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内某个地方
双手被绑着的妮基被带到了一个自己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
看上去既狭窄又阴暗的一个房间。
四周的墙壁都是木质的,地板和天花板也是同样的质地,木纹清晰可辨。
空气中飘散着一股微甜的香味,在灯光下可以看到房间里有几张桌子和几台实验仪器工具。
几个大人围在她的身旁。
包括警察署长拉罗夫在内,那几个大人她都认识。
她的秃头主人虽然不在其中,但是所有人都是她在市场里有遇到过的。
每天早晨在路上擦肩而过时,妮基都会朝他们点头打个招呼,但是他们从不会回应或是主动和妮基说话。
在他们眼里,妮基就像静静地躺在路边的小石子一样——或者应该说他们眼中根本就没有她。
她在他们眼里还不如一个他们想到了就捡起来扔一扔的小石子。
不过,她并不知道这些人的名字。
她连秃头主人的名字也忘掉了。
她现在只记得艾尔玛和艾斯佩朗萨,还有叫做艾伊鲁的那个男人——这些人都把自己当作人来看待。
其他的人都是这个不认同她的存在的世界的一部分,她也不想认同他们存在的这个世界。
那些她不知道名字的大人们——用不屑和轻蔑的眼神俯视着自己,脸上露出了既愤怒又焦躁的表情,开口说道:
“你讲了多少?你向那个好色的贵族透露了多少事情?”
塞在口中的东西被拿掉后,妮基并没有大喊大叫。
即使向他们喊叫求饶,他们也不会放过自己。即使自己的叫声传到外面去,外面也不存在会救自己的人。
“……什么……也没有对他说。”
“真的吗?算了,无论你说没说,既然你的举动已经引起了别人的怀疑,仅凭这一点,我们就可以治你的罪了。”
看上去小胡子男人似乎是这群人的头目,他一边说话一边抓起妮基的前襟往上一提。
“你别太嚣张了,小姑娘。做什么梦呢?别以为哪个贵族会接纳你,会真的把你当人看。”
“……”
然后他用另一只手拎起一个小的牛皮袋,以仿佛对着牲畜般的鄙夷语调对妮基说道:
“你可别忘了,你只不过是用来卖这个东西的工具而已。”
小巷子里
“如果修伊……是‘假面职业杀手’……什么意思?”
“打个比方而已。如果是这样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修伊突如其来的话语让莫妮卡的身体僵硬了。
“修伊,你怎么突然说这个了。那如果我是‘假面职业杀手’的话,修伊会怎么办?”
“没什么啊。无论你是什么人,我都无所谓。”
“都无所谓啊……”
“啊,你别误会了。虽然我以前说过讨厌你们所有的人,但现在我并不是想重提那时说过的话。对不起,我并不想伤害你的。”
用淡淡的语气道歉的修伊的眼神看上去很认真,莫妮卡明白了修伊说的是真话。
“修伊。”
“这只是个假设。无论你的回答是什么,我都不会伤害你。假如我是‘假面职业杀手’……你会怎么想?我只是想听听你的想法而已。”
不知道莫妮卡有没有明白修伊的话——她的眼神闪烁不定。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儿。
他们之间陷入了一种冷得难以言喻的寂静中,好像这种气氛会永远持续下去似的——莫妮卡突然抬起了脸,用沙哑的声音回答道:
“……我,我还是……即使你是假面职业杀手……我还是喜欢你……”
莫妮卡的声音中透露出某种坚定的力量,修伊听后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他静静地凝视着莫妮卡的脸——低声吐露了一点心声。
“我确实是戴着面具的人。”
这是修伊的真心话,不过也包含了他企图利用莫妮卡的居心。
“但是……我不是假面职业杀手,也不是杀人狂。”
“假面杀手……肯定另有其人。”
妮基漫不经心地看了一下小胡子男人手中拿着的小袋子。
——啊啊,就是这种药。
——就因为它……我们才……
——明明对我们说这种药……可以让人……感到幸福。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会因为这种药而死去?
妮基飘忽的目光好像在眺望远景,但实际上她是在盯着那个小皮袋。
弥漫在空气中的杀气似乎越来越浓重,妮基忍住没有叹气,回想起了自己的过去。
自己短暂的一生之中,既没有找到人生的意义,也没有做任何有价值的事情。
对于自己的父母,妮基所知甚少——只知道自己的名字是亲生父亲取的,至于他们现在在哪里、过得怎么样、是活着还是死了,这些她一概不知。虽然出于她本人的角度的确很想了解这些事,但事到如今根本没办法去调查。
她——是作为“物品”被卖到这座城市的。
从广义上来说,她就是奴隶。在中世纪的欧洲,有很多大城市抓捕斯拉夫人充当奴隶交易的商品,并由此获得了巨大的财富。到了十八世纪,奴隶贸易仍然盛行——不过在这个时期,奴隶贸易商主要是把非洲大陆的黑人们大量运到南、北美洲进行贩卖。
但是,这座城市比较特殊——它需要那些被卖到这里的孩子们。
这座城市的农业并不兴盛,所以看不到那种在田地里干活的奴隶。但是——这座城市里确实存在着妮基这样类似于奴隶的少年少女们。
这座城市的平民——也就是他们的养父母,只给了他们食物和一张床而已。
一开始,妮基觉得这样的生活还不错,因为她在被卖到这里之前的生活境况更差。
对还是孩子的她们而言,虽然干的活很重很累——但是干完活之后有饭吃,还有床可以睡,他们对此感到十分满足。
他们干的活儿是和金光灿灿的东西打交道。
在特别的作坊里,他们把各种各样的金属在炉子里熔化,然后进行加工。
从几年前开始,这种活儿就是由被这里买来的孩子们去做的。
他们天天都会被不知名的药品所产生的烟气呛到,还有人因为烧伤严重而死去。虽然是这样危险的工作,妮基他们还是一声不响地继续干着。
他们加工出来的金属看上去很像金子,但是这对他们而言并无任何意义。
即使可以带着很多这样的金属逃走,他们也不知道该去往哪里。
所以他们才会一直在这里干活,只图找到一个安身之处。
虽然眼下的生活还看不到未来,但是他们相信希望就在前方。
可是后来这座城市中所发生的事情却被当作商品对待的他们知道了。
除了那个造假金币的作坊外——
某一天,他们被带到了另一个作坊。那个位于市场地下的作坊,是用来制造那种奇怪的药的。
在那个作坊制造出来的东西,比烧伤什么的杀伤力更大,它慢慢地吞噬着妮基他们的生命。
妮基一边回想着过去——一边静静地开口道。
“……大家……都发疯了。”
房间里的大人们因为妮基突然开口说出的话而面面相觑。
“什么?你在说什么?”
“我们只是……想活下去而已。但是,我们的生命却被活生生地扼杀了。”
妮基的眼神依旧空虚,说话的声音却一点点地加快,语气中包含的绝望渐渐变成了愤怒。“我有个黑发的朋友,他在造药的时候一直有吸入这种药的烟,然后似乎心情很愉快似的发疯了,大叫着‘下次我就是鬼了’,跳进了海里,再也没有浮上来!我们那时谁也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有一头漂亮卷发的那个孩子慢慢地变得不会笑也不会生气了,每天只是喃喃自语说着自己的名字!他本来好好的,却突然心跳停止死掉了!除此之外,大家不是渐渐地发疯了就是死掉了!好好的孩子们都被你们毁掉了!”
妮基他们制造的东西就是一种麻药。对于这个时代的人们而言,这种麻药的药力实在太猛烈,对人体的危害也特别大。
这座城市的人们把这种很容易上瘾的药卖给某些贵族或者有实力的贸易商们,等他们对这种药上瘾后——他们就会依照这座城市的意思行事。这种药不仅很容易让人上瘾,而且带给吸食者的快感也比市面上其他的麻药要多好几倍,所以如果对方是力气很大的人,这种药可以用来封住对方的力量。
他们先找出那些对这种药有需求的贵族、商人和其他有权势的人,锁定目标后——表面上,是让妮基他们卖身给那些人,实际上是让妮基他们去贵族或者商人的家里把药交给那些人。他们就是通过这种方式卖药的。
城市里的人们把妮基他们当作妓女或是男娼卖给贵族或者海上的商人们,他们并不关心贵族或者海上的商人们会对妮基他们做些什么,他们只关心妮基他们和那些人在密室中进行的药的交易。
万一这种地下交易被讨厌这种药的当权者发现了,全部的责任都可以推到那些“被卖到这里的孩子们”身上,然后对他们弃之如敝履。只要整座城市里的人们都联合起来,就可以把这件事掩盖过去了。
在这样的现实状况中,妮基看到和自己同样境遇的孩子们一个接一个地疯掉、死去。
“我肯定也疯了。成了那个药的奴隶!所以,所以我并不害怕死。对生命充满了绝望!比被人贩子带来这里的时候,更加厌恶这个世界!所以说我们都疯了,和那些死去的孩子们一样,疯了!”
