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正在追赶我。
……啊,要是你说「那又怎样」,我可就伤脑筋了。不过……的确,这在天底下不算什么新鲜事。尤其对我来说,根本就是家常便饭。
只是呢,说故事总得讲究布局和高潮,所以我不得不从小事讲起。希望你能体谅,我是不得已的。
先不管这个,追兵们应该快要追上来了。
他们是盗贼。
眼前这件事——简单来说,我因为找不到「工作」,手头也开始愈来愈紧,所以就从盗贼的巢穴里,悄悄地、意思意思地拿了少少一点点的宝物。
这法子行不通。
我真的只拿了一点点。
比小妖精指甲上的灰尘还少。
结果那些家伙就没完没了、没完没了、没完没了的一直缠着我不放。
……小器的家伙。
不过,我也没听说过有哪个慷慨的家伙去当盗贼。
虽然还没有危急到躲躲藏藏的盗贼身影已经紧迫在后的地步,但毕竟我这少女的玉腿如此纤细,比不上臭男人的腿,被追上只是迟早的事。
啊啊,可爱的美少女莉娜,会面临什么样的命运呢?
——莉娜是谁?就是我啊!
…………
正在胡思乱想的我,突然停下脚步。
道路两侧的林木枝繁叶茂,几可遮天。杳无人迹的小径,穿越树林延伸下去。正午的阳光十分明朗。
看在眼里,一切都与前一刻无异。
可是——
鸟鸣声消失了。
密林深处,盘踞着毫不隐藏的杀气。
——我被包围了。
看来敌人运用地利占了先机。
我本来想讲些话,但是又想不出给人印象深刻的台词,于是暂且保持沉默。
我停下脚步等待。
这是表示「我知道你们在跟踪我啦」的意思啰。
这里虽然是森林的小径,但也有一定的宽度,打斗时有足够的空间可以施展。要是冒冒失失地停在路窄的地方,旁边的树丛里可能会有人突然给我一刀。
不一会儿,一个男人从森林中出来,走到小径上,作势挡住我的去路。
「终于逮到你了,小妞!」
这个顶上无毛又戴着眼罩的大叔,讲出来的陈腔滥调台词,这年头连僵尸和骷髅人都没在用了。
他赤裸着上身,一副极力告诉别人「我是盗贼首领!」的德行,手上再拿把弯刀,简直就是——最晚在故事进行到一半左右,就会被三两下解决的角色。
最有魅力的地方,就是有如抹了油脂一般,闪闪发亮的肌肤(呕~~)。
「你居然敢惹上我们!」
我听腻了。
虽然我早就觉得,这些家伙脑子能塞进的单字数目,最多不会超过一百个。
不过,难道不能稍微换点新花样吗?
「这笔帐我会好好地跟你算清楚。」
这个嘛……大叔……
「我是很想这么说,不过——」
他露出不怀好意的贼笑,让人看了不禁作呕。是怎样啦?
「老实说,我不想和你打。要是真的打起来,我们大概占不到什么便宜吧。你他妈的很屌啊。
——啊,不不不,我是在夸奖你。你抢劫手段真有一套。瞬间夸张的魔法到处乱炸,全部都失火了,老大也烧死在火里,大伙还在呼天抢地时,才顿时发现宝库里的值钱玩意都被拿光了。连我们都没有这么狠哩。」
——呃,也许真的有这回事吧。
没什么不好啊。我的座右铭是「坏人没有人权」。
「你真的很厉害——所以嘛,本来为了帮老大报仇,我们不是该把你给杀了,就是得一直拼到你死我活为止。想也知道,这样对我们两方都没有好处。所以……怎样,有个法子,想不想加入我们?」
居然讲这种完全没道理的话。
我不是在开玩笑。
我最讨厌做坏事了!
……真的嘛。
「要是你把宝物还来,加入咱们,那我就大发慈悲原谅你杀死老大和同伴。
——如何?这交易挺划算的吧。你只要乖乖听我的话,我不但会赏你甜头吃,还会对你很好喔。喏,怎样,这主意不错吧?」
他露出笑容,一副打算纠缠不清的样子。
哈哈。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总之这家伙似乎在几天之前,都还是个二号人物。
不过,在我前几天惹出的事件当中,碰巧头目死了,让他轻轻松松就得到了垂涎已久的头头位置。
因此,他之所以一心一意想追捕我,与其说是要报仇,不如说是想拿回宝物,还有,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我的力量和身体。
不过很不巧的,我可没坏到会去和盗贼合作。
最重要的是,我一点都不想和这种一副贼样的大叔勾肩搭背,听他说「你今天干活干得怎样啊?」的这种话。
果然——
我要的男生只有白马王子!
……啊,开个玩笑而已。
「你最好快点回答,我可没闲工夫在这种地方晃,还得去找个新的窝咧!」
这个男人变得相当多话。
他感觉到我带给他的压力。
我从刚才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
我平常说话的声音,是女孩子清脆响亮的嗓音,要是有开口随便回些话,他也就多少可以喘口气——当然,我可没有义务要这么做。
他继续自说自话。
我只是静静站着。
我非常清楚,他愈来愈焦躁不安了。
就先让他讲个够吧。
「……喏,怎样啊,喂?」
「我才不要。」
我一口回绝他。
在不显得不自然的范围内,尽量压低声音,斩钉截铁地说。
「什么……」
这家伙一张嘴张得大大的,脸色一下子遽变。
「……你这!」
好不容易才挤出话来。
「你这女人……让你几分你就得意起来了!既然如此,我也有其他解决方式!你给我等着,我要把你砍成一块一块……你们通通都给我滚出来!」
号令一下,森林里乱哄哄地跑出一堆男人,把我围住。人数大概是十几个人。
「太少了吧。」
我老实说出自己的看法。
他很明显在慌乱了。大概是看我见到这么多人也不为所动,吓到了吧。
「哼!当然不止这些。咱们还有同伴躲在森林里,正在用弓箭对准你。只要我一声吆喝,你的身体就变成一块块、一片片啦。不过咧,要是你现在道歉,倒勉强可以饶你小命,怎样啊?」
摆明了在说谎。像森林里还有没有人这种事,只要是稍微有点本事的剑士或魔导士,都可以立刻判断出来。
何况是身兼剑士与魔导士的我,这点小事不可能不知道。
了不起吧!
