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尴尬的气氛下,不一会儿渐渐可以看到柏油路出现在下山的山路尽头。
得以成功通过迷宫般的山路抵达人类的领域,令景介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头。
在两人不发一语下山的这段时间,景介多少也整理出了一点头绪。尽管自己在看了型羽的身体后一时吓坏了,不过冷静一想,那些伤痕也不是出自景介之手。纵然那是人类的杰作,自己也无须因此怀有过度的罪恶感。
“多谢啦。”
所以景介尽其所能地拿出开朗的态度向走在前方的少女说道:
“……谢什么?”
“谢你送我一程。”
“因为是枯叶姊姊拜托我的。”
“但你送我回来是事实呀。没有规定我不可以道谢吧。”
“……是吗?那我心领了。”
光听声音实在不晓得她在想什么。
反正也犯不着急着跟她打成一片。只要拿出耐心持之以恒,应该迟早能拉近一点距离吧。关系不必好到称得上喜欢也无所谓,她能信赖我到无须警戒的程度那就够了。
“送我到这里就可以了啦。到那条马路上以后,我就知道怎么走到公车站牌了。”
“不,我要送你到马路。因为一旦有人目击到一个大男人带着小女孩下山的画面,到时很可能会掀起一阵轩然大波。”
“从客观角度来看根本没有容我辩解的余地吧!”
她如果不提景介还没注意到,这种情况再怎么辩解都会被当成犯罪。
“最好闹成全国性事件上新闻。”
“我才不想上新闻!喂,等一下……”
景介一边追赶哼着鼻歌往马路走去的型羽一边心想。我要收回前言!若不想想办法博取她的信任,我的未来一片黯淡。继续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会跳进她挖好的大坑。
景介紧接着型羽之后走出林子尽头来到马路上。
“应该没有人吧……”
话还没说完,环视四周的景介便噤声了。
“……啊!”
还真的有。
——两个人。
两个少女。
其中一人身穿和景介同校的制服,一头及肩的直发、细框的眼镜,站在路旁拿着文库本阅读。但浏览文章的视线异常锐利,比起图书委员,风纪委员的形容感觉更为恰当。
至于另外一人一直背对着这——
“……嗯?”
或许是察觉到景介俩的存在,突然转过了身子。
——这下惨了,希望别被当成可疑人士才好。
然而这样的忧虑在下一个瞬间——
“……哎呀哎呀。”
透过交会的视线一口气烟消云散。
“找到了!”
那个女生——
如果要一言以蔽之的话,就是异常。
一身非常荒诞的奇装异服。装饰繁复的三层蛋糕裙和原色条纹的浓艳裤袜,披盖在坦露出胸口与肚脐的细肩带服装上头的是一件胸上绣了个十字架的贴身连帽小外套,项圈式的短项链,向上绑起来的头发是十分刺眼的鲜艳粉红色。除此之外,明显只是个装饰的缩小版高礼帽两边有一双长长的兔耳,右眼则戴了一副绣有心型图案的眼罩。
教人看得一头雾水,她这身打扮的理念是什么?景介只想得到“※性手枪与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爱丽丝的合体”这种荒谬的形容。(译注:性手枪为深具影响力的英国庞克摇滚乐团。)
容许这种家伙大摇大摆出没也不会感觉格格不入的场所,要不是童话世界或LiveHouse,要不然就是原宿等地区,至少这不是平常会在大清早乡下山路上的公车站牌撞见的衣着打扮。
不过比起那身和风景格格不入的装扮——
射穿了景介的那道单眼视线——明显给人一种更为不妙的感觉。
那对兔耳朵甚至没有发挥伪装的功效。
倒不如说她是猎食兔子的那一方。
宛如即将张开血盆大口吞噬猎物的大蛇般。
抑或是准备露出尖牙展开攻击的毒蛇。
锐利、无机质的捕食者的眼睛——
“……”
景介无意识地向后倒退了一步。
对方毫不把景介的畏惧放在心上,面挂笑容举起了手。
“早安。今早好舒服喔,真的是非常舒服又清爽的早晨。”
这一声问候听似精神格外振奋,语气亲密到令人感觉做作不自然。
同时,另一名少女也停止阅读手中的文库本,扬起头来。虽然她的眼神比较接近常人,但还是怀着明显的敌意瞪视景介两人。
一旁摆出了架式的型羽气息有多紧张,景介用不着转头去看她也能理解。
这两个人是一族的,而且是繁荣派的。
爱丽丝庞克的女生开口说道:
“寒冬的早晨会格外让人想要到外头散散步呢。一边践踏路旁的雪割草一边在雾里漫步,感觉好美好烂漫喔。”
“巳代。”
戴眼镜的女生也接着开口说话——对象是庞克少女。
“你废话少说。”
“干嘛这样啦!通夜子。吵闹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你那尖锐的嗓音听了很是刺耳。”
“那我也可以说通夜子你那张阴沉的脸让人看了就有气啊?啊哈哈,彼此彼此嘛。”
错不了!‘巳代’和‘通夜子’——
两个都是在木阴野所给的清单上名列繁荣派那一方的名字。
“型羽妹妹~好久不见哩。你还是老样子?”
巳代轻轻挥了挥手,但型羽不发一语。
“……看来还是老样子呢,人家巳代好伤心喔。”
“你们……”
景介从颤抖的喉咙挤出声音。继续保持沉默下去、任由对方握有话题主控权的话,感觉将导致无可挽回的事态。
“……有什么事吗?”
“啊,用那种口气跟学姊讲话不太好喔。”
巳代手插着腰,嘟起嘴巴左右摇晃另一手的手指。她的一举一动都是那么的矫揉造作。
“我是黑滨巳代,三年B班的喔。她是小折谷通夜子,二年D班的。”
明明真实身分早已曝了光,却还故意报上身为人类身分所使用的名字,真教人不快。
“巳代姊姊。通夜子姊姊。”
一如要打破沉重压力似地,型羽开口说道:
“请问你们来这里做什么呢?”
面对质问,巳代丝毫不受动摇地道:
“我们真的吃尽了苦头耶。记得是星期二?自从步摘落败的隔天起,我们两个每天每天在这附近除了徘徊游荡还是徘徊游荡。没有比这令人觉得麻烦的苦差事了。”
“所以你们到底是来……”
“不过啊,差不多也可以停止了吧?巳代已经到了极限,受够这种拖泥带水迟迟没有进展的状况啦。再说呀,一口气达成最终目标这种做法,乍见之下虽然是条捷径,实际上根本是在绕远路嘛。像这种时候啊,绝对是脚踏实地的做法比较优啦。”
巳代带着夸张的肢体动作、口沫横飞地讲着莫名其妙的事情。景介忍不住打岔:
“你到底想表示什么啊?”
就在这个时候::
“所以说呀……”
巳代的口吻出现了变异。
“我的意思是只要在干掉枯叶以前先宰掉你们就好了啦,垃圾。”
“什……?”
先前演戏般的表情一沉,巳代露出残酷的笑容。她用舌头舔拭着嘴唇,朝景介俩的方向踏出一步。像是在呼应她的行动似地,另一名少女——通夜子喃喃说道:
“‘轧’家的女儿和本家的女婿人选。只要加害于这两人,枯叶必然愤而现身。”
“就是这么一回事,你们两个乖乖受死吧。”
巳代轻轻挥了挥右手。
一个细长的棒状物体从连帽外套的袖口飞冲而出。巳代一把握住,笔直伸向景介两人。物体前端像柳条一样下垂,开始缓缓地伸长。
而通夜子的左手也穿戴着奇妙的东西。大量的珠子、细绳、勾玉等繁多的物体杂乱无章地纠缠在一起,形成一个有如手环与手套融合而成的形状。
恐怕两者都是拥有超凡之力的铃鹿一族道具——‘藏物’。
“你们……别闹了!”