妮基的话听上去就像是在对自己大喊大叫一般。大人们一霎那间都怔住了——但是立刻露出了愤怒的表情,小胡子男人拽住妮基胸前的衣服,猛地把她按在了墙壁上。
咚的一声,背部和脑袋撞在墙上的妮基不由得发出了呻吟。
好像为了盖住妮基的呻吟声还有刚才的喊叫声似的——微不足道的小市民,也就是那个小胡子男人叫道——
“你说什么?”
“因为都疯了,所以才会成为你们口中的‘假面职业杀手’那样的杀人狂,不是吗?”
第三图书馆
“‘药’和‘假金币’还有‘假面杀手’的连续杀人事件有什么关系吗?”
抱着很多书的露妮一边踉踉跄跄地走着,一边用天真的声音问达尔顿校长。
那三个警察逃跑后,达尔顿说要在他们带着援手来这儿之前撤走,所以露妮和他决定在图书库地下的密室里躲一阵子。
在去密室的途中,达尔顿去了一下图书馆里面,不知从哪儿弄来了几只传信鸽,放飞了它们,估计是让它们去哪儿送信。
然后他们继续朝密室走去,这时露妮向他提出了一个问题——
“嗯……”
达尔顿用假手摸了摸下巴,想了一下,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被假面杀手杀害的人当中……有一半是这个城市里的市民,他们好像是指挥制造药和假金币的首脑人物。另一半就是看见过假面杀手的人,他们都是被卖到这里的孩子们。”
“?到底怎么回事?”
“……”
“……所谓‘假面杀手’——就是戴在那些‘不应该存在的孩子们’脸上的面具,它表示这些孩子们既是自杀者也是杀人犯——它力图告诉人们这个事实。”
“这是,告发。”
“你们……都是把那些人的手绑在背后杀死他们的吗?一开始我们没有发现所有的目击者死的时候都是这样……即使在我们中间,‘假面杀手’也是禁忌的话题。”
小胡子男人一边说着一边把按在墙上的妮基的身体压得更紧了。
在因为焦躁和愤怒而身体颤抖的小胡子男人的身后,拉罗夫走到房间的角落里开口道:
“我在艾斯佩朗萨家里看到你后调查了一下……你之前好像和我们警署的警察打过交道。听说你被‘图书馆’的学生们救了……然后就得到了艾斯佩朗萨的关照。因为这件事,我们这里麻烦不断。”“……?”
妮基不明白他在讲什么。能和艾斯佩朗萨见面并不是因为那些学生们,是后来邂逅的艾尔玛带自己去的。
不过她没有余力去考虑警察署长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因为脖子被掐住了,呼吸渐渐不顺畅起来。妮基扭动着身体想要挣脱对方的钳制,但双手被绑的她只能无力地倒在地板上。
拉罗夫署长狠狠地踩在妮基的背上,继续说了下去。
“总之,你们的小伎俩到此为止了。”
“呜……”
“你们这些家伙……有些杀死了我们的人,有些装作目击者……向别人……向不了解这座城市现状的人揭示你们的境遇、‘药’和假金币的事情!所有的一切,你们都想让别人知道,是吧?”
署长好像越讲越兴奋,慢慢地加大脚上的力度,鞋跟深陷进妮基背上的肉里,妮基的脸痛得变了形。
“你们这些家伙太无法无天了。不应该存在的你们,不仅假装成目击者,还戴上假面装成被害者,你们也太狂妄自大了。”
虽然再次加大了脚上的力度,但是署长慢慢地恢复了冷静。
“快说!你们中间还有谁在扮演‘假面杀手’?啊啊,你不说也没关系,只要把你们这些奴隶全部收拾掉就好了……不过,在新的奴隶到达之前,如果不能继续做药和假金币的买卖的话就难办了。”
“……”
“我们就把所有事件的凶手都当作‘假面杀手’好了。是不是觉得很光荣?你们所期望的‘假面杀手’的故事还要再持续一段时间。不过,只是在这座城市里而已。”
警察署长说完后离开了妮基的身边。
“既然我当上了警察署长,报纸那边也不会报道什么的。现在想想,前任署长好像注意到了你们的用意……他本来想严禁‘药’的,但因为‘全体市民’极力反对并捏造了有关他的贪污事件,我才坐上了这个位置。”
——……
“你明白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事吧?你是我们送给冥界的礼物。……我要杀了你,让他们明白为了全体市民,我愿意做任何事。”
聚集在这个房间里的市民代表们会无动于衷地看着妮基被署长杀死。
不过,署长的某些话在妮基的心中激起涟漪。
——……有人注意到他们的申诉了。
——虽然不知道前任署长是谁,但无论是谁都好。
——……有人发现了。
“你在笑什么?……真让人火大!”
看到妮基好像很开心似的微笑着,署长又想踩在她的背上时——
妮基的眼瞳中已经不再映出署长的身影,她慢慢地站起身来,狠狠地瞪着在场的所有市民们——静静地笑了起来。
“我告诉你好了……我告诉你吧。”
迄今为止,妮基都在害怕着。
他们明白自己所做的事情有多么恐怖,但还是义无反顾地一直做了下去。
很多同伴都死了——妮基害怕他们的死不会有任何人留意到,怕他们死得没有任何意义,怕承认自己这群人是毫无意义的存在。
“正如你说的……我们撒谎说自己看到了假面杀手。我们的某个同伴杀死你们这群人中的某一个连姓名也不知道的人后,就会自杀。”
正因为如此,她虽然做好了精神准备,也理解这种行为,但是在内心深处还是不赞成这种行为。
至少警察署长说完话之前她都是这样想的。
“我也……没有阻止朋友们的自杀。我觉得他们做得对。”
在说出这些事实的时候,妮基内心的恐惧也不可思议地消失了。
面临死亡的她把目光投向了眼前的“东西”们——她觉得这些市民根本不配做人。她静静地笑了,声音里透露出包括愤怒在内的所有情绪。
“不过……你们弄错了。‘假面职业杀手’确实存在。”
“什、什么……?”
“你们认为这种事情是我们自己策划的吗?你们认为平时连见面和交谈都不被允许的我们可能会持有同一个目标吗?为了不让我们造反,你们不是很严格地管控我们吗?对于这一点,我想那些畏惧你们的贵族们应该很理解。……如果只靠我们,是不可能发生‘假面职业杀手’连续杀人事件的。”
抱着只求苟安这种小小愿望的、只对自己人友善的、胆小的市民们——感到了害怕。
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异类”。
她既不是工具,也不是和他们一样的人类——站在那里的她周身散发出可怕的威严感,一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的样子。
妮基看着眼前一动不动的大人们,露出凶暴的神情,激烈的感情喷薄而出。
除了悲鸣声外,这是她第一次发自内心的喊叫。
“你们也会被假面杀手杀死的。你们看到他后,也会和其他人一样死去。你们害怕吧!后悔吧!”
即使是小孩,真正充满杀意时,也能让屋子里的大人们后背冒冷汗。
好像为了赶走妮基的杀气似的,拉罗夫拼命地摇头,勉强挤出了笑容说道:
“……假面吗?虽然不清楚你的话是不是真的——我们也知道一个戴着面具的人。不过我想……他应该不是假面杀手。”
“……?”
“是他把假的金块带给了我们——而且指示我们制造假金币。”
“不过,假面杀手是我们学校里的人吗?……”
一边走进藏书库,达尔顿歪起看似很开心的脸,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
“我们学校里确实有一个异类。”
“哎?谁?”
“修伊·拉弗雷德。是你的学生吧。”
“啊!修伊确实很聪明。我有些地方教错了,但是过后问他,他都能说出正确的答案。他是个天才!”
