气转过头去。
「总之已经做了紧急处置。不过因为可能有撞到头,所以还是不要再移动他比较好。我想可能会有脑震荡」
大家都目瞪口呆。
「那个,怎么了吗?」我这样问。
「啊、啊啊,没啦。」衣笠说道:「因为刚刚那番动作看起来挺纯熟的,所以有点意外。」
「会吗呃,也许吧。」这类紧急处置的方式是从父亲那里学来的,不过现在那种事不重要啦。
「那个」小比类畏畏缩缩地说道:「这个要如何处理?」
在她伸出的手上,有着镜片裂开、玳瑁外框缺角的眼镜。是樋野的。
「由我保管吧。」衣笠收下它,用力紧紧握住,但又控制着力道使它不至于受损更严重。就像是在诅咒着未能察觉到事态发展已经把樋野逼得做出这种暴行、也没能及时阻止的自己一样。
他随即把眼镜收到自己的夹克内袋中。
有好一阵子都没有人说话,甚至连咳嗽声和呼吸声都没有。
大家都处于已经完全被追逼到绝境的状态。
虽然我们确实成功掌握被附身者的真面目了,却付出了太巨大的代价。继莲见之后,喵子、涛川都消失了,甚至还得到恐怕连印南都已经不在人世的结论,再加上樋野也像这样陷入不省人事的状况。
被附身者是猫。这就是说,是的,我并不是被附身者。虽然在这件事情上有了确切证据,多少叫我有几分开心,但是在这段时间中的牺牲、还有一思考起下一个牺牲者可能会是谁,却更让我的心神几乎崩溃。
「天乃原,樋野学长那样暂且不会有事吧?」
「啊,嗯,应该吧。不过要是能给他撞到的地方冰敷一下会更好。」
「这样啊。说到这个,我记得涛川学长说过,他买了冷饮放在二零五教室的保冷箱中,就拿那个代用吧,我们也应该摄取些水分会比较好。」
没错,我们确实也需要休息一下。由于被关在黑暗中,会使人在无意识间随时处于紧张状态之下,耗弱精神。
「那就由我定一趟吧。」
「一个人很危险啦,我也一起去。」
我主动提议,凛凛子马上这样说道。
「那我也去,不然我不放心。」
结果就演变成我们三个人一起去,小比类留在那里陪着樋野的状况。
*****
事后想想,我们消耗的体力、疲劳、精神耗弱果然比自己原本以为的更加严重吧。那导致我们思考产生短路,以至于没能够注意到一个非常简单,却又很重要的事实。
莲见是怎么消失的?
喵子和涛川是怎么消失的?
一个简单却又重要到这种程度的事实。
那个事实并没有直接表明原因的确切证据存在,但是我们至少也应该怀疑「莫非竟是如此?」并再多考虑一下,最后转为行动,或者理应如此。也就是说,当时的我们甚至已经失去那种程度的注意力与判断力了。
莲见不也曾经嗤笑过吗?只要大家众在一起就可以确保一定程度的安全,却连那点都没察觉到,接二连三单独行动成为凶手的目标死于非命,那些愚蠢得可以的推理小说登场人物们。
不过,虽然这也许只是自我辩护罢了,但是在此时,我却像是有些能够理解那众多登场人物的心情了,彷佛能够对他们抱有同情之情。
也许他们也非常了解单独行动的危险。人数变少危险就增加,不想死就跟大家一起行动,应该尽可能把所有人都聚集在同一个地方这种程度的事,也许是不用多说也都了然于心的。
但是,会不会是状况并不允许他们那样做呢?
比方说就和这次的我们一样,被关进非日常的环境中,突然置身在接二连三有人遭受杀害的非寻常状况之中,这样一来恐怕任何人都会心力交瘁,失去冷静的判断力、降低注意力的吧。然后就暂时把平时理应心知肚明的理论抛诸脑后,结果使自己陷身于致命的、无可挽回的事态之中。事情会不会其实是这么一回事呢?
而我们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极具推理小说登场人物的风范
不,还是甭提了。
这终究还是自我辩护罢了。而且这是现实(废话!)所以和小说比较没有任何意义(废
*****
我们走上楼梯,抵达位于二楼的二零五教室。在那里的蓝色大型保冷箱中,冰着各种宝特瓶饮料。
我们酌量在其中挑了几瓶五百毫升的饮料,再从楼梯走下一楼。
走廊依旧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而我们的人数却已经明显减少。这当然不是可以随便找些什么话题来聊的状况,在我们之中也没有人会没神经到连那种事都判断不出来。另外我们甚至已经没有可以做那种事的力气,这也是实情。
所以
当变故发生的一瞬间,我们在惊愕的同时也陷入一种思考停止的状态之中。
有什么事发生了,只能理解到这件事。但是更进一步的念头我们该对这个状况采取什么行动则没有着落。思考与感情的运作都需要能量,可是那个能量现在已经丝毫不剩了。
我们只是呆站着。
还有看着。
从大厅的方向射入微明的白光,蓦地照亮了我们所在的那条走廊的光景
光亮仍旧在片刻间消失,黑暗再度夺回原有的势力,倾覆住视野。
「」
不知道由谁开始,我们踩着碎步跑了起来,回到大厅。理解力也随之涌了上来,硬把无能为力的不祥预感压在心底。
张口结舌。
大厅中没有樋野与小比类的身影,代之以在那里的,是那只黑猫。
不知道是谁手中的宝特瓶「碰咚」一声掉到地上。听到那个声音,竖着尾巴的黑猫头转向我们这边。
凛凛子抽搐似的惊呼,本能的恐惧袭向我们,让我们后退,像是要止住颤抖不已的身体一样紧紧抱住自己身体。
黑猫在用那对金色的双眸定睛打量过我们之后,悠然地消失在另一边的走廊中。
「」
无言以对。
光是发出会使空气震动的声音,就像会使所有一切均衡都崩溃而去的疑惧,让我们沉默着。
但是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事,则已经明显到不能再明显了。已经没有说出来的必要了。
就这样,我们失去了樋野与小比类两人。
2.
