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银月王传奇 外传二 第三章 受邀的贵宾们

竜堂余小跑步穿过初冬的街道,这里是东京都中野区的北部,距离自家不远,落叶在北风中飞舞,灰色的天际悬挂着白昼之月,路上行人化为飘摇不定的黑影,余感觉自己好象走进了超现实主义派的图画之中。

他的左腋下夹着一个颇有重量的纸袋,里头是一本书,来到自家门前的玄关,推开厚实的大门,向门内喊了一声“我回来了”,但响应他的只是一片沉默。

“没人在家吗?”

摆在玄关间的老爷爷时钟的指针由左向右顺势走动着,走进客厅,余就脱下运动外套并打开煤油灯,厨房的水龙头一打开便有热可可流出,所以他直接以杯子接满然后回到客厅。

余坐到地毯上接着打开纸袋,一本重如百科全书而且装帧精美的书籍出现在眼前,又厚又硬跟木板没两样的封皮上横标着书名。

“银月王”

书上没有作者与出版社的名称,是刚刚才买到的新书,价格多少呢?余实在想不起来。翻开厚封皮,第一页就是一张插书──夜空半月映照下的西式街道,背景有个人影飞跃而上,黑色大礼帽、燕尾服以及披肩与手杖,脸上戴着白色面具,图上搭配着一排文案:“流星雨之夜降临、银月王即将苏醒”。既然如此,背景就应该画成流星雨才对呀,余发挥批判的精神评论道。

继续翻开,没有目次,而是一张空白页,余不解地往下翻,同样是空白页,一直翻下去,白色的页面逐渐转为淡灰然后是深灰,同时余的四周也随之变暗,突然间书不见了,余也不自觉地站起身来。

他隔着肩头转过头,并非他自己想往后看,而是一股无法形容的力量促使他这么做。

客厅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不断扩大的昏暗空间,里面充满了无数的黑影,近似海潮的喧哗声忽远忽近,余注意到一件事,昏暗的空间并非无限制扩张,尽头就在远处,这里是剧场的宽敞空间,阴暗的座位上全部客满,青与红的光点如星座般排列着,那是观众们的眼睛。尖长的耳朵,弯曲的头角与摇摆的尾巴在黑暗中浮现,可以得知观众全是非人的异形者。

此时嘈囃声愈来愈大,因为等待许久仍然不见剧幕拉开,群众逐渐感到不耐烦。余站了起来,由于脚下的地毯消失了,余知道自己所在的位置正是舞台之上。

他确认自己的服装,舞台上搭建着街头的布景,熄了灯的橱窗反射着月光与街灯的光亮,化为一面偌大的镜子。一身的黑色燕尾服,而且还搭配着黑色披肩、黑色大礼帽、黑色皮鞋,手上拿着手杖,跟在书本上所见到的银月王一模一样。

“快开幕!快点!快!”

观众席上的喧闹声转为叫嚣语言蜂拥而上,倏地余感觉到除了自己以外,舞台上还站着另一个人,于是他将整个身子转向左边。

对方是个体形高大的彪形大汉,头部不是人类而是一只熊,两条宽吊带系着条纹裤。

“住在这座城镇里的废物,全是至高的银月王大人的家畜。”

熊男咆哮道,虽然它说着人类的语言,但声音却异常混浊,也许是声带构造有所不同。余正想反驳之际,熊男的身子被上下猛力拉扯,最后溶于黑暗之中,此时背后再度出现其它人影,余一回头只见一个身着小礼服的男子。

这名男子头部是一只雄鹿,尖锐的大角长出好几段分枝,晃动时影子也随之摇摆,令人毛骨悚然。

“胆敢忤逆银月王大人之人,均要接受应得的惩罚,下场会比这镇里变成家畜的人们更惨,懂吗?”

“我没有,我根本不知道银月王是谁?他到底长什么样子?”