不过看样子这么一来,还是得用武力来解决了吧。
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
「到此为止!」
话声响起。
大家都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那里站着一个男人。
样子像是旅行的佣兵。
手中出鞘的长剑,反射着正午的阳光。
真希望这时能播放管乐器的背景音乐啊~~
他的胸甲似乎是巨铁蛇的鳞片做的,泛着黑色的光芒。身材健硕修长,是典型以技巧和速度见长的轻装战士。
淡淡的金发,容貌相当英俊。
「你们这批小贼,还是夹着尾巴赶快逃走吧,这样我还可以饶你们一命。」
真是大言不惭。眼看着盗贼首领的脸色胀得通红,胡乱地大吼:
「烦死了,你这哪来的混帐,怎么突然冒出来!」
「你们不配知道我是谁。」
……喂喂,那边那位盗贼老兄。
不用这么傻眼吧。
不过没办法,说真的,我自己也是一副苦瓜脸。
这种人还真的不少。
我指的是,一旦有人遇上麻烦,就一定会无缘无故出现的家伙。他们不知为何通常很英俊,也都还算厉害。
「耍什么威风啊,这样的话就先解决你好啦!大伙上啊,宰了他!」
「喔!」
就这样……老样子,武打戏上演。
我想帮助那个男人,可是又不能不顾到他的面子。
于是我就演女主角演到底,毫无意义地住旁边东奔西跑,还一边尖声喊叫。
……这样真的挺好玩的。
我因为喊得太投入,所以也不太了解接下来的一连串过程;但无论如何,结果可是相当清楚。
不用讲,那个男人赢了。
「没事吧?」
他转过身面向我,然后……瞬间说不出话来了。
老实说这的确是我在自夸,不过我对自己的容貌很有信心。
又大又圆的眼睛。
可爱的脸庞。
清秀又娇小的纤细体型,绝对能激发男性的保护欲。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一定是在赞叹。
他很小声地嘀咕着,不过我还是听得很清楚——
「怎么是个小孩子……」
噢唔!(我的心被刺了一下。)
……我有一点受伤。
他又继续嘀咕:
「……碰上这么好的机会,我还以为会遇到更好一点的女孩……害我还特地打得那么拼命,想说能不能搭讪到……结果居然是个大眼睛、没胸部又矮个子的小鬼……」
唔啊!(又被刺了一下。)
……这个,我承认我和年纪相当的女孩子比起来,稍微矮了一点,呃,胸部也稍微小了一点。我看起来的确比实际年龄小,不过……
……混帐,居然把我最在意的事……
也许他不想让我听到他的喃喃自语,不过很遗憾,我的耳朵比一般人要灵敏得多,甚至有人说和精灵差不多。
但是,呃,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他救了我,所以无论如何我得道个谢才行。
「真……真的非常谢谢你。」
我带着严重痉挛的笑容说。
「啊,没什么好谢的。」
他淡淡一笑。
「别说这些了,你没受伤吧?小妹妹。」
居然叫我小妹妹啊。
「女孩子单独出门很危险喔,还是说有爸爸或是谁陪着你来啊?」
我有点火大。
「……没有,我自己一个人。」
额上浮现青筋。
额角附近也开始严重抽搐,虽然有头发遮着他应该看不见,不过我自己可是非常清楚。
「你这样太危险了吧……好,那大哥哥送你回家吧。」
这……这……这是什么话!
「那么,你家在哪里啊?」
我非常火大。
「嗯——呃——我一个人在旅行,也没有特定的目的地……其实我在想,要不要去亚特拉斯市看看……」
「这样啊,喔,原来如此~~你也真是可怜。」
「……咦?」
「啊,我知道我知道。你想必是遭遇到不少事情吧。」
「……不是,我……」
「没关系,你什么都不用说,我已经知道了。」
唔——
我为了死命压抑快要爆发的怒火,讲话时只好低着头,尽力克制自己的情绪,结果大概让这位仁兄误会了,以为我被问到什么难言之隐,才有这样的反应。他或许以为我是不幸的少女,为了某些原因不得不离开久居的故乡。
「不是,我只是想要到处见识一下这个世界……」
我实话实说。
「没关系,你不用急着解释,我不会再向你问东问西了。」
他的口气好像是在哄小孩……快受不了啦。
「原来是这样啊——好吧,那我就跟你一起到亚特拉斯市去吧。」
喂喂喂!
「不……不行,不能这么麻烦你……」
少开玩笑了。
到亚特拉斯市大概还有十天路程。
要是和这种令人火大的老兄二十四小时相处,在到达亚特拉斯之前,我的胃就会因为压力太大而融化掉。
「不,我知道。你需要朋友。」
不要自作主张!