悔不当初。
「是我的错。」
这个低语声使另外两人看着我。
「如果不是我提议来追被附身者,喵子和涛川学长就不会消失。刚才也是,如果不是我说要冰敷什么的,樋野学长和小比类学姊也不用消失了!」
「不是那样的,不是!」凛凛子叫道:「阿周又不是神,像这样把所有错都揽到自己身上才奇怪。而且真要说,我们在阿周那样提议的时候也完全没有反对,所以要说错,我们也都有错。」
「可是!」
可是即使如此,我还是不能原谅自己。
为什么没有察觉到?为什么没能注意到?自己的愚蠢叫我反胃。
就算退一百步,不,一万步,不把喵子和涛川的事算成我的责任好了。那是喵子自己在楼梯摔倒,涛川是为了帮她才留在那里,所以才会脱离团队,结果遭到抹消。也就是说那是个偶然的意外,并不是应该怪罪到我身上的过失。姑且先这样算好了。
但是樋野和小比类的事就无论如何都是我的错了。把不能动弹的樋野和无力的小比类留在大厅走掉,我是不知道现在这个已经化为黑暗密室的楼内有多危险吗?为什么会做出那么愚不可及的提议?
「该被抹消的人是我。」
我垂首发出呻吟般的低语声。
「阿周」
我可以感觉得到凛凛子绷紧了身子的动静。在垂首而望的视野中,看到她的手紧握成拳。我抬眼瞄了一眼她脸上浮现出愕然的表情,这是我头一次看到她露出真正受伤的表情。
我并不是神,她这样说。
那是正确的。
但是
这样也许还是不行。
要对应这样的事态,这样也许不够。
(老师。)
果然还是只能仰仗她了吧。只有法术师这种超凡的存在才能够打破这个状况,只有她有资格被称作「舞台机关送神」了吧。但是老师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出现?已经出现好几个牺牲者了,而且出现得越来越快,就连我们也不知道还能够撑到什么时候。可是老师为什么没有出现?还是说,把我们关进这里的人,真的也有她一份?如果是那样,「舞台机关送神」就不会出现,不可能出现。
那么,我们真的还有得救的方法吗?
我又要再次被拘禁在叫人软弱无望的黑暗之中了就在这个时候。
凛凛子又展现出她更加不同的另外一面给我看。
她紧咬着下唇板起脸,跟着对着我
「笨蛋!」
激动地怒斥。
我抬起脸。虽然脸上还保有平静,但内心已经被吓得向后一仰。在一旁的衣笠应该也是一样的吧。
她在生气。而且相当生气,是真正的大发雷霆。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阿周大笨蛋!为什么!?为什么要说什么该被抹消的人是自己?我讨厌说那种话的阿周!讨厌死了!啊,不对,虽然讨厌不起来总、总之不可以!绝对不可以说那种话!」
我以一种接近直觉的确信心想,如果被诽谤中伤的人是她自己,即使被说的再离谱,她八成都不会气成这样。可是她现在却对我对我自暴自弃的态度真心地大发雷霆。说真的,这个事实叫我很开心。
受不了,真是不像话。
「舞台机关送神」不会出现?那是当然,我理应很清楚的。我应该这样决定过了,要自己行动找出活路。而我却如此不当一回事地忘掉了,真是的,这次是自己的没出息叫我反胃了。像我这种意志薄弱的人也许该去瀑布底下冲冲头才对。
「」
我捡起掉在地上的矿泉水,扭开盖子。
「阿周?」
可能是对我无言的动作感到疑惑吧,凛凛子发出讶异的声音。
但是我无视于她的叫唤,和他们俩拉开一点距离,冷不防把手中已经打开瓶盖的矿泉水往头上一倒。
一道小瀑布咕嘟咕嘟直冲到我脑门上。
「哇!阿、阿周,怎、怎么?这是在做什么啦!?」凛凛子刚才的凛凛威势不知道去哪里了,手忙脚乱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在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瓶内的水也不断流下,很快就空了。
我摇头甩去发上的水滴,把瓶盖盖回去,同时吁了一声。
好,脑袋凉下来了。
「反省完毕抱歉,我没事了。」我把空瓶丢在脚边说道:「不过话说回来了,我之前也这样说过,所以现在这样说,也许已经没有说服力了吧。」
「阿周」她有些想哭的样子,一脸想说些什么却没办法顺利化为言语的模样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走到我身前用手指轻轻弹我额头一下。然后拿出手帕,开始压在我衣服湿掉的地方吸走水分。