余一反问,鹿男便做出夸张的动作表示指责之意。

“大胆!竟敢直呼银月王大人的名讳,等于犯了大不敬之罪!即使是宽大为怀的银月王大人,也不可能饶恕你,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好吧,那你就把那个叫银月王的人带到这里来吧!”

顿时观众席发出惊叫,语气充满了愤怒与畏惧。

“大不敬!大不敬!大不敬!”

叫骂声如同胡乱敲打的钟声,听得余很想捂住耳朵,但是他转而环顾情绪高涨到几近沸腾的观众席,并高声说道:“我才不怕什么银月王,他一定是个胆小鬼,不然为什么不敢现身?!”

此时灰色壁面无声地冒出,那是一道分辨不出是云还是雾的气体之墙,没有风却卷起漩涡;接着余的眼前出现一栋房子,他不懂建筑样式,只知道是一个盖有尖塔的大型洋房,尖塔上装有风标,外形是一只黑色的乌鸦,而乌鸦以挖空的双眼俯视着余,并张开肥大的鸟喙。

“忤逆银月王大人的小鬼就是你吗?”

“吵死了!”

余从床上一跃而起,灰色漩涡整个散开,只见大哥正表情无奈地盯着自己,左右分别是二哥与三哥,合计六只眼睛凝视着老幺。

“……咦……原来是梦……?”

长兄面露苦笑。

“真的是很吵,余,你做了什么梦?”

于是余略带歉意地简短叙述自己的梦境,大致说明了九分之后,余不经意抬头望向天井,突然间他瞋大双眼高喊一声。

“有人在天窗偷看……!”

闻言,身穿睡衣的终立即往上一跃直接跳到倾斜的天花板,左手抓着天窗边框,右手灵巧地扳开两个小门闩。

“小心点!”

听到长兄的叮咛,终回了一句:“放一百个心吧!”然后右手推开天窗,以令人不敢置信的轻巧将左手当作支点跳上屋顶。

“哇,好冷……!”

屋外的低温直逼2度上下,终的脸上立即冒出一道白色气团形成的墙壁。

冷不防地,终往后翻了一圈越过敞开的天窗,然后双手抵住屋顶翻过身来站稳脚步,因为刚才一个分不清是刀刃还是鞭子的细长物体,朝着终双肩所在的位置横扫过来,如果站着不动,恐怕终的脑袋瓜现在早已身首异处、飞向半空中了。

还来不及思考对策,敌人又发动第二波攻势,这次从下方砍过终的双脚,终屈膝跳起才躲过死神的鎌刀,由于着地点是屋顶的大斜面,终赤着脚滑了好几下好不容易抓稳重心。

接下来他一直提防着敌人的第三波攻击,对方却毫无动静,只听见天窗传来声响,听声音不是开窗而是关窗。

原来继三男之后,次男也以优美的动作来到屋顶并随手将天窗关紧。

“终,窗户在打开后要记得随手关上。你刚才一开窗,屋内都变冷了,因为冷空气是由上往下降的。”

次男一样穿着睡衣,口中教训着三弟。

“天一亮就罚你去烧柴,听到没?”

“喂,现在是非常情况,待会再说教行不行?”

终扯开嗓子大喊,其实他很不愿意让兄长们发现自己正陷入苦战,但这种情况下想掩饰也来不及了。

“哦,我比较重视一般情况。”

此时续以轻蔑的目光瞟向阴暗的屋顶上方。

“我身为兄长有责任引领胞弟走向正途,不过面对那种怪物就没有必要操心对方的下场。”

“意思是,我可以大干一场啰?”

“请便请便,不用客气,可是如果把屋顶弄坏了,你可要负责修理啊!”

