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几近没入了地平线,晚霞开始笼罩天空。
小镇的郊外,国道两侧的人行道上不见有路人通行。因时逢下班返家时段,车道上可见车头灯眼花缭乱地交错往来,但此处的交通原本就算不上拥塞。尽管如此,县府却墨守成规地在此课税,导致这条三线道在车流量的对比下显得格外宽阔——即便有一定的车流,但也不至于塞得水泄不通,构成了另一种形式的宁静。
也因此,没有人将步行于人行道上的三名人物的异貌当成异貌。
「欸欸,血沙。」
「怎啦,血香。」
「你看。是咪娃娃耶。」
「真的耶。是咪娃娃耶。」
首先是屈身蹲在路旁的两名女孩。年约十二、三岁左右。
两人拥有一副第二性征才刚开始显现、稚气依然未脱的身体。一个人是在头部右侧、另一个人则是在头部左侧,将留得长长的头发系成马尾,呈左右对称。
两人身穿和服。不过衣襬的长度格外地短,是经过现代风的改版。不仅如此——和服上头的花纹是模拟飞蛾在血沫中飞舞的怪异图案。
「呵呵,好温暖喔。」
「是呀,好温暖呢。」
两个人蜷缩在一团,各自抚摸着两只野猫。
大概是习惯了人类吧,乖巧地任凭指头抚摸的野猫们「咪!」地发出惹人怜爱的声音。
「牠们是兄弟吗?」
「牠们是姊妹吗?」
「「牠们跟我们一样是血沙香吗?」」
同时绽开了笑容的两张脸长得一模一样。简言之,就是双胞胎。
「你们在干什么?」
走在数公尺前头处的少女唤了那两名女孩。
「动作快。不然我要丢下你们了。」
少女的外表看起来则有十五岁以上。身上裹着的是白州高中的制服。
她的造型是将一头的头发梳整成了两条,可以说是双马尾的发型——彷佛是将双胞胎的发型组合起来一样。
「咯咯咯,动作拖拖拉拉的,小心到时让猎物给逃了。」
但她的五官与腔调则和双胞胎呈对比,扭曲得极其狰狞。
「你看,供子姊姊。是咪娃娃耶。」
「咪娃娃的血沙香。」
双胞胎跑到催促两人赶路的少女面前,像是在炫耀似地将从地上抱起来的小猫高高举起。
「那叫猫的双胞胎。」
少女夹杂着叹息订正两人的说法。
「不要再使用你们独创的用字了。是要我说几次才知道,那只有你们两个自己听得懂。」
双胞胎目瞪口呆。
「可是供子姊姊你刚不就听懂了吗?」
「对啊,血香。供子姊姊有听懂。」
「那是因为我……」
本想反驳的少女,大概自知再说下去也是白费口水,于是摇摇头,重新背好扛在肩上的东西。
那是一个大型登山包。
「反正不要停着不走。」
「是~」
「是~」
名为血沙、血香的双胞胎活泼地点点头后说:
「欸,供子姊姊。我们可以带着咪娃娃一起去吗?」
「对啊。可以带牠们一起去吗?牠们真的好可爱喔。」
「不准。」
瞥了猫一眼。
供子冷冷地打了回票。
「那种恶心的东西哪里可爱了?比呕吐物还不如。」
供子皱着脸咬牙切齿似地咒骂后,重新迈开步伐。
「呜~」「呜~」
双胞胎不情不愿地将猫轻轻放回道路,追上举步前进的姊姊。
在三人前方约莫二十公尺处,有一栋庞大的建筑。
外观就像箱子的那栋建筑物,唯独四楼点亮灯光的房间格外稀少。
2
时间已接近下午六点半。
该谈的几乎都谈过了,接下来只需等候槛江。由于现在没人有那个心情聊点轻松的话题,景介等人只得在微妙的气氛下,一语不发地聆听着指针的走动声。
「差不多是时候了吧。」
望向时钟的夭打破了沉默。
「是啊。」
枯叶也配合着站起身。
「槛江吗?奴家实在不愿与她为敌哪。」
对此景介也是抱持相同意见。
虽然或许就如通夜子所说,这样的心态未免太过天真——不过既然槛江没有明确的敌意与信念,那就没有理由硬是要与她开战。不敢奢望她会愿意加入我方,但至少希望她可以跟这场腥风血雨的斗争保持距离。和平才是最重要的。
就在景介想着这种事的时候……
「你和她约在哪儿碰面?这儿吗?」
枯叶以不经思索的语调问道。
「咦……啊!」
景介经这么一间才发觉自己犯下了天大的失误。
「惨了,我们完全没说好要约在哪儿。」
因为当初只听说大约一小时结束,而且一开始的预定是顶多只会在夭的病房打发四、五十分钟的时间。不料枯叶半途加入,众人开始了一番深入的长谈,等到注意到时,时间也快赶不上了。
「得快点赶到那里去。」
别说时间就快赶不及,万一诊疗提早结束,说不定早已经被她跑回家去了。
景介赶忙起身,披上了放在膝上的大衣。
「……真是,对于这么重要的事情,你竟然这么粗心大意。」
面对一副傻眼模样的枯叶,景介也无话可说。
「早知如此,我应该先交代那个人诊疗一结束就跟我联络的。」
听夭一如自言自语如此喃喃说道,景介忍不住开口询问:
「咦,『那个人』指的是?」
夭若无其事地回答:
「是我的先生。筱田玲二郎。这间医院的医师。」
「……咦?」
——先生?
唐突揭晓的惊人事实教景介脑袋一片空白。
「那……夭学姊你……」
「对,我已经结婚了。」
「怎么,景介原来你不知道吗?」
「这么说来,我好像没有主动提起呢。不过,只要稍微留意一下不难看出来吧?」
被笑得俏皮的夭这么一点,景介赫然发现。
这间医院叫筱田医院。
然后,夭人类身分的姓名记得就是筱田夭。
既然是同姓,那么彼此之间有某种关联性存在也不足为奇。
「啊,的确是。」
毕竟长期住院的事自己都提了,所以只要景介开口问,她应该就会回答。
是故意隐瞒不讲的吗?真是够了,再怎么淘气也该适可而止。
景介发出叹息,看了夭一眼。一旦冠上人妻这个字眼,便有种她的娇艳变得更加动人的感觉。况且前一阵子她的身分还是女高中生。这可是女高中生和人妻的双重威力。
话虽如此,现在可不是为她着迷的时候。
又惹枯叶生气的话只是在自找麻烦,更重要的是再不加紧动作就要让槛江给溜了。
「我这就去找她。」
景介向两人报备后,把手搭在病房的门上。
不过还没来得及使力。
「啊。」
门就被拉了开来——槛江的身影出现在走廊的那头。
「你来找我吗?」
「找到了。」
槛江面无表情地仰望了景介的脸。
「……枯叶也在。」
她接着看到棺奈和站在对面的枯叶之后,低声嘀咕道。
「好久不见了哪,槛江。」
枯叶以貌似有些紧张的表情打了招呼,但槛江没有明显的反应。
「欢迎,要不要进来坐坐呢?」
直到夭心平气和地从床上跟她寒暄,槛江才点了点头。
景介从门前退开,招待槛江入室。
虽然先前跟她对话难以成立,不过现在有枯叶和夭在场,或许情况能获得改善也说不定。总而言之,一定要设法使她全盘托出她所知道的消息。下落不明已久的姊姊的背影,感觉就近在眼前了。
「啊,对不起。椅子只有两张……」
「没关系啦。我是男生,站着就好。」
可是,不管怎么敦请,槛江就是没有坐下的意思。
只是徒让那张留有稚气——不对,应该说是无法摆脱稚气的无表情脸孔茫然地愣着。
「得报告才行。」
并且说出莫名其妙的话。
「……报告?」
景介反问。于是,槛江宛若不当一回事般,在三人面前开口说道:
「跟供子报告枯叶在这。」
「……槛江!」
枯叶反射性地从椅子上起身,摆出架势厉声喊道:
「你这家伙果然……」
和眉头深锁的枯叶恰恰相反,槛江依然面无表情地伫立在原地。
「慢着,你先稍安勿燥。」
景介慌忙制止枯叶。
槛江始终给人一种不协调的感觉。完全不成立的对话,分不清楚有没有在看着说话对象的视线,以及无论何时都没有变化的表情。
得报告才行——她是这么说的。那是为什么呢?