「抱歉。」
我这样轻轻一说,她就默默点了个头。
「衣笠学长。」
「做啥?」
「我想再一次检查看看楼内是否真的没有可以外出的地方。」
「可是天乃原」
我微微点头止住了他要说的话。
「我明白,也许会有危险。但是光在这里发呆,事态也不会有任何进展。不是吗?」
「这也许确实是如此,不过」
「虽然这是外行人的想法,不过如果这个密室状况是『结界』造成的,那它理应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自从我们被关进这里以后,已经过了一段不算短的时间,所以也很有可能已经在『结界』的某个地方产生漏洞了吧。」
当然,这只不过是毫无根据的推测罢了。如果小比类还在,就可以向她确认,但是现在那也已经不可能了。不过这个可能性绝不是零,既然如此,就该赌它一把。
而且
我终于察觉到了,察觉到要如何脱离楼内的方法。
我以强硬的语气继续说下去:
「我认为我们不自己采取行动,八成就解决不了事件。像我们也是在调查过楼内才知道概念被召唤出来,在出来追黑影以后才搞清楚被附身者是谁。当然,在过程中出现的牺牲会叫人悔不当初但是,只要有采取行动,毕竟还是会得到相对应的成果,所以我觉得应该要无畏地采取更进一步的行动。不过话虽然这样说,我也绝对不认为我们各自分头调查会是上策,所以我想一起去调查应该算是最妥当的吧。只是这得要凛凛子和衣笠学长也同意才算数。」
在过了好一阵子以后。
「嗯,我赞成阿周。」凛凛子说道:「反正不管怎样,我觉得这栋楼内已经没有安全的地方了。」
「确实如此。」衣笠也缓缓摇头说道:「这是我们现在最妥当、也是唯一有建设性的行动了吧。如果是大家一起行动,无论是绕到什么地方或待在什么地方,风险都一样嗯,好吧。」
总算讨论出一个共识的我们,重新拿好手电筒,走出大厅来到走廊上。
这八成是我们最后一次进行调查了,我心中有着这样的预感。
3.
我们决定从上而下一一调查,所以就先爬楼梯到三楼。然后和先前那次一样,仔细调查所有可能与外界相通的出入口。不过既然先前已经调查过了,这次照旧落空也理所当然。因为每当落空就长吁短叹也于事无补,所以我们只是一直默默地进行调查工作。
在那当中
「阿周。」
「嗯?」
正当我要捡起被我丢向窗外,却被依旧在那里的排斥力弹回来,盖子脱落掉在地板上的水性麦克笔时我在凛凛子的声音中抬起脸。
「什么事?」
「那个。」她小声说道:「刚才怒吼的事,对不起。」
「啊啊,不。」我摇头:「别在意,我没放在心上。」
「真的?」
「真的、真的,而且我其实还挺开心的。」我这样说。
她嫣然一笑,对我说我们一定要一起离开这里。
在来到走廊上时
「她也会有那样的表情啊。」衣笠出其不意地在我旁边小声嘀咕起来,他眼睛直望着用手雷筒照亮的前方。
「你是指什么?」
「我是指刚才她毫不保留展露怒气的事。」
「啊,嗯说得也是。我也是头一次见到,真叫我吓了一跳。」
「她应该绝对不会对我露出那种表情吧。」
「」刹那间我不知道该做何表示,所以沉默下来。过了一会以后
「但是」他面朝这边露出肆无忌惮的笑容:「我当然不会因为这样就放弃。相反的,不屈不挠正是我的本钱。我们俩现在的差距『天乃原周』和『衣笠侦史郎』在她心目中的比重,只是单纯因为与她相识的时间长短导致的差别吧。不好意思,以我这个人的个性来说,这种程度的障碍反而会叫我更有冲劲。呵呵,看来我们今后还要彼此奉陪好一段时间罗,天乃原?」
「喔。」
还要彼此奉陪好一段时间吗?
我不经意地回过头去,与后方的凛凛子视线对上。她孩子气地「嗯?」一声歪起头,我对她摇摇头示意没什么事。
无论如何都要离开这里,我重新下定了这样的决心。
在调查完整个三楼以后,我们下来二楼,从南侧继续调查工作。在路上经过先前遇上那只被附身的黑猫处时,大家都提心吊胆的,深怕那只黑猫又会冒出来,不过幸好并没有陷入什么险境。虽然没能够找到脱离此地的路径,不过也一直没遇上特别危险的事,就这种意义而言,调本活动可以说进行得很顺利。
但是。
「」
这般顺利却反而在我心中植入了不对头的感觉。
蓦地一个疑问掠过我脑中。
这么一说之前莲见、喵子、涛川、小比类、樋野五人,消失的地点全都是在一楼。
而眼前我们一路从三楼移动到二楼,虽然都还没什么事发生但是,那会不会是因为我们没待在一楼的关系?