态度始终保持冷静的续手上似乎握着某个东西。

突然间终摆出防御姿势,因为刚才攻击触手的原主全貌已经完全曝露在屋顶上方。对方的外型看起来好象是一个穿得一身黑的人类,只不过头部戴着舞台用的白色面具,面具上有一对细眼,两端高高吊起的U字嘴殷红得有如人血,从筒型的黑色右袖伸出来的并不是手,而是如皮鞭般的黑色多节触手,在夜空中触手无声无息地如波浪起伏着,同时也在等待终露出破绽。

“这家伙真恶心。”

就在终喃喃自语之际,触手突然变换动作,波动一下子停止,接着画出一个弧形,弧形急遽膨胀,看似绕到了终的后方,冷不防又整个缩了回去。

接下来的攻势形同长剑的斩击,长剑划破夜气水平砍过,目标是终的身体。少年的身体当场被斩成两半,鲜血仿佛朝着夜空的月亮直喷而出。

然而,这只是不到一秒钟的极短时间内所产生的幻象罢了。

一个尖锐清脆的声响传来,刃状的触手还未克尽其功就整个弹回,被扯碎的睡衣布料飞散在地,露出了部份光滑的皮肤,在月光的映照下闪闪发亮,银白色的鳞片有如数万颗宝石释放光芒。

终所幸并未受伤,只是在强烈的一击之下,凭少年的体型实在很难保持纹风不动,终踉跄了几步,差点就要单膝跪在屋顶,触手的主人可没有遗漏这个大好良机,双眼的位置闪烁着骇人的血光,飞舞在半空中的触手如枪茅般尖长的前端,以远胜过子弹的速度即将刺穿终的左眼……就在千钧一发之际。

翻了个筋斗倒在屋顶的是触手的主人,猛烈的撞击声摇撼着整栋别墅,仰躺在地的敌人身体左右有两个物体喀拉作响地滚动着,一个是从敌人脸上松脱的白色面具,还有一个是刚刚给予敌人颜面飞旋的一击并将面具打落的木柴。

“你欠我一次人情啰,终。”

掷出木柴解除三弟危机的续宣布道,这时终已经站稳脚步,不仅如此,他还以惊人的冲刺速度接近敌人,揪住在屋顶上不断舞动的触手然后用力一扯,正要起身的触手主人整个往前倒下,不顾一切挣扎着,而左手一直遮着没有戴面具的脸,看来是很不愿意让人瞧见自己的真面具。

“嘿咻!”

终吆喝一声,使出更大的力气拉扯敌人,触手的主人在屋顶上跌跌撞撞,想不到事态突然间又急转直下,比钢索强韧许多的触手突然断了,终抓着触手,由于用力过猛,整个人向后退了好几步,险些从屋檐跌落,幸亏续在瞬间及时伸手抓住三弟才避免悲剧发生。趁着这一眨眼的间隙,触手的主人捞起面具冲向另一侧的屋檐,接着纵身一跳,黑影穿梭在夜色的树梢之间,很快与黑暗融为一体。

此时长兄从天窗探头出来,向两位弟弟说道:“让敌人逃走了。”

“至少逮到这个。”

终举起右手,手上握着的是一条直径一.五公分,长一公尺的黑色多节触手。

兄长们从屋顶走下有幺弟等着的阁楼,然后紧闭天窗。始从终的手中接过触手,就着灯光仔细端详。

“就好象蜥蜴自断尾巴以便逃走,这家伙大概是甲壳质的生物。”

“所谓的甲壳质就是具有昆虫外壳的生物吧。”

“没错,例如独角仙跟蟑螂的表皮就是。”

甲壳质是氨基酸的一种,属于含氮的多醣类,可以承受大多的酸性与碱性,不仅是昆虫,就连甲壳类的外皮也一样。

“终,你要不要咬一口看看?”

“我才不要。”

“我们家怎么会养出一个这么不听话的小孩子呢?”