恐怕是因为有人命令她必须报告的关系。
仔细想想,从槛江的言行瞧不出她有考虑外界观感的样子。
预约的时间一到,就放下话才说到一半的景介前往医院。
因为有人命令自己一有状况就进行报告,所以当着枯叶面前也照做不误。
景介看了病房一角的棺奈。她是具活着的尸体,但是有别于槛江,不但视线不会飘移不定,也能跟人面对面好好对话。
两人的相同之处,就是那张彷佛喜怒哀乐全都消失不见了般的无表情。
以及不管别人问什么交代什么,总是唯命是从的过于服从的反应——
「槛江学姊。」
景介直盯着她的眼睛问道:
「你……没有感情吗?」
槛江回答。
那个答案比景介想象得还要干脆利落,然而也跟预料中的答案稍微有所出入。
「那种东西没有必要。」
彷佛丝毫不引以为意般。
就好像在说自己只是丢掉了不需要的垃圾似的。
「……为什么?」
「没必要就是没必要。」
「为什么?因为你生了病的关系吗?」
「跟生病没有关系。」
「那究竟……为什么?为什么你会觉得感情没有必要?」
「因为没有意义。」
愕然的景介。说不出话来的枯叶。屏息的夭。
面对三人,槛江仍面无表情地以不带任何感慨的语调,轻描淡写地继续表示:
「自从雅姊姊不见以后,就再也没有什么好快乐的了。所以我不需要快乐。悲伤则是一开始就没有。因为我是禁绝丧服的家族的后代。有人教我必须认清自己的宿命。就算悲伤流泪,命运也不会改变。所以我不需要感情。」
「认清宿命?是谁说那种话的?」
枯叶用夹带着怒气的声音说道。
「长老众。」
「长老众为何会说这种话!」
枯叶咄咄逼人地向前站了出来,牢牢抓住槛江的肩膀。
槛江既不喊痛也不要求枯叶住手,只顾照实回答。
只是——淡淡地回答了问题。
「因为我是叛徒家的后代。光是能待在村子就很幸福了。」
「……喂,那该不会是说——」
景介虽不是铃鹿的人,但也耳闻过一些零星的信息。
在枯叶等人即将诞生前,村子里曾发生一场纷争。
即一族的某人打出『消灭人类』的主张,结果被逐出村子遭到杀害的事件。
直到最近,才揭穿了那个人其实还活着的事实。那个人退居幕后煽动跟自己拥有相同主张的同志,纵火烧毁村子,打出『繁荣派』的旗帜。
那个人就是神乐。过去曾是本家后继者,同时也是枯叶的伯母。
所以这就表示——
「你的母亲……曾经……支持过神乐?」
槛江点了点头。坦白招认的她果然还是面无表情。
「……那怎么可能。」
枯叶一如咳血般勉强挤出声音。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有这种蠢事?就因为槛江的母亲赞同了神乐?所以警告你必须认清宿命?你……过去之所以不肯跟咱们一起游戏难道也是因为……」
「我必须认清自己的命运。我不可以跟枯叶你们走得太近。」
「……开什么玩笑!」
随着一声怒号,枯叶把槛江搂进怀里。
「长老众的人脑子里在想什么!为什么要让你……要让毫无关联的你背负那样的责任!再说……倘若你有责任的话,奴家不也一样吗!诳骗了你母亲的人正是奴家的……是本家的长女啊!」
「……那大概是长老众独排众议所做的决定吧。」
做出推论的夭也是一副看似苦闷的模样。
「我想本家也没有立场反对。或许是因为本家的继承人背叛了分家,导致发言力减退……毕竟要重建崩坏的村子,是少不了祭品的。」
——而祭品就是槛江和她的家人。
「当时我们年幼无知,全都被蒙在鼓里。即便有关叛乱的事,大人也只告诉我们神乐大人被逐出村子而已……那些大人大概企图掩饰所有的事情吧。不肯将真相告知后代,并且把全部责任都转嫁到被放逐的神乐大人一人身上。」
「家母……还有家父没跟奴家提过只字词组。」
枯叶的声音有如从胸口深处挤出来似的。
「抱歉,槛江。奴家……咱们都被蒙在鼓里……」
枯叶歉疚的声音令景介心中一阵绞痛。
枯叶总是希望自己能够无私又坚强。也因为这个缘故——纵然是无心之过,她依然原谅不了曾经形同排挤槛江的加害者之一的自己。
于是,她对于槛江怀有强烈的罪恶感。
不过,那番谢罪的话语以及她心怀的歉意——可能为时已晚了。
被枯叶紧抱的槛江,脸上不见丝毫内心有受到打动的迹象。
无论枯叶再怎么赔罪,大概也是徒劳无功。已彻底死去的心是感受不到任何情感的。
换作是景介也不难想象。
在狭小村子这种无处可逃的小规模社会里,被人禁止交流会是什么样的状况。在『不准你和人有交流』的大人的命令下,无法结交朋友、只能孤单一人生活所面临到的悲伤、寂寞与绝望。槛江只得抛弃一切,才能承受住这一切。
——为了不要让心灵崩溃,唯有扼杀心灵一途——
景介没有想大肆抨击铃鹿一族的意思。碰到同样的状况,人类八成也会做出同样的蠢事来。那是一种机制。要让系统正常运转,防止组织崩坏就必然少不了它,所以说她们不过只是遵循取样的机制而已。
「……槛江。」
不久,枯叶缓缓放开槛江的身体,带着满腔怒火低声说道:
「加入咱们这吧。奴家再也不会让你身陷痛苦。保证再也不会。」
「那是不可能的。」
但槛江摇头拒绝了枯叶严肃的宣言。
「供子先找我了,所以我不能加入枯叶你们。」
「为什么!繁荣派的首领可是那个神乐!教唆你的母亲,害你身陷痛苦的主谋啊!你何苦听从那种家伙的命令!」
「不对……枯叶。」
景介忍不住从旁打岔。
「对她来说,那种事无关紧要……已经太迟了。」
既然她舍弃了感情,自然也不会有憎恨。
即使对方是把白己逼上绝路的主谋,她也照样唯命是从。
「怎么连景介你也说这种话!岂能……岂能坐视这种事情发生!」
景介可以理解向自己据理力争的枯叶的心情。
这家伙个性纯真耿直,拥有坚忍不摇的自尊心。
这样的枯叶无法理解、接纳眼前的现实。想必是不愿承认东西一旦扭曲定型,便再也无法恢复原状的事实吧。
不过,景介的心情跟枯叶是一样的。
并不是说景介觉得自己有多纯真、多耿直。景介心中所怀有的只是无可救药的自私。看到矛盾和荒谬袭击身边的人,会搞砸我的心情。不要让我看到那种事情——景介心想的是这样的念头。
「啊啊,你说得没错。」
是因为由枯叶代为宣泄愤怒,自己反倒冷静下来了吗?还是因为气过头所以变得心平气和了呢?喉咙所发出的声音平静到连景介自己也吓了一跳。
接着,景介拿出平时被朋友评为黑心肝的坏心眼语气说:
「枯叶……既然说破嘴也没用,那不由分说直接把她带走就好啦。」
「……咦?」
「她的感情又不关我们的事。我们绑架槛江学姊离开繁荣派就对了。」
「景介你——」
「一旦联络不到,自然也没办法下命令不是吗?」
景介向哑口无言的枯叶露出了大胆无畏的笑容。
枯叶的视线在景介和槛江之间来回,迟迟打不定主意。
「是吗……你说得也有道理哪。」
但没多久就像想通了一样,脸上淡淡一笑。
「总之就是让她人在敌营身不由己、吗……景介,你实在是太了不起了。」
「这又没什么好了不起的。话说,你可不可以别再吹捧我了啊……」
每次被夸奖,景介就难堪得想找洞钻。不过,这确实是枯叶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的点子。因为她个性实在太过耿直,以至于想法不知变通。
——是说,这种歪主意还是比较适合我来想吧。
「槛江。抱歉,咱们决定绑架你了。」
不知道是相当欣赏景介的建议,还是因为心中的困惑一扫而空白枯叶甚至当着槛江的面宣告要绑架她。
景介看着可能因为一头雾水而表情呆若木鸡的槛江心想——
啊啊,是啊。
纵使感情已死。
无论再怎么封闭内心。
槛江她人终究还没死。
她并不是像灰原和尾上、还有姊姊一样——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所以还是有一丝希望存在的。尽管可能困难重重、也有可能是痴人说梦,不过和去了另一个世界的情况相比,差别真的有如天与地。
景介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想法。不过,景介想要一睹这名扼杀了感情的少女的笑容——他默默下定决心,一定要想办法让她笑出来。
3
状况来得非常唐突。
事情就发生在决定如何处置槛江之后。景介准备返回自宅,至于枯叶和棺奈也准备把槛江带回迷途之家,当打道回府的气氛开始围绕住大家的时候……
噗滋。
原本在病房天花板上绽放着光芒的荧光灯突如其来地熄灭了。
「咦?」
「怎么?」
景介等人一齐讶异地叫了出来。虽然太阳已下山,但夜幕尚未完全降临,所以还不至于变得一片漆黑。不过光线微弱到只能朦胧地认出四周的物体。
「停电?」
「可是外头好好的耶。」
隐约瞧得出夭从病床所在的位置指向窗户。
景介也进行确认。虽然只看得到几户民家以及数盏路灯的简陋夜景,不过可以知道其他地方的灯光有正常发挥作用。
「所以只有医院停电了?」
「那是不可能的。」夭摇头否决了景介的疑问。
「这里可是医院。停电会攸关患者的性命……更何况这种情形还是第一次。」
枯叶和夭显得有些满不在乎,聊着「不知是怎么了呢」、「没办法联络玲二郎先生吗」之类的。但景介——唯有不是铃鹿一族的景介萌生了不好的预感。
「……槛江学姊。」
「什么事?」纵使突然停电也全然不感到惊慌失措的槛江,面无表情地转过了头来。
景介忐忑不安地问了她一个问题:
「繁荣派的人……会攻来这里吗?」
「景介,你在胡说什么。即便是繁荣派的,也没愚蠢到会做出危害筱田医院的事来。咩
枯叶回答,但景介可不这么认为。
对于本家和繁荣派双方而言,这里是不可侵犯的圣域。
正因为它是一个站在与一族的内乱与动荡完全无关的立场在运作——必须秉持如此超然的立场运作的场所,因此将这间医院卷入内乱和动荡之中是不被允许的。只要是一族的人,想必一定都远比景介熟知这件事情才对。把歪念头动到这间医院上,对繁荣派来说恐怕就跟勒住自己的脖子意思相同。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
正因为这里是严禁捣乱破坏的场所,所以才有可能出现盲点不是吗?