「啊,可是……」
两个人的对话,就这样没完没了地持续着。
结果——
不久之后,我们两个并肩走在路上。
我被他说服了。
真令人头痛。
「对了,我还没有自我介绍。我叫高里。你应该看得出来,我是旅行的佣兵。你是?」
在那瞬间,我考虑胡乱说个假名,以排解心中的烦闷,不过又觉得没意义而放弃了。
「我叫莉娜。只是普通的旅行者。」
我老老实实报上本名,至于什么普通的旅行者,一听就知道在说谎。
可是高里没有拿这句话追问下去。
他大概认为,我说谎是有什么原因吧。
这就是他说服我同行的原因。
他人很好。
是个非常善良的人。
要是他对我心怀不轨,跟我扯些「要不要跟我一起旅行啊……嘿嘿嘿」之类的话,我一定立刻毫不犹豫地把他打倒在地。
但是,高里似乎是真的在为我担心。
所以我没有办法拒绝他。可是——
「不过……」
他小声嘀咕着,好像是不希望我听到。
「……到亚特拉斯市之前都要照顾这小孩……虽然不是艳遇,不过……唉,算了。」
可是,这家伙果然会惹我发火。
之后,我好不容易逮到机会独处,终于松了口气。
但这也已是当天夜里,住进旅舍之后的事了。
我们在途中经过的城镇旅舍投宿。吃过晚餐后,各自窝进自己的房间。高里住在隔壁的单人房。
这间铺着木板的房间并不宽敞,房内的陈设简陋,只有床和桌子各一张,以及桌上发出微弱光线的烛台,不过似乎整理得相当整洁。
兽油燃烧的浓烈气味,充满了整间屋子。
一进入房间,我就扣上门锁,解开斗篷。
斗篷掉在地上,发出咚地一声。
啊~~背得好累。
我开始研究那些串串吊挂在斗篷中,从盗贼那里没收来的战利品。要说是把抢来的东西品头论足一番也行。
这阵子杂事缠身,所以之前完全没有整理这些东西,只是扔进袋子里搁着。
原本打算尽量只拿体积不大又值钱的宝物,但是等我注意到时,不知为何重量已经相当沉重了。
我把斗篷铺平,坐在上面,从一堆皮囊里取出各式各样的东西。
首先小声地念起咒语,双手合在胸前。
两手慢慢打开,在手掌间产生了一个光球。我把它往天花板上抛去。
明亮的光辉照亮了房间。
这就是魔法:「光明术」。
要评价物品,靠兽油的微弱光线是不够的。
有两三百粒算是大颗的宝石,里面有些瑕疵品,最后再来处理。
一个奥利哈尔根制的神像。这个相当值钱。
一把大型的小刀。这就是一般所谓的「魔法武器」,不过看样子施在上面的魔法,性质不是很好。
「这种东西要是随便拿来用,大概会落得上街砍人的下场吧……唉,找家魔法商店随便卖卖好了。下一个是……」
十几枚金币,流通于五百年前左右灭亡的雷提迪斯公国。
我不禁吹起口哨。
「LUCKY☆这些就高价卖给收藏家……」
——这次的收获,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虽然不算什么大收获,可是,唉,那点本事的盗贼集团,会有这种结果也不意外。
不过我说的「不算什么大收获」,完全只是依照我的感觉而言。这些东西即使全部贱价抛售,得款也足以让人一辈子过着宽裕的生活。
可别说我太贪心。
如果要从事魔法这行,就会有很多额外的需求和开销。
「再来,是这个……」
我开始处理宝石。
我把宝石按照种类分开,每一种类中再区分出完好和有瑕疵的。完好的可以直接卖出,可是有瑕疵的价格会被杀到很低,所以——
我从自己的行李中,取出几件物品。
我拿出了一个差不多有小孩拳头大,像是水晶球一样的东西,把它轻轻放在地上。它滴溜溜地转了起来,不久便慢慢停下。
球内的记号,指着窗子的方向。
「嗯,北方……在这边吧。」
我把一张中央画着魔法阵的纸在地上摊开。
纸的长和宽都约略相当于两手轻轻伸开的长度,色泽像是精灵女性的肌肤。
——从刚才开始,我说了好几次「像是」,那是因为这些工具的材质,或是咒语等等有的没的,都属于商业机密,所以无法详细叙述,还请多多包涵。
我把以某种方式制成的墨水,涂在小小的木板上,将上面雕刻的魔法阵,拓印到另一张小纸片。
地上的魔法阵中央,放上一颗完好的红宝石,然后拿这张小纸片叠在它上面。
我口中念着「火」的咒语,小纸片啪地一声烧了起来,一瞬间化为灰烬。
「应该成功了吧。」
我望着地上的宝石内部,喃喃自语。
红宝石之中,可以看到小小的魔法阵。
我用这个法术,把印在纸上的魔法阵封入红宝石中了。
再把带有瑕疵的同种类宝石轻轻握在左手。
手伸到封有魔法阵的宝石上方,念起「风」的咒语。
手中的宝石就像干掉的土块一样,轻易地散落崩解。红宝石的粉末有如下雨一般,洒在下方的红宝石上头。
同样的动作重复几次,有瑕疵的红宝石全都处理完毕。此时,地上的魔法阵中央已堆成了一座红宝石粉的小山。
「接下来——」
我把装在小瓶子里的透明液体淋在小山上,左手伸在它的上方。
接着吟唱出一种结合「水」和「地」咒语的魔法。左掌温度上升,成堆的红宝石粉瞬间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手掌慢慢地栘开。
原先的那堆粉末小山,已经变成圆球状了。
非常成功。接下来只要等待一会就好了。
原本有如素烧陶器的表面,眼看着就像融化一般,渐渐浮现出光泽来。
不久,就完成了一颗差不多有成人拳头大,内部封着魔法阵的红宝石。
「好,第一轮结束。」
我照着同样的方法,依序处理其他种类的宝石。
这么一来,这些宝石就转变成「魔法物品」,可以用相当高的价钱卖出。
要是把他们镶在坠饰上,当个简单的护符也绰绰有余;而如果镶在武器或护具上,还可以提高这些物品的性能。
我的坠饰和头带,以及腰上的短剑等等,也都镶了像这样的宝石。
美观、耀眼又实用。
现在一般阶层以上的家庭,正大大流行着。
您也可以拥有,宝石护符。
……啊啊啊啊啊!不知不觉做起广告了。
哎呀,我不是故意的,因为我出身商人家庭嘛……
莉娜加油!距离亚特拉斯市还有九天!