——你本来就不应该教错的。
达尔顿本来想以讥讽的语调说出这句话,但最终忍住了没说。如果对她说教的话,就要说很长时间,所以还是就这样当作什么也没有听见比较好。
“嗯,他可是少有的天才……不过天才这种说法也太平常了。不想用这个词形容他……但是他还是个孩子。所以叫他天才也足够了。就这样叫他好了。修伊这小鬼只是个叫嚣着要毁灭世界的无可救药的笨蛋罢了——不过,他确实是个天才。”
五年前某国边境的村庄
少年听着母亲说出的话。
他只被允许听母亲说话,而且年幼的他也只能这么做。
“各位审判官……我必须要忏悔一件事。”
母亲温柔的笑颜让少年的心揪紧了。
少年心中有一种预感,就是不能听母亲说下去。
但是少年明白自己必须听下去。
这或许是母亲的临终遗言。
温柔的母亲说出的温柔的话语。尽管如此,心中的预感还是不停地告诫自己不可以听下去,少年的心,绷得紧紧的。
少年的预感有一半对、一半错。
“我……看见了那些赞颂恶魔的人们举行的可怕的集会。”
母亲的话让少年感到了混乱和绝望——
“那个集会太可怕了。我并没有看到参加者们的脸——但是他们好像认为我看到了。所以我要在这里告发他们。”
这些话和少年完全没有关系。
“如果我被证明是清白的,就说明我检举的是真实的事情。”
“告发我的所有人、说我是魔女的所有证人都是参加过那个集会的邪恶的人——我要趁自己还能说的时候揭发他们。”
一刹那——周遭的气氛变了。
最初,修伊不明白母亲的意思。
但是看了身边村民们的表情后,修伊感觉全身好像冻结了一样。
一直以来带着和母亲一样的温柔笑颜的村民们的目光中,包含着修伊从未见过的某种感情。
听了母亲的话,执行裁判的审讯官们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我明白了。我们以神的名义起誓。如果你证明自己是清白的——检举你是魔女的所有人都是异端——他们会和你一样——审讯后被制裁。”
审讯官说完的同时,修伊注意到村民们脸上表露出来的畏惧变成了绝望。
最后——那天从审判现场平安回来的只有修伊和个位数的村民而已。
在古老而又可笑的审判结束后,被锁链绑住的母亲被沉到了湖里。
“浮上来就是魔女,沉下去表示无罪。”
无论结果如何,修伊的母亲都难逃一死。动用过私刑之后,他们还要残虐地杀死修伊的母亲。
但是,修伊的母亲接受了他们的裁判,主动从断崖边跳了下去——
这是修伊·拉弗雷德最后一次看到母亲,当时母亲确实在微笑。
母亲露出那种好像宽恕了一切似的笑容——
消失在了湖中,再也没有浮上来。
五年后罗特瓦伦蒂诺某废弃屋地下
“那个村庄应该消失了吧。几十个村民被带去审问了——接着又有人被带走了,村民们之间变得互相猜疑……再之后变成什么样了,我就不知道了。偶然路过村里的达尔顿先生带我出来了……”
少年缓缓地继续说道。
“为什么母亲检举的人当中,会有那个住在我家隔壁、像疼爱亲弟弟一样疼爱我的大姐姐呢?我真的不明白……那个姐姐被烧死了,她到死之前都一直在悲鸣,我都没办法问她为什么母亲会检举她。”
修伊用淡淡的语气说出的这些话让静静聆听的莫妮卡倒抽了一口气。
“每次想起村民们的悲鸣声,我都觉得那好像是他们在演奏着讽刺这个世界的乐章。包括我在内,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乐团的成员。”
“修伊……”
“……所以我变成了现在的我……还拥有了这间屋子。”
说完了过于过去的长长的一段话后,修伊抬起脸,用空虚的目光瞪着这间大屋子里面的东西。
虽然修伊的话题阴暗无比——但他们所在的房间却是金碧辉煌。
房间四周堆满了大量的金币、宝石和雕像,还有一眼即知很贵重的座钟等各种收藏品。
这个房间的主人似乎是个爱好收藏金子的人。
莫妮卡被带到了这个建在某座废弃屋地下仓库下面的房间里。在灯光的映照下,眼前一片金色的光芒令她目眩神迷——修伊在这样的背景映衬之下开始讲述他的过去。
讲述结束之后——这间藏宝室的主人,也就是修伊,叹了口气,对莫妮卡说道:
“1677年……巴黎的某个秘密结社被揭发了,你知道这件事吗?”
“哎……好像露妮老师有说过……”
“他们在研究把铜变成金子的过程中——制造出了一种和银非常相似的金属。那种金属当然不是真银,但一般人是分辨不出来的。”
听着修伊的话,莫妮卡心里想着“不会吧”,望了一眼桌子上堆成小山状的金币。
“啊,那些是真的金币……放在那里的都是真金。”
修伊露出自虐似的笑容,从怀里掏出一枚金币,扔在了桌子上。
“我刚才扔出去的……是假金币。”
“哎……”
莫妮卡凝视着那堆金币,根本分辨不出来哪个是修伊刚刚扔出来的假金币。
“那个秘密结社可能是因为急躁行事才暴露的。所以我……小心翼翼地展开行动,让这个城市慢慢地腐化。”
修伊说到这里,从抽屉里取出了一个面具——不过不是传说中的“假面杀手”所戴的面具,而是一张用木头雕刻的可怕的面具。
“我让这里的市民们渐渐变得有钱了……他们相信我了……然后就会按照我的意思行事。”
他在向莫妮卡坦白自己的事情。
他让这里的人们制造、贩卖假金币,聚敛资金,然后操纵他们。
修伊在向莫妮卡坦白——自己就是伪造金子的罪犯和幕后主使人。
“……但是现在计划出现了破绽。那些有权利的市民们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开始大量生产奇怪的药。这样下去的话,这里的人就会重蹈巴黎那个秘密组织的覆辙。我也会失去现在的一切。”
“……”
修伊把脸靠近将拳头紧紧握在胸前的莫妮卡,静静地问道。
“还是之前那句话。我要利用这些金子,即使花上一辈子时间,也要毁掉这个世界。当然也包括你。即使如此……你也愿意帮助我吗?”
修伊在打赌。如果莫妮卡在这里拒绝了自己,那大不了就是把她干掉。但是,如果她知道了这些事情还是坚持爱自己的话,她就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棋子。为了确认这一点,修伊才逼着她在这里作决定。无论这个想法有多么幼稚可笑,同样处于混乱和不安中的修伊只能想到这样做。
不过莫妮卡的回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修伊……你很温柔呢。”
“……哈?”
“像有些过分的家伙会说什么‘你是特别的’、‘我爱你’之类的话,但是修伊没有撒谎。”
“……”
站在那里的不再是满脸通红、说话战战兢兢的莫妮卡,少女朝着修伊露出了微笑。
修伊霎那间想起了母亲临死前的微笑,不禁撇开了目光。
“但是,你这样做太狡猾了……你对我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应该有想过我不可能拒绝你的吧……不过,无所谓了,因为我不讨厌你这种爱算计的个性。”
“你别这样说好不好。可恶……怎么跟艾尔玛那家伙的说话方式一样了……”
“因为昨天一天都和他在一起,所以可能受到他的影响,性格上有一点偏移了。”
面对说着不好笑的笑话的莫妮卡,修伊正想开口说点什么——
这时情况发生了变化。
从远处传来了低沉而又尖锐的爆炸声,其中还夹杂着人们的悲鸣和怒号声。虽然身处地下二楼的他们感觉声音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但实际上声音是从废弃屋的隔壁发出的。
“上面……好像发生了什么骚乱。”
莫妮卡仰望着天花板,脸上的表情流露出一丝寂寞和悲哀,还有小小的愤怒。
第三图书馆藏书库内
“但是为什么罪名会落到我们私塾的学生身上?”
图书库中,两个人还在悠闲地一问一答,继续着对话。
“估计是为了牵制住艾斯佩朗萨。只有那个伯爵一直反对制造假金币……他们可能觉得伯爵会威胁到这座城市的安宁。”
“哦,您有经常和艾斯佩朗萨伯爵联络吧?”