等等,这会不会是代表
「天乃原,怎么了?」
「啊,不。」
我好像是被那道灵光一闪打到神游天外了。在二楼已经差不多都调查完毕时,衣笠对我出声。当他听过我的想法以后
「但是,这样说吧,我们B组曾经长时间在一楼徘徊,可是当时也没发生过什么事啊?」
「我猜那还是因为当时我们人多的关系。」
「唔,那我来帮忙整理一下吧,犯人这是一并把法术师与被附身者黑猫列入的称呼只会在一楼动手,而且只挑人少的时候下手。是这样吗?」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我对自己说的话感到些许兴奋:「之前我一直认为在离开大家,一、两个人单独行动的状态下会遭受攻击。衣笠学长也是这样吧?」
「是啊。」
「这点并没有错误。但还有不足之处,那就是出事的地方全都在一楼。」
「可是犯人有什么必要把下手地点限定在一楼?」
「理由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事了但是,事实上我们虽然是在二楼遇上那只被附身的黑猫,可是以结果而言,被消灭的却是没赶上我们的喵子和涛川学长两人这不是很奇怪吗?怎么想比较危险的人都应该是我们才对。那为什么我们没事,反倒是喵子和涛川学长牺牲了呢?那会不会是因为我们人在二楼,他们人在一楼的关系呢?」
衣笠手托在下巴上,一动也不动地比对着我的想法,没多久以后就有了反应。
「确实有理。」他的脸虽然微皱着,但还是点点头。「没有确切证据,但也没有矛盾。」
「看吧。」我忍不住为这个会心的推理握起拳头。如果真相果然是这样,那接下来说不定就可以不必再出现任何一个牺牲者了。
衣笠突然放松表情,耸耸肩说道:
「挺行的嘛,天乃原。」
「不敢当。」我谦虚地说:「只是恰巧想到而已。」
「不,恰巧想到和灵光一闪之类的才能都是侦探所需的才华喔。呵,就是要这样才有比赛的价值嘛。」
「喔。」
意料之外的夸奖让我对他这个人有点改观,然后感到也许我该对他宣布一下比较好。
「衣笠学长。」
「做啥?」
「呃因为我已经把先攻权让给你,所以这次轮到我了。我已经知道要怎么做才可以离开这里。」
他脸色一变,而我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
「只是我也不能肯定那个方法是否真的可行。因为即使知道方法,但是不能实行、达成也一样没有意义。」
「那是什么方法?」
「首先第一件事,是阻止正在演术『结界』的法术师。经过多番思考,我想这个状况果然还是『结界』造成的不会有错。所以只要能阻止演术,我们就可以出去了。但是要对抗法术师、甚至还要阻止法术师的行动,对我们普通人来说相当困难。如果要说有谁能够办得到,那只有能够与法术师位于同一次元的对等存在,也就是另一个法术师而已了所以我想我们能做的果然还是只有一个,就是待在楼内,一直撑到法术师精疲力尽,演术不下去为止。」
「也就是要活用刚刚那个犯人只会在一楼下手的推理罗?」
「对。如果犯人真的只会在一楼下手,那接下来我们要争取更多时间就变得简单了。」
「有理。哼嗯,照说原本我是很想说我讨厌这种耗时间的被动对策啦,但是既然没有更有效的替代方案,眼前我也只能闭上嘴巴了OK,这份实力确实足以叫人认同了,天乃原。该说不愧是佐杏老师法术师的学生吗?」
「谢谢你,可是」我在道谢的同时歪起头:「法术师的学生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啊,这也是《魔学》和《魔学L》书中的设定吗?」
「设定怎么?这口气好像是在说现实并不是这么一回事?天乃原周、三嘉村凛凛子和扇谷印南,上学期不都一样是佐杏专题组的学生吗?」
「咦?不,没那回事。」我皱起眉头说道:「要说的话,我甚至不是魔学系的学生。」
「什么?」衣笠一副讶异的表情:「这样吗?那实际上是哪一系的?」
「医学系。」
「医学系?记得根据书中的设定,『天乃原周』高中时确实曾经以医学系为志愿,不过在听说真正的法术师『佐杏冴奈』要来魔学系的消息以后,就把志愿改成魔学系了。」
「是喔?不过我的志愿从高中时起就一直都是医学系,没变过了。怎么说我父亲也是开业的医生嘛。」
之前的紧急处置也是父亲简单教过我的。
衣笠像是在挖掘着记忆般默默寻思着
「等一下,还是怪怪的。我记得扇谷应该说过,天乃原实际上也是魔学系约学生,和她一样是佐杏专题组的学生。」
「咦?」
怎么可能。
我检视着自己的记忆。但是这么简单的事应该不可能会有错,我现在确实是医学系的学生。
(是印南说谎吗?)
那也没道理,说这种谎又没有意义。
有古怪,这是怎么回事?现实与小说的设定相同?那么这个我所认知、记忆、拥有的现实,到底又是什么?