景介二话不说一把搂起身旁的型羽。
掉头转身,头也不回地拔腿往山里的方向直冲。
景介此举并非出自确切的根据,纯粹是直觉的反应。不过看来结果是正确的,型羽也没有反抗的意思。几近连滚带爬地进入山里后,景介爬起身急问:
“你跑得动吗?”
“不需要哥哥你牵我。”
“哎呀。哎呀呀呀。你们想玩你追我跑吗?好像很好玩耶~”
林子的后方传来了巳代的声音。温吞的语调不知是否为刻意表现,还是真的游刃有余?无论如何,若真的必须用武力一较高下,景介的胜算低落到了一个可悲的境界。
景介和型羽快步冲刺。
他边跑边把手伸进大衣外套里的腰部位置。打开系在腰带上的皮鞘,确认内容物。‘贺美良之枝’——自从那天以来,景介总不忘随身携带它。
“……现在该怎么办!”
一边像只无头苍蝇地在深山的林子里盲目乱窜,景介一边询问身旁型羽的意见。她的速度比拚命冲刺的景介还快。她那不叫在跑,而是在重复大跳跃的动作……简直跟只小猴子没两样。
总之她的体能似乎比景介还要优越,看来是不需要为她担心了。
“我觉得可以先甩开她们两个再回到迷途之家,可是……”
“是怕万一甩不掉会弄巧成拙把她们也给带回去吗?”
“……对,没有错。”
“那分头行动呢?假如目标分散的话……”
“不好。就算我没问题,景介哥哥会被秒杀吧。”
“哇,原来你也会考量我的人身安全嘛。”
“如果你不是枯叶姊姊的未婚夫,我老早就把你丢下来了。”
爬上眼前的岩石,纵身跳下,顺势从斜坡滑落。虽然大衣外套和牛仔裤眨眼间便脏得一塌糊涂,但现在不是为衣服心疼的时候。
“有稍微拉开距离了吗?”
景介瞄了背后一眼。
“嗯。对方一整个游刃有余,我想她们应该对这样的过程乐在其中……姑且不提通夜子姊姊,巳代姊姊就是这种人。”
“……那可真是糟透了。不过这也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如果对方个性一板一眼,能否逮着型羽是另一回事,至少不会眼睁睁放景介逃走吧。
两人就这么一路逃亡了约五分钟左右,拨开无数树丛抵达到有一条流水潺潺的小溪,景介站在岸边一边四下张望一边说:
“我们快趁现在求救吧。”
“不行。她们两人的最终目标,正是枯叶姊姊。”
“可是再这样耗下去也不是办法。”
尽管型羽面色沉重地摇头否定提议,但景介不肯就此退让。
“如果有办法顺利彻底摆脱她们那当然是最好不过。问题是我们办得到吗?”
景介一问,型羽便噤声不语.
“我知道这不是什么权宜之计,可是现在也只能先增加我方人手再来想办法吧?”
“这样是正中对方的下怀。”
或许事情真是如此没错。但是——
“不……我觉得还是找她来比较好。可以吗?我要找她了喔。”
景介从口袋掏出了手机。
不论怎么想,这场你追我跑的游戏继续玩下去是无法打破僵局的。
但就在景介掀开手机,准备调出木阴野的电话号码的同时——
“咦?……你们已经在休息啰?怎么这么快呢~”
背后传来了油腔滑调且大惊小怪的——敌人的声音。
回头一看,在距离不到数公尺远、枝叶光溜溜的阔叶树上——
“唷呵。我们又见面了耶。”
坐在树枝上头的巳代正在向景介两人挥手。
——不会吧?
还以为早已经和她们拉开一点距离了。
通夜子紧跟着从那棵树后现身。
“……畜生。”
景介缓缓垂下手机。
感觉上,好像单是按下拨号键这样的小动作都会成为致命性的破绽。
“你追我跑的游戏不再继续了吗?那我要杀了你们了喔!”
巳代在树上摆出进攻的架式,准备就这么朝景介两人纵身跃下。
难道真的只能任人宰割了吗……
就在景介拚命激荡脑力的时候,型羽喃喃地说了:
“景介哥哥。我想还是采用你刚才的提议吧。”
“咦……?”
“请你快逃。我来当她们的对手。”
说得若无其事的少女视线里浮现了狂妄的笑意。
“你在胡说什么?”
“通夜子姊姊,巳代姊姊!”
型羽已无心理会景介。
只是专注地直视眼前的两名敌人。
“来到这里的只有你们两个人吗?”
“嗯,对呀。靠我们两个就够应付了吧?”
“够应付……吗?最后一次比试是什么时候呢?”
“我也不记得耶,是什么时候哩?印象中,至少是你换成那副派不上用场的身体之前啦。话说回来你也太凄惨了吧。竟然把头换到那种报废的废物上。”
巳代语毕的瞬间,型羽的氛围产生了变化。
就连景介也看得出来的杀气。
“哎呀呀。在生气‘祭品’被人瞧不起是不是?好可怕喔好可怕喔~”
巳代用做作的模样扭动身子。
和巳代的胡闹呈对照,也和自身所散发的炽烈气息相反——
静如止水地,型羽低声说道:
“本家守护役‘轧’第四十二代——型羽,出击!”
刹那——
型羽的身影消失了!
“……咦?”
巳代茫然发楞。一道白影出现在其眼前。
景介倒抽一口气。
型羽所采取的行动其实就是跳跃。没有任何助跑便一口气跳到三公尺远且五公尺高的地方。
影子旋转了起来。可能是回旋踢之类的动作。景介无法目测。只是——
“……!”
那个动作使得巳代的身子遭到侧击失去平衡,从原先坐稳的树枝倒头栽下。
通夜子依然没有放松警戒的架式。
“对方好歹是‘轧’。太过轻忽大意才会碰上这样的下场。”
轻盈着地的型羽头也不回地大喊:
“景介哥哥你逃吧……快呀!”
嗓音纵然稚气未脱,但口吻却有着不由分说的强硬。
岂能抛下这么年幼的小女生自己一个人逃走的念头,已被刚才型羽所施展的攻击彻底否定。景介身为人类的常识在这个场合——毫无意义。
下判断的时间只有一瞬间。景介旋即掉头转身就跑。
“休想逃走!”
巳代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但攻击并未随之袭来,取而代之传来的——
“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是型羽冷静的一句话。
景介头也不回地一边听着这句话一边向前跑去。跃过小溪穿过对岸的树丛后,定下脚步环视四周。由于找到了一棵足以藏身的大树,景介便绕到后方窝在暗处不再逃跑。
景介当然没有听从指示乖乖逃走的打算。如果当真逃走,那跟笨蛋又有何两样。
景介按下手机的通话键。隔了半晌,线路接通了。
‘……喂?’
“是木阴野吗。”
‘怎么了,雾泽?’
“我们遭到攻击了!”
最为单刀直入的一句话使得受话器另一头的木阴野愣住了。
“你认得出我的位置吗?”