“好了,大家快睡吧。”

长兄拍了拍手,目前恐怕还只是处于前哨战的阶段,就算熬上一整晚也理不出头绪,至少今夜应该不会再来偷袭,如果敌人又出现那就到时再说吧。有鉴于一日之计在于晨,竜堂兄弟二度钻进被窝里。

即使东京就要瓦解、世界就要灭亡、人类就要绝种,但是睡眠与营养绝对必须充分摄取,这是竜堂家一贯的家训,因为身心若是没有补给足够的能源,就无法在紧要时刻应付强敌。

基于这个理由,兄弟四人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在洗过脸刷过牙之后开始准备早点。把面包拷热,涂上奶油与木莓果酱,将伯爵茶茶包放进杯里冲泡再淋上蜂蜜,在铁盘煎荷包蛋与香肠,将快餐蔬菜汤加温…这些食材都是昨晚在皇家饭店采买的,虽然美味但价钱实在太贵了。

“今天就到车站前的超市多买一些物美价廉的菜吧。”

次男如此提案,难得三男也表示赞同。

“没错没错,饭店卖的东西简直贵得吓死人,那种不适合我们家经济能力的地方还是少去为妙!”

“我也希望有人可以控制一下不适合我们家经济能力的胃袋。”

“荷包蛋好了,辣酱在哪里?”

年轻的家长问道。有许多人相当拘泥淋在荷包蛋上的酱料,据说英式辣酱派与传统酱油派还彼此水火不容,而竜堂家则是有所区分,在用饭时沾酱油,而吃面包与意大利面时就淋辣酱。家长的一句话让胞弟们面面相觑,接着才发现一个可怕的事实。

“没有辣酱!”三男道。

“也没有酱油!”老幺道。

“忘记买了!”次男道。

“唉唉~一群男人聚在一起就会落到这种下场。”长男道。

理所当然地,连盐、胡椒跟蕃茄酱都没有,因此只好什么调味料也没有就这样干吃荷包蛋,就算荷包蛋本身的风味很好,但口感上总觉得有那么一点不够。

“过去,欧洲人曾为了调味料不惜侵略亚洲诸国,我现在可以充分体会他们的心情。”

始的形容虽然高调,说穿了只是在暗示对食物的不满罢了。然而这番话很难引起同情,因为这是他们自作自受的结果。

四人再度深刻体会到──家有一位能干的表姊妹,真的是如有一宝。洗完碗盘之后,四人回到客厅。

“终,昨晚那个怪物的触手在哪里?”

“来啰!”

终把搁在木柴小山上的触手拿到桌面。

“我还担心这东西会不会趁我们睡觉时再生然后溜掉,幸好它还不至于有这么大的本事。”

“再生应该是需要一些条件的。”

“对方到底是何方神圣?”

“只能确定那个人认为我们在这里是一种妨碍,算了,不管对方怎么想,我们总不能一直窝在家里不出去吧。”

于是四人敲定了今日的行程。

始跟余、续与终分成两组各别行动,正午时分在“二轮马车”会合。“二轮马车”是位于通往镇中心与别墅地带的要道一旁的咖啡馆。

续与终到城镇的中心地区,始与余则往别墅地带的深山,那一带正是常盘舞台艺术学院的两名人员失踪事件发生之处。由东区启程朝东北方前进,途中只见浓密的森林里点缀着古意盎然的高大别墅,两者仿佛融为一体,一切沉淀于悄无人迹的静寂之中。陈旧的碎石铺满宽近四公尺的路面,落叶覆盖其上,始欣赏着眼前美丽的景致,这时小弟扯了扯他的衣袖。

“就是那栋房子。”

余指着一个方向。

“就是我梦到的房子,是银月王的家。”

落叶松的树梢之间透出洋房的屋顶,一个黑乌鸦造型的大风标徐徐转动。

门牌上写着“法眼”,不同于“铃木”或“田中”,“法眼”并非相当普遍的姓氏,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是国际戏剧节的赞助者法眼隆元的别墅。

即使位于大型别墅集中地区,这栋房子却是格外宏伟,始沿着低矮的石墙走以测量到达大门的距离,至少将近二○○公尺。

冷不防地一阵歇斯底里的狗吠传来,一只黝黑的小猎兔犬从石墙跳出,发出刺耳的金属叫声并准备扑向始跟余,“这只狗的家教真差。”始无奈地想道,然后将余拉向自己身后,此时又一道怒斥劈头落下,继恶犬之后一名身穿卡其色战斗服的男子横跨石墙而来,他不是来遏止粗暴的家犬,反而朝始破口大骂。

“这里是大人物的别墅,不要在这边闲晃,不然我叫警察哦!”