“……如果只是那种交往的话,艾斯佩朗萨会很干脆地弃私塾于不顾的。因为我是男的。如果是你拜托他的话,他可能还会帮私塾一把。”
“?但您不是说他们用私塾来牵制伯爵吗?”
“我是说伯爵不会仅仅因为私塾而受他们的牵制。这帮人真是的……偏偏在这种时候嫁祸我们,给我们添了不少麻烦。”
露妮似乎不明白达尔顿的话,她推了推眼镜,歪着脑袋想了一下——突然降低声调,好像自问自答似的说道:
“不过我们的学生中有修伊这样的家伙,说不定这并不是嫁祸呢。”
妮基遇见“假面职业杀手”是一个月前的事情。
那时候她并未想过自己找死,只是想死而已,因为她从没有想过自己可以决定自己的生死。
就在她内心动摇不定、不知何去何从之时——
“假面职业杀手”出现在她面前。
和某个贵族交易完后的归途中——按照秃头主人的指示,为了避人耳目,她从没人走的小巷子回家——在不知不觉间假面杀手从黑暗中走出并站在了她的面前。
她听说了那个传闻。
看见过假面杀手的人必死无疑。传闻的意思言简意赅——所以她看见假面杀手后并不觉得害怕,甚至还觉得“这一天总算来了”。
无论有没有遇见假面杀手,自己都会和其他被买来的孩子们一样发疯死掉。而且,活着只会感到痛苦,即使死了也不会有人在意他们,他们只是一群不存在的人。
所以,被只存在于这座城市的传说中的怪人杀死,可能是一种和自己相称的死法。
在看到假面杀手的那一瞬间——妮基一点都不害怕死。
好像读懂了她的想法似的,“假面杀手”在面具下轻笑出声。
让妮基意外的是,谜一般的怪人竟然用流畅的语调对她说道:
“你知道吗?如果一个人不怕死的话,她就能够做到任何事情。”
“……?”
“如果连命都可以不要的话——你不想在最后自己选择做些什么事情吗?想救你的同伴们?反正自己死了也无所谓吧。如果你愿意戴上面具的话,我很乐意助你一臂之力。”
之后“假面杀手”对妮基说了很多,既是甜言蜜语,也是深刻入髓的毒药——更是真心实意的告白。最后,她掉进了他话语的陷阱里,心甘情愿地。
妮基在心中反复琢磨着“假面杀手”的话,无暇分辨其中的真伪。
之前她完全没有想过要为同伴们做些什么、自己存在的意义、幸福或者复仇之类的事情,对于此刻的她而言,这些事情都无所谓。
假面杀手的话中,唯一让她内心震动的只有自己可以选择去做什么事情这一点而已。
对于迄今为止都被当作物品对待、只知道遵从别人的吩咐做事的她而言,“假面杀手”的这个建议听上去太诱人了——
她毫不犹豫地接受了怪人的建议。
虽然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但至少眼前的这些人已经知道她是在按照自己的意志活着,这一点让她很开心。
现在——她为自己做出的选择感到骄傲。
面对下定了决心的妮基,大人们也吐露了令他们自豪的事情。
“……戴着木头面具的男人带来的假金币确实让我们富裕了。”
拉罗夫平静地低声诉说着,两手大大地摊开,好像想借此增加自己说话的底气,掩盖刚才那一瞬间被妮基的气势压倒的事实。
“但是,我们想要的并不是财富,而是‘安心’。所以,我们才想控制住贵族和商人们……为此,我们需要‘药’。你可能不明白吧?像我们这样地位低下的平民们,需要的不是金钱或者权利。那种头上悬着一把剑的王位什么的根本无所谓。我们所要的只是‘安心’。”
“……为了你们的‘安心’,所以从奴隶商人那里买了我们?”
“是的。我们放下自己的活不干,而去制造假金币和‘药’的话,贵族们一定会注意到的。贵族里面有些人很难缠,贿赂根本行不通。”
而且如果在交易现场被抓了的话,也无法找借口脱身——如果是你们这些不存在于这里的人犯下的罪行,那么所有事情都容易解决得多。
本来像宪兵队这样的警察,根本不可能做出这种违法的事情——但是只有在这座城市里,都市警察支持的是“有钱的平民们”,而不是贵族或者议员。
“这样做的话,还可以压制和艾斯佩朗萨一伙的那群炼金术师们。这是一石二鸟之技。啊,对了……”
拉罗夫取下腰间的警棍,在手中把玩起来。
“你们已经无法让我们安心了,而且竟然还引发了骚动。”
他边说着边猛地抡起警棍——
正想朝妮基的头上砸下时——突然一个慌乱的声音响起了。
“不、不好了!”
破门而入的正是妮基的秃头主人。
“……制‘药’的作坊……起火了,那里起火了。他妈的!”
波罗尼亚鲁宅邸
“大事不好了,波罗尼亚鲁阁下!”
听到闯进房间的总管的话,艾斯佩朗萨睁开了眼睛。
“怎么了!?找到妮基小姐了吗!?”
发现妮基从傍晚就不见了的艾斯佩朗萨差使了佣人们出去找她,不过总管的回话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没有……是出去找妮基小姐的佣人们匆忙跑回来了……”
总管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艾斯佩朗萨房间的窗户,催促伯爵看向窗外。
“在港口那边……”
艾斯佩朗萨在总管说明情况之前,就睁大了圆圆的眼睛,把身子探出窗外望了望。
他看到几个月前就停泊在港口的那艘巨型船上火光冲天。
外面似乎乱成了一团——屋子里只剩下了妮基和负责看守她的男人。
其他的大人们都跑出去灭火了,不过他们还不至于大意到把妮基一个人留在屋子里,而且偏偏留下了她的主人看守她。
秃头男人向妮基逼近,无处可逃的妮基被逼得后背紧紧贴住墙面。
“妮基……你这家伙,竟敢给我找这样的麻烦!”
一脸猥琐的秃头男握着锤子向妮基逼近了一步。
这个锤子是给金属器件加工时用来敲打刚出熔炉的高温金属的,如果砸在人身上的话,马上就会血肉飞溅。
秃头男才不会介意这个,而是干劲十足地想砸扁妮基,就在他抡起锤子时——
讽刺的是,刚才正是他自己的行为阻止了警察署长用警棍殴打妮基——
这次又是突然出现的闯入者阻止了他的一击。
门猛地一下被打开了,秃头男听到声音后,反射性地朝门口看过去——
一个男人站在那里,全身裹着带风帽的的黑色斗篷,脸上戴着一个万圣节时用的奇怪的面具。
“谁……你是谁?在搞什么把戏!?”
秃头男人大吃一惊,因为他听说假面职业杀手只是妮基他们编造出来的杀人狂,是实际上不存在的人物。
那为什么他又会出现在自己眼前……假面默默地看着自己。
见过“假面职业杀手”的人必死无疑。
虽然知道这只是无聊的传闻而已,但秃头男果然还是无法释怀,心绷得紧紧的。
“你这个家伙……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若你胆敢随便开玩笑的话……!”
秃头男为了消灭眼前这个让自己感到不安的存在,转过身来背对着妮基,想一鼓作气冲向门口。
但是——动作突然停止,脸上的表情由不安变成了恐惧。
假面人手上拿着的不是传闻中的三角锥短剑——
而是闪着银光的、形状怪异的手枪。
“……!”
在杀伤力方面有绝对优势的手枪面前,秃头男和妮基都紧张地倒吸一口气。
周围的空气瞬间冻结,充满压迫感的沉默笼罩了整间屋子。
但就在这时——
“啊——欠!!”
从面具下面传出了喷嚏声,房间里的紧张气氛顿时消失了。
“……”
艾斯佩朗萨感觉大街上似乎发生了什么异常事态,他拉开书桌的抽屉,想拿出自己的爱枪——
但是抽屉里没有自己的爱枪,只有一张字迹潦草的留言条。
“致斯佩朗:借枪一用。艾尔玛”
“那——个——混——蛋!!”