现在没有时间等她恢复冷静,景介紧接着问道。
‘……抱歉,从我这里是看得到你在做什么……可是山上各个角落看起来都大同小异,所以我掌握不到正确地点。’
看来直到前些日子为止都在监视景介的藏物也不是万能的。
“附近有一条小溪,这样的地标还不够明显吗?”
‘有小溪的话,或许我可以猜出大致上的位置。’
“既然如此……对了。”
景介灵光一闪,从腰际抽出‘贺美良之枝’。
然后用尖端在自己藏身的树干上划下伤痕。
“我先让一棵树长高。这样如何?”
‘……应该会有所帮助吧。’
自从在场见证日崎和枯叶之战以来,转眼已过了五天。这些天的时间景介也不是浑浑噩噩地度过而已。就算不可能一下子就变得擅于拳脚功夫,至少也拿‘贺美良之枝’做了各方面的尝试,渐渐掌握了一些使用的方法。
被划下伤痕受到景介支配的树木在一眨眼间便高入云霄。
‘景介!景介,你没事吧?有受伤吗?’
耳边响起的声音突然变得刺耳吵闹。是枯叶!
“吵死人了,不要在电话里大吼大叫。”
枯叶大概还不习惯手机这种东西吧。
“目前我还毫发无伤。型羽帮我吸引了敌人的注意力。”
‘是吗,你平安无事吗……太好……“雾泽,你知道敌人是谁吗?”’
电话似乎被木阴野抢了回去。
“她们自称巳代和通夜子。是繁荣派的吧?”
‘你说通夜子……吗?’
不知何故木阴野似乎十分惊愕。景介一边纳闷着一边开口说:
“总而言之,现在型羽正设法牵制她们两个。可是不晓得她还能撑多久……那两个人很强吗?”
‘放心。如果是她们两个的话型羽还是占有一些优势。那孩子是本家的守护役……是专司武斗之事的分家的现任当主喔。实战经验还在步摘之上。’
这也太教人跌破眼镜了吧?
‘不过她毕竟是个孩子,难保不会有差错发生。我们会尽快赶过去的。’
“拜托你们了!”
‘有什么必须联络的状况,我会打电话给你。’
“我看电话还是干脆别挂了比较好吧?”
‘我不建议这么做。如果你手机有办法一直贴在耳边都不拿开那就另当别论。’
“……说得也是。”
巳代和通夜子随时可能会发现自己的身影并展开攻击。更何况木阴野她们可以利用藏物监看这里的情况。于是景介跟木阴野道别后挂断了电话。把铃声改为震动后,把手机塞进胸前的口袋以求第一时间就能注意到来电。
“好了。”
景介悄悄从树荫处探出头窥看型羽等人的状况。
草木丛生的关系影响着视野不佳,加上林子里光线昏暗。虽然不至于连详细的过程都看得一清二楚,至少可以听见断断续续的吆喝声和东西弹撞开来似的冲击音。
——现在该如何是好呢?
不要轻举妄动静候枯叶两人到来的好呢?还是该助型羽一臂之力的好?
景介不像有办法做出正确又客观的判断。对手的力量姑且不论,连自己面对一族能发挥多少战力都是未知数。上阵后究竟能否达到如虎添翼的效果,还是只是会扯型羽的后腿呢?
前一回也顶多只有趁日崎不备使她挨了记闷棍,不觉得同样的招式第二次还会管用……
“……慢着!”
说到趁其不备,景介发现了一件事。巳代和通夜子应该还不知道自己持有这个藏物。既然如此——那同样的招数应该会管用才对吧。
况且现在地点是在山上。有生长茂密的草木,多的是能让景介发挥的素材。
当然,一旦曝露自己的行踪那就等于完蛋了。景介的反应不可能跟得上对方使出真本事的行动。可是如果能暗地行动,不过度勉强,目标只在妨碍对方的话。
“就在能力范围内尽己所能吧。”
景介做出如此决定的最重大理由,莫不过于不愿袖手旁观。
万一型羽在自己一声不吭躲起来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意外……万一她最后死掉的话……
自己又坐视他人死去是景介最为无法忍受的。即便对方是曾经明确表示过绝不会信任景介、不会对景介敞开心房的少女。
于是景介谨慎地、缓缓地离开了树木的庇荫。
手持‘贺美良之枝’眺望四周,景介展开了行动。
2
那个身手,让人感觉不出一对二是不利的状况。
坚守着在战场上守护一族首领的使命长达了千年之久的分家‘轧’。
深植在其子孙——型羽身上的技术,和一族发展孕育至今的武艺有着显而易见的区别。
亦即为了保护其他人而特别强化过的多对一用武艺。使复数的敌人将目标设定在自己身上,抑或使其无法攻击他人。关于这方面,‘轧’在一族中拥有拔群的能力。
“乳臭未干的死小鬼!”
型羽玩弄着一而再、再而三地攻击而来的巳代。
巳代手上所拿的武器是‘物主之杖’。乍见之下状似细长的木条,实际上是伸缩自在弯曲自如的鞭子。型羽惊险闪过气急败坏地挥舞而来的鞭子的同时,一面随意地以脚踢回击。性急的巳代怒火攻心,全副精神都放在型羽一个人身上。
另一方面,通夜子则丝毫未失冷静。打算趁隙摆脱型羽追杀景介的企图十分明显,所以型羽偶尔也会对她施展带有牵制意味的攻击。
“你想上哪去?”
型羽抓住通夜子转移注意力的瞬间挥出手臂侧劈。
虽然通夜子跳开闪避,但制服仍被切断了一小块布。
现在型羽的两只手上各长了四把金属的刀刃。装在手环上外形如熊掌的那个装备,并非是藏物,而是一般的武器——铁爪。能力超凡的武器不是‘轧’所需要的。至少在对手同为铃鹿的情况下,并不会因此而居于下风。
“哈,即使残废仍不失‘轧’的威风是吗?啊?动来动去的烦不烦啊王八蛋!”
“你变回原本的口气啰,巳代姊姊……真是粗俗野蛮。”
“住口!你这残废的垃圾!”
巳代说的没错,型羽两只手手腕以下的部分完全失去正常作用。除此之外,脊椎骨也是侧弯的,左脚和右脚相比也是显得略短。这一切,原因全在于身体的原主人生前所遭逢的境遇。可是——型羽不曾觉得这副躯体有不便之处。
“若这副躯体在你眼里看来是残废的,那表示巳代姊姊有眼无珠。”
型羽以树干为立足点水平跳跃着,整个人一如子弹般朝巳代突击,在两人交错的瞬间以右手的爪子刺穿巳代的腹部。巳代赤裸裸地坦露出的肚脐一带的白皮肤被撕开了巨大的伤口。
“呜……咕!”
巳代立刻治疗自己的伤势。那不是放着不管也会自然止血的轻伤。
为了化解纵身飞扑的劲道,型羽踩了别棵树木直接往上方高高一跃。在空中旋转一圈轻盈地着地后,在巳代和通夜子的包围下挺身站起。
身穿病服的少女脸上挂起了好战的笑容。
“就凭这般的本事,‘繁荣派’只是虚名吗?”
“你倒是挺会口说大话的嘛……没有尽到保护好本家责任的本家守护役。”
“没错,先代确实没有保护得了首领大人。”
型羽的眼中浮现一丝的哀伤。
但哀伤随即被愤怒与决意之色给掩盖。
“可是,可以谴责家母失责的人,唯有枯叶姊姊而已。”
型羽所散发的,是保有镇定却又不失强烈的杀气。
“话说回来,巳代姊姊。”
嘴角上扬,脸上挂起和外表并不相称的讥笑,型羽开口说道:
“你的右眼是弄丢到哪里去了呢?”