「答案呢?槛江学姊,请你回答我!」
景介把怦怦猛跳的心脏给吞了回去,催促槛江回话。
槛江在沉默了数秒之后——宛如理所当然似地般点了点头。
「供子说她要来。」
「岂有此理!」
枯叶大叫。
「那家伙是疯了不成!」
「……不行,电话拨不通。」
夭放下枕边的内线电话,离开病床站了起来。
「这边的电力好像被也切断了……」
她应该是打给身为医师的丈夫吧。没办法取得联络看来令她陷入了不安。
景介浑身僵硬了起来。
之所以会断电,难道是配电盘被动了什么手脚?本以为铃鹿一族的人不太可能会使出这种偷鸡摸狗的手段,不过似乎也不见得每个人都是如此。
该不会是秋津?如果是她——如果是连巳代都感到厌恶的那家伙,确实有可能做得出来。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
景介反射性地从腰际的皮鞘抽出『贺美良之枝』。枯叶和夭也摆出警戒的姿势,注视着房门。
叩、叩地,又接着响起了两声。
「是谁!」
枯叶查问身分。
「晚安。我可以进门吗?」
果如其然,门外响起了一个以女性而言异常低沉,且听似阴郁的声音。
「……打扰了。」
没得到允许,外头的人便擅自打开了门。
站在那儿的是一名少女。
细节因为光线昏暗的缘故无法看得很清楚。
是一头格外地长、分系在左右两边的头发。以及拿在手上,不对,应该说是抱在手上——
一个体积有车子轮胎那么大的——木制车轮。
支柱以等间隔从中心点往外围扩散。一排排的支柱前端贯穿了外圈,削得尖尖的,看起来宛如从轮子长出了刺般。景介有印象看过类似的东西,记得是在世界史的教科书上,好像是西洋的拷问还是处刑之类的插图。
「……『捕子车』。」
看到那东西,枯叶露出咬牙切齿的模样。
「供子,你拿那东西来究竟是做何打算!」
「咯咯,只有在战斗的时候,一族才会将藏物带出来吧……」
以彷佛在诅咒般的口吻,少女——供子发出了讪笑。
「话说回来,我可没听说连枯叶也在场。槛江,这是怎么回事?」
「我跟你联络的时候她还没出现。」
「是吗?」供子听槛江说完,垂低头嘟嚷了一声。
「真是的……没用的废物。」
看来跟这家伙联络的人正是槛江。很有可能是在诊疗结束之后。
景介无法为她的行为感到生气,反而是感到心痛。
槛江不过是听命行事罢了。
更不可原谅的是——利用完槛江,最后还骂『没用的废物』的这个女人。
她的做法才是教人无法原谅。尽管景介慑服于那异常阴郁的姿态与语调,却还是压不下怒气。
「你在开啥玩笑啊你……你明知这里是什么地方还跑来挑衅?」
「哎唷唷。本家的女婿大人态度好强硬。咯咯……」
供子就像贫血了似地用手扶着头。
「谁在开玩笑?我可是很认真的。」
供子斜睨了枯叶和夭。
「我知道得很清楚。这里是筱田医院,是帮助我们一族在人类社会生活的生命线,严禁将斗争带进来的场所,对吧……啧,真是教人不快。」
咂舌的同时——一口气将话说完。
「既然知道,那还不快把武器放下。现在还能当作一场闹剧结束。」
枯叶展露出肃穆的愠色。
供子就像充耳不问般笑了出来,丝毫不为所惧。
「咯咯咯。你要当作这是一场闹剧也可以,尽管怀着这种念头死去吧。」
「……竟然是来真的。所以说是依纱子在幕后指使了?」
「哼,本小姐才不会听凭那个乡巴佬私生女的指示行动。还是说……你天真地以为铃鹿一族的人,一定都是高风亮节、拥有崇高自尊的生物吗?」
供子向眉头紧皱的枯叶轻耸肩膀,舔了舔嘴唇。
「本家养尊处优地长大的千金小姐就是这样,所以我才受不了。你当我是谁?
我可是『此花』……铃鹿暗役的第三十一代当家耶。」
供子口中所提到的『暗役』这个名词景介十分陌生。
不过从听到的感觉来推测,应该是专司暗杀等那一类的工作的分家。假若真是如此,那表一示她跟身为本家守护役的型羽一样,会使用特殊的招式吗?
「只有你单独前来吗?」
气势差点被反压的枯叶依然拿出刚强的态度询问。
「哼。你不会以为暗役会自掀底牌吧?」
「唔……」
棺奈把背在背上的白木箱子放在地上,打开盖子。
从中取出了由粗野的机械和锁刃所构成的电锯。
那正是能使受到的伤势不断恶化进而吞噬身体,专克铃鹿的魔剑——『通连』。
从棺奈手中接过『通连』的枯叶将它夹在腋下架起。
「咯咯咯。虽然我早就听说了……这就是『通连』的模样?还挺有意思的嘛。我平生最讨厌恐怖电影了,不过要把活生生的生物砍成绞肉,这工具还挺方便的……」
即便对手的口吻阴森而诡异,枯叶依然面不改色。
「那么你应该也明白它的可怕之处吧?以它为对手,即便是轻微的擦伤可也是会致命的。」
不过这点供子也是一样。
「……在变成绞肉之前,我会先让你变成绞肉。」
是因为她对自己的实力格外有自信?还是说另有对策?
