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掷链球的要领,由于触手绕在始的手臂,老人的身体因始的转动被甩出并摔向地面,一解开触手,老人的身体便被整个弹起,始并未使出全力,但下一刻他开始为自己的手下留情感到后悔。弹起的老人将触手收回口中并发出如鸟般的怪笑,身子在空中一转越过车顶而去。
始跟余冲上前,一绕过车身只见飞舞的触手和狂奔而去的老人背影,始二话不说随即追了过去,他不打算继昨晚之后今天又让敌人溜走,而老幺则紧跟在长兄之后,跟踪了一段距离便来到一排熟悉的石墙面前。
老人毫不迟疑地越过石墙,消失在法眼隆元的豪华别墅里,追到此地的始犹豫起来,他不能擅自闯进别人的住处。歇斯底里的狗吠顿时响起,始的眼前跃出一只全黑的小猎兔犬不断狂吼,黄眼珠里凝聚着狭隘的敌意,同时身穿卡其色战斗服的男子亦紧跟着越过石墙而来。
“哼!又是你们!”
男子手上持着英国制的双筒长枪,这种高级猎枪一把的造价足以耗光一个普通的上班族一年份的薪水,可见这把枪应该是属于别墅主人的所有物,而被这名男子擅自挪用。
“很好,待在原地不准乱动。”
男子红紫色的厚舌舔舐着上下唇瓣,毫不掩饰虐待狂般的目光。
“敢动一下,子弹就射穿你们的肚子,连棕熊也会肚破肠流当场毙命,再动一下试试看,小心变成这样。”
“你这么做等于犯了杀人罪。”
始平静地提出忠告,男子却嗤之以鼻大笑起来,配合他的笑声狗也不断吼叫。
“我是正当防卫,因为你们是私闯民宅的现行犯。”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始耸耸肩头,轻拍余的背部一下催促小弟继续走,两人无视男子径自往前。
“叫你们不准动!我要开枪了!”
“你敢就开开看!”
始态度镇定地高声说道。
“从背后射击就不是正当防卫了,日本警察还不至于无能到连这点都分不出来。”
男子的脸部转为青紫,因为始面对长枪的威胁却毫无惧色,着实贬损了他歪曲的胜利感,于是他叫唤爱犬。
“别让他们跑了!去咬那个小鬼的脚!”
就在这一剎那,始的手揪住正要扑过来咬余的小猎兔犬颈项,正确说来应该是抓住它的项圈。受到惊吓的小猎兔犬发出更为歇斯底里的狂吠,但始充耳不闻,直接将狗用力丢出,小猎兔犬翻了好几圈,稳稳撞在一时来不及反应的男子脸上。
男子脸贴着小猎兔犬,重心一斜便仰躺在路面,顺势揪起一地落叶,手上还紧握着长枪,幸亏他克制得当才没有胡乱扫射。
从男子脸部摔落路面的小猎兔犬发出充满恐惧与落败感的哀鸣,站起身就一溜烟逃得不见踪影。教养不好的宠物在得知自己处于弱势地位时便会陷入恐慌,跟人类的太保太妹一样,完全缺乏“有难同当”的高尚情操,只顾自己逃命要紧。
“可、可恶!”
男子低吟着,好不容易才从路面撑起上半身,右手的长枪反被抢了过去;男子体格壮硕也具有一定程度的力道,然而始却像从婴儿手上抢夺玩具一样轻易摘下钝重的长枪。
并且,始的鞋底同时踩住男子的腰部,男子表情痉挛地抬眼,始则刻意摆出一个笑容,然后看向余。
“让他瞧瞧。”
说着便单手丢出长枪。
明白长兄意思的余也以单手轻巧地接过长枪,向前走了二、三步来到男子身旁,右手拿着枪托,左手握着钢制的枪身。
“小心不要碰到扳机。”
听到大哥的劝告,余点点头随即不费吹灰之力便折弯了长枪枪身,一开始是罗马字母的U字型,再折一个弯就成了希腊文字的Φ字型。
“哥哥,这样可以吗?”
“很好。”
始从小弟手上接过完全变了形的长枪,丢向男子脸侧,这时男子双眼的惊愕与恐惧泉涌而出,看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只听见牙齿格格作响却发不出声来。
“别害怕,这只是幻觉罢了,凭一个小孩子怎么可能把双筒长枪折弯呢?”