“我们只是在散步,这条路并非私有的吧。”

“还敢顶嘴,我已经记下你们的长相了,下次再让我碰到,当心你们吃不完兜着走,如果不想上警察局,就不准再靠近这里一步!”

身材矮小但体型壮硕的男子态度比恶犬更为嚣张,滔滔不绝地说完之后,便吹了一声口哨叫唤家犬,双双跨进石墙之内离去。

“他们一定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余断言着,不像次男或三男,个性向来文静乖巧的老幺很少开口指责别人,可见他现在相当不愉快,始抚着小弟的头说道:“没错,他们一定是做了会让人如此认为的事情,原来法眼隆元这个人的心眼还蛮小的。”

由受雇的人员便可窥见雇主的人格,法眼这名大富豪一开始就不得始的好感,如果说他暗中计划什么阴谋,一定是来自相当低俗的动机,若非如此就应该是受了某人的指使吧。

无论如何这一切似乎有调查的必要,想着想着,始和余走了五分钟的路程,来到上坡路段同时拐了一个弯。

“啊,老爷爷。”

余叫出声,站在眼前是昨天向终和余说明木造巨蛋一事的土产店老板,他戴着手套持着拐杖,身上是一件厚质夹克,衣领部分附有毛皮,脚下穿着的看似长筒皮鞋,其实称为长靴来得比较恰当。此时余立刻鞠躬致意。

“昨天谢谢您的帮忙,花梨汤真的很好喝。”

竜堂兄弟的父母早逝,自幼便由祖父抚养长大,因此对于老年人一向敬爱有加。

“不行,直呼老爷爷太没礼貌了,要尊称名字……”

“啊,没关系没关系,到了这把年纪不被人叫老爷爷那才奇怪哩。小弟弟,今天跟大哥出来散步啊?”

“是的,我们要到深山去。”

“哦,是吗?”

老人频频望着始,然后笑道:

“总之小心为妙,我刚刚才从深山那边回来,只看到两只猴子,就表示山里没有熊的样子。”

“谢谢。”

始跟余点头致意之后,老人拄着拐杖步下坡道,始跟余则往反方向往上走,大约过了一○分钟左右,始回头望去,老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转角的另一头。

“余。”

“什么事?始哥哥。”

“你跟那位老先生谈过我们家的事吗?”

“没有哇。”

“哦……”

始沉默不语并继续往前走,表情却转为严肃。余不可能也没有必要说谎,那么,那个老人为什么会知道──始是余的大哥呢?

始停下脚步,在一旁窥探着长兄神情的余也紧张起来,这时始察觉到小弟的情绪,眼神与嘴角才缓和下来。

“余,我们不去深山了。”

“有危险吗?”

“应该说……”

始谨慎地用字遣词。

“我们好象被某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这感觉太差了,我要重新整理一下。”

假如这是某人设下的陷阱,那么对方的下一步行动不久便会接踵而至,始很快做下判断随即转身离去,鞋底的落叶发出干裂的细响。

“雾立巨蛋”这座卵型建筑直径长一八○公尺、宽一六○公尺,最顶点距离地面五三公尺,相当于十五层大楼,同时是“全世界最大的木造巨蛋”。屋顶构造采用亚契特拉斯杉木再以铁弗龙膜加工,内部广场面积约一万三二○○平方公尺,甚至可以举办棒球比赛,共有五○八四个观众席,耗资八○亿日圆,一年维修保养费为二亿日圆。

“哇,这就是大会会场吗?”