意识拨曲,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
脚边像是在剧烈摇晃着。
「啊、喂,天乃原,怎么了?不要紧吧?」
是衣笠的声音,但是我的想像力一发不可收拾这是真正的声音吗?还是
就在这个时候。
被劈进脑门的惊愕中止了我的思考,以结果而言,也一并为我不祥的想像力踩住煞车。
「那边阳台的门果然也不行的样子。」
凛凛子往我们这边走过来。我们位于二楼走廊的北端附近,她刚确认完走廊尽头通往阳台的那扇门,正从那里走回来。
就在她身后的楼梯那里。
扶手上面。
那只黑猫就在那里。
而且它的模样很明显与先前碰上时有所不同。
我联想到的是潜伏在密林中的黑虎屏气凝神,正从树木上觑着猎物蓄势待发的模样。野兽正如弓般绷紧毛皮下的肌肉,同时以竖成一线的双瞳盯住它的猎物,而目标毫无疑问就是位于眼前的凛凛子背部。
据说人在陷入危机中的时候,能够激发出平时深眠于体内的潜能,发挥出超越极限的力量。而我这时候也许正是处于那种状态之下。
那一瞬间,在场的所有一切在我眼中都停顿了下来。
凛凛子毫无防备地往这边踏出脚步。衣笠察觉到在她身后的敌人存在,瞠圆了眼睛,像是要大叫出声般的急吸一口气。这一瞬间就像被拉成永恒般,只有这一幕不断地延伸下去。
我在思考、计算着在场所有人的位置,和所有可以脱逃的路径。我做出的结论是同时在脑内一角也想着凛凛子一定会生气吧之类的事抓住她的手、用力把她拉过来,然后把发出无音惨叫声的她,直接推给背后的衣笠。
时间复原了。
「咦?啊」她看清楚了我以及在我身后的黑猫身影,同时可能也领悟到我要做什么了,发出愕然的声音:「不要,不可以,阿周!」
脱逃路径有眼前通往一楼与三楼的楼梯,还有往背后伸去的走廊,一共三条。但是通往三楼的楼梯位于黑猫正后方无法使用,既然如此就只能从楼梯冲到一楼,或是从背后走廊跑掉二选一了,而我希望的不用多说也是后者。犯人说不定只会在一楼下手既然已经做出这个推理,那最好避免到一楼去.但是从背后走廊逃跑,以脚力而言,肯定会被黑猫追上。既然如此就留下一个人绊住敌人,让另外两个人趁机逃到安全的地方。只有这样做了。
「请带她走。」我把视线转回黑猫身上迅速说道:「快。」
「但、但是」
「阿、阿周」
「快!」我不等他们说完立刻再重复一遍。然后死死回瞪着黑猫的眼睛,就像是要把「你的敌人是我」这个念头射入对方脑中似的。
值得庆幸的是,衣笠就只犹豫了那一下子而已。
「啧!我们走,三嘉村!」他用力啐了一声,同时脚跟一转。
「不、不要!我不要,阿周!」
两人的声音与手电筒的光亮逐渐远去。
真想在最后再见她一眼。
但是我不能那样做。因为要是我挪开视线,眼前的敌人应该会在那一瞬间就飞扑过来了吧。
就像是要抛开一切似的。
「来吧!」我对黑猫大吼。
当下的目标只剩下我了,果然不出我所料,黑猫把目标切换成我,从扶手上直往这边扑过来。我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然后就那样跳进通往一楼的楼梯口,越过好几段阶梯往下冲。不,是跳到楼梯间了。我在踏出脚步时,根本已经是在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乱跑了。
但是黑猫的速度更快。柔软的野兽身躯像弹簧般的跃动,从二楼走廊跳到楼梯间、再从楼梯间跳到一楼走廊,才咚、咚两下就下来了。
我们勉强维持在我带头、黑猫跟在身后的次序转出楼梯口,来到一楼走廊上。中间差距微不足道,几乎可以说是它在顶着我跑。如果是在楼梯上,还可以边往下跑边用眼角余光注意对方的动向,但是在走廊上就没办法那样做了。我也不可能会有回头探望的余力,只能用全力穿越走廊奔向大厅的方向。
这里是一楼。
然后我是一个人。
足以遭受袭击的条件齐备了,已经齐备了。
所以与此同时,至少在现在这个时刻,另外两个人应该是安全的。
消去莲见、喵子、涛川、樋野、小比类的,真是紧追在我身后的黑猫吗?或者是把概念附身到那只黑猫身上的法术师?
我要用我的双眼亲自证实!
然后。
当我跑过漫长的走廊,就要冲入大厅的那一瞬间
我的视界被染成一片炫目的白。
4.
我停下脚步。
不,正确说来,是不得不停下。
变故来得太过于突然。
当我进入大厅的那一刹那,就像是早就埋伏好、只等着我到来般的时间点,强烈的白光填满我整个视界。
「!?」
整个视界涂满一片纯白,我几乎是以差点摔倒的姿势停下脚步。像是要往大厅中央滑过去般跪在地上,举起双手遮住脸,同时拚命试图从乱成一片的脑袋中掌握住状况。
光源来自出入口。
白光从出入口的透明门外射入
这、这是怎么会?难道
我原本被闪得眯起来的双眼,随着逐渐理解状况,很快就诧异地睁圆了。
(啥?)
实际上那也不是多了不起的光量,只是因为本来眼睛已经完全习惯黑暗,所以才会感到被闪得头昏眼花。
我可以肯定这点。因为在乎时那是微不起眼、理所当然地享受着的,而且完全不会注意其可贵,直到被关入这片黑暗中以后,我们才一直想要寻回、殷切盼望着的光也就是说,那只是普通的白日之光罢了。
我无言以对。
并列着透明自动门与手动门的大厅出入口。在一门相隔的外面,已经没有「黑暗」存在。有的只是铺设成红砖风格的石板路面、长椅、灌木丛、巨大校内导览图公布栏的景致,也是理所当然、稀松平常的大学校园景致
「」
因为太过出乎意料之外,我的脑子一时间怎么也转不过来。就像突然从恶梦中被挖醒时一样茫然,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这是现实吗?是小说吗?或者是其他的状况?