“啊啊哎……”
“就算说给你最喜欢的警察先生听,论谁也不会相信你的,只会当你是做了白日梦。”
始将脚抬离男子的腹部,催促他站起来,男子勉强站起身,却已完全丧失反抗的意志与逃跑的力气,于是始捡起长枪问道:“法眼隆元现在人在别墅里吗?”
男子嘴巴茫然地开合。
“我问你他人到底在不在!”
始的音量并不是很大,却充满足以压倒男子的气魄,终于男子努力挤出声音。
“在,在……”
“那就麻烦你带路吧。”
“你…你们想干嘛?”
“只是想拜访他而已。”
始是临时起意,既然不在预定计划之内,想必也出乎敌人的意料之外,不过这名敌人截至目前为止仍然身份不明。
始转而俯看小弟。
“你可以不必跟过来,先到我们约好的地点去。”
始从刚才就一直不在话里提到专有名词以避免被男子逮到话柄。听长兄这么一说,此时的老幺居然一改向来乖顺听话的态度,坚决地摇着头。
“不要,我也一起去。”
“可能会有危险哦。”
“就因为如此,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
始微露苦笑。
“好吧,一起走吧。”
“太好了!”
“如果我遇到危险,你一定要来救我哦。”
“包在我身上!”
就这样,由男子在前带头,竜堂家的长男与老幺走进了法眼隆元占地宽广的别墅,他们这下真的成了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
Ⅱ
竜堂续远眺着忍佐保子,视线里找不到一毫克的善意,而忍佐保子则以满面的笑容迎向续的视线。一旁观望这场小型默剧的终内心感到由衷敬佩,他切身体会到二哥的视线简直跟冰矛没两样,也因此能够安然面对的忍佐保子可谓“非比寻常”。
法拉利驾驶座的车门无声地打开,走下车的司机是一名与竜堂家年轻家长同年纪的青年,颈后的长发绑成一束,脸上略施脂粉并戴着耳环,身穿意大利名牌西装。这名青年将夹在指间的物体弹出,点燃的香烟便飞向续,续不加闪躲,只伸出左手的食指与中指正好钳住香烟的中心点。
“有钱可以买名贵跑车,却买不到气质。”
“续先生说得对,人品是看个人的修养而定,不过我先说清楚,这辆车是我的。”
刚才负责驾驶法拉利的年轻人仿佛为了证明续与佐保子的想法,立刻朝路面吐口水。
“喂,佐保子,差不多可以走了吧,你理这群小鬼干嘛?”
佐保子态度冷淡地响应。
“不要如此喧哗,纯,我看你还是暂时回避一下。”
这段用语在年轻人听来似乎是太高深了,经过二秒的空白,他的表情才转为凶暴。
“狐狸精,你摆什么臭架子,想把我当白痴门都没有!”
青年从车窗伸手揪住佐保子的手臂,此时佐保子望向续白皙的脸庞。
“你可不可以救救我?”
续刻意吐露一口气。
“你真的是连说话都满装腔作势的。”
“那么你是不愿意救我啰?”
“我不觉得有这个必要,只是……我也不喜欢这个下流的男人。”
“什么?你这小鬼……!”
突然间,这个名叫纯的年轻人惨叫一声,因为有个物体飞进了他张大的嘴里;年轻人发出的悲鸣如同被大象踩过的猪只哀嚎,在一阵剧咳之后,才将这个物体吐到地上,而那个物体就是前一刻他掷给续的香烟,由于烟头还燃着火,想必他的口腔粘膜与舌头大概灼伤了。
年轻人难过地咳个不停,续则只手拎住他的衣领轻而易举地甩到路面,正好整个人匍匐在香烟上。
“这样可以吗?”
“你真是手下毫不留情。”
“我只是按照你所希望的去做而已。”
“完全出乎意料之外,总之非常感谢你,对了,能不能麻烦你开车载我一程?”
“我们家兄弟对我的开车技术向来没有正面的评价。”
“那就由我来做出公正的评断吧。”
续的视线从佐保子移向终。
“说的也是,终,你觉得呢?”
“这个嘛,这世上就是有些人的好奇心特别重,我可以明白。”
“令弟似乎无意扭转你负面的评价。”
“续哥的开车技术不是不好啦,只是……”
“那你留在这里,我要跟美女开车去兜风。”
“咦?你要上哪去?!”