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的艾斯佩朗萨正想对身为食客的艾尔玛破口大骂时——他发现了留言条下方的附言。
“顺便一提,我借枪是为了帮助女孩子。”
“既然是帮助女性,那就算了。”
艾斯佩朗萨顿时怒气全消。没有了枪,他还是气势汹汹地冲出了自己的房间。
他要亲自去看一下这个跟自己做对,但是他又必须保护的城市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虽然不知道具体的原委,但听说这把Lorenzo制的三发手枪是Medici家族让给波罗尼亚鲁家族的。
呈圆形的握把上绘有美丽的图案,甚至连枪栓看上去都像是装饰品。单从握把来看,它和普通的手枪没什么区别——与众不同之处在于它有三个枪管,呈金字塔形状排列,枪口部分可以上下调整。
——喂喂,这把枪到底怎么回事?难道它可以连续射出三发子弹?还是可以同时射出三发子弹?
实际上每射出一发子弹,就要拉动一下枪栓使枪管转动,才能射出第二发子弹——不过考虑到节省了装填子弹的时间,在那个时代来说,根据这把枪的子弹发射速度,也可以把它看作是三发连射。这把四个半世纪前造出来的手枪,因为其独特的外形,深受枪主人的喜爱,但同时却也让枪口所指向的人更加恐慌。
仅仅是握着这把枪,就会觉得自己的身价提高了。戴着面具的少年紧握着枪,静静地将枪口对准了男人的秃头。
“住、住手!我、我明白了。我放下武器,总可以了吧?”
秃头男人赶紧扔掉了锤子,用谄媚的目光窥视着“假面职业杀手”的反应。
“我是站在你们一边的,所以你就放过我吧,好不好?”
秃头男的态度突然发生了180度的转变,假面人歪起了头,考虑了一会儿——
然后点了点头,第一次开口说了话。
“我倒是可以放过你。”
“……哎?”
假面人的声音听起来比想象中要年轻得多,秃头男不由得愣住了——
“如果你身后的那个少女答应放过你的话。”
他身后的妮基已经利用桌角磨断了绑住双手的绳子站了起来,举起木头做的椅子朝没注意到这一切的秃头男猛力砸了下去。
修伊和莫妮卡爬上废弃屋的二楼,从窗口小心翼翼地窥视着外面。
街上的人们慌慌张张地来回跑着,停泊于废弃屋前港口的巨轮烧了起来,红彤彤的火焰映红了天空和海水。
“……!”
“烧起来了……”
莫妮卡呆然地说着。修伊没有理会她的话——他此刻正忙着拼命地思考。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那艘船……不是昨天刚调查过的……制药作坊的船吗?
——为什么它会起火……!?
——这是个好机会?还是危机?
“喂!”
——可恶!到底怎么回事……
“喂喂!”
“艾尔玛,吵死了!你不要太过分……”
修伊大吼着转身——心中又多了一个疑问。
“哟,你总算注意到我了。”
站在那里的是穿着黑色外套的艾尔玛——
他右手拿着手枪,左手拿着纯白色的面具。
一个栗发少女站在他的身后——修伊看到此情此景不得不相信了。
五年前的魔女狩猎事件以来,自己的头脑第一次处于如此混乱的状态。
而且更加糟糕的是——艾尔玛脸上又露出了让自己联想起母亲和村民们的那种微笑。
——……!??????!??!!?!!?
一如自己的预料,头脑瞬间混乱到了极点——在整理好思绪之前,修伊一把抓住了艾尔玛的前襟,毫不客气地开始盘问他。
“你怎么来这里了?不要跟我说是凑巧到这儿来的。”
“嗯,不是凑巧的。这里是修伊的秘密小屋,对吧?我想在这里可能会碰到你,所以就来了。”
“……!……为什么,你为什么会知道这里?”
“路过的吸血鬼给我的槐树叶上写着这里的地址。”
“你不要给我说这种一听就知道是鬼扯的胡话。”
“……为什么……你为什么知道我是在鬼扯?”
听到艾尔玛好像打心底里觉得不可思议似的说出的话,修伊精疲力竭地顺着墙壁倒了下去。
“你没事吧?”
修伊狠狠地甩开了艾尔玛伸过来的手,再次追问道。
“你究竟……究竟是什么人!?知道多少事情!?来这座城市的目的是什么!?”
此时的修伊已经完全失去了冷静,所以才会像现在这样连珠炮般地发问。艾尔玛想了一会儿,露出困惑的笑容回答道。
“就像你所看到的,我就是‘假面职业杀手’。在这座城市制造了血淋淋的杀人事件的罪魁祸首……但是……后来我又像传说中的剑客一样打倒了邪恶势力,让所有的人皆大欢喜。”
看着边想边胡诌的艾尔玛,修伊静静地叹了一口气。
叹完长长的一口气后,修伊总算恢复了冷静。
他平静地站起身来——迅速袭向艾尔玛的右手并夺走了那把形状奇特的枪。
“啊!”
艾尔玛迟了半拍才意识到自己的枪已经被夺去了,不过他发出惊叫为时已晚,三个黑洞洞的枪口已经瞄准了他的额头。
“……老实说!你究竟是谁?有什么目的?”
缓缓说出这些话的修伊已经完全恢复了平时的冷静。
莫妮卡很明白处于冷静状态下的修伊绝对有可能扣动扳机。
“等一下!!住手,修伊!你不能……你不能这样!”
“艾尔玛!”
一触即发的状况之下,两个少女同时惊叫起来。稍有差池,死的人……一定是艾尔玛。
不明就里的栗发少女——妮基跟着艾尔玛到了这栋废屋。
这间屋似乎是有屋主的,因为平时都上着锁——艾尔玛为什么要带自己来这里?为什么前几天救过自己的少年和少女也会在这里?为什么艾尔玛戴着和“假面职业杀手”一样的面具?还有自己奇迹般地获救后遇到的这种状况——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我明明非死不可的。妮基想到这些事情的时候——一回过神来发现艾尔玛被人用枪指着,反射性地想要冲上前去用身体袒护艾尔玛,但另一个少女已经抢先一步走上前去,因此妮基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
莫妮卡比修伊的动作快了一点,挡在了指向艾尔玛的枪口前。修伊稍稍睁大了眼睛。
“……躲开,莫妮卡!”
“我不会躲开的。……修伊,你弄错了,你误会了。”
妮基一瞬间发现了。
那位叫做莫妮卡的少女和刚才的她判若两人。
“……我弄错了什么?”
修伊惊讶地问莫妮卡。莫妮卡静静地摇摇头。
“是我……告诉艾尔玛……这里的地址的。”
“……你说什么?”
不理会一脸茫然的修伊,艾尔玛重新戴上了面具,用好像很为难似的语气说道。
“莫妮卡,你不可以说的。我说了要保密的……”
但是——
“闭嘴!”
莫妮卡尖锐的厉喝声突然响起,周围的三个人不由得都愣住了。
“后面的事情……是我的问题。请你让我照自己的意思行事。”
莫妮卡说话的口气跟之前的她截然不同,甚至完全不像女性的口吻,而是粗鲁又稳重的语调。
“哎……?”
然后妮基发现了。
“那个……声音和……说话方式……!”
妮基觉得自己好像在哪儿听过她的声音,但一时之间有些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不过,这位叫做莫妮卡的少女让她不由得想起某个人来。
“前些日子……前些日子碰到你的时候,我没有发现……”
“……”
听到妮基的话,莫妮卡低下了头。她突然把右手伸向背后,取下了艾尔玛脸上的面具。
“啊,等一下,我的面具。”
不理会发出抗议之声的艾尔玛——
莫妮卡默默地戴上了那个面具,在面具下露出了微笑。
“……好久不见了,妮基。”
24小时前糕点房二楼
莫妮卡回到自己的房间时,窗外已经有人在等她了——
一个男子脸上绑着用剪下的羊皮纸做成的歪歪斜斜的面具站在窗外。
莫妮卡一开始不知道他是谁,瞪大了眼睛,正想尖叫时——
看到那个男子的左手上裹着被血染红了的布,她立刻冷静了下来。
“……”
她默默地打开了窗户,戴着纸质假面的怪人好像很抱歉似的走进房间里,打了一个小小的喷嚏。
“啊~欠!”
“……你在窗外做什么,艾尔……玛。”
莫妮卡露出戒备的神情站在墙边,冷静地向戴着面具的艾尔玛问道。
“啊,你已经发现了。”
艾尔玛好像觉得很不可思议似的,取下了面具,脸上带着和往常一样的笑容。
莫妮卡装出和平时一样的表情,用淡淡的语气问道。
“……你的左手,怎么了?”