竜堂家的次男与三男站在外面仰望巨蛋,虽然想进内部参观,但是六天后、亦即十一月十五日的国际戏剧节开幕仪式举行之前一概禁止进入。

“看来里头的舞台相当大。”

“昨晚余梦见的舞台就是这个吗?”

两人边注视着指示牌上所绘制的平面图边对谈着,竜堂家的人向来不把老幺的梦当成单纯的梦境。此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个怪异的声响,震撼着空气直达耳际。

“噢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听到这个笑声的瞬间,三男立刻缩起身子,一旁精明的兄长并未遗漏这一幕。

“这个跟核能怪兽没两样的笑声是打哪来的?”

“你真的想知道吗?续哥。”

“怎么?还装出一副故弄玄虚的嘴脸。”

“我只是觉得知道太多会招来不幸。”

“有一个不听话的弟弟就已经很不幸了。”

被白了一眼还被念了一顿,终不甘示弱地反瞪回去。

“我已经劝过你了哦,事后不要怨我!”

续没有响应,在看到了出现在终身后的物体,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终从二哥的表情已经明白整个状况,于是战战兢兢的转过头,虽然他早就做好心理准备,然而,近距离见到常盘舞台艺术学院的小早川老师特写,仍免不了吓得往后跳开。身穿长袖和服的怪女上下长约三公分的睫毛之间的目光,如同燃烧在钟乳洞深处的鬼火直指竜堂兄弟。

“怎么老是碰到你?你在这里做什么?”

“啊,是啊,到处观摩嘛……”

“旁边是你朋友吗?”

“我是他哥哥。”

续简短答道。

“哦,真是一位美男子。”

“谢谢你,不敢当。”

续不做多余的谦虚之词。

“请问大名?”

“敝姓竜堂。”

“我手边正在编写一出剧本,你要不要来当男主角?”

“我拒绝。”

“噢呵呵呵,你还真是冷漠,当场就拒绝我。不过在听完我的话之后,你很有可能会改变心意哟,很有可能哟!”

“不,不可能!”

小早川老师毫不介意续的否定,舌锋径自灵活转动着。

“题材是取自日本神话,主角就是日本武尊倭建命(译注:日本古代传说中的英雄,为景行天皇的皇子,本名小碓命。),那英勇俊美的倭建命,我本来打算自编自导自演,不过退而求其次,把这个角色让给你演也行。”

“没有这个必要,您尽管自编自导自演,我绝对取代不了你。”

续的表情与声音之冷峻足以杀死一头非洲象,只不过对于小早川老师而言,就像一阵微风拂过。

“噢呵呵呵,不必跟我客气,像你这种美男子来到这个小镇,准被那个忍佐保子盯上,要是你不想遭受那女人的魔掌,就应该跟我好好相处。”

续线条姣好的眉毛略微挑动了一下。

“你跟忍佐保子是什么关系?”

“你想知道?”

“是的。”

“噢呵呵呵,本来是有条件的,算了,就告诉你吧。我真是个心胸宽大的女子啊,噜啦啦──”

“麻烦你快点说!”

“很简单,因为那个女人嫉妒我。”

“她嫉妒你?”

“没错,凭她的美貌与才能都比我差了那么一点点,如果一开始就望尘莫及的话,她早放弃了;但就是因为只差这么一点点,嫉妒的火苗就因此猛烈燃烧起来,这正是人类的心态,人生的真相!”

“哦──”

冷哼一声之后,续的双眼闪过一道锐光,白皙俊秀的年轻人显露出恶魔般狡黠的表情,然后刻意压低说话的语调。

“如此一来你可得多加小心,她一定会在暗地想办法陷害你。”

顿时,小早川老师的巨眼变得有如从火山口喷出的火红熔浆。

“没错,我也这么认为!没有任何一种情绪比嫉妒与劣等感来得更容易使人堕落,那个女人向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即使身为绝对和平主义者的我也必须从长计议以保卫自己,那么请容我告退了!”

