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波罗尼亚鲁宅邸
“……”
在城市海拔较高的地区,贵族们的宅第鳞次栉比地排列着,殷红的朝阳从东边温柔地亲吻着大地,宅邸在绯色的洇染下变成绚丽的金红色,宛如燃烧着的圣城。
一边沐浴着朝阳,艾斯佩朗萨一边兴致勃勃地料理着阳台上的花。
乍一看,他似乎每天都没在工作;实际上他在每天的夜间就把繁杂的公务处理完了,白天的闲暇时间,他一般是用来远远观望那些女佣人们。
这种行为看上去似乎很变态,但事实上他并没有偷窥她们,也从没有染指过她们,由此看来这纯粹只是他的兴趣爱好而已。
其实以他的身份而言,即使对女佣们出手也是无可厚非的事,但是所有的女佣都深知他不是那样的好色之徒。因此,有时候她们会嘲笑他是个“不敢对女人出手的胆小鬼”。对于如此被女性奚落一事,艾斯佩朗萨一点也不觉得生气。由此可以看出他确实是个不正常的人。但是他希望所有的女性都幸福这一点,是千真万确的。
他以前去西班牙国内的教会时——有一个少年问他“怎样做才能让全世界的人幸福”,他的回答是“那是不可能的。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正义,某个人的幸福可能会导致另外一个人的不幸。”
说完这些话后,他就开始想到,“嗯……如果让男人承担所有不幸的话,是不是就能使所有的女性都拥有幸福呢?”为了这个问题而烦恼不已的他和少年谈了整整一个晚上。
那个少年就是艾尔玛·C·阿尔巴特罗斯。那一次和他长谈之后,他们就成为了关系良好的朋友。
回想起当时的情景,艾斯佩朗萨静静地摇了摇头。
——即使我和他相识,他怎么就偏偏来了这里。
——虽然我曾经和他说起过这里的炼金术师的事情……但是国内那些人也真是的,竟然以我和他是熟人为由,硬是把他塞给了身为领主的自己。
——不过,艾尔玛为什么突然说出“想学炼金术”这种惹教会的人不快的话?
教会本身并不接受炼金术,但是炼金术师们研究出来的技术在社会生活中得到了极为广泛的应用,教会迫不得已只好把达尔顿他们归为科学家,对这座城市的炼金术师们教授炼金术一事采取了默许的态度。
但是,教会的人终究还是不会接受炼金术的。
——那个笨蛋不会是在想“如果有很多金子的话,就不会有贫穷了,大家都会变得幸福”吧?
——……有可能。
——说起那家伙,好像昨晚之后就没看到他的身影了——
想到这些事不禁有些心情郁闷的艾斯佩朗萨望了望在庭院里干活的女佣们,脸上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算了,不管他的事了。那家伙是男孩子,自己总会有办法解决自己的事情的。
好像想说只要有女性在的地方就是自己的天堂似的,艾斯佩朗萨不顾自己的宗教信仰,对着天空微笑,向希腊神话中的女神表示了谢意。
——啊啊,要赶快抓住“假面职业杀手”,这样就能看到妮基小姐的笑脸了。
妮基透过窗户的缝隙窥视着一边想心事一边仰望天空的艾斯佩朗萨。
自己被艾尔玛带到这里,已经是第三天了。
昨天自己已经下定决心了。
——自己注定要死。
以前一直不在乎死,而且还为自己快要死了这件事感到高兴。
但是这三天以来,自己的想法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知道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自己完全不了解的“世界”。
发现了自己在这新的世界里继续活下去的可能性。
——但是……事到如今,已经回不去了。
——因为我……看到了“假面职业杀手”。
所以,她再次下定了决心去迎接死亡——
——但是在这里……自己不能在这里成为“假面职业杀手”的被害者。
她知道迄今为止的被害者中,有很多都是在贵族的家里被发现的。
她也知道为什么那些被害者会出现在贵族的家里。
——我如果死在这里了……会给领主和艾尔玛添麻烦的……
——所以我必须在其他的地方被“假面职业杀手”杀害。
但是她不知道“假面职业杀手”昨晚已经潜入了这栋房子里。
她也不知道艾尔玛被“假面职业杀手”刺伤了。
还有被刺伤的艾尔玛现在怎么样了。
正因为她不知道这些事情——她用力地闭上了眼睛,就好像要把在这座房子里的三天时光封存到自己的内心深处一样。
这是珍藏在自己心底的美好回忆,是再也摸不着的心中的梦。
摒住呼吸,稳住心跳。
然后慢慢地睁开眼睛。
从一生中最美的梦里醒过来的少女,恢复了来这里之前的冰冷表情——
好像要逃开什么似的,她离开了艾斯佩朗萨的宅邸。
避开佣人们的注意,从后面偷偷溜出来之后——她只是不停地不停地奔跑着。
一直这样跑的话,她可以逃到城外去。
跑到与大海相反方向的大路上,然后溜进运货的马车队里,几天之后说不定自己能到达那不勒斯或者其他的城市。
但是,她并没有这样做。
如果用这种方法可以获得新的人生,自己会立刻转身回到那栋房子里。只要跟艾斯佩朗萨请求说“我愿意做任何事情,只要你让我一辈子都在你家干活”,他不仅肯定不会拒绝,还会笑着欢迎自己留下来。他是宁愿自己少吃一点也会把食物分给她的那种人。这并不是她自我感觉良好——只要是女性,艾斯佩朗萨一定都会这样对待。
在他家待了三天之后,妮基明白了虽然艾斯佩朗萨愿意接受任何一位女性,但是他家里的那些女佣们出于保护自己的立场,或是出于担心她们的主人的考虑,不会让她们以外的女性随便接近他。如果她们不这样做的话,因为他的财产而接近他的女性可能会踏破波罗尼亚鲁家的门槛。
但是,她们接纳了自己。
在艾尔玛的帮助下,那些女佣们也会和自己一起聊聊天什么的。
所以只要自己愿意低头的话——自己也许能继续住在艾斯佩朗萨的家里或者得到他的帮助移居到另一个城市。
不过正因为她明白这一点,所以她不能回到他那里。
她甚至不能告诉他们为什么她不回去——
不知道该往何处去的她只能不停地跑啊跑。
在从贵族们的住宅区通向港口的大道上,她笔直往前跑的途中——
脚突然一软,猛地跌倒在地。虽然是下坡路,但是还好没有从坡上滚落下去。她爬起来看了看自己有没有受伤,然后呆立原地,站了一会儿。
——我要去哪里?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所以干脆抬头仰望了一下天空——
此刻的心情已经不像刚才从窗边看到艾斯佩朗萨时那种好像天空都在笑的愉快心情了,远处的天空已经开始变暗,星星浮现在东方的天幕上。
如果找不到可以回去的地方的话,自己今夜就必须露宿街头了。
妮基觉得,实在没有办法的话也只能如此了。
这时突然有人抓住了她的手。
“小姐,你要去哪里?”