语毕,型羽再次往巳代的方向跃去。
仿佛贴着地面低空滑行的型羽在瞬间拉近了距离,挥起铁爪由斜上方往下劈。虽然巳代立刻以‘物主之杖’的握柄招架,但当她想反击时型羽已从眼前消失。
“啧……”
被型羽闯入用眼罩遮住的右半边视野,巳代模样惊慌地用力挥出手臂作势驱赶。
“睁眼说瞎话!还不是被你妈挖掉的——!”
“我当然知道。”
型羽的应声出现在远方。她已不把巳代当成对手,改朝通夜子展开攻势。
型羽向通夜子的一双胳臂予以连续的痛击。面对此番攻势,通夜子则是手无寸铁地挥臂化解。
就在铁爪与赤手空拳交锋的同时,型羽问了个问题:
“……通夜子姊姊,你为什么会委身于那一派?”
通夜子面不改色。
“我有回答你问题的必要吗?”
“姊姊你理当跟村子和本家都无冤无仇才是。和人类也……”
“我有回答你问题的必要吗?”
通夜子的回答如出一辙,但是声音变得更犀利了。
这回换型羽向后退了开来。这是她对通夜子无意间伸出的左手臂所做出的反射动作。
由缠绕在上头的数珠、绳子、布料与无数勾玉交织错综而成的是——‘狂恋火车’。
“打算在这里使用那种东西吗,姊姊?”
“如果有必要。”
通夜子满不在乎地表示。
同时,自‘狂恋火车’垂落的其中一条绳子“轰”的一声——前端燃起了磷火。
“姊姊你……还想再放火烧山?”
“在村子里纵火的人不是我。”
“意思一样。”
正当两人瞪视着彼此陷入对峙时,背后的巳代放声大叫。
“通夜子!我受够了,有够麻烦的,你干脆连这座山也烧了!”
“我不接受你的指示。”
“开什么玩笑,现在不是同伴起内哄的时候吧!”
“我不记得跟你是同伴。”
“啊啊你这人实在教人火大!”
“……两位姊姊还是一样没什么改变呢。”
无视敌人的存在兀自争执了起来的两人令型羽轻叹了口气。说是争执也不太正确,基本上是巳代单方面地咆哮,通夜子则一副置若罔闻的样子。
“该死,怎么会这么烦啦!”
巳代像是在迁怒般地把怒火的矛头指向了型羽。
以蛮力挥舞的鞭子撼动了空气。型羽往一旁飞跃逃走。
“太天真了!”
瞬间,巳代手腕用力一转。
鞭子的前端改变了轨迹,而且长度伸长了约一倍之多,仰成镰刀形状向型羽展开追击。
“……!”
型羽这回——未能成功闪躲。
鞭子像是一条向上攀附的蛇缠住了型羽的右脚踝。
“被我逮到啦,喝!”
仿佛在用钓竿垂钓般,巳代喜上眉梢地高举‘物主之杖’。型羽的身体连带受到拉扯,呈倒吊之姿浮上半空。
“去!”
随着混和了欢愉与残酷的吆喝声,型羽娇小的身躯被拖去与树木撞在一块。
“嘎……”
“再来一次!”
紧接着鞭子朝地面抽去,沉闷的冲击声随之响起。
型羽一边频频打颤,一边缓缓挺起上半身。她似乎无法呼吸,身体使不上力的样子。脸上露出阴笑欣赏那副模样的巳代伸出舌头舔舐了嘴唇。
“怎样?型、羽、小、妹、妹?会痛吗?想不想哭?”
“谁想哭了……”
“很有种嘛。”
巳代又翻转了手腕。
与之呼应的‘物主之杖’收缩起前端,将型羽的脚踝勒得更紧了。
尽管面露痛苦的表情,型羽仍咬紧牙关,试图用装在手上的铁爪割断鞭子。但是不论她怎么尝试,鞭子只会如橡胶般弹性十足地弯曲,看起来不像割得断的样子。
“你在干嘛呀?我怎么看不懂你在干嘛呢?你以为凭那种平凡无奇的金属物质能拿‘藏物’怎么样吗?用一把破铜烂铁就想轻易粉碎一族经年累月所孕育至今的诅咒、疾病、污垢、脏秽?……做梦比较快啦!愚蠢的兔崽子!”
咻!
巳代大声咆哮的同时,将鞭子的握柄往后一带。
一个有别于刃器、难以形容的切断声随之响起。
“……啊!”
型羽的右脚——脚踝以下的部分在半空中飞舞后落到腐叶土上翻滚。
“哈哈、嘻嘻、哈哈哈哈哈!瞧你这副凄惨的样子!”
巳代的哄笑响彻森林。
以旁观者之姿目睹了一连串经过的通夜子,这时微微蹙起了眉头。
※
同一时刻。
枯叶和木阴野枣两人正结伴下山。
虽说是结伴,在林中奔驰的也只有枣一人。枯叶则是一边在枝头间跳跃移动,一边确认标的——景介利用‘贺美良之枝’使其长高的树木的位置,一路带头领着枣前进,两人有时也会停下步伐,沟通彼此的意见。
“如何,枯叶?”
“唔,直线距离估计还有※三町之远吧。(译注:町为距离单位,一町约一百零九公尺。)
“我想差不多可以放慢速度了吧?”
“怎么,你不会已经累了吧?唉,都怪你平时疏于训练才会后继无力。”
“才不是呢,太过轻率接近的话容易被敌人发现……好啦,我确实没什么体力,跟在村落里长大的你们不能相提并论。”
当然枣还是比一般凡人强健,但缺乏日复一日的训练,差距还是十分巨大的。暂且不提现在,等到真正动起武来时恐怕体力早早便会耗尽。
“总之我负责Backup。”
“悲客阿普?”
“就是后援的意思。”
枣用拇指比了比背在身后的袋子改口道。
那是个长度有枣那么高的细长袋子。
“倒是你没问题吗,拿那样的武器?”
枯叶则是在腰际上插着一把刀,长度上显得略短的那个武器并非藏物的一种,而是平凡无奇的。小太刀。(译注:小太刀为长度在六十公分上下的日本刀。)
“这也是逼不得已。奴家岂能轻率将‘通连’携出。”
“……‘通连’吗?”
铃鹿一族首领的证明——先祖流传下来的宝刀。
“我想通夜子和巳代的目标应该就是那个。”
“此外还有奴家的首级哪。特别是巳代,感觉得出来当初没逮着奴家令她相当懊悔不已。”
语带自嘲地表示后,枯叶从树上跳了下来。
“位置已经掌握到了。接下来咱们就用跑的赶路吧。”
“等一下……诶,枯叶。”
“怎么?”
枣一脸闷闷不乐的表情叫住准备迈步前冲的枯叶。
“关于……通夜子。”
“那个蠢材怎么了吗?”
“她真的是繁荣派的吗?”
枣的声音仿佛是下定决心才挤出来般。枯叶思索了一瞬间后,开口说道:
“奴家是这么听说的没错。村落被纵火焚毁的当晚,夭亲口说的。”
“可是她没有加入袭击的行列吧?”