——也就是说,现在是隔日的白天。
我和高里两人并肩走在道路上。
天气很好。
我听见浅浅的水声,附近大概有河流经过吧。
林叶含羞带怯地回应着风温柔的低语。
穿透枝栖的阳光,洒落在白色干爽的路面上。
这般光景的午后——
我轻声诉说着:
「……肚子好饿啊……」
喂!不要丢石头!
肚子会饿我也没办法嘛!
我们早上从住宿的城镇出发,走到下一个城镇要整整一天。
两人一直行走到中午刚过不久,遇见不知打哪来的商队正在路边休息吃便当,才发现到下一个城镇间完全没有驿站或餐馆之类的地方。
「……说好不提这个的,小妹妹……」
高里一副精疲力竭的样子,连头也没有转过来看我一下。
——至少别再说「小妹妹」了好不好……
「男人啊,有的时候非得忍耐不可。」
「我又不是男人。」
我当场顶回去。
高里一时答不出话,朝我的方向看过来。
「女人也一样。该忍耐的时候,就得要忍耐。」
「那——在漫无目的的旅途中饿肚子,算是『该忍耐的时候』吗?」
他停下脚步。
两个人互相望着对方。陷入短暂的沉默。
只听见浅浅的水声。
结果,我们决定钓鱼当午餐。
河流就在不远处,顺着道路的方向流过。或许应该说,这条路是沿着这条河修筑的。
这条河大得差不多可以游泳,河水清澈澄净。河岸有一块很大的沙地,正是坐着休息的好地方。
「小鱼儿~~小鱼儿~」
我一边唱歌,一边从掉在地上的树枝中捡起合用的,又从行李中取出一枚小钓钩,然后拔下几根引以为傲的栗色长发,将它们捆绑成束,再连接几束以延伸发线的长度,最后在两端绑上钓钩和树枝。
「完成!」
一组钓具就此完工。
「你很有生活能力啊——」
高里在一旁赞叹不已。
「来,帮我拿着。」
我把钓竿交给他,走到河边,从浸在水里的石头中,挑了几块趁手的翻过来,捉到几只附着在石头底部的可怕虫子(名字不详)。
虫子被我挂在鱼钩上,垂下水面。
只听见哗啦啦的水声——没有鱼来吃饵。
……嗯。
我把钓竿往上提,再一次,用力甩出去!
还是只听见哗啦啦的水声……
(中间省略。)
尽管如此,没过多久我总算还是钓上几条鱼。
我们把鱼抹上盐,用高里预先升起的火堆当场烤来吃。
嗯,非常美味!
老实说,比起那些烂餐厅卖的食物,我还宁可吃这个。要是小只的鱼,我就连头一起整只吃下去。
「你竟然会整只吃下去啊……」
高里用几乎不敢置信的口吻说。他这个大男生,居然还像个小女孩一样,只是一点一点地吃着鱼肉的部分。
「多浪费啊。」
我叹口气。
「我不会叫你连头都吃,不过至少鱼肚子的部份你该吃掉吧。」
「哼,我才不要吃什么肚子……」
「你这个外行……那里才最好吃。」
我伸手去拿第二条鱼,往肚子的部位咬了一口给他看。
「可是,肚子里不就是内脏吗……」
他的语调软了下来。
「本来就是啊。」
「……你刚才抓的虫子就在那里面……」
噗!
我忍不住把嘴里的东西喷出来。这……这个……
「是这样没错啦……」
「没错吧。」
「是没错……」
但不用在我吃东西的时候讲出吧!
在我口中和心中不断嘀嘀咕咕的同时,我们两人仍很爽快地把钓上来的鱼都解决掉了。
——我得声明,他吃得比我多。
「嗯,我还想再吃一点……」
「说得也是,再钓一些吧。」
我使个劲站起来,离开火堆,伸手去拿扔在一旁的钓竿——
手悬在半空中停住。
因为我感觉到了……
「——哥布林。」
高里用我勉强能够听见的细微音量,不动声色地告诉我。
「刚刚稍微瞄到。大概十只左右。」
哈哈。
我拿起钓竿。
看来这一带应该是哥布林的势力范围,以致于附近连一家餐馆或休息处都没有。
哥布林,无人不晓这种最常见的生物吧。
他们是身高大约只到成人胸口的人型生物,夜行性,具有起码的智力,性格算是比较粗暴——不过也很胆小。
在远离大都市的城镇与村庄生活,半夜常常会有哥布林杀害家畜之类的事件。
附注:捉弄他们很有趣。
我左手拿着钓钩,口中轻轻念起「立即上钩术」(这是暂名)的咒语。这是我自己发明的魔法,不过要是公开发表的话,河里的鱼可能会连一只也不剩地消失光光,所以我不打算传授给任何人,自己平常也不使用。
就在我咒语念诵完毕的那一刹那——
嘎嘎~~~~
一群哥布林一边发出怪异的呐喊,一边从树丛里跳出来,其中有些拿着生满锈的剑,有些则握着差不多就是棒子前端加块铁片的枪。也算是武装吧。
一群哥布林强盗。
「『嘘!安静!』」
我立刻以哥布林语说。
哥布林们的动作,一下子忽然停住。
就是现在!