「景介、夭。」
枯叶捧着『通连』,一如要保护景介等人般挺身站到他们的面前。
「奴家来制造机会。你们伺机带槛江逃走。」
「喂,可是……」
一旦听到人家劝自己逃走,景介忍不住就是会想反驳。
但枯叶没有退让的打算,也不理会景介。
「可能有其他敌人到场也说不定。奴家必须把丑话说在前……」
「我明白,枯叶。』
被点名的天点了点头。
「能逃多远就逃多远,对吧?」
「没错。如果胡来,奴家可饶不了你。」
枯叶用严厉中带有温柔的声音郑重叮咛。
接着,她露出半边侧脸,将视线投向景介。
「景介。你……就帮忙保护槛江吧。」
脸上浮现了笑容。
「我……吗?」
「没错。奴家就靠你了。」
景介既惊又喜。
实际上,别说是发挥一份战力了,自己只能当个拖油瓶。虽说前阵子起有请木阴野指点,
不过那一丁点儿功夫在这种真枪实弹的场面八成派不上任何用场。
但枯叶还是说了「奴家就靠你了」。
从她说话的方式,听得出来那不是一贯的过度评价。是真的需要借助景介的力量。
其实景介也认为枯叶的选择是正确的。至少现在的景介并非全无反抗能力,而且又是在医
院这种封闭性高、且通道大多为一路到底的单纯路线,纵使对手是铃鹿一族,应该也不怕会遭
到埋伏才是。就算不幸在半路上和敌人狭路相逢,至少保护槛江逃走应该不成问题。
首先是离开这间病房,接着找个地方先躲起来。然后联络木阴野。虽然木阴野和型羽能否赶上很难打包票,不过也没其他办法了。
「我知道了。」
景介点点头。
「你也要小心喔。」
「犯不着为奴家担心。」
枯叶露出微笑。
从她的身上感觉不到迷惘的存在。
现在的枯叶,正是上回那一个威风又豪爽,当中却又暗藏了肃杀之气的女当家。
「奴家不是一个人,还有吉乃也在。」
——她是和灰原手牵着手,并且心中怀有灰原的坚强的枯叶。
既然如此,那我一定得回报她……不对,是她们的期待才行了。
「奴家来掩护你们,知道了吗?」
「哼,『此花』竟然被人小看成这样啊……」
无视语带不屑的供子,枯叶拉动了电锯的起动器。
二行程内燃机「轰」地开始运转,引擎「咚咚咚」地呼吸着。汽油爆发的音色劈裂了病房的寂静、撼动了墙壁。鲜红色的光芒冉冉上升,缠绕在频频转动的刀刃四周。此外,还有一个有别于引擎运作声响、宛如女性悲鸣的刺耳轰鸣声。
吸食铃鹿的血,侵蚀伤口的魔剑从睡梦中复苏,发现眼前的猎物开始嗤笑——
「那就是『通连』……」
不知是感到喜悦还是恐怖,供子笑得更阴郁了。
「害怕的话,要逃走奴家也不会介意的喔?」
「咯咯……我好怕。但害怕就是有趣、有趣就会愉快。」
供子同样重新拿稳手上的车轮——『捕子车』。
她会使用何种的作战方式?而那武器又具有什么样的力量呢?
景介完全抓不到头绪,但想破头也没有用。
他抓住了站在一旁的槛江的手臂。
她没有抵抗。只要拉着跑,她应该就会乖乖跟来吧?任凭理当是敌人的景介摆布,却一点想法也没有——这样的事实反倒教人感觉悲伤。
「上了!」
枯叶喊话的对象究竟是供子,抑或是景介等人?
一个箭步冲向供子的枯叶高高挥起『通连』,由上往下劈。
供子则以看不出有施加力量的缓慢动作高高提起『捕子车』。
不过,那纯粹只是外表看起来的感觉。车轮非但没有被电锯弹开,还火花四溅地接下了旋转的刀刃。电锯始终劈不断车轮。即便是看似木头的材质,实际上果然是不可思议的异物——
看样子它似乎能承受铃鹿的宝刀的攻击。
「靠蛮力?哼……」
「你太大意了!」
枯叶稍稍切换了刀刃的角度。
两把武器「叽咿咿咿」地互相摩擦的声音隐约变得更加尖锐。电锯滑过车轮上头,刀锋朝供子的眼前逼近。
「咯咯……」
供子脸上挂着笑容向后一仰。
枯叶没有追击。反而让刀刃借着刺出的力道顺势弹向了正上方。紧接着松开其中一只握住握柄的手举高电锯,同时压低重心扫了姿势失去平衡的供子一脚。
从三点钟方向挥往十二点钟方向的电锯,随着枯叶手臂的扭动往九点钟方向挥去,再顺势移回六点钟方向,从下方凿穿跌坐在地上的供子的身体……这样的攻势已在供子的掌握之中。
但,枯叶也早就算到供子在预测之后,会往后跳开再接着起身的这一步。
旋转的动作在九点钟的方向停止,枯叶九十度转动轴心,从横向水平地挥去。是混入了虚招的奇袭。
「咯咯……呜喔!」
令人头皮发麻的笑声里夹杂了一丝的焦躁。
供子继续往身后——亦即往病房外滚去。
「景介!」
枯叶大喊,追着供子冲进走廊。
景介拉着槛江的手拔腿就跑。
她毫不抵抗,配合景介的速度前进。夭紧跟在背后。
「棺奈!」
在离开之际,景介吩咐了在病房待机般看着这里的侍女。
「枯叶就麻烦你了!」
即使碰上最糟糕的情况,她应该也有能力带着枯叶逃走吧。
活死人脸上仍挂着一号表情,但目不转睛地直视景介。
「遵命。」
至于她接下来有没说「景介大人也请多加小心」这句话,景介就不知道了。因为没来得及仔细听,景介便赶忙离开病房。这时枯叶已经把供子逼到走廊的左手边了。
往右逃!
「我先生的房间就在那一头。」
夭边跑边对景介说道。
先不论还能不能搭,总之电梯也在这个方向。枯叶似乎是也有顾及到这一点,才替景介等人将供子赶往左边的。
背对着纵使远离仍然清晰可闻的电锯引擎声,景介开始动脑思考。
首先是枯叶的安危。
『通连』的运作音量之大,并不会因为距离稍微远了一点就听不见。所以只要这个声音没有停止,就可以认定枯叶她还在战斗、平安无事。
接着是关于目前一行人该采取的行动。
可能的话,或许尽早离开医院比较好。只不过,外头也可能有等待这一刻的敌人在守株待兔也说不定。一旦狭路相逢,肯定将上演疯狂追杀的戏码。
「夭姊,请问你能跑多远呢?」
景介向并肩奔跑的夭询问。
「我没事,请不用挂念我的身体。」
夭始终保持着高雅的微笑。
她真的不要紧吗?窗外的光源几乎全暗了下来,表情暂且不提,连要判断脸色都没办法。话虽如此,她好歹也是铃鹿——说不定比景介还有持久力。尽管这样的预测过于乐观,不过现在姑且相信事实会是如此吧。
「那我们慢点再逃出医院!」
到头来终究得逃出去才有可能彻底甩开敌人。不过重要的是逃出去的机会。
当务之急是找出夭的丈夫确认平安,接着确保暂时可以歇息的场所,还得跟木阴野联络。她赶到这里需要花费多少时间呢?三十分钟?还是更久?看来还是别抱太大希望,以赶不上为前提来从长计议比较好。
远远可以看到电梯了。反正也不晓得电源是被对方用什么样的方式切断的,好歹去确认一下电梯有无正常运作或许比较妥当。
就在景介放慢速度的同时,视野突然有光线闪耀。
啪啪、啪。天花板上的荧光灯从走廊深处依序点亮了。
「恢复供电了吗?」
景介等人停下脚步张望四周。
前方赫然有人影现身。就在距离约五公尺处的另一头。
是几时出现的?会是本来藏身在黑暗中,现在才突然被灯照出来的吗?景介瞇起被光线刺到发痛的眼睛,同时确认人影。人影有两个。
——不对,是三个?
站在眼前的是两名个头娇小,年约国中生左右的——
「双胞胎吗……」
手牵着手站在一起的少女。脸孔长得一模一样。
正面右手边的少女在头部左侧系了条马尾。左手边的少女则是相反,马尾系在头部右侧。若将两人的发型合在一起,就成了类似刚才那个供子的发型。
下襬特短的和服搭配了奇妙的图纹。黑底上有诸多红点遍布——那图案是花朵还是蝴蝶来着?