“奴家是没有亲眼见到。伹整个村落当时陷入了一团混乱。眼前的人是敌是友也分不清啊……奴家甚至不晓得步摘手刃了自己的亲生父母。”
“也是……啦。对不起,问了你奇怪的问题。”
“甭放在心上。奴家明白你仰慕通夜子已久。”
枯叶面朝前方不让枣看到自己的表情说道。
枣将视线从枯叶的背影移开,露出落寞的微笑。
“那是因为我跟她的际遇相似呀。其实,我难免还是会觉得跟村落里的人有那么一点点距离感。能真正让我安心说话的对象,只有通夜子而已。”
“是吗……或许是吧。”
枯叶回过头。
“你能战斗吗?”
“坦白说,我不知道。但是……我不能让雾泽和型羽死在通夜子的手中。”
枣轻轻地向枯叶投射过来那双试探决心的视线点了点头。
“有此决心足矣。”
枯叶淡淡一笑后便跨步向前冲去。紧追在枯叶身后的枣同样也露出一抹浅笑。
就这么前进了约两百公尺左右……
“咱们就在这一带落脚吧。”
……两人再度停了下来。
远方似乎有斗争的声音。只要仔细倾听,似乎不难掌握到位置。
“现在咱们怎么办?要半途杀人吗?”
枣向表情狂傲的枯叶摇头表示否定。
“还是别这么做的好。五个人在森林里混战起来会碍手碍脚的。我们不如先设计个奇袭……让敌方露出破绽对我们应该会比较有利。”
“原来如此,你说得确实有理。”
枣卸下背负的袋子放在地上。解开绳子系住的上部,拿出了里头的东西。
那是一副大小和枣几乎同高的——弓。
其名为‘阿形之琴’。
“枯叶,这个!”
接着枣将事先准备好的另一项装备递给了枯叶。
“唔,这是啥玩意儿?”
枣所交出去的东西正是耳机。
“学我这样戴在耳朵上。”
枣拿出另一副一模一样的耳机戴上,要枯叶模仿。
“等我一下……好,这样就行了。”
一打开位在基部的电源,枯叶的表情便产生了变化。
“这是何故,外界的声音变得不清楚了?”
“用不着那么大惊小怪啦……你不要乱动喔。”
枣一面安抚对噪音隔除机能感到诧异的枯叶,一面拿出两台可供夹挂的音乐随身听接在两人的耳机上。
把自己的随身听塞进口袋里后,枣接着帮枯叶把机器夹在和服的胸襟上。
“……希望不会有问题……你不要吓到喔。”
枣按下枯叶随身听的播放键。
“哦哦,有音乐响起耶!”
“你和社会脱节的程度到底有多严重啊……”
“是摇滚乐!门户合唱团!”
“这是我特地跑去买CD转档过来的,所以你要好好感谢我喔。其实我本来想放石川小百合的……可是演歌空白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说。”
无视语气中充满遗憾的枣,枯叶一副手舞足蹈的样子。
“切啥不啦甲~嘿~~”
“唱起歌来了哩……”
“多嘎贴啦佳~贼~~”
“竟然还开始跳舞……”
“谢娜娜~喵喵~喵~~”
“明明不会说英语,根本就在乱唱……”
“噗雷空,嘶喵喵喵喵~喵~~”
“……还是先别理她好了。”
不理会音乐听得入迷的枯叶,枣将自己的耳机挪开其中一边。
掏出手机,调出了雾泽景介的电话号码。
“呼……不知道那家伙还活着吗?”
3
“……喂,你没事吧!”
景介摇晃着搂在怀里的型羽,一边重整拚命紊乱的呼吸。
直到现在,景介的心脏依然剧烈跳动个不停。双手的手指一阵酥麻,感觉身体好像悬浮在半空中一样。
景介着实吓出了一身冷汗。所幸能帮上忙。
景介自认这样的表现已属难能可贵。
先前景介一边从远方暗中观察型羽和巳代、通夜子的战况,一边在四周绕行并悄悄进行准备——等到他让心情冷静下来伺机行动时,异状发生了。
前一刻为止还顺利地将两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型羽,如今被巳代的鞭子缠住了脚。
她被拖去狠狠撞在树木和地面上,最后脚踝还被扯断,景介在情急之下展开了行动。在脑海中演练过无数次的模拟状况早就被抛到九霄云外,整个人陷入了失神的状态。
之前的准备工作就是利用‘贺美良之枝’在四处的常绿树上刻下痕迹。
景介从那些树上抽离叶子,使其袭向巳代和通夜子,将她们团团围住。
作战成功了!被突如其来的眼花缭乱现象攻其不备的两人,未能对同时现身的景介即时做出反应。于是景介得以抱起型羽平安脱离现场,现在正藏身在树丛里躲避两人的追杀。
“景介……哥哥。”
景介就地将一脸诧异地注视着自己的型羽放下,递出被砍断的右脚踝。
“你能接回去吗?”
为求保险,景介当时顺道把它捡了回来。实在很想好好夸奖一下脑筋转得够快的自己。
不过坦白说,拿着人体的一部分那种感觉真的非常恶心不舒服。老天,明明我又不是医生为啥得体验这种事啊?景介暗自叹了口气。
型羽一声不吭地接过自己的脚踝,让两边的切断面合在一起。等到伤口消失之后,型羽一如要确认有无成功接上般轻轻摆荡脚掌数回。
“真厉害!”
枯叶那次也是一样,简直就像在看电脑动画,少了一分现实感。
“你能动吗?我记得疗伤是很花体力的吧。”
景介抱着一知半解记忆模糊的知识询问。
但型羽没有回答问题。
不但没有答腔——她还眼睛向上瞄,怒瞪景介。
“……为什么?”
型羽小声呢喃道。
“为什么你没逃走呢?”
“是我不好,可是如果你继续那样下去……”
“那不是重点!”
景介感到迷惘。
她的眼眸里明确地存在着敌意,对景介的憎恨。
“我是本家守护役。这副身体是为了保护枯叶姊姊而存在的。既然枯叶姊姊要求我保护你,对我来说那跟保护枯叶姊姊是同样的意思……却偏偏……”
“……是我不对。”
对型羽而言,或许那事关自身的荣耀吧。
守护一族的本家。她是否对未能达成使命的自己感到悔恨?
“却偏偏……这是为什么……”
和景介的预期相反,型羽的愤怒开始转移到其他的方面。
“为什么偏偏是人类……为什么偏偏是可恶的人类来救我……!”
原本怒瞪景介的视线垂了下来。
景介发现她的眼角噙着泪水。
“你……”
被自己必须保护的存在反过来保护的无力感。
对于无视交代的景介所感到的愤怒。
将两者连结在一起的,是一种“需要保护和恨之入骨的存在是为同一者”的矛盾情感。
型羽语带哽咽地轻蔑表示:
“我这条命……才不想让可恶的人类来拯救!”
几近迁怒的情绪高涨。
“为什么!”
如此悲痛的声音难以想像是发自一娇小的身躯。
“为什么是人类!可恶的人类!”
她的愤怒与哀伤景介都能理解。
在型羽眼中,人类大概形同在这副躯体的前主人身上留下无法抹灭伤痕的恶意。不但是绝对无法信任的存在,更进一步地说,是敌人。或许她就是无法原谅被这种存在救了一命的自己,也无法原谅景介吧。
但是……
纵使理智上可以理解,纵使是值得同情的——
景介的为人可没有善良到会放低姿态向对方道歉说“是的,对不起我错了”。
“喂……你在开啥玩笑啊,死小孩!”
本来只是想装腔作势一番,结果声音低沉到连景介本人也吓了一跳。
看来自己是真的有点看不下去了。
“我不想给你难看,你倒是一张嘴埋怨个没完没了,烦不烦啊!”