我把握住这一瞬间的机会(这样讲是有点夸张啦),马上把钓线垂入水面。
只听见哗啦啦的水声。
一片沉默。
集中在我背上的视线,清清楚楚地在问:「这女人在干嘛?」
好奇心强烈的哥布林,想弄清楚我要做什么,并没有出手攻击。
不久后。
钓线忽然一紧。
「『好——啊!』」
我兴致高昂地把钓竿往上提。
「『唷呵!大鱼啊!』」
我算好鱼飞在空中的时间,把钓竿轻轻一扯。
鱼钩在空中脱离鱼口,让鱼不偏不倚地落在那些哥布林面前。这一手说起来简单,实际做起来可是非常困难的呢。佩服我吧。
「『抓住它!』」
我用哥布林语大喊。
「叽!」
「嘎嘎,咕叽!」
「啾咯!」
嗯,各位辛苦了。
当哥布林们好不容易才把活蹦乱跳的鱼抓住时,我也正钓起第二条鱼。
理所当然的,鱼儿如我所愿,一条接着一条上钩。
差不多钓上十条左右时,围观的哥布林已经把我团团围住了。
好,计谋成功。
「『喏。』」
我把钓竿交到身边一只哥布林手里。
「叽?」
「『这里很好钓。要不要试试看?』」
「叽……?」
哥布林歪着脑袋接过钓竿,然后垂下钓钩。
钓线立刻就被鱼只扯动。
「叽叽~」
我和高里两人用眼角瞄着他们兴高采烈地与同伴庆贺,离开了那里。
「——不过,你的法术还真有趣啊。」
高里说。
这天夜里,我们好不容易抵达下一个住宿的城镇,正在旅舍一楼充满酒精和廉价烟草气味的餐厅里吃晚餐。
我睁大了眼,眨了一下。
咬了一口左手中带骨的鸡肉。
料理的味道还不错。
嚼嚼嚼嚼嚼……嗯嗯……
吞下去。
再度睁大眼,又眨了一下。
把右手中的杯子拿到口边,喝了一口雷西斯果汁。
啊……
终于想起来了。
「嗯嗯,你是说白天的事啊。」
咚!
高里忽然趴倒在桌上。
我不是故意装傻,只是对我来说,白天在高里面前表演的钓鱼魔法,根本算不上什么法术。
……真的嘛。
「那是很简单的魔法,不需要什么技术啦。」
「哦哦哦……」
高里看起来相当佩服的样子。
「难道你是魔导士?」
砰咚!
这回换我隆重趴下。
「我说啊,老兄!」
我很激动地质问高里。
「你到底一直都当我是什么!从我的打扮看不出来吗!」
附带一提,我的服装从遇见高里以来,一直都是长裤加长靴,束着宽皮带的宽松袍子,薄皮手套,额上绑着头带。用巨龟的壳削薄作成的肩甲之下,披着下摆几乎垂到地面的斗篷。
所有衣物都是黑色的。缝缀在上面的各个银丝刺绣图样,是魔法文字也是别致的装饰。因此这服装本身就是一个结界,也能够发挥护符的效用。
还有银制的手链和项链。腰间佩带的短剑,则镶着我自己做的宝石护符,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要是有人见到我这身装扮,还当我是服务生或是卖鱼的,那简直可以去死了。
「……这么一说,你的打扮的确像魔导士……啊,我还以为你一定是个服务生或是卖鱼的……」
砰!
我声势惊人地一脸栽进汤碗。
在那瞬间之后我才发现,碗里还剩了不少汤。
「……哇,开玩笑开玩笑。不过你的反应还真是激动啊……」
「也不是我喜欢这样……」
我一边用手帕抹去脸上的浓汤一边说道。
「那,你的本领大概如何?会用火炎球之类的法术吗?看你的打扮,应该是以黑魔法为主吧。」
魔法主要可分为三大类:白魔法、黑魔法,以及利用地、水、火、风四元素与「精神世界」而施放的精灵魔法。
我最擅长的是黑魔法。这么说你可不要误会了。
在统称为黑魔法的法术中,又可以分为两种——
诅咒别人的魔法,和不属于精灵魔法的攻击魔法。我擅长的是后者。
另外刚才高里讲的火炎球,其实是属于精灵魔法。一般人总有攻击魔法就是黑魔法的刻板印象,这实在是大错特错啦。
「你觉得魔导士会呆呆的掀自己底牌吗?」
「没有啦,只是觉得你像是很容易被套话的那种人……」
……这个嘛。
「嗯,没关系。反正大概马上就能见识到你的本领了。」
——为什么?
我正要问出口的瞬间,突然有人踹开旅舍的大门。
「就是那个女人!」
我循着声音的方向转过头去,正好和说话的人四目相对。
——哎呀!