接着,在她们身旁的是第三个人影。
「……呜!」
察觉到那是什么的景介没能克制住反射性地从喉咙流泄而出的悲鸣。
以仰卧之姿倒在地上的躯体。
胸口一片通红。脸孔因痛苦而扭曲变形。一动也不动。
是尸体。
白色的连身套装。头上勾着一顶貌似护士帽的东西。
面对茫然自失的景介等人——
「我们找到了,血沙。」
右边的少女笑说。
「对呀,我们找到了呢,血香。」
左边的少女也笑了出来。
「刚刚真的是太无聊了,所以不小心杀了一个人。」
「是呀。很好玩对不对,血沙。这是我们第一次杀护士小姐说。」
听双胞胎如此说道,景介这才注意到尸体的身分。
是之前离开电梯时碰到的中年护士。
「……山岸……阿姨……」
夭紧抿嘴唇。她们俩似乎是熟人。虽说景介跟她只有过一面之缘,不过面熟的尸体仍让景介备受震惊。
而且,更过分的是……
——只因为无聊就动手杀人?
别闹了。一股反胃想吐的感觉窜上了咽喉。
「你们……是什么人?」
『血沙』和『血香』。她们是如此称呼彼此的。
「夭姊。」
景介斜眼瞄了身旁的夭,开口询问。
「她们是……」
可是,问题却未能完整说到最后。
「……夭姊?」
身旁的夭不知何故露出异常铁青的一张脸凝视着双胞胎。景介本以为她是看了熟人的尸体导致身体状况恶化,但事实并非如此。她的表情并非痛苦,应该说是面露惊愕。
「她们两个……」
声音颤抖不止。
「……是人类。」
「咦……?」
——这对双胞胎是人类?
为什么会这么判断?景介还没来得及问,双胞胎就先忍不住哈哈大笑。
「嘻嘻。你搞错了。血沙才不是动娃娃呢。」
「就是说呀,你搞错了。血香也不是动娃娃。」
「『动娃娃』?那是什么?」
意义不明的字眼令景介忍不住出声表示疑惑,于是双胞胎同时「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对哦。不可以使用我们自创的名词。就是人类的意思啦,大哥哥。」
「对呀,就是人类的意思……我们两个可不是人类喔。」
「你们胡……说。」
但夭仍坚决否定。
「那不可能。一族里并没有像她们那样的女孩。不对……有一个更大的问题。」
惊愕之中掺杂了恐惧,夭像是在对自己说话般:
「姊妹……尤其是双胞胎,根本不可能会在一族里出现……!」
「咦……这话怎么说?」
「规定就是这样。」
夭揪住和服的胸襟,瞪视着双胞胎。
「分家是严禁产下两名以上的孩子的。能这么做的只有本家。双胞胎……尤其禁止。如果验出是双胞胎,就必须强制堕胎。」
景介可以理解一子化规定的缘由。简言之,目的就是预防人口无谓地增加吧。既然是隐蔽的村子﹒要是规模发展得太过庞大会造成危险。
不过,堕掉双胞胎又是——?
回答景介疑问的人,是眼前的这对少女。
「嗯,没错,大姊姊。你说得对极了。」
「嗯,对呀,大姊姊。我们是……」
两名少女童稚脸庞歪曲成残酷的笑容,两副嘴唇一同纺织出同样的话语。
「「我们两个是相连在一起诞生的。」」
——怎么可能。
难不成真的是如她们所说的——
「那是铃鹿的疾病……生下的双胞胎必然会共有一个身体。」
连体双胞胎。
这种双胞胎视症状轻重,大部分的寿命都不长。一般都是出生后没多久、不然就是几个礼拜之后便夭折。两个人共享脏器或骨头一同生活,是风险很高的一件事。
只不过,这些都是以人类为前提。
铃鹿一族可以行丧服。
换句话说,只要牺牲两个才刚呱呱坠地的婴儿,她们就能继续存活。
「不可原谅。」
夭的恐惧——不对,是嫌恶,景介可以感同身受。
「竟然一次杀了无辜的两个婴儿。那是……和铃鹿的荣耀背道而驰的恶行。或许我们是怪物没错,但万万不能连心也变成怪物,偏偏却……」
你们到底是隶属哪个分家?
无视夭的那一声喃喃细语,双胞胎像是要在舞会上狂欢般微微弓起膝盖,弯腰敬礼的同时,做起了自我介绍。
「初次见面,大哥哥大姊姊。她是血沙喔。」
右边的血香指着左边的血沙。
「初次见面,大哥哥大姊姊,她是血香喔。」
左边的血沙则指了右边的血香。
「然后,虽然我们才第一次见面。」
「嗯嗯,虽然我们才第一次见面……」
两人分别伸出一只手绕过肩膀伸到背后。
窸窸窣窣地摸索了一番之后,两人拿出的是藏在身后的长长刀刃。
两人所握有的两把刀长得完全一模一样。两侧有握柄,细薄的刀身微微弯曲。只不过刀刃是位在内侧。
这貌似处刑用锯子、两把为一组的玩意儿——
「「不过你们就准备被『阴咬』咬死吧。」」
正是拿来做为杀死景介等人之用的——武器。
原本肩并肩的双胞胎往旁边一跳,拉开彼此的距离。
接着,呈左右对称状地高高举起两把『阴咬』,利落地摆出进攻的架势。
「怎么啦?大哥哥、大姊姊。」
「你们不抵抗吗?大哥哥、大姊姊。那我们要上啰。」
「对啊,我们要上啰?」
——该怎么办。
景介将嘴唇紧紧抿成一直线。
这两个家伙的武器会是藏物吗?如果是,又具有什么样的威力?
转身往后面逃,那就跟沿着原路折回是一样意思。
景介的脑海里瞬间闪过要不要干脆打破玻璃跳楼的念头,不过这里是四楼。先不论夭和槛江,不管怎么往好处想,自己都是属于『如果运气超级好,只受重伤就算赚到了』的层级,所以不列入考虑。
这么一来,就只有设法钻过对手前进一途了。只要死守在房间内的任何一处就能有效拖延时间,而且还有窗帘之类的器材可利用,照理说应该有办法从窗户离开才对。
——只能放手一搏了。
景介在握住『贺美良之枝』的右手五根手指上使力。
然后放开了用左手抓住的槛江的手臂。
「好吧,我来当你们的对手。」
景介拚了命强忍快要直打哆嗦的声音,佯装笑容。
「哇啊,大哥哥,你好有勇气喔。」
「对呀,好帅喔,大哥哥。你是新布布耶。」
「新布布耶。」
「……新布布是什么意思啊?」
「啊,不小心又犯了老毛病了。」
血沙和血香俏皮地将脑袋歪倒一旁。
「大哥哥,所谓的新布布啊……」
右边的血香开口起头,然后由左边的血沙接着把话说完。
「就是可以任我们尽情凌辱的人类的意思啦,大哥哥。
……就跟全新的布一样,有把它弄得脏兮兮的价值,所以叫做新布布。」
两个人一起——伸出舌头舔舐了嘴唇。
「呜……!」
景介的背部冷汗直流。
就算她们只是小孩子,照样不可轻视。
别忘了她们还抱着游戏心态杀害了护士,可以肯定这两个家伙是危险人物。
「……原来是这意思啊。」
景介解开大衣的钮扣,一边观察敌人的动态一边缓缓脱下。
「那我也得拿出看家本领跟你们拚才行了。」
「……景介。」
夭看向景介的眼神中带有「你真的要跟她们打吗?」的疑念。
所以景介也用眼神回答——「交给我吧。」
「好吧,你们这两个臭丫头……」
景介将大衣折好搂在怀里,缓缓摆出架势,
准备接招了!——可是却故意省略了这句话。
取而代之飞出去的,是景介的大衣。
大衣一如要遮蔽视线般整件摊了开来,活像只蝙蝠似地向双胞胎袭去。
「呀!」
出其不意的攻击使得双胞胎同时发出尖叫。
同一时间,景介重新抓起槛江的手臂,向夭大喊。
「趁现在!」
三人从七手八脚挣扎的双胞胎身旁往前冲去。和她们交错而过的瞬间,景介暗自在心中咒骂了声「活该」。没错,夭说得对,傻蛋才会想跟你们正面交锋。
当初趁着脱大衣的时候,景介利用『贺美良之枝』刮过了外套的内面。真该感谢对方完全不把自己看在眼里,还老神在在地奉陪自己闲扯淡。
「讨厌……这是什么啦!」
「你不要乱动,血香。现在……呀!」
斜睨背后一眼,双胞胎现在正一边挣扎一边试图扯破人衣。然而,在景介支配之下的,是大衣整体。即使变成了褴褛破布,或者被斩断成无数的碎片,支配也不会因此解除。这就是『贺美良之枝』的力量。
他集中精神,让被撕成两半的大衣分别缠上两人的脸部。现下的当务之急便是遮蔽她们的视野,并趁机逃进房间藏身。
「就是那里!」
夭指了走廊边的其中一扇门。那里是景介一来到医院后,槛江前去接受诊疗的房间。还记得名牌上挂的名字是筱田。也就是说,夭的丈夫就在那儿。
决定好要躲进那房间的景介等人加快了脚步。
然而,就在景介正开始担心计划能否顺利进行的时候——
内心一直悄悄挂念的情况发生了。
夭无意间失去平衡,两只脚绊在一起摔倒。
「……嗄咳!」
蹲俯在地的她摀住嘴巴,开始激烈地咳嗽。
「夭姊!」
景介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明明就近在眼前了,景介遗憾地瞥了房门一眼。
既然如此,也只能随便找个房间临时避难了。下了如此判断的景介把手搭在附近的房门上。
「啧!」门打不开。上锁了。
「偏偏挑在这种时候……!」
景介打算设法抱起夭瑟缩成一团的身子而伸出了手。
咳嗽严重到全身僵直的夭这时抬起了脸来。
然后,她左右摇摇头。
不可以,她说。
「可是……」
「你快……走。」
夭的嘴角和袖子都被血濡湿了。但她仍尽力挤出沙哑的声音。
「不用管我。我没……事!」
景介踌躇不前。
距离目的地的房间还有十公尺。夭大概跑不了这段距离了。如果要硬是抱着她去,结果恐怕如她所言,会耗上很多时间。无疑将让双胞胎再一次逮个正着。是要继续坚持带她一起走,导致好转的局势又再次陷入危急?还是景介跟槛江两人独自逃走?若考虑牺牲的程度,后者才是良策。
只不过,这也代表景介必须对夭见死不救。
黄昏时刻通夜子所说过的话在脑海中萦绕。
——如果你不自量力地连超出你掌握范围内的人都想拯救的话,结局只会是悲剧一场。
她早就料到迟早会发生这种事情吗?