“这个嘛,待会要去的地方应该……”
续再度将视线转向佐保子,然后嘲弄地低语道:“既不是天国也不是极乐世界吧。”
※※※
穿过落叶松森林来到一片广大的草地,大概是耐寒性的品种,让人们得以在这个季节里感受到些许的绿意。这块区域之大足以兴建一○○户一楼平房,其中一边做为高尔夫的练习场,而剩下来的空间做为直升机起降点都绰绰有余。见到地面停着一架六人乘坐的直升机,便可知别墅目前有人使用当中。
男子手握被折得完全变型的长枪在前头带路,始和余走在法眼隆元别墅的广大领地内部,光是想抵达洋房的玄关至少要走上三分钟的路程,此时从洋房方面有数名人影迎面奔来。
将近半打人数的男子清一色穿着黑西服,理着小平头,而厚实隆起的肌肉几乎要从内侧将衣服撑破,虽然没有挂上招牌也没有闪着霓虹灯,任谁一眼便可看出他们就是法眼家的保镖,根本毋须大惊小怪,真正让始意想不到的是他们的一句话。
“雅元先生,您不要紧吧?”
男子表情扭曲,以近乎不屑的表现方式、有气无力地答道:“这两位客人好象有事要找我大哥。”
这段回话确实出乎始的意料之外,但也因此掌握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以为只是一介雇员的这个名叫雅元的男子,看来即为法眼隆元的胞弟。
保镖们充满狐疑的目光集中在始和余身上,始极力保持镇静地答道:“我们的别墅就离这里不远,因为有宵小闯入家里,结果我们在这一带追丢了嫌犯,所以想请问贵府是否受到侵扰?”
保镖们面面相觑。
“真的吗?”
保镖们询问的对象并非始而是那位名叫雅元的男子,雅元露出仿佛灌了醋的表情,连续点了两次头。
“此人虽为一名老人却是危险人物,请你们多加注意。”
“没,没错,就跟这个人讲的一样,你们小心一点,仔细检查四周。”
“是,明白了!”
“对了,我大哥人在哪里?”
“老爷人在书房。”
在几番问答后,始和余等了将近二○分钟才得以与法眼隆元会面。一名自称是第三秘书的中年男子出现在玄关,在退开后不久再度现身,带领始和余前往名为第二会客室的房间。走在宽敞的长廊里,此时余伸长身子朝长兄耳语道:“始哥哥,照这样看下来,应该会有第三洗手间或是第五饭厅之类的地方吧。”
“有可能哦,不过这里好象没有书库。”
位于东京都中野区北部的竜堂家书库就设于地下室,不仅藏书二万册,各个房间都摆有书柜,就连走道也并排着书柜;在竜堂兄弟的观念里,家原本就应该是这个样子,因此按照始的感觉看来,这座宏伟的别墅完全嗅不到书本的气息。
顿时,始想起报纸上曾经刊载过法眼的谈话。
“……我从来不看书,因为我没有必要知道别人的想法,我也不需要有主见的员工,只要员工能够听从我的指示,并照实执行就够了。”
如果将“员工”换成“国民”,那就成了德国独裁者阿道夫·希特勒的翻版了,始心想。
不久终于来到第三会客室,内部相当于一间国小教室,而且和预料中的一样看不到一本书籍,房间有一面是面朝中庭的窗口,一面摆设着枪枝的展示柜,数十支长枪、散弹枪与骨董级的洋枪等等陈列其中,另外两面墙壁上挂满了动物头颅的标本,等于是法眼隆元在炫耀自己狩猎的成绩,鹿、熊、狮子与豹,一看到马可波罗羊的首级也在其中令始大为震惊,那是栖息于亚洲中部高山地带的野生羊,拥有一对状似大型卷贝的头角,根据国际公法应该是属于禁止捕杀的保育动物。
“简直无法无天。”
始忍不住脱口而出,并从沙发起身走向马可波罗羊的头颅标本下方,嵌在眼窝里的黑色玻璃珠呆滞地俯视着始。
“好恶心哦。”
余也不寒而栗地环顾房内,满室的动物标本已经够吓人的人,尤其熊跟鹿的头颅更会让他联想到昨晚的梦境,总觉得这些头颅会冷不防开口大吼:“不准违抗银月王大人!”
“我可没有非法猎杀哦!”