“……咦?”
型羽呆住了。可能想都没想到景介会反过来发自己脾气吧。
景介彻底感受到这家伙根本是个小孩,天真到不曾想像过别人也会有恼羞成怒的状况。
“你给我仔细听清楚了,我之所以会救你才不是为了你咧,单纯只是因为见死不救让我心情很不痛快,没办法忍受躲在你这种死小孩的保护伞下乖乖逃走的自己而已!你不要误会好吗,阿呆!”
景介一把抓住型羽的头摇来摇去,型羽变得披头散发。
——这么一个巴掌大的小脑袋瓜是在钻什么牛角尖啊?
“分什么人类、一族的……你还不过是个小鬼头罢了,想谈啥人类啦一族啦的种族差异还早得很哩。小孩就要有小孩的样子!你这样一点都不可爱!”
“什……什……”
目瞪口呆的型羽不久开始浑身颤抖。
她眯起眼睛,眉毛紧蹙,翻露出嘴唇。
怀着不同于先前的愤怒——大概是少了憎恨吧——型羽大吼:
“谁是小鬼头了,我已经是个大人!”
所以景介向她回以一个挖苦的笑容。
“看吧,像那样为一点小事就生气正是小鬼头的证明啦。重点是,你少因为自己行过丧服就得意忘形了。行过丧服就是大人?哈,经验过一场仪式就能当上大人的话,人生哪来那么多辛苦啊。硬要这样算的话,我国中一年级在游乐园体验过高空弹跳,那我也是大人了吗?我年纪比你大都算是小孩了,所以你也是小鬼头。我说了算!”
“你不要擅自决定!人类哪懂丧服的意义!”
“怪物又懂啥高空弹跳了?那个可是超恐怖的耶?要是设备保养不良的话可是会死的喔!丧服又不会死吧?所以是我赢!”
反正这家伙跟枯叶一样不食人间烟火,随便吹个牛皮也不怕被拆穿。
“也、也不想想自己区区一个人类……!”
极力反驳景介的型羽其表情已忘却了愤恨与憎恶。
——现在能先这样就不错了吧!?
就在景介放心的同时,口袋传出了震动。
“……等一下,有电话。”
“电话不重要,我们话还没讲完。”
“咦,你该不会没有手机吧?每个大人都有一支耶?”
“我……我才不稀罕!”
搬出别扭的歪理塞住型羽的嘴巴后,景介掏出了手机。
打来的人当然是木阴野。
“喂?”
‘雾泽?你没事吧?’
“啊啊,可以说有惊无险。型羽也跟我在一起。”
搞不好刚才那番争吵害得自己的行踪走漏了也说不定。要是现在自己成了对方的瓮中之鳖,随时都有可能听到对方要胁“滚出来”,到时该怎么办?突然心怀如此疑虑的景介一个劲地快嘴说道:
“总之我们躲起来了。可是处境很危险!”
‘是吗?型羽也跟你在一起是吧……那正好!’
木阴野松了一口气,说道:
‘你听好了喔。等我挂断电话之后,十……不对十五,你们塞住耳朵十五秒就好。除了雾泽你以外,型羽也要。你跟型羽说“要弹阿形”她就会明白。’
“等我一下。”
景介将手机从耳边拿开,面向现在仍摆着一张臭脸的型羽。他压低声音说:
“她说‘要弹阿形’。”
“我知道了。”
听到型羽答腔,景介重回线上。
“然后呢,我们该怎么做?”
‘我们马上赶过去。之后的事情……到时再谈。’
“好。”
‘那我挂掉电话了。一定要塞住耳朵喔!’
通讯中断了。
虽然完全不懂这个指令的意思何在,但还是老实塞住耳朵比较妥当吧。景介把手机塞入口袋后,用双手捣住耳朵。型羽也默默不语地跟着照做。
※
木阴野枣一挂掉电话,便重新戴上脱下的耳机开始播放音乐。
接着面向枯叶。用力抓住跳得正起劲的她,将音量大幅调高。
“枣,这音量略嫌太吵了吧?”
“被你听到那才惨啦。”
木阴野一边随口敷衍枯叶的抱怨。
“……好了。”
她一边提起了弓——‘阿形之琴’。
只是,并未见到有箭架在弓上。
藏物‘阿形之琴’。虽然外观是弓的形状,但它是名符其实的一把‘琴’。
木阴野朝着上方的虚空将少了箭的弓弦拉满。
“撕裂咬碎吧,哞形……右手臂……”
像是在跟弓告解似地木阴野喃喃自语道。
然后随着放开弓弦的振动,一道刺耳、宛如远方狗吠般的声音——响彻了四面八方。
※
挂掉电话五秒后。景介隐约发现用手捣住的耳朵听到了微妙的声音。
同一时间,右手臂突然感到阵阵刺痛。
“好痛痛痛痛痛!”
突如其来的阵痛令景介情不自禁地叫出声,放开捣住耳朵的手按着胳臂。
慌忙卷起袖子一瞧。表面上毫无异状。
会不会是哪里被蜜蜂给螫了?就在景介狐疑地抬起胳臂瞧个究竟的时候——
“怪你自己没把耳朵捣好吧,愣头愣脑的。”
型羽不知何故目露高傲的眼神窃笑着。
“……谁愣头愣脑了啊。刚刚那是什么来着?”
景介搓揉着还残留些许痛楚的手臂问道。但——
“现在没时间跟你解释。”
型羽已进入了备战态势。
“我要上前线了。”
型羽放低重心,还来不及出声阻止便纵身跃出。
“喂,等……”
景介跟着追出树丛。但型羽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发现树丛的正面有树枝在摇动的景介预测型羽有可能就是踩着它跳走,循迹冲过去一瞧,结果——
“……喔,!
在林子的深处,发现了型羽和——巳代的身影。
景介连忙煞车止步。要是自己的踪迹曝光,一定会对型羽造成不利。
不过就偷窥到的情况看来,现在似乎是型羽占了上风。
“……老娘、生气了,你们这些混帐……”
脸上爬满了痛苦直瞪着型羽的巳代正按着右手臂不放。不——不对!
她的右手少了半截!
惨不忍睹的伤痕不太像是切断,比较像是遭到撕碎。尽管巳代利用鞭子缠住腋下试图藉此止血,但红色的水滴仍不断从伤口缓缓溢出。
另一方面,型羽则用装在手上的铁爪勾起她的右手把玩着。
难道是她发动奇袭夺下了巳代的胳臂?这念头才刚浮现,景介马上就忆起前一刻自己手臂也曾发疼的事。现在还留有一丝丝冲击残渣的,正巧跟巳代一样是右手。
——是木阴野她做了什么吗?
捣住耳朵的指示、如同远方狗吠般的声响以及型羽‘怪你自己没把耳朵捣好’的嘲笑……一连串的经过在景介的心中连成了一线。
或许是利用音波对聆听者进行无差别攻击的藏物吧。用力捣住耳朵的型羽毫发无伤。没有把耳朵捣好的景介挨了剧痛。
至于对音波毫无防备的巳代——下场则是手臂被扯断。
景介打了个寒颤。是说,事情是一定要说明得这么马虎吗?那个呆子!
总之,战况似乎略有好转了的样子。
“喂,把那个还我,臭小鬼!”
巳代以杀气腾腾的独眼怒瞪着型羽。
“都叫我臭小鬼了,还奢望我会老实奉还吗?”