怎么会有这种事?那个男人直直伸出的右手食指,分毫不差地指着我。
虽然他指的方向还有高里一个人,不过很可惜,高里怎么看都不像女人。
旅舍里突然闯进了一批巨魔,以及他们的指挥者。那人乍看之下像个木乃伊,仔细看的话,其实是全身缠满一圈圈绷带,样子像魔导士的男人。
「才不是呢,你认错人啰~」
我立刻捏起一双粉拳托在嘴角边,扮演起可爱的少女。
顺便再报个假名:
「人家的名字叫苏菲亚唷,一定不是你要找的……」
「烦死了!谁管你叫什么名字!反正你就是不久之前,把盗贼的藏宝库破坏得一干二净的家伙!」
哎唷喂。
「喂喂喂……」
高里直直盯着我看。
「唉呀,待会再跟你解释。现在先解决这些家伙……」
我说着,和巨魔们互相对峙起来。
巨魔块头比人类大上两圈,而且还有和身材成比例的力量与体力,就他们巨大的体型而言,行动也算得上敏捷。
不过巨魔最大的特长,在于他们非凡的再生能力。一刀下去若是砍得不够彻底,转眼间伤口就会痊愈。
也就是说,要打倒他们必须一击毙命。
话虽如此,不过要是使用强力的攻击魔法,不但会把店里搞得乱七八糟,还会波及许多无辜的人。
「好,我知道了。」
我踢开椅子站起来。
「来做个了断吧。到外面去。」
「不行。」
「呃……」
我连忙思考别的办法。
「要是你把那时抢到的东西全部还来,整件事就到此为止,如何?」
「开什么玩笑,居然想要平白拿走别人的东西,脸皮再厚也该有个限度吧,你这强盗魔导士。」
「你不也是强盗魔导士吗?」
高里在一旁插嘴。
「吵死了!我只抢坏人的东西,所以没关系!」
我硬扯着连自己都觉得不通的道理,摆起准备接战的架势。
「上啊!」
随着木乃伊下达的信号,巨魔们一起动手。我也同时展开行动。
巨魔的武器是他们尖锐的爪子和臂力。我不太愿意想像这种画面,不过就算我的衣着可以做为简单的护符,要是被他们正面击中,大概连内脏都会粉碎。他们只要一拳就可以把我的脖子轻松折断。
当然,我也一点都不想输。
第一只。
我闪开巨魔来势汹汹的一拳,右手搭在他的腰上,以手掌为支点转了半圈,绕过他的身子向下一只巨魔前进。
到了预先算好的地方,我开始滑行,在穿过巨魔胯下时,把他的脚用力一扳。这样当然是扳不倒他,但也让他一瞬间失去平衡。我趁这个机会站起身来,目标转移到下一只巨魔。
背后突然出现一股杀气。
下一瞬间,另一只巨魔的爪子从后方深深刺入我的斗篷。
——很遗憾,只有斗篷而已。
我已经抢先一步,把斗篷连着肩甲一起脱掉了。
莉娜真了不起哇!
那只巨魔一个收势不及,裹着斗篷狼狈地倒在地上。我在他头上轻轻一戳。
接着,又向着下一个目标——
没过多久。
我跳回到高里的身边。
「唷,你回来啦。」
「我回来了。」
说起这家伙,可爱的女孩(就是我!)明明正孤军奋战着,他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什么都不做。真不像话。
巨魔的数目完全没有减少,简单地说,一只都没打倒。
「这臭丫头,东躲西逃的……」
木乃伊大概是很不耐烦了,语气听来相当焦躁。
「高里!你有办法伤到这些巨魔吗?」
我激动地问。
「伤到……你知道巨魔有再生能力吗?」
「我知道!别再说了,快动手!」
「如果说多小的伤都没关系的话……」
「没关系!」
我们对话的同时,巨魔们一步步进逼上来,愈挨愈近。
「好,我知道了。」
高里抽出插在口袋里的右手。我瞄到他手掌中抓着几粒树木的果实,小小硬硬的,松鼠一类的动物爱吃的东西。
下一瞬间,他的手似乎动了动。
「叽!」
「嘎唔!」
巨魔们有的捂着手臂,有的按着腰侧,也有的揿着额头,微弱地呻吟着。
真是漂亮的弹射。他用指尖击发的小树实,穿破巨魔坚硬的皮肤,深入肌肉之中。
如果是人类,挨上几发可能连命都没有。这玩意足足有这样的威力。
「这招挺不赖啊,小子。不过要靠这样打倒巨魔……」
那个木乃伊胡言乱语到这里忽然住了口。
巨魔的哀号声打断了他。
高里弹穿的小小伤口,眼看着正逐渐扩大。
「怎……怎么会!这到底是……」
木乃伊惊慌失措,高里也一脸茫然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伤口无止境地向四周不断扩张,巨魔们有的拦腰断成两截,有的身体一分为二,最后有一半以上完全化为肉片。
虽然是我自己弄出来的,不过话讲得再婉转,也不能说这是令人舒服的场面。
嗯,还好已经吃过晚饭了。
对方只剩下木乃伊和四只巨魔。
几乎都丧失了战意。
他们都害怕刚才我那招令他们不明就里的法术。
这就是所谓「对未知的恐惧」。
不过这招手法原理,倒也不是什么太令人惊恐的东西。
刚才我在触碰那些巨魔的时候,向他们施了某种法术。你就想成是白魔法中「治愈术」的反转就行了。
所谓的「治愈术」,是将个体所拥有的肉体与精神复原力,加速到接近极限的地步,以促使伤口复原。我所做的和这相反,也就是把任何人都具备的「疗伤能力」倒转过来,而且也把速度推到极限。
当然,像巨魔这种所谓「再生能力很强」的能力,指的就是这股复原的力量十分充沛。要是把这股力量倒转、增幅,即使一开始只是小小的伤口,最后也会毁灭自己的身体。
还有,这又是我自创的魔法,只不过这实在近乎邪术,我也就还没将它用在实战过。虽然这回我想给对手一点下马威所以使了出来,不过……还是记住往后再也别用为妙。会让施法者做恶梦的法术绝对不能用。
原本我以为巨魔们会慌慌张张地往外逃,但还是有个轻举妄动的家伙。
他大胆地向我突击。
我拔出腰间的短剑,口中开始念起咒语,同时身子跃向他。
在动作敏捷方面,我比较占优势。
爪子和剑两三度交锋,突然间他让我有机可乘。
「趁现在!」
我的剑深深刺入巨魔腰侧。
巨魔微微露出奸笑。
——你中计了!