「唔……!」
景介赶到夭的身旁,把她从地上搀扶起来。
「你也来帮忙!拜托了……!」
尽管向杵在原地不动的槛江疾呼,但她却几乎毫无反应,只是呆呆愣着。
不行。没办法指望她了。
景介一边默默祈祷槛江至少会乖乖跟在后面,一边准备让夭搭在自己的肩上。
「……景、介。」
夭就像表示拒绝一样,轻轻地推开了景介的手。
「咦……」
看景介一脸茫然,她笑了。
视线充满了魄力。
嘴角固然染满了鲜血,但眼眸中仍埋藏着最真实的意志的光辉,夭温柔地微笑了。
「那个人……就拜托你了。」
「……啊。」
景介顿时彻悟到……
夭当下最关心的,无疑是丈夫的安然无恙。
而且她希望把那个任务交给自己代为完成——
「会有办法的。我可以的。好歹……我也是铃鹿的人。」
景介没有那个意志与力量能够忤逆她的要求。
头一垂,用力抿紧嘴唇,低声说出了「抱歉」两字。
接着转身背对独力从地上爬起来的夭,重新牵起槛江的手,
「……呜!」
心一横,景介迈开大步在走廊上狂奔,将夭抛弃在原地。
4
夭在亲眼确认带着槛江同行的雾泽景介进入了前方十公尺处、丈夫的房间之后,转过身子面向敌对的双胞胎。原先遮蔽了她们视线的大衣早已支离破碎。两人将破烂不堪的碎布从身上撕开,丢到走廊的地板上。
那些布料一动也不动。『贺美良之枝』失去了支配的力量。
「真是的,好惨喔,血香。」
「嗯,真的啊,血沙。结果那个大哥哥才不是什么新布布。」
「对呀,血香……那个大哥哥其实是橡胶娃娃。」
「橡胶娃娃是什么意思?」
随手擦抹嘴角,把残留在口中的鲜血吞回肚子里去的同时,夭询问双胞胎。
「橡胶娃娃很难弄破对吧?所以就是顽强生物的意思啦。」
语带不屑地如此解释的是双胞胎的谁?
两人的脸上笑容已不复见。
而是用带着杀意的视线貌似忿恨地瞪视着夭。
「留下来的只有大姊姊?不好玩。」
「不好玩嘛,血香。生病的一族根本没有猎杀的价值。但是,我们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双胞胎各自拿起『阴咬』——状似处刑锯的刀摆出架势。
夭和做好攻击准备的两人展开对峙。
「你们两个……」
一边重整看似痛苦不堪的呼吸,一边用锐利的视线定睛注视。
「当真是铃鹿吗?」
「嗯,对啊。」「嗯,对啊。」
两个声音同时回答道。
「像大姊姊你一样过着平和日子的铃鹿可能不知道吧。」
「我们是铃鹿的黑暗。将染黑夜幕的魔性化为泥泞,在精炼之后创造出来的——」
两人异口同声地编织出一句话。
「「——怨念与禁忌的产物啊。」」
那是完美无缺的齐声。
面对煞有介事地自吹自擂的两人,夭垂下眼帘,显得丝毫不为所惧。
「……是吗?听你们这么说,我就安心了。」
呼吸受到犯病的肺部阻碍,夭的两条腿频频发抖,脸色比医院的墙壁还要更为苍白。不论㏑在谁的眼中,感觉随时会不支倒地的她,只用存在于眼眸中的光怒视疯狂的双胞胎。
「就算我杀了你们……也不要恨我啊。」
「哎呀,你在说什么?」
「对啊,你在说什么?」
无视痴痴笑的双胞胎,夭把手探进了和服的袖子里。
取出袖子里头的东西。
那是一根细长的绳子。
虽然貌似染黑的麻绳,不过看起来也像由好几百根的兽毛揉搓编织而成。
双胞胎一同睁大了眼睛。
「那是……」
「那是?」
「你们不知道吗?我想你们应该不曾看过吧……这是『轮回人狼』。」
即使听到它的名字,双胞胎还是一脸愕然地盯着夭瞧。
「它就跟你们一样。」
「哪里一样了?」
「对呀。那种脏兮兮的绳子哪里跟我们一样了?」
「这是被一族视为忌惮,被本家下令禁用的藏物。」
答毕,夭将左手臂高举到前方。
「对不起唷,艾莲娜。又要伤害你的身体了……」
夭闭上眼睛,手放在胸前呢喃。
然后将黑色的『轮回人狼』垂放在又白又细的手腕上。
绳子一如有生命一样,自动缠住了手腕。
「我要进攻啰,小妹妹们。」
在因病而血色尽失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妖艳的微笑……
「大姊姊……来陪你们玩玩。」
……夭静静地宣示。
旋即……
夭的身体高高地腾越而起。
「……!」
双胞胎同时倒抽一口气。
下一个瞬间,右边的少女——血沙狠狠地撞上走廊的墙壁。几乎在同一时间,左边的血香也是。她则是撞上天花板。宛如皮球般向上弹起,与天花板剧烈激撞。
映照在落下倒地的双胞胎的瞳孔里的是:﹒
「这是……什么?」
「……什么东西?」
弯着腰重心放低,两只手长长地向下垂,几乎是四肢着地的夭的异相。
她的双手空无一物。完全是赤手空拳。
那双眼睛捕捉到了第一个站起来的血沙。
在脚步踉跄的血沙咬牙抿嘴,奋力摆出架势的同时,夭再次展开了攻击。
血沙以手中的『阴咬』迎击,从上段挥下。
然而,夭宛若将那刀刃当作棒子来反应一般,不假思索地举起右手臂鲁莽地挡了下来。刀刃切开和服的袖子砍进了手臂。刀刃未将手臂斩断,而是卡在骨头里。
「啊……」
夭的左手一把掐住使力想拔出刀子的血沙脖子。
「咕,放开……」
血沙放弃拔出『阴咬』,开始奋力挣扎,只求把掐住自己脖子的五根手指扳开,但夭丝毫没有打算松缓力道的意思。即便手指的肉被指甲抓破,夭仍紧勒住血沙的脖子不放。
血沙的身体被拉到了半空中——接着往地面坠落。
后脑勺跟亚麻油地毡硬生生撞击在一块。
叽嚓,一个沉闷复杂的声音响起。是脖子折断和咽喉被捏碎的声响所结合而成的声音。
「血沙!」
好不容易重整体势的血香,从背后袭向了夭。
瞄准夭那作势趴在血沙的身上而蹲了下来的背部企图予以一击。
在由斜上方挥下的刀刃即将砍中之际,夭突然回身,同样不假思索地回以一记回旋拳。
「嗄……呜!」
拳头深入了侧腹,将血香的身体掼到一旁。
夭缓缓地站了起来。
直到这时,原先卡在手臂上头的血沙之刀——才终于缓缓滑落。
脖子折断全身痉孪不止的血沙。肋骨被打断、陷入呼吸困难的血香。
处在被痛苦与困惑缠身的两人之中,夭「咯咯」地笑了。
不对,那真的是笑吗?