我搞不清楚。
我不只动弹不得,甚至已经完全陷入忘我状态,但是紧接着又是一波变故袭向这样的我。
有一个人穿过一直没关上的手动门,快步走进楼内。
是个女生。
她长发大眼,穿着女用西式套装,双手戴着皮手套。上衣襟边别着六芒星图样的徽章,右手提着野外露营时所用的提灯,左手胁下挟着某种像书的东西。就像是一种非常理所当然、有如正要来综科大楼上课的学生模样。但是她那以日常之光为背景踏入黑暗密室的身姿,在我眼中却有种宛如天使降临的错觉,对我内心造成冲击。
然后在她进入大厅的同时,她身后的景致又逐渐涂满黑暗,我发出不成声的声音,手忍不住往前伸。视野再次被封闭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但是
突然在我眼前登场的这个女生,一副早就料到会出现这个状况的模样,看不出一丝慌乱。她拿了一只长管型的打火枪点亮提灯,放在地板上(实际上她也料到了吧,不然就不会准备这样的东西了)。
大厅充满了朦胧的暖色调光亮。
然后
「嗨。」那家伙直起身子,以一副毫不见外的模样对着神游天外的我举起手来。「在这样的场合下,应该说『好久不见』吧?」
那个动作、那个声音,冲击了我的内心一下。怎么搞的?我不认识这样的家伙。就算翻遍所有记忆,也找不到这种家伙的身影。可是我却
(我认识这家伙!)
不得不有这样的念头。
一种像是强迫观念的似曾相识感令我的脑袋发胀,额角的血管一跳一跳地咚咚作响,耳中可以听到心跳声。
我觉得莫名奇妙,刚才眼见的外界光景是梦?还是幻?可是如果是那样,这个女生又是从哪里进来这里的?还有话说回来,她是什么人?
「舞台机关送神」。
可能是因为她太过于唐突的登场方式,让这个词在我脑内闪过。
随即
「舞台机关送神?」她扬起一边的眉毛,似乎是我把心底的想法宣之于口了。「啊,Deusexmachina?原来如此。就以强硬手段解开困局这点而言,也许是那样没错。不过不对喔,很遗憾的,我并不是那么了不起的东西,我只是个法术师啦。」
那家伙虽是女生,可是用的却是男性的自称,这在我的意识深处造成更大的刺激。这个感觉是对,就像是在主张我的记忆中有模糊朦胧之处存在,彷佛忘了许多事般的那个感觉。
好像要想起来了,却又想不起来。越是想拂去罩在记忆上的那层薄雾,那片雾霭就越是像本身拥有意志般凝聚在一起,把我推离记忆深处。
「法、法术师?哪、哪一个?你到底是谁啊」
我叫道。但是对方好像听而不闻一样,丢回一句话给我:
「果然忘掉了啊。」
「什、什么?」
「没事,算了,是我这边的事。嗯,不过要问我是谁,我就回答你好了。」那个女生耸耸肩,好像她要说的是个绝妙的笑话一样。「我的名字是『天乃原周』,今后还请多多指教。」
5.
现实与小说的疆界终于崩溃了。
我只能这样想。
出现在眼前的人,自称是法术师,名叫「天乃原周」。这不简直就是《魔学》和《魔学L》的登场人物「天乃原周」本人了吗?有这么个「天乃原周」跑出来的「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是现实吗?抑或是小说?
但是
那个自称「天乃原周」的女生无视于内心正激荡狼狈不已的我,自顾自的把本来挟在胁下的书拿到胸前,我在认清楚那本书的外观以后大吃一惊。烙在封面上的图样,在各处嵌着透明的红色宝石,装在书边的锁
「那是!」
「嗯?啊啊,对呀,就是概念召唤魔器《罗塞蒂手写本》的复制品罗。在我到展览室去拿这本书时被你们看到了,让我急了一下呢。」
我怀疑起自己的耳朵,她在说什么?
「等、等等,那」我从干涩的喉头挤出声音:「那么,当时的黑影就是你罗?」
「嗯。」
「」
那家伙以怎么看都很故意的傻呼呼态度点点头。
在惊愕与动摇的胡乱交击下,我对她有种极度不耐烦的感觉不过在心中某处,却也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原因就出在眼前这家伙的服装上头。
一身的黑衣。
西装上衣与裙子、黑色皮手套、再加上长长的黑发,从头到脚都像是要去参加葬礼一样。
我回想起衣笠的推理。他一开始时是以黑影的真面目可能是黑衣黑发的人物,所以才据此推测那可能是印南,而他的确是说中了,因为眼前的这家伙也完全符合他所说的条件。
还有。
那时候,我们追逐的黑影在大厅随着一阵白光如烟雾般消失在看了这家伙刚才的登场方式以后,那个谜也立刻解开了。也就是说,当时发生的是与刚才相反的现象造成的结果。眼前这家伙是从外面进入楼内,而那时候她也只是反过来从楼内出去外面而已,所以那阵不明的白光就是从外面射进来的天光罗!
还有(呜呜!)还有,这家伙能不被那股排斥力妨凝,自由来去楼内楼外,就代表
「我们被关进这里的事,是你干的好事吧!?」
「是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对那种事没有任何感觉的关系,她如同一个机器人偶般的点头承认。
这女人的态度令我心中的焦躁感如烈火般熊熊升起,记忆的雾霭彷佛要散去,却终究散不去。焦躁、不耐。
她开口了:
「不过正确说来不只是我,而是我和老师两个人干的好事就是了。因为要布下能够罩住整个三层建筑物,甚至连光也一并隔绝在外的『结界』,至少需要两个法术师的演术力嘛。」
老师?
「怎、怎么可能,真的是老师!?」我握拳的双手颤抖不已。「为什么!我们是有哪里得罪你们了!?」
「没有啊,而且你根本就搞错前提。老师和我想关起来的人并不是你们,而是你一个人为了要把被概念附身的你隔离起来,就这样。」
「什、什么?」
脑中变成一片空白。
我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
被附身者?