“哎?你还问怎么了……”
面对莫妮卡的疑问,艾尔玛露出诧异的表情反问道。
“不是被你刺的吗?”
艾尔玛看上去不像是在套自己的话,莫妮卡露出了大惑不解的表情。
“……”
莫妮卡解除了心中的戒备,紧紧地攥着手心,好像累了似的叹了一口气,关上了房间的门。
她将房间从里面反锁起来,然后背靠在门上——
“你怎么知道是我?”
莫妮卡的语调突然变低沉了,脸上的神情也不再是往常的那个她。
她原本的声音一点也不像少女,而是大人般的娇媚声线。艾尔玛似乎一点也不吃惊,还是用和往常一样的语调说道:
“嗯——?你刚才刺我手腕的时候,不是抓住了我的脖子吗?那时候的感觉和今天白天你抓住我的衣领时的感觉一样。”
“……你胡说八道什么?你被刺的时候怎么可能会注意到这种事情……”
“不对不对,是我习惯了被人刺的时候想事情。”
“……”
听到艾尔玛直言不讳的回答,莫妮卡想起了傍晚时看到的他那满身的伤痕,不由得沉默了一会儿。
“……你真的就凭那种感觉认出了是我?”
“坦白说,我还根据一些事情做了不少推测,比如说你哥哥的事情。”
艾尔玛的话让莫妮卡立刻眯起了眼睛。
“……你说过没有向达尔顿打听我的隐私……难道你是撒谎的?”
“我可没撒谎。我不是从达尔顿老师那里听到你的事情的,是你哥哥亲口告诉我的。不过你放心,你哥哥好像没有发现你就是‘假面职业杀手’。”
“……!”
“我刚来的第一天,你哥哥就告诉了我你的事情,还说‘那个家伙的乖孩子样是装出来的,拜托你帮我照顾她’。”
艾尔玛开心地不停说着,莫妮卡却觉得周围空气的温度在一点一点下降。
“……既然你知道了,为什么不去警察那儿告发我,反而跑到我这里来了?你是想报刚才的仇吗?还是想要挟我?无论你想干什么——你休想能平安无事地回去。”
莫妮卡的声音越来越冷,眼神变得像猎人一样锐利。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护身短剑,她已经瞄准了艾尔玛的心脏。
但是艾尔玛好像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似的,砰的一声拍了一下手,带着浅浅的笑容说道:
“对了!我也没想要空手而归。你的面具可不可以给我一个?”
“……你在耍我吗?”
莫妮卡说完这句话——刹那间绕到了艾尔玛的身后,从背后用手圈住他的脖子,剑尖抵向他的喉咙。
停留在喉结下面的短剑只需猛地一刺,就可以很轻易地贯穿艾尔玛的脑袋。
虽然明白这一点——艾尔玛还是继续说道:
“你把面具给我的话——我就可以接过你的‘假面职业杀手’的称号了。”
“你……什么意思?”
艾尔玛对着像幽灵一样喃喃自语的莫妮卡露出了愉快的微笑。
“有这个负担的话,不会妨碍你和修伊交往吗?”
“……!”
“不过看到你和修伊在一起时的样子,我才确信你就是‘假面职业杀手’——我的特长就是可以看出一个人的笑容是发自真心的还是装出来的……平时,你的笑容都是装出来的,只有和修伊在一起时,你才会露出真心的笑容。”
莫妮卡听到这些话的瞬间,感到了眼前少年的恐怖之处。她知道他并不是虚伪的人,但是——他的人格中有一些和大家不一样的地方,她觉得自己的内心好像完全被对方看穿了。
“你——其实并不在乎妮基他们还有这座城市。……只是为了帮助修伊完成他的计划,才想消灭‘药’,对吧?修伊就是制造假金币的主使人。”
艾尔玛一直笑着,边笑边道出了一切。
——难道这家伙……是预言家之类的人?
艾尔玛猜中了所有的事情,莫妮卡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修伊……造假金币的事情……你听谁说的……?”
“啊,那是你哥哥告诉我的。他又是从达尔顿老师那里听说的。不过话说回来,达尔顿老师还真是大胆。不说药的事情,知道修伊是制造假金币的幕后主使人,竟然放任不管。”
“……”
自己就站在艾尔玛的身后,手上的短剑从刚才起就一直停留在他的喉咙前。如果他敢轻举妄动的话,自己立刻就可以取他的性命。明明是他的命捏在自己的手中,但自己此刻却觉得情势好像完全是相反的——自己的一切都被他掌控在手中。
“因为知道了你的过去,所以我敢断言——你确实有着嗜血的一面。你认为其他的人都不过是棋子或人偶而已,所以可以毫不犹豫地抹杀掉。而且你憎恨这个世界。”
艾尔玛用平静无波的语气说出了以上的话,但在莫妮卡看来,他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带着笑容冷静地说出这些话,完全是在威胁自己。
“但是,还有一件事我也很肯定。在修伊面前面红耳赤的你的笑容,是真心的笑容——而且旁人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区别。所以我才认为你对修伊是真心的,而且能让你真正感到幸福的只有那个能让你露出害羞的笑容的修伊。至少目前是这样的。”
莫妮卡渐渐明白了艾尔玛的意图,但是她不敢相信,所以问道:
“……那你来这里是因为……”
艾尔玛的回答还是让人觉得有点牛头不对马嘴。
“我不是说过你和修伊很配吗?所以我是来帮你制定追求计划的。这种事情还是要趁早做比较好!啊,你刚才刺了我,还威胁我,我本来想报复一下,也威胁一下你的,但是你根本不上当。所以还是算了。”
“这可不是说一句算了就能了结的事情……”
“首先为了引起修伊的注意……你就跟他说你看到了‘假面职业杀手’,觉得很害怕什么的,你觉得怎么样?……嗯?啊!这样就对了!你这样一说的话,他也不会怀疑你是‘假面职业杀手’了。好吧,我从明天开始就扮作‘假面职业杀手’,去吓唬一下你们,这样你就可以装出慌乱的样子趁机抱住修伊或是握住他的手……”
越讲越兴奋的艾尔玛——此时还不知道都市警察们的企图和他们第二天要采取的行动。
各种偶发事件牵扯到了一起。时间悄悄地在流逝——
此刻的废弃屋内
修伊觉得全身都在发软。身体晃了几下,小声朝莫妮卡说道。
“你等一下。我要整理一下思绪。……你说是你告诉了艾尔玛这里的位置……但是,我是第一次带你来这里……”
“你是第一次带我来这里没错……但、但是,我,一直,在……注视着你的一举一动。”
“……?”
莫妮卡突然变回了以前的说话方式,让修伊和妮基都皱起了眉头。尽管如此,莫妮卡的声音还是断断续续的,好像一点一点挤出台词似的。
“所以……在很早……以前,就注视着你的一举一动……经常看到你来这里……戴着刚才给我看的那个木头面具……你明白了吗?”
“啊,抱歉。你不用再说下去了。……我已经明白了。”
——怎么会这样。这一切……是什么时候被她知道的?
——刚才我还特意向她坦白一切……
“你是……‘假面职业杀手’的事情也是真的……”
“可是……刚才你……不是说即使我是‘假面职业杀手’也无所谓……”
——……如果知道你真的是杀人狂,我怎么可能无所谓。
修伊此刻真正感到了全身脱力。
艾尔玛趁机从修伊手中夺走了手枪,确认了枪栓,开口说道。
“莫妮卡你怎么把事情都说出来了。都怪中间发生了很多麻烦事,导致我们的计划失败了。不过我跟踪警察署长时,恰巧救出了妮基……”
艾尔玛好像很为难似的歪起了头,难得地用抗议的语气跟莫妮卡说话。莫妮卡听后只是露出浅浅的笑容,摇了摇头。
“果然……行不通。我不能把‘假面职业杀手’的称号硬塞给艾尔玛……”
“可是……”
“如果这样做的话……如果这样的话,先不说我们……艾尔玛岂不是会变得不幸。”
“我不是说过很多次了,我会怎么样都无所谓——”
艾尔玛还是用和往常一样的口气说道。
“……你不要小瞧我们!”