一个包含了优越感与嘲讽语气的低沉声音传来,房门也随即打开,对方高大魁梧的体格是始所不及的,虽然年约六○,外表却比实际年龄年轻了五、六岁,脸部左右两侧蓄着白发,眉毛粗浓,目光充满威严。
“自我介绍应该不需要了吧,我是法眼家的主人,那只马可波罗羊是我去年在帕米尔高原的VIP专用猎场逮到的。”
法眼在扶手椅坐下。
“由于我计划在吉尔吉斯共和国兴建观光胜地,因此当地政府才招待我前往做客,如果你们能明白这一点,那我也会听听你们的说词。”
Ⅲ
于是始自报姓名,谨慎地区分该说以及不该说的部份然后说明整个事件,法眼隆元听毕便重重吸吐了一口气,同时毫不加掩饰地向胞弟投以轻蔑的视线。
“我父亲叫这小子去管一个公司,结果三年就宣布倒闭,之后跑到我这里来哭诉,我再给他一个公司,结果二年后又被他搞垮了,这小子就跟辞呈上写的一样,没用的饭桶!”
男子──法眼雅元双肩因屈辱而颤抖,在今天才初见面的外人面前遭到嘲弄实在是相当难堪的体验,雅元之所以对他人采取近乎异常的盛气凌人姿态,也许就是来自屈辱感的反弹吧。
“我让这小子住在这栋别墅还每年付他薪水,原本希望他有所节制不要无端惹是生非就算做到基本的知恩图报了,结果看来是我想得太单纯,都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这么不会想?!”
“大哥……”
无视胞弟几近哀叫的语气,法眼向余询问道:“小弟弟,闯进这栋别墅的人物你认识吗?”
冷不防被问及,余反射性地在沙发坐直身子,他本来以为对话部份全权交给长兄就行了,看到长兄默然颔首示意,余面向法眼道:“是的,我认识。”
“哦,是这个镇里的人吗?”
“就是土产店的老爷爷。”
“店名叫什么?”
余己经记不得了,但至少可以说明店面的所在位置。此时法眼轻轻摆了手,一直立在门旁的人影走了过来,就是先前为始跟余带路的第三秘书。他手上拿着巨幅地图,在余面前摊开,这是一帧标明了全雾立镇住家的住户地图,看着余手指的动作,第三秘书向主人报告。
“应该是藤冈商店。”
“你知道详情吗?”
“啊这……”
第三秘书踌躇起来。
“怎么了?什么事这么难开口?”
“方便说吗?”
第三秘书的视线瞄向始和余,余己经明白这个动作的含意,当然法眼隆元也是。
“你什么时候胆子练得这么大,敢质问我?”
法眼隆元的话里充满了身为权力者的优越意识,第三秘书闻言惊慌失色,立即连忙答道:“此人在过去的反镇长运动中,曾经受我们公司指示负责贿赂反镇长派。”
“哦,我记得他参加三次镇议会议员选举,结果都落选。”
法眼的嘴角轻微扭曲起来,吐露出嘲讽的声音,对于这位财经界的有力人士而言,别人都是他侮辱的对象,不论是兄弟、部属甚至朋友。
“那个不自量力的家伙还妄想当镇长,别看镇长职位好象不大,却不是随便找个人就能做得好的,就跟一个公司的社长一样。”
隆元的视线瞟向胞弟雅元,雅元则带着不服气的表情直盯着地板,隆元在扶手椅上坐直身子,厚实的嘴唇蠕动着。
“喂,我听说你的狗也跑掉了。”
“它只是受到惊吓一时躲起来而已,很快就会回来的。”
“天晓得,你的两个老婆不也跑掉了,到现在根本就没回来过,我想狗也有选择主人的权利吧。”
第三秘书不经意地别开眼,即使不欣赏主人的弟弟,但内心仍然不免对法眼雅元表示同情,因为他的兄长在初次造访的客人面前,不断揭露他的隐私并大加讥讽。
始也将前嫌置于一旁,多少可怜起法眼雅元的处境,只是他现在十分不满意一件事,法眼隆元从刚才就对藤冈那名怪异老人的事情避而不谈。
突然间,隆元毫无预警地朝始说道:
“竜堂先生,我很欣赏你。”
“那可真是不敢当。”
始不想做出太多响应,他已经无意继续这样的对话,因为对方怀柔的意图过于露骨,目前他只有保持最低限度的礼貌。
“如何?要不要来我的公司上班?我会安排你到秘书课,待个三年再调到企划课,将来就提拔你成为总公司的董事或者子公司的社长,如此一来你就是最有希望的干部候选人,并将接受我亲手栽培。”
狗眼看人低,始心想。
“多谢你的好意,但我不能接受。”
“为什么呢?这样总比私立学校的理事来得好多了不是吗?”
“我无意进入一个不重视员工的公司。”
“你说的怎么跟那群跟不上时代的工会讲的一样?我最讨厌那种明明能力差却只知道要求权利的家伙了!”