怪女转身离去,脚步声惊天动地,一旁的终愕然地望着二哥。

“续哥,你没搞错吧?这么一来,那个怪阿姨一定会找上昨晚那个女人大闹一场的!”

“有什么关系,她们虽然没做坏事,不过两个我都看不顺眼,她们斗到同归于尽最好。”

俊美的白皙脸庞上划刻着笑意,终看着看着,不禁觉得现在的心情就像推进了四○天左右的季节一般。

“太恶毒了。”

这句话不经意脱口而出,让终连忙掩住口,但见二哥丝毫不引以为意。

“是啊,我也不想把自己的所作所为解释成天使的恶作剧,不过,为了调查陷入泥沼中、混浊不清的真相,直接丢下一颗炸弹也算是一种手法吧。”

另一种手法就是干脆潜进泥沼深处,不过这位偏激的俊美青年完全不予考虑。

“看了实在教人火冒三丈。”

“你是指那个可怕的阿姨吗?”

“包括那个物体在内,这整座城镇都让我发火。”

竜堂家的次男与三男离开巨蛋门前,脚步移向通往城镇的要道,一路上万国旗随着北风飘扬,落叶在半空飞舞。

“我觉得这件事一开始就满诡异的,只是不知道详细原因。”

续对三弟的疑问点头表示赞同。

“报酬已经事先汇入帐户,使得大哥不得不接下这件委托,常盘校长还表示:如果真的不能帮忙,那么汇进去的这笔钱就当作是我对共和学院的赞助吧……你想大哥会照他的话只拿钱不做事吗?”

“不可能。”

续与终相当清楚长兄始的为人,一旦答应了他人的请求,即使内容多少超乎自己的能力范围,也会努力完成委托。

“常盘校长好象很希望我们到这座城镇来。”

“可以这么说。”

“我们有什么天大的魅力让他非这么做不可?”

“要是知道的话,就不用猜得这么累了。”

如果按照常盘校长的解释,他是接受了竜堂兄弟的祖父竜堂司的好意,不但没有报警也没有委托征信事务所调查,而是将老幺仅有十三岁的竜堂兄弟请到镇里来,其中必定有什么原因。

“唯一线索是,常盘校长汇给我们的钱究竟是谁出的?”

“不是常盘校长自己的钱吗?”

“没错,很有可能,因为这笔钱还比不上证券公司收买股东大会混子的巨额,与其认为是常盘校长个人的策划,还不如解释成他是受了某人指使来得比较合理。”

“例如银月王吗?”

终的这句话并非经过深思熟虑才说出口,续却不悦地蹙起仿佛经人描绘过一般线条优美的眉毛。

“那个银月王就是让我最火大的家伙,如果他只是舞台的角色也就算了,但既然出现在余的梦中就不能等闲视之,真要与常盘校长有所牵扯,那就得想想因应对策了。”

“可是常盘校长给人的印象并不会太坏呀。”

难得终会有这种温和的论点。

“唉、你想得太天真了,终。”

次男以尖挺的鼻梁哼笑一声。

“做坏事的人很少会拥有‘我在做坏事’的自觉,大多数的人都是搬出为了爱啦、国家啦、公司啦、教祖啦这一类将自己宣传成正义英雄的理由,其实背地里干尽了坏事。”

“那就掐住常盘校长的脖子逼他说实话如何?”

与其听兄长高谈阔论人性优劣,他还是比较喜欢采取具体行动。

“如果有需要的话。”

“始哥知道的话会怎么说呢?”

续微瞇起双眼。

“终,你不会向大哥打小报告吧?”

终闻言连忙头手并用摆个不停,此时一辆轿车无声无息地滑行到两人身旁,那是稍旧型的四人座法拉利,副驾驶座的车窗被摇开,一名年轻女性探出头来。

“你们好啊,两位竜堂先生。”

她就是昨晚在皇家饭店碰过面的忍佐保子。

临时变更前往深山行程的始跟余走下铺满落叶的坡道,两人并没有急着赶路,但是遇到下坡时自然脚步会比上坡时来得快,长兄修长的双脚大步迈向前,有时也会停下来等待小弟追上,这样反复几次之后,始终于打破沉默向余问道:“余,我记得你在梦里听到这么一句话:‘这座城镇的所有人都是银月王的家畜’,对不对?”