随着一声厉喝响起,莫妮卡又变回了“假面职业杀手”的角色。
“你觉得我是……我是那么轻浮的女子吗!?虽然为了得到心爱的人,我可以不惜牺牲一切,但是我……还不至于要靠别人的牺牲来得到修伊的……爱……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话说到一半的时候,莫妮卡突然想起了修伊就在眼前,顿时大脑一片混乱,连声音都颤抖了。
——她……不是在演戏吧?
凝视着莫妮卡的修伊也有点混乱了,站在他身旁的艾尔玛笑着叹了口气。“这个孩子在修伊面前就会手足无措。”
“艾尔玛。我……”
原本应该是头脑最混乱的妮基此时却非常冷静,她正想对艾尔玛说些什么——不知道艾尔玛是不是没有听见她的声音,他向窗外望去。
“你们看,很多人围在船那里。”
熊熊燃烧的巨轮周围,越来越多的市民们聚集了过来,他们手上都拿着东西。
艾尔玛握紧了手中的枪,用愉快的声音说道:
“那么……假面舞会接近尾声了,我们来给它画上圆满的句号吧。”
“可恶……怎么……怎么回事?到底是谁放的火……!”
拉罗夫站在喷着火舌的船前,一脸愤恨的表情,躲避着袭面而来的热浪。
他手下的警官们,以及那些有势力的市民们都聚集在一起观看船的火势。市民们正在去抓捕炼金术师们的途中,所以手上还拿着工具、农具、菜刀、铁锅等东西。
——……等一下。
一抹不祥的预感突然袭上心头,拉罗夫正想命令属下们让市民们散开——
“喂,他们是谁?”
“他们……不是都市警察!畜牲!是他们!是他们!”
已经来不及让市民们散开了。从大道的尽头,以骑兵为首的军团朝港口这边飞奔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贵族的私家军团……总之是军队!”
看到他们先头部队中服装最为醒目的艾斯佩朗萨,市民们顿时露出了紧张的神情。
——那位最引人注目的人不就是……!竟然恬不知耻地跑到这里来……!
——要冷静。市民们不是为了和贵族军团对抗才拿着武器的。
——如果说自己在作坊收拾工具时,因为火灾而急急忙忙带着工具跑出来了……
就在拉罗夫和市民们紧张地考虑着如何解释现在的状况之时——
他们听到枪声回荡在港口的空中。
“是哪个笨……笨蛋!?”
这是第一声枪响。朝港口奔来的骑兵队的马匹发出一阵嘶鸣声,后面的士兵们也变得紧张起来。
市民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是他们中间的哪个人鸣了枪,大家一动也不动,任由军队向他们靠近。
好像要和军队的脚步声呼应似的,第二次枪声响起了。不到十秒钟,第三次枪响接踵而至。
为了保护艾斯佩朗萨,骑兵队排成了一个阵型,而他本人听到三声枪响后,皱起了眉头暗自思量。
——这不会是我的枪发出的声音吧?
——艾尔玛那家伙……竟然还骗我说是为了救女孩子。
艾斯佩朗萨好像无可奈何似的叹了口气,接着嘴角浮起一丝微笑。
——你帮了我,那我该怎么办?
“据我亲眼所见,市民们想要暴动。……我作为那不勒斯总督的地方代表,命令你们迅速镇压暴动,向民众显示国家的威严和力量!”
军人们听从伯爵的号令迅速散开队伍,强制市民们立刻缴械投降。市民们没有做任何抵抗。因为他们明白刚才的枪响声让他们看上去就像是要发起暴动,如稍有抵抗,弄不好这个消息会传到那不勒斯总督的耳朵里,如果再糟一点,他们有可能陷入和西班牙宪兵队作战的困境。
正因为如此——市民们决定先考虑眼前的“安全”——选择了向眼前的军队投降。
除了投降别无他法。
——……他们的表情是一致的。
修伊从废弃屋的二楼眺望着外面的景象。
爬上屋顶的艾尔玛朝空中开枪的同时,市民们之间好像互相传染了内心的恐惧一样,第三发子弹射出之后,市民们的恐惧已经变成了绝望。
修伊想起了母亲告发村民时他们脸上的表情,心情变得有些复杂,说不出来是什么味道。
军人们小心翼翼地强制市民们投降,以免伤害到他们。可能是怕一伤到他们,自己会落下个残杀平民的坏名声。市民们也非常合作地投降了,所以整件事情从开头到结尾,完全就像是一场闹剧。
修伊小心地戒备着,看军人们有没有靠近废弃屋——
他注意到骑兵队里有一个装扮奇特、一点都不像士兵的男人骑着马朝废弃屋奔过来,顿时紧张起来,紧紧盯住他的一举一动——
那个男人在废弃屋前停了下来,然后下了马,和不知何时到了门口的妮基讲起话来。那个男人有一双像枭一样睁得大大的眼睛,修伊看着他的眼睛,想起了他是谁。
——他是……波罗尼亚鲁伯爵?
就在不经意间,艾尔玛已经从屋顶上下来,站在了修伊的身边。他打开窗户朝楼下的那个男人望去。
“哟,斯佩朗。你又丢下工作来找女孩子聊天呀?”
“闭嘴,艾尔玛。对我而言,关心女孩子的安危是最重要的工作。……总之,妮基小姐没受伤真是太好了。希望其他的市民,尤其是其中的女性们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就好了。”
好像因为被无视而感到有些无聊,艾尔玛耸了耸肩。
“对了,谢谢你把枪借给我。要不要现在还给你?”
听到艾尔玛满不在乎地说出的这句话,艾斯佩朗萨慌忙环视了一下四周——确定没有市民站在能听到艾尔玛声音的距离内后,小声对艾尔玛说道:
“……枪就给你了。既然刚才骗到了市民们,如果你现在把枪还给我,岂不是让人怀疑?”
“你真的把它给我了?太感谢了,你真是个慷慨的人。”
“……嗯。”
艾斯佩朗萨说完这句话后就没再抬头往楼上看,艾尔玛好像很无趣似的关上了窗户,对把身体贴在墙壁上的修伊说道:
“你为什么要藏起来?”
“你觉得我被领主看到是件好事吗?还有,你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你认识伯爵?不然怎么和他说话那么随便?”
“我不止认识他,或许该说我们是朋友吧。”
艾尔玛很干脆地回答了修伊,朝蹲在屋子另一头的莫妮卡说道:
“你不和伯爵打声招呼吗?”
“没必要。那家伙对所有的女人都温柔,除了我之外。”
“?”
修伊有点听不懂他们之间的对话——不过听到后面,他就释然了。
“那也很正常,很少人会把妹妹作为异性来看待的。”
——妹……妹?
“你说……妹妹?”
听到修伊的呢喃,莫妮卡莫名地脸变得通红,垂下了头。艾尔玛代她回答了修伊的问题。
“嗯,她是伯爵的妹妹。哎?你不知道吗?”
“……”
“好像因为她是斯佩朗的妹妹,所以都市警察最想捉住的就是她。他们可能在想如果给她安上‘假面职业杀手’的罪名,就可以抓住斯佩朗的把柄了。不过也不能说他们捏造罪名啦,因为事实就是如此。这件事真够可笑的。好了,大家都笑一笑吧。修伊不跟着一起笑?根据民间疗法,笑可以增寿哦。”
修伊还没听到一半就已经从艾尔玛似乎会持续到永久的唠叨中脱离了,他用手指顶着自己的太阳穴,陷入了沉思中。
——那么……他们第一次被捕时,当晚就被释放了,难道是因为——
好像察觉到修伊的头痛似的——艾尔玛露出了孩子恶作剧得逞般的微笑。
“事先了解情况是很重要的喔。……不然到这种时候,就很尴尬了。”
内心彷徨的妮基。
艾斯佩朗萨看上去打心底里为自己的平安无事而感到高兴,还跟自己说随时可以去他家玩。
——但是……我没有资格那样做。
最终,她还是没能把“假面职业杀手”的真相告诉艾斯佩朗萨。
拉罗夫作为策划暴乱的主谋之一被逮捕了,也许他会招出所有的真相。
——我……我……还是和其他死去的同伴一样……不得不死。
自己把这个想法告诉了知悉一切真相的艾尔玛,他稍稍止住了笑容说道:
“如果你认为这样做是最好的——而且可以面带笑容地离开人世——我不会阻止你。你可以自由地选择你想要的死法。”
“……自由?”