夭回头面向血香的那张脸上,完全没有表情。
宛如理性消失了似的眼神,也不像有治疗手臂和手指的伤势的意思。浅灰色和服的两条袖子湿淋淋地染满了鲜血,红色的水珠一滴滴地坠落。
夭踩着有些不听使唤的脚步慢慢地朝血香逼近。
「……呜。」
但血香并未丧失斗志。
她从地上爬起,甚至在嘴角挂起笑意,朝逼上前来的夭举刀。
「有意思,大姊姊。」
单手握刀的血香使劲横劈。
「……吃我这刀吧!」
『阴咬』的刀身配合血香的声音变形了。
刀身拉长的同时弯曲了起来,从原先略弯的弧度变成了半圆。朝着夭的腰际砍去。纵使向
后跳,也无法从形状变化后,像是要将右半身包住般的刀口下平安脱身——照理说本是如此。
但夭的回旋踢在『阴咬』砍到夭的大腿前,抢先命中了血香的身体。
「……嗄!」
是因为体格的差距,还是力道过猛?
血香第三次遭到击飞。
身体在半空中转了一圈摔到走廊上,一道影子笼罩住了急于起身的血香眼前。
「……啊。」
原来是夭站在血香的眼前居高临下地睥睨着。
夭伸长了手。五根手指咬住血香的脖子。
只用单手便轻而易举地提起了血香,就像刚才对血沙所做的一样。
「嗄、呜!」
血香因为无法呼吸痛苦挣扎的同时,背部被推挤到走廊上的墙壁。
「你、干什、么……」
夭的右拳灌进了腹部。
「咕、噗!」
一拳、两拳、三拳、四拳、五拳、六拳、七拳、八拳九拳十拳十一拳。
更多、更多,再更多。
肋骨断裂的声响不绝于耳。每挨一拳,血香的身体就随之发出痉孪。
就在数不清是第几拳的时候……
「噫、嗄啊啊!」
不知是因为某处的内脏破裂的冲击,或是夭放松了勒紧脖子的力道。
一声远较之前更为凄厉的——并且伴随了血沫的尖叫传遍了整个走廊。
血香颓然垂下头颅,失去了意识。
即便如此,夭毫也不在乎自己的拳头已经皮开肉绽,继续狂殴猛打。
但——
攻击的中断发生得十分突然。
砸在血香身上的拳头无预警地停止了动作。
接着,换掐住脖子的手指被放了开来。
血香的身体颓然往地上瘫倒。
理性的光明在夭那双无感情地注视着一切的眼中重新点亮。一如在与之呼应般,缠绕在左手上的『轮回人狼』轻轻地松脱掉落了下来。
「……这一折腾下来。」
夭喃喃地开口嗫嚅道。
「寿命大概缩短了三年有吧。」
带有自我嘲讽意味的低语却没有人——甚至连夭自己也没听进耳里。
她一闭上眼睛,便宛如电力耗尽般,膝盖一沉跪了下来,当场倒地不起。
——『轮回人狼』。
能使装备者失去所有的痛楚,并且赋予野性的暴力冲动。
大大削减使用者的性命,就是那个力量的代价。
※
在撼动了走廊墙壁的震耳引擎声中,枯叶和供子历经无数次的交锋后拉开距离。双方的急促呼吸让这场战斗的激烈程度不言而喻。
「咯咯。」
虽处在疲劳的巅峰,供子脸上的笑容仍没有变化。
「可怕。可是也有趣极了。在夏季祭典的时候只能站在远处观看的宝刀……现在竟然能像这样跟它互砍,简直像是在做梦一样。」
「你还是没变哪,供子。」
相对的,枯叶则好像对她的态度感到不快般,语带轻蔑。
「打打杀杀的到底有何快乐可言,奴家无法理解。」
「哼。铃鹿的夙愿无非是追求使血液沸腾肌肉活跃的喜悦。不能理解那个忘我的快感?我才没办法理解你那种想法呢。你果然不配当什么首领。咯咯……人家木春大人就能明白……互相残杀和相互掠夺的个中滋味。」
「你这是在愚弄奴家的胞姊吗!」
一听到木春——死于繁荣派之手的姊姊的名字被提起,枯叶愤而怒叱。
随着凌厉的气息一同发出的怒号在引擎声中依然显得清楚洪亮。
「哎呀,原来你那么尊敬木春大人啊。」
彷佛在以枯叶的反应为乐似的,供子继续挂着阴郁的笑容。
供子的言词和那叨叨絮絮的口吻彻底相反,就好似在挑衅一般。
「咯咯咯,你就算跟我们磕头道谢也不过分。你现在可以这么大摇大摆地以铃鹿的首领自居,全拜木春大人之死。你原本是本家的次女……不过只是个备胎而已。明明是连行丧服的资格都没有的影子……不是吗?」
「住口!」
枯叶抡起『通连』再次向供子扑去。
一晑高举起的『通连』猛力挥下。供子轻轻地用『捕子车』迎面招架。
电锯与拷问轮。
两把相貌怪异的武器交锋的同时,枯叶以言语发泄过旺的怒气。
「纵火烧掉村子、令铃鹿陷入惶恐、迫使身为备胎的奴家自称下任首领的凶手正是你们!不准你这夺走了胞姊……奴家家人性命的杀人凶手,恬不知耻地大放厥词!」
或许是想起了血亲的死,枯叶的吶喊蕴藏着一种悲伤的颜色。
「咯……咯。」
但供子向那样的枯叶露出了奚落的表情。
「好天真啊,而且也好滑稽。」
脸被旋转的刀刃所喷出的火花照亮的供子,装模作样地嘀咕道:
「也难怪步摘会受不了你。」
「混账……!」
「哼,担心落入敌人手中的好朋友吗?放心,她没事。」
供子翻起眼珠睨视枯叶。
「只是……我跟步摘的交情也算挺不错的喔。而且过去也有照顾她的恩情呢。」
「照顾?什么意……」
「意思是步摘将选择的是你、还是我,这出好戏可精彩了。」
有如要打断问题般,供子展开了行动。
她沉下身子,错开电锯的威胁。再来以一记前踢踢中枯叶的腹部之后,又往后跳开一大步和枯叶保持距离。
「你一无所知,也没有理解任何事。」
供子的脸上笑容已不复见。
只是让有如诅咒般的视线变得更加锐利——睥睨着枯叶。
「衔着金汤匙诞生的本家次女。换作是在分家,便绝对不被允许存在的第二个孩子。无拘无束,不用背负任何责任长大的你,什么也不懂。」
供子扭曲的嘴角不是因为笑容。
「你什么都不知道。铃鹿的内幕也是。潜藏在一族中的黑暗也是。就连那个晚上所发生的事情也是。」
「……混账。」
尽管怒视着供子,枯叶仍难掩诧异的表情。
「你说黑暗?再者……那个晚上所发生的事指的又是?」
供子的嘴唇形似讽刺的笑容。
那模样就好似自卑感转化成了优越感一般——
「我才不告诉你。」
「……你这家伙。」
听到那个回答,枯叶的声音中有那么一瞬间充满了焦躁。
但一转眼,就像反而找回了冷静一样,枯叶斜睨了供子。
「想用模棱两可的妖言诱使奴家动摇吗?莫非不使出这种苟且的手段你就不能获胜?」
「咯咯咯,你那威风凛凛的态度……」
然而供子仍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感觉真是恶心透顶。我快吐了。完全看不下去……」
不过和那个态度恰恰相反,话语中则是充满了恶意。
「所以……『此花』将使出全力……来否定那种物体。」
先前总有些摇晃不稳,彷佛根本没在使力般的动作产生了巨大的转变。
供子以神速的动作冲上了前去。
将车轮横摆高举过头,身体重心压低,彷佛欲从下盘戳凿穿她似地——
用车轮外圈的尖刺朝枯叶刺去。
「……!」
虽然枯叶旋即试图以『通连』招架,可是根本碰不到身子几乎压低到要趴在地上的供子。照理说扭身闪避才是上策,但供子动作的变化来得出其不意,导致枯叶判断出现错误。
其中一根尖刺穿过和服腰带的上头深深地刺进了枯叶的腹部。