型羽露出目中无人的微笑。
“如果不介意我用不老实的方式奉还的话……”
冷不防转身背对巳代后,以大联盟级选手的气势——
“……我这就还给你!”
把勾在铁爪上的胳臂——用力抛向林子的另一头。
“混帐,你这是干什么!”
型羽不肯放过打算冲去捡回被抛飞的断胳臂的巳代。
“你打算上哪去呢?”
“……!”
拦截巳代去路的型羽朝她的头部施展了一记强烈的回旋踢。
面对失足跌倒在地的巳代,型羽没有错过追击的机会,直接瞄准朝上坦露的腹部刺出铁爪。
“嗄、噗!”
鲜血伴随惨叫从巳代的口中应声咳出。
型羽从腹部抽出铁爪后,一脚踩住巳代的喉头不放,扭身高高挥起爪子。
这时——
“这是刚才的回礼。”
“嗄、咕、你这、混帐!……啊啊!”
景介忍不住皱起眉头别开了视线。
一回。两回。三回。耳里接连听见连同裤袜一起切肉断骨的沉闷声响。
“呜、啊啊啊啊啊!”
在一道划破天际的惨叫声之后——景介身旁的草丛响起了有东西掉下来的声音。
虽然景介拿不出拾起来一瞧的勇气,但可以想像那应该是巳代脚踝以下的部分吧。
“……哼。”
病服被溅出来的鲜血染成通红的型羽像是失去了兴致似地嗤之以鼻。她站起身,冷漠地睥睨着面露痛苦表情的巳代。
重创的腹部,仅存的独臂、单脚。
即便一族的生命力再强韧,身受这样的伤势已无法再战。
“你输了,巳代姊姊。”
型羽以和年龄不相称的口吻宣告胜利。
“最后有遗言要交代吗?”
※
避开瞄准腹部挥来的拳头,枯叶朝对手的脖子劈下小太刀。
扭身回避的通夜子沉下身躯踢出扫堂腿。
枯叶往身后跳跃拉开彼此的距离。虽然已过招了好几回,但双方始终欠缺必杀的致命一击。
“哼,看来你的身手依旧哪。”
面对笑得意有所指的枯叶,通夜子面不改色,也没有答腔。
只是稍微调整了一下眼镜的位置,气定神闲地伫立在原地。
“咱们久未照面却惜字如金,真是无情的家伙。”
正好就在型羽技压巳代的同时——
枯叶发现通夜子,展开了奇袭。所幸通夜子和巳代为了揪出躲藏起来的景介和型羽兵分二路,也因此得以顺利拆散她们。
但运气不好的地方是,原本通夜子因‘阿形之琴’受到创伤的胳臂已经修复了。之所以未能在她疗伤前进行攻击,原因就在于一开始距离太远。
通夜子定睛瞪视着枯叶开口了:
“……‘通连’呢?”
她仅用一个字眼当作问题。
“不在这。可惜哪。”
“是吗?”
“松了口气吗?要是奴家带着‘通连’,你早就毙命了。”
“自吹自擂就免了。”
“……通夜子。”
枯叶唤了对手的名字,仿佛是在制止她重新摆出迎战架式。
“为什么……你会加入那一派?”
“跟你无关。”
“奴家身在这起风波的中心,怎会‘无关’?”
对于通夜子冷淡的拒绝,枯叶只是付之一笑,继续抛出疑问。
“你跟枣一样……同是生活在人世间的人。这样的你又何苦危害人类?难道说你步上了步摘的后尘,在和人类的生活中开始对人类心怀怨恨吗?”
通夜子没有作答。但枯叶并不介意。
“枣很感慨喔。你们俩的关系应该是很和睦的。”
“阿枣……枣她投靠了你那边是吗?”
等到枯叶提起枣的名字,通夜子的口中这才流露出一丝的感情。
但那丝情感是属于愤怒或哀戚,唯有本人才知道。
“这件事跟现在的我无关。”
“哼,无关吗,真是方便的一句话。只要置身事外就用不着烦恼哪。”
枯叶烦躁不耐地讥讽道:
“奴家现在可是伤透了脑筋,到底该不该在这里杀了你呢?”
“杀了我?……那是不可能的。”
“比试时我们总是平分秋色。实战那就难说了。”
“你看不见这个东西吗?”
通夜子举起左手臂。挂在上头的东西是‘狂恋火车’。
“你还没堕落到会在这种场所使用那玩意儿。”
‘狂恋火车’是会触发火舌的藏物。如果在这样的林子里使用,必然会造成火烧山的事故。
“是这样吗?”
“要试试看吗?如此一来奴家和枣都可以毫不客气地轻蔑你。”
通夜子的身体微微抽动了一下。
大概是判断自己的话成功使对方产生了动摇吧,枯叶提起小太刀准备往前踏出一步。
但——
“枯叶。”
通夜子这天第一次。
微微地翘起嘴角,露出一抹浅淡、非常不明显的——微笑。
“你对我一无所知。”
“通夜子,你说什么……”
“而且,你对这个‘狂恋火车’……同样一无所知。”
旋即——
“——卷起吧!”
只因为通夜子的一句话,突然间——
构成左手臂‘狂恋火车’的数条绳子有如藤蔓开始伸长,形成龙卷风状环绕着通夜子的身体飞舞。同时燃起了磷火。
自燃。
“什……!”
带状的火焰在通夜子的四周展开。条条串连在一起形成一道障壁,挡住枯叶的视野。
“你是认真的吗,通夜子!”
即使枯叶放声大喊,眼前可见的人影仍不予以回应。
取而代之出现在她口中的名字是——
“……枣!”
手上还提着‘阿形之琴’,躲藏在树丛对面观察状况的木阴野枣。
“通夜子……”
一个锐利——但又带着些许落寞的声音传进了茫然不知所措的枣的心坎里。
“你也是一样,对我一无所知。”
“咦……”
那是相当于诀别的冷漠。
位在炎壁对侧的人影渐行渐远。
“慢着,话还没……”
“通夜子,等一下!”
枯叶和枣的呼喊已得不到回应。
受阻于烈火的枯叶无法如愿追上前。不久带状火焰的火势开始减弱,等到耗尽氧气熄灭时,通夜子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四周林子的一草一木——连个烧焦的痕迹也见不到。
※
“最后有什么遗言要交代吗?”
低头俯视巳代的型羽冷冷地表示。手臂和脚各被夺走一只而无法动弹的巳代痛苦地纠结着一张脸,一会儿像是万念俱灰般叹了口气。
“我有男朋友,你应该知道吧?……我想拜托你把遗物交给他。”
“我知道了。”
型羽二话不说点头答应。景介很讶异这样的女生也会有男朋友,该不会她在男生面前都装一副良家妇女的模样吧。
这女的还真可怕——景介在内心耸肩感叹的同时,有一个疑问在心头浮现。
——这样……好吗?
现在当着景介的面,有一个人将惨遭杀害。
当然硬要分类的话她并不是人类。况且这家伙正觊觎枯叶和自己的性命。所以就常理看,她的死说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也不过分。问题是——
有一条人命即将消失。而且是被夺走的。
这样的现实对一个礼拜之前还过着极其平凡生活的景介而言,未免太过沉重。
还是阻止型羽比较好吧?让她尝到这么多的苦头也算有教训到了不是吗?最重要的是,坐视型羽——坐视像她这么年幼的小女生动手杀人真的无妨吗?