他的笑容这样说。
这正是他的目的。
他看出无法用技巧胜过我,故意制造破绽让我刺中他,趁我动作停住的瞬间把我解决掉——这是非得拥有超凡的再生能力,才能办到的舍身战法。
就在他确信自己得到胜利的瞬间。
我为决斗划下句点。
「雷啊!」
我以自己的剑为媒介,让雷击的魔法在巨魔体内爆发。
就连巨魔遇上这招也撑不了多久。
他的身体剧烈地抽搐,来不及发出任何叫喊就一命呜呼。
「这种舍身伎俩挺有意思,不过很可惜,好像还是我比较厉害一点。」
砰咚……
巨魔伏倒在地,发出沉重的声音。
给剩下的敌人再一次的警告。
「再来……我也该拿出实力来了……」
我啪地一声,双掌在胸前合起,一边念着咒语,一边将手掌往左右慢慢拉开。
手掌间出现了一个耀眼的光球。它发出蓝白色的光芒,随着我的两手愈离愈远,渐渐地愈变愈大。
「啧!火炎球!」
木乃伊眼睛睁得老大。
「撤退!撤退!」
他拼命大叫,和剩下的巨魔们一起连滚带爬地逃了。
呼……
我两手捧着光球,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不要叹气啊!喂,那个火炎球你打算怎么办!」
高里站在远远的地方大喊。看来就连他也知道火炎球的可怕。
火炎球是比较普遍的攻击魔法,施法者将产生的光球投出去,光球会在命中的同时爆开,向四周散布火苗,算是屠杀一大群对手用的魔法。火炎球的破坏力会随使用者的技巧而异,不过若是直接打在人身上,一瞬间就能把人烤成三分熟。
「唔……」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手中的光球,将它慢慢地往上抛到半空中。
「哇!」
所有在场的人都齐声大叫,最后——陷入沉默。
高里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
「这不是火炎球。」
我指着在天花板附近飘呀飘地、灼灼发亮的光球,露出恶作剧般的微笑。
「这只是『光明术』而已。」
「……弄成这个德性,你打算怎么收拾!」
想也知道会有这种结果。旅舍老板一副气呼呼的样子。
嗯,也不能怪他。
桌椅一塌糊涂,巨魔横尸遍地,骇人的血腥味直冲鼻头……
刚才为了让人误以为是火炎球而制造的光球,实在是一大败笔。
巨魔们支离破碎、七零八落又血污泥泞的尸体——应该说是肉片,原本只能在油灯微弱的光线中看见,现在却被大放光明的光球照得一清二楚。
啊,肉浆四溅。再也没有比这更触目惊心的画面了。我看只有肉贩的小孩,或是看过被马车碾过的动物尸体的人,可以想像这令人倒胃程度的几分之一。
——咳,因此之故,旅舍中众人和乐融融愉快用餐的气氛已经消失无踪。
附带一提,将近一半的客人因为受不了,而跑到别家旅舍去了。
要是见到此情此景,还能够露出微笑,那也别当旅舍老板,去当圣人或仙人好了。
……话虽如此,我可也不想一直听他发牢骚。
我尽力摆出深深反省的表情。这招「装可爱」可是我除了魔法以外,最高明的本事。
「真的是给您添了不少麻烦,不过……」
说到这里,我把头抬起来,直接凝视着老板的眼睛。手伸到背后悄悄脱去手套,带着一点鼻音继续说:
「不那么做的话,我们会被他们杀了……」
好极了!
如我所料,老板的气势为之一挫,露出一脸为难的表情。
「那个……」
我说着,右手从怀中取出三颗左右小粒的宝石,手掌则始终握起,不让他看见手心里的东西。
「不知道这些……能不能表达我的歉意……」
这时我左手牵起老板的右手,把握在右手中的东西按在他手里。
还是不让他看见手掌内侧。不过他应该能从掌中的触感,知道那大概是何物。
这种时候,视线绝不能离开对方!
楚楚可怜的少女,目不转睛凝视着自己,还用一双微汗的温暖小手(因为才刚刚脱掉手套),将自己的手掌夹在当中。
应该可以想见,他是什么心情。
我继续往下说:
「当然我也知道,区区这些算不上是什么赔礼,可是,我能力所及的范围也就只有这样……」
我把叠合在一起的手掌慢慢缩回来。
老板朝着自己掌心匆匆一瞥,确认手中的东西和自己想像的一样,又把手掌握起。
「唉……你都这样讲了,我也不能再多说什么……那我会雇人把这里清干净,你就回房间去吧。」
LUCKY!
我礼貌周到地举了好几个躬,和高里一起回到自己房间去了。
都没有人去骂高里,好像首谋者就只有我一个人——其实也是如此啦。
每次在旅舍里惹出事情时,虽然有时人家会叫我滚出去,不过大部分都是以类似这回的模式收场。或许是因为当他们拿到宝石时,会以为「能从这个客人身上捞到不少钱」吧?但若别人叫我滚出去,我会很干脆地出去。死缠烂打一点意义也没有。
「——不过,你倒是挺会装的嘛。」
站在一旁的高里,对坐在床上的我这么说。能看出我在演戏,眼光相当锐利。
「……你说什么?」
我跟他装傻。
……
……咦?