「呜……!」
在腹部中刺的情况下,枯叶整个人被向后推挤,冲撞在墙上。枯叶将电锯朝下,瞄准供子握住车轮的手刺去。供子纵身向后跳开闪避,车轮的尖刺这才被拔除了出来。
枯叶以手摀住腹部。伤势获得治愈,出血的状况也停止了。
「哼,看来你以前在比试时藏了一手哪。」
尽管枯叶脸上始终面挂笑容,脸色却是一片铁青。
供子手中的拷问轮则是与她的脸色呈对比——刺伤了枯叶的尖刺的四周变成了鲜红色。
与其说是沾染到鲜血,模样更似从内到外都染成了红色一样。
「咯咯咯,感谢你大方的捐血啊。」
供子半开玩笑地说道,脸上挂着阴森的笑容。
「你应该也认识我们『此花』家的藏物——『捕子车』才对。这是会抽出中刺者的血液吸食,非常美丽的吸血车轮……我劝你最好不要太过逞强。照这染血的程度看来,你的失血应该接近整整※三合吧。」(译注:一合约○.一八公升。)
一瞬间就失血五○○毫升以上。换作是人类,即便出现休克死亡的状况也不足以为奇。枯叶之所以还能活着且意识清醒,全仰赖铃鹿一族的生命力。
只不过,固然是铃鹿一族,也并不代表大量失血后照样能发挥平时的力量。
「哼,不过是被抽走两、三合的血罢了,没什么大碍。」
虽然枯叶极力保持镇定,但双脚仍有违自身的意志微微地颤抖着。
「你这人还真是狡黯哪,供子。」
但枯叶仍坚强地露出微笑。
「瞎编一些言不及义的笑话,见奴家不被迷惑便一改战术,来个出其不意的突袭是吗……看来你相当害怕『通连』的威力哪。」
「你这是在挑衅我?没用的。完全是在白费力气。我可是暗役耶,早就对那一套习以为常了。我就是在那种环境下被养育长大的……跟视堂堂正正为美德的你们不一样。」
「是吗,那可遗憾了。」
面对出言反击的供子,枯叶像是心灰意冷似地垂下了眼帘,随后……
轰。
毫无预警的情况下,枯叶不假思索随手将『通连』——运转中的电锯给砸了出去。
「……!」
即便是那个狂妄的供子也不禁发出惨叫。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旋转的失控电锯朝着她笔直迎面飞来。
供子惊慌失措地侧跳闪避。才一闪开——
「啊……糟……」
供子便发现枯叶的身影已从原地消失。
原来趁着供子的注意力被电锯吸引,暴露破绽之际,枯叶压低身子窜到了她的脚边。彷佛以眼还眼般,朝着供子的身体一举撞了上去。
以自身的身体为武器攻击对手要害。
不仅如此,还矫健地伸长手一把抓住即将落地的电锯握柄。
「供子……觉悟!」
身体失去平衡的供子。乘胜追击的枯叶。
刀光一闪,『捕子车』的防御被『通连』弹了开来。
而且,那个轨迹成功让刀锋擦过了供子的右手臂——
手肘的正下方。
只是轻轻擦过就深深地划开一道严重的伤口。皮肤外掀,血沫四溅。
枯叶没有继续追击。
使伤口恶化增生,专克铃鹿的『通连』。
乍看之下毫不起眼的擦伤,只要搁置一段时间便会成长蔓延,眨眼间就能侵蚀全身。铃鹿的治愈能力固然优秀,也绝对无法与那个侵蚀速度匹敌。
简言之,这一击等同于对供子造成了致命伤。
拉开距离的枯叶关掉了电锯的引擎。
在阔别数分钟之久重新降临的沉默中,枯叶平静地开口:
「是你输了,供子。」
「嘻、嘻嘻。原来如此……这就是……」
供子注视着自己的手臂、被『通连』挖开的伤口。原先阴郁的笑容出现了丕变,脸上浮现出好似痉孪、又或者是为残虐的画面感到开心般的表情。
「既美丽又丑陋,真的好美丽。啊啊天呀,好可怕啊好痛啊怎么会这么爽快啊。」
就在供子陶醉其中的时候,伤口的面积益发广大。
鲜血源源不绝地流出,皮肤绽裂的伤口既长且深。
「放心,奴家不会杀了你。不过……至少得让你无法随心所欲地行动。」
「……是吗?」
枯叶放下电锯,手伸往背后,抽出插在腰带里的匕首。
供子的手臂断裂脱落,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枯叶等着那一刻的到来。
「……咯咯。」
但……
「我就说嘛……你实在是太过天真了。天真到让我忍不住想吐。」
供子那貌似愉快地看着伤口逐渐浸蚀的态度令枯叶不禁蹙眉。
「供子,你……」
疯了不成。
然而,枯叶话尚未说完,便遭到惊愕打断。
供子举起了手中的『捕子车』。
然后将刚才刺伤枯叶、吸食了血液的部分靠近伤口的上方。
「什……」
红色的水珠开始一点一滴地从『捕子车』滴落。
水珠连成丝线滴落到供子的伤口上头,濡湿,接着——
「好痛……」
一如在呼应供子所低声发出的痛苦呻吟般,『通连』所制造的伤口慢慢停止了成长。
「你固然是本家的女儿,却一无所知……只因为你是次女,所以都被蒙在鼓里。」
供子虽因剧痛而整张脸皱成一团,仍不忘发出嗤笑。
「不管是铃鹿的内幕,还是关于『藏物』。我之所以特地把『捕子车』……拿出来跟你交手的理由就是这个啊。你不会以为这单纯只是吸血的道具吧?咯咯咯……它还能把吸进去的血给吐出来呢……换句话说,它是唯一有能力封锁『通连』的藏物。连这种常识也没有还敢以首领自居,真的好傻好天真。」
「可笑,这有什么好自鸣得意的。」
但枯叶并未受到任何动摇。
「纵使成长停止,也不表示就有办法治愈伤口。那个伤口就跟人类一样……不等上一段时间是密合不起来的。不过只是让一个伤口停止恶化,你身处不利的情势依旧不变。」
「你说的话,我原封不动地奉还给你。咯咯……谅铃鹿再怎么厉害,被『捕子车』吸走的血液也不是三两下就能马上制造出来的。会不会死的问题姑且先不计较,好戏在于再被它吸个几回你才会失去意识?」
两人就跟刚开战时一样展开了对峙。
不过,双方的武器已没有利与不利的问题。
所以接下来将较量的是—〡过去锻炼培养的武艺以及气力。
枯叶再次把手搭在引擎的起动机上。
供子则举起『捕子车』,沉下身子。
就在这个时候……
——噫、嗄啊啊!
从远方传来、宛若临死的惨叫声,在电锯引擎熄火的寂静中反响缭绕。
枯叶与供子双双肩头一震。
「……血沙、血香?」供子嘟囔。
「夭……?」枯叶将视线射向远方。
然而这边也打得正火热,不是可以分心的状况。
两人之中放心不下走廊另一头战况的,是枯叶。
「咱们一时休战,供子。』
「咯咯。你在说啥蠢话?别管那无聊的事了……」
枯叶以『通连』向手持『捕子车』、压低重心企图续战的供子进行牵制。
「这才不是无聊的事,至少对奴家而言。」
枯叶徐徐地,但又确实地和供子拉开距离。
「你想逃?现在才正要进入精彩的阶段哪。」
「奴家并非想逃。只是希望换个地点。」
说完,枯叶转身背过供子举步就跑。
「啧……!」
供子咂舌。枯叶已跑出了攻击范围之外,而且在她的背后也找不到破绽。供子只得带着无奈的叹息紧追枯叶。
两人目标同一方向奔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