“嗯,你要自己选择何去何从。……我觉得所谓的幸福……就在于人们有选择的权利。有多条路可供选择的人或是发现自己并非只有一条路可走的人应该就是幸福的人吧。比如说,即使你只剩下死这条路——你也可以选择笑着死或是痛苦地死去——我希望你自己也学会去选择。”
艾尔玛用淡淡的口吻说了一大通话,站在他身旁的妮基陷入了短暂的沉思中。
是和艾斯佩朗萨一起生活,还是现在立刻去死——她有两条路可以选择。
不知道该怎么办好的妮基抬眼望向艾尔玛——
艾尔玛脸上挂着空虚的笑容,一直仰望着夜空,没有理会妮基。
妮基觉得此刻的艾尔玛格外冷淡——不过心中同时涌起了一股感激之情。
妮基仔细地思考着浮上心头的各种选项——最后选择了一个。
虽然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对不对,但是她至少确信这样选择的话,将来会有更多的路可供自己选择。
经过无数次的选择之后,有一天或许自己能够找到生存的意义。她正是因为相信这一点才做出了选择——
妮基的嘴角浮现出和艾尔玛一样的微笑。
几个小时后废弃屋地下二层
——啊啊……心情烦躁不已。
——这个世界只会让自己心绪不宁。
“接下来该怎么办?”
“随便怎么办……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在这个堆满金银财宝的房间里,艾尔玛笑呵呵地看着一脸不高兴的修伊。
“你问我为什么,该怎么说呢?这样吧,大家先一起来思考为什么我在这里的理由,怎么样?莫妮卡,你觉得这个提议如何?”
“哎?”
突然被问到的莫妮卡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摇了摇头。蜷在角落里的妮基好像睡着了。
在军人们镇压市民期间,如果跑到外面晃来晃去的话,弄不好会被牵扯进去惹上麻烦,所以修伊决定在地下的密室里待到第二天早上——
等他走进密室后,发现艾尔玛和莫妮卡,甚至连妮基都跟了过来。而且在这次所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中,他竟然有那么多事情都被蒙在鼓里,这让他觉得自己被自己所唾弃的世界给愚弄了。
好像完全没有察觉到修伊的心情似的,艾尔玛接着喋喋不休,再次惹恼了修伊。
“真是一次大规模的镇压行动啊……不知道市民们要不要紧?”
“你还替那些家伙担心……?”
修伊对于用满不在乎的口吻说出这些话的艾尔玛大为恼火。
如果他是担心自己的恋人或是家人倒还可以理解。但如今他担心的是——可以称为这次骚乱幕后主使人的“市民们”——包括那些差点杀死妮基的人。
修伊因为艾尔玛的话更加焦躁了,在把艾尔玛赶出房间之前,他决定先用言语发泄一下自己的焦躁情绪。
“我真是服了你。你不是要说希望那群没用的市民们也幸福之类的话吧?”
“我是这么想的啊!”
艾尔玛干脆的回答让修伊再也受不了了。
“你到底要伪装到什么时候?还是说你把自己当成可以拯救世人的神了?”
“我倒不觉得自己能做到像神一样……不过以他为奋斗目标,也没什么不好。”
“闭嘴!如果只是说说的话,当然随便怎么说都行!说什么要得到和平啦、幸福啦,这只是毫无意义的空想而已。无能为力的你到底能做到什么?”
修伊不经意间脱口说出了这些话。
自己从眼前的少年究竟联想到了记忆中的谁呢?
是五年前的村民们?还是那些审讯官们?还是自己的母亲?——
或者是那时候相信世界充满希望的自己?——
“这一次恰巧坏人是市民们、我和莫妮卡,但是无论哪一方,心中都没有恶意,只是在维护自己所信仰的正义而已。在这种情况下,你打算怎么办?你能让双方在坚持自己的正义的同时,不让悲剧发生吗?如果你没有这样的力量,只是说一些漂亮话,反而会让大家陷入不幸中吧!”
修伊叫喊出的这些拉拉杂杂的话乍听起来有些歇斯底里,但其实很有道理。在修伊看来,艾尔玛这种人只会在那里空谈理想,没有任何实际行动,还自以为天下太平。
修伊的话语中透露出对艾尔玛强烈的憎恶之情——但艾尔玛仍然保持着温和的笑脸。
“我和你想的一样,没有力量什么也做不成,不过我倒不认为理想是毫无意义的。我很需要力量,不过没想过能够突然拥有神或者国王那种程度的力量,而是能一步一步变得更加强大的力量……总而言之,就是变强大的契机。”
原本以为对方铁定无话可说的修伊皱起眉头凝视着艾尔玛的脸——感觉自己的背上似乎在冒冷汗。
艾尔玛咻的一声从莫妮卡脸上取下了面具——环视了一圈在房间里堆得到处都是的收藏品——满不在乎地说道。
“……我发现了一件事。”
“……什么?”
“可以改变世界的力量就在这个房间里。”
“……!?”
一时之间,修伊被艾尔玛内在的某种东西震慑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假面职业杀手’的传说也好,造假金币也好,都是为了筹集资金。你可以……使用资金随心所欲地破坏世界。我会好好利用这些资源,尽全力创造世界。”
艾尔玛的一席话干脆利落。但是,在一旁聆听的修伊背上倒是虚汗淋漓。
“你说创造……世界?”
“是的。所谓世界,是指每个人的意识之中……自己看到的所有事物,而每个人的世界集合起来就组成了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反过来说,哪怕是改变某一个人的想法,那个人所拥有的世界——就会发生改变。你和莫妮卡憎恨这个世界,我不会阻止你们,如果你们觉得这样会比较幸福的话。……我只是想利用你们的力量而已。说得再清楚一点,我想请求你们答应我一件事——请让我利用你们的成果。我只有这么一点请求。”
“……”
“当然我也希望你们过的幸福。”
艾尔玛的话听上去很微妙,而且好像哪里不对劲。修伊凝视着他的脸——然后发现了。
艾尔玛虽然一直在笑,但他或许只是脸上挂着笑容而已。
发现了这一点的瞬间,修伊觉得坐在自己眼前的艾尔玛很可怕,好像不是人类,而是魔界派来的使徒。为了弄清楚他的本质,修伊鼓起勇气问道:
“你到底在期望什么?让全世界的人露出笑脸,对你有什么好处?你只要自己一个人幸福不就够了。我们的世界只不过是我们触手可及的地方而已。你只要自己幸福不就可以了?想笑的时候就笑好了……”
“所以我才要这样啊。”
艾尔玛的笑容一点也没变。正因为没有任何变化,所以感觉上就像在尽义务似的保持着笑脸。
“我……为了我自己,才想要看见大家打心底里觉得幸福的笑脸。”
听了艾尔玛的回答,修伊确信了一件事。
眼前的这个少年为了自己的愿望,会毫不犹豫地、竭尽所能地利用、欺骗、践踏别人,把所有可以利用的人和物全部作为自己的棋子来使用——
总之,他就是一个纯粹得不能再纯粹的邪恶存在。
坐在眼前的这个少年说不定是自己所见过的最坏的人。但是——他的目的比较特殊,所以没什么。如果他的心愿不是“他人的幸福和笑脸”的话,他会令人害怕到作呕。
——不对……我……现在已经感到恐惧和想吐了。——但是,还不到时候。我对他还有兴趣。
——我……想再多窥探一些他的内心世界。
产生这个想法的一刹那——修伊的心扉向艾尔玛敞开了一点点。
沉思了一会儿后——修伊只说了一句话。
“你就像……‘笑颜中毒者’。”
“哎?”
“你想利用的话就尽管利用吧。……唯一的条件就是,你不能把这个房间的事情和我的计划透露给其他人。”
“真的?太好了!”
看到好像小孩子似的兴奋得跳起来的艾尔玛,修伊仍然没有放松戒备。
至于莫妮卡——从没有想过要反对修伊所决定的事情。
三个人只是确定了彼此的利害关系是一致的而已,他们还没有互相窥探彼此的内心深处。
至少目前——还没有。
年轻的炼金术师们还不知道。
他们此刻所做的选择——后来引发了许多事情。
有的事件发生在五年后,还有发生在300年后的一场大骚乱。
他们选择了一条道路,这条路通向未来的世界。
修伊和莫妮卡向过去的世界告别,开始迈向新世界。
为了探寻新世界通向未来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