“嗯,是啊!”

“家畜可以被使唤,同时也可以被当做食物,我只是突然想到这一点。”

余略侧着头。

“意思是说,失踪的人都是被吃掉的啰?”

“这……先别太早下定论,目前的情报过于有限,一不小心就会误导我们对事情的看法。”

始瞄有左腕的电子表一眼。

“现在离‘二轮马车’的集合时间还很早,我们先到图书馆调查雾立镇的镇史如何?”

“嗯!”

点头之后,余顺口提议。

“始哥哥,我们中途应该会经过我们借住的别墅吧,可不可以回去一下?我忘了带今天写好的采买单出来。”

远处传来歇斯底里的狗吠声,大概是法眼家的小猎兔犬又发现了什么“可疑人物”吧。很快地,始跟余回到了借住的别墅门外,停在屋外的汔车车顶与引擎罩堆积了一层薄薄的落叶,两人正要从车旁走过时却停下脚步。

“玻璃破了。”

余压低声音,面朝森林庭园的客厅窗玻璃破了一大半。

“我们应该有关好木板套窗吧,以后要多加小心门户才行。”

即使关好了木板套窗,也不能确定是否可以阻止有心闯入的宵小,然而经过昨晚的事件之后,理应更为谨慎才是,身为一家之主的始为此反省,由于竜堂兄弟对于自身的战斗力具有相当的自信,也因此疏忽了做好防御方面的工夫。

这时破掉的窗玻璃被打开,同时落下几枚碎片,敞开的窗口冒出一个人影,在达成目的之后准备离开,而这个人影正好正面迎上始跟余的视线。

对方一认出是始跟余,嘴角两端随即吊起,露出无声的微笑,看不出一丝做贼心虚的态度。

“哎呀,你们这么快就回来啦,还是说一开始你们就计划好了?”

“老爷爷……”

余无言以对,此人就是不久前才在路上打过招呼的土产店老板。

老人与始跟余相隔一○步距离,右手拿着手杖,而左手则抓着昨晚那个入侵者所留下的黑色触手。老人缓缓举起左手,触手竟然开始扭动着伸向老人的头侧。

触手边蠕动边潜进老人的耳里,余见状不禁紧揪住长兄的衣袖,就连始看了也觉得有点反胃。触手继续侵入老人的耳内,最后整个钻了进去。

接着触手的前端从老人的右耳飞出约一○公分左右,在半空中恶心地蠕动着。余用力抓住长兄的袖口,被迫看了一场倒足胃口的演出,个性乖巧文静的幺弟因厌恶感与过度惊吓,脸色微显苍白。

“你们怎么没有拍手?”

伸出的触手再度缩回老人的耳内,老人轻轻脱下手套,一旁的始惊愕地观看他露出的黑色手掌开始变形成触手。

“我想问你一件事。”

始总算开口。

“你是天生如此呢?还是中途才变成这样?哪一边?”

“你说是哪一边呢?”

老人笑了,那是一种邪恶的嘲笑,同时也是露骨的挑衅。

“那我换个问题。”

始面无惧色。

“这个身体是你自己的吗?或者你是附身在他人体内?”

“猜猜看,到底是哪一边?”

“是银月王的关系吗?”

“……”

老人不答腔,只吊起双眼狠瞪着始,而始则注意到阳台附近有几根木头,应该是昨天从货车搬进仓库时不小心掉落的薪柴。

“你故弄玄虚的把戏差不多也玩够了吧?”

始轻轻移开余的手,接着身子一旋倏地冲向老人。原本伫着不动、姿势破绽百出的老人顿时发出怪异的低吼,完全不藉助跑,直接往阳台一踩跃上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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