景介踌躇不前,最后决定好歹表示一下自己的意见而跨出了步伐。
巳代用仅剩的左手颤抖着取下了右眼的眼罩。
“帮我把这东西交给他。还有,他对我的所作所为完全不知情,可以的话……”
“我好歹还知道该尊重死者遗愿的道理。”
不改彻底严肃的眼神,型羽点头答应了巳代的要求。
因此景介拨开树丛,深吸了一口气打算叫她。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呜……?”
伸长了手准备收下眼罩的型羽忽然惨叫了一声。
她维持着伸长着手的姿势一动也不动。
“那、是……?”
型羽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仔细一瞧,她的身体正微微颤抖个不停。
此番唐突的异变吓得景介瞪大了双眼。
难不成她不是半途停止动作……而是浑身动弹不得?
“嘻、嘻!”
相对地,巳代的口中则泄出了娇笑声。
“嘻嘻、哈哈哈哈!嘻哈哈哈哈哈!”
但那个笑声旋即转变成刺耳——卑劣的哄笑。
“你未免也太天真了吧!乳臭未干的小鬼也想学人家当独当一面的战士?少瞧不起老娘啦。把遗物转交给恋人?谁会做那种男人才会干的蠢事啊!”
巳代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一边保护着失去了脚踝以下部位的脚伤,同时却又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这时景介得以从正面看见巳代的脸,这才注意到……
……她拿下了眼罩的那只眼睛。
那里没有平常的眼珠子,但也不是空洞。
只见一颗颜色鲜蓝如宝石般的物体,把少了眼珠的右眼空洞填补起来似地镶嵌在上头。
“伽罗婆的……魔眼……!”
“啊啊,没错……我们‘慈流熙’家的藏物。”
巳代伸出手指头轻轻推了型羽的额头一下。
咚!
只是轻轻一碰,型羽就像瘫痪似地一屁股坐了下来。
“虽然之前对枯叶一点用也没有,不过拿来用在你身上果然效果立竿见影呢。”
巳代嗤笑道。
“动不了?动不了对吧?很害怕是不是?你就是因为害怕才会动不了啦。束缚你的身体的,正是你心中的恐惧。这就是‘伽罗婆的魔眼’的效果。”
“呜。我、太……大意了!”
“太大意?那你就错了。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看到效果确实惊人。问题是呢……这单纯只能怪你的心灵太过脆弱啦,嘻哈哈哈哈哈哈!”
——槽了!
景介的全身窜过了紧张的感觉。
他深深后悔自己怎么会有那么糊涂的念头。
这个名叫巳代的女生根本不是正常人,她的本性完全是扭曲变形的。跟这家伙相比,人称黑心的景介都可以分类在个性可爱的那一边了。不把握机会除掉她永绝后患,总有一天她会反过来割断你的喉咙——她就是这么一个比野兽还要棘手的存在。
就这层面的意思来看,型羽的确太过天真了。要是当初别被遗物这种有吸引力的字眼迷惑,不由分说地给予致命一击的话,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然而景介却不想责难她,也不可能骂得出口。
该谴责的人只有一个,就是眼前这个恶劣女人!
“我啊才懒得去听你的啥鬼遗言。你还是……快点死一死吧!”
巳代猛然伸出左手,握住一把从袖子里头掉出的细长短刀。
“虽然是一把破铜烂铁,不过只要刺进眼窝里面搅拌一翻也是会死人的喔。”
“啊、啊……呜……”
巳代拎起动弹不得的型羽的下巴调整位置,摆出姿势准备将刀刺入。
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去使用‘贺美良之枝’了。
“给我住手白痴女!”
景介放声大喊,从树丛跳了出来。
他把脱下来的外套缠在手臂上充当盾牌。
对方浑身是伤满目疮痍。放手一搏或许还有转机。
景介怀着一缕希望和强烈的愤怒冲上前去。
“……嗯?”
“混帐东西!”
“怎么?这位女婿大人是怎么回事,原来你躲在那里呀,喝!”
巳代朝景介刺出了暗器。
景介用外套挡下攻击。虽然感到一阵刺痛,不过伤口应该没有很深。
算准对方的动作停了下来,景介握紧了另一手的拳头。
总之先用力赏她一拳再说。这么一来她多少会露出破绽。
“……我说你啊。”
——景介本是打着这样的如意算盘。
“不会是个脑残吧?”
直到看到对方揶揄般的残酷笑容为止。
“咦……”
一阵天旋地转。
头部遭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景介顿时失去意识。
“……啊。”
“区区一个人类,别把铃鹿一族给低估了。”
景介不晓得巳代是带着什么样的表情说出这句台词的。赤手空拳的巳代重击了自己的下巴——就连这个事实也无法理解的景介当场瘫痪在地。
4
型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前来救自己一命的雾泽景介在瞬间被击倒在地。即使拚了命想让身体动作,也顶多只能让手脚的末端发出抖动而已。
“好啦!”
交互打量着瘫倒在地上的景介以及使不上力气的型羽,巳代歪起了嘴角。
“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一个拨开草木的声音从陷入沉思的巳代身后响起。
“是通夜子吗?”
说罢,巳代回身向后望去。
“要撤退了。”
连个点头示意也没有,通夜子直接说明了来意。
“啥?”
听到指示,巳代明显露出不快的表情。
“撤退?你在瞧不起我是不是?没看到我胜利唾手可得吗?”
“你也不瞧瞧自己?”
通夜子扫视了巳代的身体冷淡地表示。
“你全身满目疮痍。而且枯叶和枣随即就会赶来。”
“所以说你是被那两个人追杀夹着尾巴逃回来?开什么玩笑。”
“你的意见才是莫名其妙的玩笑。”
通夜子轻叹了口气说:
“手脚各有一只不知去向。根本没办法治疗。凭这身伤你还想怎样?”
“只要有你的‘狂恋火车’一定稳赢的!”
“我是稳赢没错……问题是你呢?”
被点出事实,巳代“啧”地啐了一声。
“对方一定会先锁定战力衰退的你,到时你必死无疑。就算拿型羽和那个男的当人质,大概也只能拖延一时。况且……我可不打算顾你的死活。”
“……你这家伙。”
“你也明白吧?我是不会帮你的。”
巳代杀气腾腾地怒瞪通夜子。通夜子满不在乎地迎下巳代的视线,面无惧色、直勾勾地回瞪。僵持数秒,直到现场弥漫了一触即发的气氛之后——巳代别开了视线。
“好啦。反正目标也达成了,我就姑且忍耐。”
巳代放松肩膀的力气,睥睨倒在脚边的景介。
“他就交给你来抬了。谁教我浑身是伤对吧。”
通夜子理都不理面露揶揄笑容的巳代,迳自将景介从地上抱起。
“呼。那我们打道回府吧……回去那个讨人厌的公主殿下身边。”
一肩扛起景介的通夜子掉头转身。巳代矫健地用单脚保持平衡紧跟在后。
“等、等……!”
两人背后的型羽发出了颤抖的声音。
“啊,过了十分钟之后身体的僵硬就会自动解除了。你捡回一条命啦,型羽小妹妹。”
“你们、要带、景介、哥哥、上哪、去……”
“……今晚九点,美术教室。”
通夜子以仿佛在朗诵文章般的生冷无情口吻如此说道:
“拿‘通连’交换雾泽景介的性命……你就这么转告吧。”
简单告知之后,两人往林子的另一头消失而去。
“等、等!等、等,通夜……”
型羽拚了命的制止也拦阻不了她们俩的脚步。
只能动弹不得地坐视景介被两人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