“你意思是如果能力差的员工失踪就没有必要派人搜索吗?”
始的语气平静自然,法眼隆元却有如受到强风压迫,整个身子略往后仰。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说的是国语,你应该不会听不懂才对。”
始提及的是先前从别墅管理事务所的工作人员口中得来的情报。据说有两名警卫在夜间巡逻时下落不明,然而总公司发出命令,指示在国际戏剧节结束之前这次意外绝对不可泄露出去,因而此事不仅没有公开也没有展开搜索行动。
“听说连失踪者的家属也被蒙在鼓里,像我们这种基层员工实在不应该太多嘴,但是我真怀疑上头的管理阶层到底有没有考虑过我们员工的心情?”
当时管理事务所的工作人员曾向始等人如此诉苦。
“是谁那么多嘴?到底是谁?”
“听我一说你就想揪出犯人,这样只会突显你的度量狭小罢了,重点是……”
始语气冷淡地转移话题。
“我一直在想,你为什么会接见默默无名的一般市民,况且又没有事前预约。”
法眼隆元的粗指看似焦虑又像胆怯地敲着扶手。
“那你做出结论了吗?”
“是的。”
“什么结论?”
“你之所以这么做当然就是为了拖延时间,以便让那个叫藤冈的老人逃开我们的追赶。”
法眼隆元正面接受始的直视,喉头深处发出细小的吞咽声,敲击扶手的手指动作加快。
“话不能随便乱说哦,你意思是我——法眼隆元我故意放走闯进你们别墅的小偷吗?”
“你这番话的长度可以让嫌犯争取到一○秒的时间,不愧是国际戏剧节的赞助者。”
看到始的态度,第三秘书掩不住脸上不安与狼狈的表情。拥有超过二兆日圆的资产,旗下企业一○○○家以上,员工总数二五万人,头衔多得数也数不清,眼前这位是连大藏大臣、东京都知事见了也要卑躬屈膝的财经界巨头,一介平民青年居然胆敢与之对质并加以追究,想到法眼隆元的怒气爆发在即,第三秘书不由得全身发颤。
“我在途中就已经明白,我大概是抓不到那个老人了。”
不管第三秘书心里怎么想,始继续话题。
“所以我改变方针,既然逮不到那个老人,干脆就揪出他的同伙,逼迫这个人说出真相。”
法眼隆元的双眼充斥着怒气,然而这很明显只是一种演技。
“你敢顶撞我法眼隆元,不怕在日本找不到容身之处吗?肤浅也该有个限度吧。”
“别担心,日本是一个先进国家也是近代民主国家,不会因为忤逆了一个人而导致自己走投无路,难道说日本实际上并非民主国家?”
法眼隆元的回答是狠狠瞪向第三秘书,第三秘书仿佛被电击到一般弹跳起来,连忙冲到门边转开门把。
原本在门外待命的一群身穿黑色西装的男子顿时蜂拥而入,人数不只一打。
不过余早已进入战斗态势,因为长兄一旦不在话里对年长者使用敬语就表示:“准备战斗!”向来乖巧听话的小弟也能清楚区分这种状况。
“好好教教这两个小子礼貌怎么写!”
法眼隆元粗暴地发出怒号,直指着年轻的客人。
Ⅳ
当法拉利一路平顺地抵达山顶的公园之际,竜堂终不住地感谢穷神与瘟神的保佑,因为二哥开车的模样就与他优雅的外貌背道而驰,一旦踩了油门,轿车顿时便化为发现猎物的霸王龙。
“我的开车技术比茉理好。”
他本人如此表示,竜堂兄弟的表亲鸟羽茉理本来就没有驾照,拿她来做比较不太合理。
“哇,真舒服,蓝蓝的天、白白的云!”
三男伸着懒腰,次男也随之走出车外。
“也可以套用蓝蓝的编辑、白白的稿纸。”
“你怎么会联想到这个句子呢?”
忍佐保子问道,续则看也不看她一眼就直接答道:“大概环境的关系吧,我从出生以来就和文字朝暮相处。”
“啊,空气真新鲜,好香哦!”