“……!?”
妮基慌忙朝对方看过去,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看过对方的脸。
“……警察的……”
“我是拉罗夫·汉古雷提亚。我这是第几次遇见你了?一次是向你查问情况,还有一次是在波罗尼亚鲁的宅邸……今天是第三次吧?不过现在遇到你正好。”
穿着都市警察制服的稍稍上了年纪的男人,紧紧抓住妮基瘦弱的胳膊,用淡淡的表情说道。
周围没有一个人影,只有一辆马车停在侧边的大道上。
“我正在去接你的路上,从马车里看到了你奔跑的身影。”
“接我……?”
“嗯,是接你。本来还想随便编个借口,比如说询问情况什么的,把你从艾斯佩朗萨殿下那里带走的……现在已经没那个必要了。”
“……!”
听了拉罗夫署长的话,妮基的心中浮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要编借口带走自己意味着他有些事情不能告诉艾斯佩朗萨。
妮基不知道那是什么事情——也不被容许询问是什么事情。
“……呜……”
旁边出现了两位警察,没有给她任何反抗的时间,就押着她进了马车。
“真是的……在波罗尼亚鲁阁下的宅邸里看到你时,我着实吃了一惊……因此特意调查了一下,发现一部分的被害者竟然有那种共同点。”
拉罗夫署长坐在宽敞的马车里,一边晃动脑袋一边说话。
他的眼前是双手被绑而且嘴巴被塞住了的妮基,警察们坐在她的左右两侧押着她。好像放弃了逃跑似的,妮基没有做一丝挣扎。
“你们是想出名吗?还是有什么其他的目的,才接近波罗尼亚鲁的?”
警察署长用强硬的语气继续说着,言辞中听不出对艾斯佩朗萨领主有任何敬意。
“你啊……是活着没什么意义的人。是不是觉得如果有贵族接纳自己的话,就能脱胎换骨?就能获得新的人生?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一切都到此为止了。”
“……”
“……你想向贵族寻求帮助?虽然其他贵族对你们没兴趣,但是艾斯佩朗萨不一样,如果他肯帮忙的话,就可以向我们施加压力了。你是不是这样想的?”
不仅擅自揣测妮基的想法,警察署长还静静地加重语气说道。
就像是逐渐加速的马车一样,他的声音越来越有气势。
“我们都市警察是为平民而生的!如果屈服于贵族的淫威,我们就不可能保护平民们的和平和安宁了!”
“……”
“但是,你,应该说你们这些人,连平民都不是。即使你们向贵族求救,对这座城市而言,你们也是毫无价值的存在。”
“……!”
“……那个叫做艾斯佩朗萨的男人,不仅不像个贵族,甚至不像个正常的人。”
署长说完这通话后,叹了一口气,把脸凑到少女的面前,在少女的耳边低声说道:
“在你告诉艾斯佩朗萨不必要的事情之前,据我们应该保护的民众说,他们希望你死掉。……本来我还以为你已经说了,但是从你含着泪在大街上奔跑的样子来看,你可能还没有跟他说,或者是说了却被拒绝了——无论哪种都是不错的结局。”
“……”
少女的眼神稍稍有点变化,看不出她此刻的心情到底是怎样的。
坐在少女左右两侧的警察们不知道有没有听署长说的话,还是一脸无表情地监视着少女的一举一动。
“我很可怜你,但是没办法。”
署长假惺惺地摇了摇头,猛地盯住了少女的眼睛——
用沉重的语气吐出了一句过分的话,只是为了让少女陷入绝望之中。
“我会把你带到你该去的地方。……到了那里,我会告诉你看过的‘假面职业杀手’的真面目。”
“……”
“你不用担心自己的身体上会留下拷问的伤痕。而且要不要让大家发现你的尸体,也完全取决于‘民众’的全体意见——”
自称“民众的支持者”的署长露出好像有些自嘲意味的笑容,以“民众的支持者”的身份,以为了这座城市的所有人安全的名义,毫不犹豫地说出了下面这句残酷的话。
“无论怎样……民众犯下的所有罪行,都会由‘假面职业杀手’一人承担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