「喂,高里,你怎么在我房间里!」
「你刚才不是说,待会要向我解释吗?」
「我有说吗?」
「你有说。」
唉,算了。
我也有事情想问他。
「好吧。我解释给你听……不过在这之前,你要先回答我的问题。」
「好吧。什么问题?小妹妹。」
「……不要再叫我『小妹妹』了……唉,算了,你坐吧。」
高里在手边的椅子坐下,正好和我面对着面。
「坐好了。」
「那我想问你……」
我专注地望着他。
「你对我有意思吗?」
顿时,他全身僵住了!
嗯,真的好好玩说——不过,也不能就让他一直僵下去吧。
「……我开个玩笑啦,开个玩笑。」
我这么说,高里大大松了一口气。
「……不要乱开玩笑。我还以为我要没命了……」
「你是什么意思……」
「啊,没什么……那,你到底想问什么?……喔,先说好,不准问我的三围。」
讲一些令人倒胃的笑话。
「白痴!那……我是认真问你喔,为什么你知道他们的目标是我?」
「这种事我哪知道。」
讲的跟真的一样。
「你明明在他们进旅舍之前,就说『马上就能见识到你的本领了』,对吧?」
「啊,那个啊。」
他若无其事地说。
「因为旅舍四周有杀气包围啊——这就代表他们的目标是旅舍里的某个人。如果他们是来偷东西的话,应该会晚一点再来才对。」
「那你为什么会认定那个人就是我?你该不会是他们的——」
「——给我听好。依我看,不管他们的目标是谁,你都一定会牵扯进去。你看起来像是个烂好人,最重要的是,似乎很喜欢多管闲事……」
呃。
我完全无言以对。
给他说中了。
算不算好人是见仁见智,不过他讲的确实没错——我的确喜欢多管闲事。
这么说来,我记得在故乡的姐姐也讲过同样的话。
「就是这么回事。这样应该说得通吧?」
「……是啦……」
「那,还有其他问题吗?」
「……没有……」
「既然没有,就赶快解释给我听吧,你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他们会紧追着你不放。」
呼……
我吸了一口气。
「知道了。我就告诉你吧。」
我开始简单扼要地说明,事情发展至此的来龙去脉——
眼见村子里的人们为盗贼侵袭所苦,我不忍坐视,出面肃清盗贼。在取回被抢走的赃物时,我跟着拿了一丁点盗贼的小东西当作手续费。但这些盗贼似乎到现在还死追着这些东西不放。
——咦?你说我袭击盗贼的原因,应该是太无聊加上没钱?
嘘……
这你可别说出去。
诚实不是万灵丹。不管什么事,讲求演出效果和夸张渲染总是在所难免。
我把故事从头到尾说完后,他重重地点头。
「唔……撇开最前面『为了帮助痛苦的村人』那段,事情的经过我大致可以了解了。」
呃。
这家伙脑袋满灵光的。
「啊~~不过这下子我总算也弄清楚了。」
我连忙转移话题。
「弄清楚什么?」
高里跟着我改变话题。不是我拐他,是他自己跟着岔题的……应该是。
「我攻击他们巢穴的时候,应该没有让他们看到我的脸。可是他们却分毫不差地追过来。
我本来还觉得很奇怪,结果不出我所料,果然是因为其中有魔导士。」
「刚才那个包着绷带的家伙?」
「是啊。他可能是在我最初的袭击中受了伤,所以一直休养到今天吧……大概。」
「你是说他可以用魔法找出你的位置?」
「没错。」
「呼……魔法还真是无所不能啊。」
「才不是无所不能。有些事可以用魔法做到,有些事就不行了——就拿这次的事情来说,那个木乃伊大概事先在我拿走的某一样……或是全部的东西上,施了可以当作记号的魔法。所以,只要追踪那样东西,就能找到我的位置。再厉害的魔导士,也不可能不靠任何线索找到目标。」
「是这样喔……」
高里一脸一知半解的表情。
「就是这样。那,还有其他问题吗?」
「报告老师,没有了。」
「很好。那么今天的——」
课就上到这里。
我正要这么说的时候。
外头有人敲门。
我们两个同时移动脚步。
两人分别守在门的两侧,高里握住门把。
「谁?」
我出声质问。
「——我想跟你做笔生意。我要买你手上的某样东西,由你自己开价。」
门外的人说。
「你很诡异喔。」
「当然。说真的连我自己都觉得我很诡异。一般来说,应该没人会让像我这样的人进房里去吧。」
喂喂喂。
「那我还是听你的忠告,别让你进来好了。」
「啊,等等。虽然我的确很诡异,不过至少目前我没有打算伤害你。」
这算什么啊。
「你该不会一进到房间里就改变主意了吧?!」
「就算我叫你别担心,大概也没什么用吧,不过你有个可靠的保镖不是吗?」
我和高里互望了一眼。
「我可是丑话说在前,要是你敢轻举妄动,我会把我所有的攻击魔法全部砸过去。」
「喂喂,你想让他进来?」
高里有些慌张。
「没问题,我有可靠的保镖。」
我轻松地说,还眨了眨眼。然后离开门边,走向房内深处。
「现在要开门了。请你安静地进来——好了,高里,把门打开吧。」
一阵迟疑之后,高里慢慢把门打开。
那人就在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