是谁?
「你说什么?」
「嗯?没听到?那我再说一次吧。我和老师布下『结界』,是要把你这个被附身者隔离在楼内啦。」
我这个被附身者?不、不可能,因为被概念附身的是其他
我猛然回神,回头望向走廊。这时候才想到追我的那只黑猫不知道怎么样了。
黑猫在走廊的入口,以金色的双眸定睛凝视着这边,但是就只是这样了。它并没有要追上来消灭我的模样,只是一直凝视着而已,简直就像在表示它的目的就是把我带到这里来似的
「我就是被附身者?」
她点点头应了声「对」。
「连确切的证据都有。」
「证、证据?」
「那就是你问了我是谁。在你问我是谁的时候,你就自己证明你忘掉我了,这就是你被《忘却》附身的证据罗。」
她一对点漆般的双眼直视着我。
我被震慑住,不禁后退一步。
「老师与我的目的有两个,首先第一个是」她举起手中的书:「确保住这个魔器。因为要解除附身的概念,最快的方法就是使用召唤出那个概念的魔器,把概念还原。」
「」
「然后第二个是,除了被概念附身的你以外,把其他人全都带出『结界』外面。这当然是为了避免因为被附身者的概念而出现牺牲者,不过这件事可真是难办。」她耸耸肩叹了口气:「当然,我们别说是不能让你这个被附身者出来,而且要是一个弄不好刺激到你,让你整个被《混乱》掉就麻烦了。再搞不好,还会让你用起《消灭》,本来要救人却反而出现牺牲者就很难笑了。因此为了慎重起见,才采取这么拐弯抹角的方法可是其他几位不愧是推理小说研究社的社员,对推理理论都知之甚详,很难等到他们单独行动。再加上要带人出来的时候,我得要解除演术才行,在那段时间中只能靠老师单独演术维持住『结界』。可是就算是老师,最多也只能一个人维持这个『结界』五分钟而已,所以一次能带出来的人也就仅限于一、两个人了。因此就叫老师的使役魔,也就是那只黑猫去打散你们的团体行动总算得以像现在这样,找到让你这个被附身者落单的机会。所以为了做个最后的了结,我就直接在你面前现身罗。」
因为我已经实际上亲眼见到她由外入内的一幕,所以她说的这番话,怎么说呢,感觉起来就真的只是在平铺直达地宣告一个事实,给予她吐出的字句奇妙的说服力。
莲见、喵子、涛川、樋野、小比类五人并没有被消灭,只是被眼前这个女生带出去而已,这样想就确实可以解释人都是在一楼消失的事了。既然人在一楼,那大厅的门是不用说,连走廊两端的门、甚至各教室的窗子也都可以用来把人带出去,可是二、三楼就不行了。所以要到外面去,终究还是得要下来一楼才行。从这家伙刚才的话中听来,她肯定还有靠那只黑猫使役魔,把我们在楼内采取的行动全都掌握住,然后抓准我们之中有人单独行动的机会。说得更正确点,趁着有人离开我单独行动时莲见那时候是从窗子,喵子与涛川时多半是从走廊尽头处的门,樋野与小比类是从大厅的出入口把人带出去的吧。
「那、那么那五个人还活着罗?」
「嗯。只是多说不必要的事可能会使他们闹起来,那就麻烦了,所以就先让他们睡一下罗。啊,去撞那个『结界』的人也没事。」
我在片刻间因为安心而失去了全身的力气。
但是马上就又重新绷紧神经。
还不知道这家伙是敌是友。
我不敢大意地望着她,同时问道:
「你到底是谁?」
「所以说,我刚刚说过了吧?」她叹口气:「我是天乃原周啦。」
「别闹了!天乃原周是我!」
「我可没有要闹的意思喔。那我反过来问你,你到底又是凭藉什么根据以为自己就呈『天乃原周』?」
「凭藉什么根据那是因为」
「那是因为」她先发制人般的说道:「其他人都叫你『天乃原周』,没错吧?」
「」
正是如此。记得当我从黑暗中取回意识时,樋野有问我是不是就是「天乃原周」,所以所以?
我毛骨悚然起来。
所以?就只凭那么点事就只凭那么点事,我就把自己认知成「天乃原周」了吗?
「你被《忘却》的概念附身,失去了关于两件事的相关记忆。」
她像是在叫我要正视现实般,毫不留情地说道。
衣笠与小比类的会话在我脑中来来去去。
『那下一个是《忘却》。在传说中,人似乎会因为那个概念忘记语言?』
『当然复制品唤出的概念不会有那么强的力量。恐怕只有让人忘掉一、两件事的程度吧,老师是这样说的。』
「你忘掉的第一件事,就是自己的名字。不知道自己名字的你,听到别人说你『是天乃原周吧』,就对此事深信不疑了,不,是没办法怀疑。当然如果你只是忘掉自己的名字,那就算有人问你是不是就是『天乃原周』,你也是可以否定。因为真正的天乃原周不是别人,就是我;只要你记得这件事,就会有充足的否定材料了。但不巧的是,你也失去了与我的存在有关联的所有记忆。这就是你因为《忘却》而失去的第二个记忆。」
「怎么、怎么可能」
那么
其实现实与小说的疆界并没有崩溃罗?
这代表崩溃的其实只是我自己本身罗
「唉唉,我想这也算是类似因果的东西吧。真要说来,你拥有的背景与天乃原周拥有的背景,还是有许多不合的地方,这不就是证据了吗?」
她说的没错。
我并没有参与过四月案件的搜查,也没有参加六月的那场实验。但是在以现实为原型写作的纪实小说《魔学诡术士》和《魔学诡术士L》中,「天乃原周」既有参与搜查,也有参加六月进行的实验。
我本以为这是现实与小说的不同。
但是,如果《魔学》和《魔学L》才是忠实于现实的一方呢?
更加决定性的证据是衣笠说过的话,天乃原周在现实中也是念魔学系的那个事实。
一切都与我自己以及我的记忆不同,那也就是说
「对。前者不是现实与小说的不同,是现实与你认知的不同。你忘记的就只有自己的名字和我的存在这两件事而已,这却造成你在周围影响下,误把自己当成『天乃原周』的结果。不过你也不可能光靠这样,就一并得到『天乃原周』的记忆,所以在记忆与现实之间会产生不合是理所当然。」
有某种原本颠倒过来的东西在慢慢恢复原状了。
「还有,你平时的口气并不是含蓄有礼型的,但是在这段时间说话的口气却没平时那么嚣张,甚至会叫衣笠学长,我想这恐怕是《混乱》的影响,所以就会有点怪怪的罗。总之呢,从你的表现不同于平时这点来说,也已经足以叫人怀疑被附身者是不是你了。」
「那、那」
「嗯?」
「这、这里是,现实罗」
「是呀。」她点点头:「无可奈何、无法尽如人意的现实呢。」
「」
现实。
这个字眼一下子彷佛多出了如铅般的重量,不断在我脑中像乒乓球一样弹来弹去。现实、现实、现实
「我倒也有个问题。」她说:「话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临时店的地点是在B栋二楼才对吧?该不会是你在做完临时店的准备工作以后,因为想去时钟花园看开幕式,就想说抄近路穿过A栋跑过去之类的?如果是这样,那我想我还是收回你热心工作的评价吧。」
「为、为什么?」我讶异地睁大眼睛:「你会知道那种事?连临时店都知道?」
「你人在A栋的理由只是我的直觉。至于临时店,那是你今早亲口对我说的。」
今早?
今早我在贝克招呼凛凛子与印南喝咖啡不,但是在那之前,今天贝克应该没有营业才对。为什么店是开的?呃,我记得,是因为在那之前另外有人光顾
「店长把钥匙交给你了对吧?」
对,交给我,所以我把店打开,和某个人一起进入店内
「那个一起进去的人就是我啦,天乃原周。」
天乃原周,就是眼前这个女生?
那么
「我」
我一时分辨不出那是不是从我口中说出的声音。就像是那种录下自己声音再播放出来听,怎么听也难以相信那是自己声音的感觉。怎么听也不像是自己的声音,却又千真万确是自己的声音。从记忆与现实的落差之间导出的矛盾,活生生、血淋淋地被摊在面前,结果使得自己犹如困兽,受制于无力回天的焦躁感,被无处可逃的恐惧勒得喘不过气来,意识乱成一团
自己也十分清楚。
有自觉。
果然被概念附身的人正是我没错。
「我咧,我」
是谁?
「要是忘了,我就告诉你吧,损友。」她说道。
「你的名字是手鞠坂幸二。」
仿佛有什么「咚」地一下,从体内深处直往上冲的感觉。
我是谁?我是谁?我是谁?我是谁?我是谁?我是谁?这个疑问就像无止尽的涌泉一样滚滚而出、化为奔流,一视同仁地将一切冲刷而去,思考的泡泡不能成形地一一弹飞开来。天乃原周?手鞠坂幸二?不认识、不知道、无法思考、怎样都好了。
我是我是我是我是
「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
从我嘴中泄出如兽鸣般的「呜呜呜」呻吟声。这时候响起「噗咻」的怪声,穿在我上半身的衣服消失了。正确说来是只有胸口以上的部分,剩下的部分则直垂到腰际。
「我会在一分钟内搞定的。」
她轻轻低语道。
然后
在下一个瞬间,她浑身的气质骤变。
「」
我该怎么形容那光景才好呢?
那是「变身」。
表情如同蒙受暗示般澄澈,逐渐化为无机质的存在。
就像是蝴蝶在羽化般、就像是时间的步调减缓下来般,我目睹着这漫长的一瞬间。
经由这个动作,她就像抛去人类身分转生为神一样,带着一身神圣的存在感站在那里。
从指甲到每一根发丝,全都被淬链得没有丝毫杂质,双眼盛满如同波澜不惊之湖面的静谧。这模样简直就是
「舞台机关送神」。
压倒性地。
超凡地。
还有,美得过火。
如果是平时的我,一定会看得入迷,并赞叹不已吧。
但是我现在的身体已经完全受到不属于我的某种东西侵蚀,主导权早已被抢走。
全身的肌肉像弹簧般收缩着。在下一个瞬间,我体内仿佛有火药炸开,以超越我肉体极限的跳跃力向她扑去,耳中可以听到骨骼相碾发出的叽吱声。她的唇动了,从那里交织出徐缓的旋律,在她手中的魔器也与之呼应,封面的烙印灿然生辉,嵌在上面的红色宝石内部点起红焰,写在开启书页上的意义不明字句一一带出炫目的光芒,我的意识就像被白色闪光吞没般不断向外、无止无尽扩散而去。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