终刻意做了一个深呼吸,可惜三男难得为社交所做的努力得不到次男的理解。
“终,肚子再饿也不能吃空气呀,而且这里的空气早就混杂了不少毒气与邪气,根本一点也不香。”
神气什么?!你这个毒气跟邪气的发生源!终没有说出口只在心里想着,现在已经接近午餐时间,最好尽可能避免无谓的争执。
穿过毒气与邪气,忍佐保子来到终的身旁俯瞰整个雾立镇的中心地带,不等终开口要求就径自做起解说。
“据说这块四周环山的平地在二、三万年前曾经是一个湖泊哦。”
“哇,可见这个湖泊相当大嘛。”
“之后由于地壳变动,周围的高山有部份倒塌,湖水从缺口流出,湖泊就因此干涸了。”
雾立镇虽位于高原,但是从这座公园便可看到四周环绕着更高的山群,在气流的影响之下很容易起雾,也因此成了镇名的由来。而这个公园其实也只开辟了一角,设置了展望台与停车场,其余大部份都是落叶林与赤松,除了续等三人以外也见不到其它游客,只听见远处传来的鸟鸣声。这个季节里如果起风的话想必是寒风刺骨,所幸现在平静无风,还洋溢着和煦的秋阳。
续徐徐走过去与佐保子并肩而立。
“那里是雾立巨蛋的屋顶,那是法眼隆元的别墅。”
续与终的视线从佐保子纤细的玉指伸出的方向望过去,可见在森林草坪的环绕之中矗立着一栋古意盎然的偌大洋房,约位于二公里远的前方,整体给人一种可称之为城堡的厚重印象,在这个与日本景色大异其趣的雾立镇风光里,不仅毫无违和感,反而更显得傲然挺立。
“这镇上有不少豪华别墅,那一栋堪称首屈一指,首相的别墅也在这里,啊,就在那边。”
佐保子指着一幢同样华丽宏伟得不遑多让的北欧风格洋房,不过续只是兴趣缺缺地瞥了一眼,立即将视线移向佐保子。
“好了,反正没有其它人在,你就赶快进入正题吧,我待会还有事要忙。”
经过不算太长的沉默,佐保子冷不防打开话匣子。
“我母亲住在田园调布(译注:东京都中部的卫星城市。),毕业于青兰女子大学法文系,以东京上流社会妇人自居,其实她就出身于这座城镇。”
“出身在这座城镇难道没资格进上流社会吗?”
续故意挖苦道。
“我甚至怀疑在这个暴发户建设公司兴盛的国家里,真有所谓的上流社会吗?”
“有人就坚信自己属于上流社会的人。”
“做白日梦是个人的自由,只要别失控造成他人的困扰就行了,你是为了你母亲并非上流社会的一员而感到遗憾吗?”
对方没有答话,于是续仰望天空,在白花的阳光下瞇起双眼,当视线再度回到雾立镇的街景时,他提出另一个问题。
“你的母亲是国际戏剧节的审查委员长吧?”
“是的。”
“那么另一位委员长,担任营运委员长的那位人士也是这座城镇出身的吗?”
“是的,没有错。”
“你回答得可真干脆。”
“反正一查就马上知道了。”
佐保子微笑道,那是昨晚令始感到疲劳的笑容。
“出身于这个城镇的名人知士齐聚一堂,究竟有什么目的?”
“当然是想为家乡尽一份心力,听起来很感人吧?”
“我现在的心情没有多余的空间无条件容纳感人的故事,只有强烈的猜疑与警戒。”
“续哥一向都是这样。”
终不自觉插了个话,见到二哥的双眼连续射出无形的短针,他只有尽可能地跑开远离危险地带,双手凭着围在高崖边的白色栅栏俯视雾立镇街景。倏地,终的表情转为僵硬,立即探出上半身确认情况接着高声喊着二哥,察觉有异的续随即快步走上前。
“终,怎么了?”
“悬崖边好象有人在求救的样子。”
终断乎把整个身子探了出去,续很快伸出手在三弟失去平衡之前揪住他的裤带。终的视线探索着悬崖,离崖边约五公尺下方的位置有个人影,大概脚滑不小心摔落,此人抓着崖上的岩块,发出微弱的求救声。
“怎么是他?”终叫道。
“你的朋友吗?终。”
“算不上朋友啦,是土产店的老爷爷。”
“哦,他想在那里开分店吗?”
次男的毒舌得不到三男的响应,因为他跨过栅栏爬下悬崖,无暇与兄长做亲情的交流。如果只有自己一人,所谓的危险根本算不上危险,但现在要救出老先生就需要十分谨慎与小心,终以一流的救难队员也无法匹敌的速度敏捷地攀爬到老先生受困的位置,接着往右移动。
“老爷爷,你不要紧吧?来,抓住我的手。”
“啊,真谢谢你。”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是来采山菜的,谁知道会变成这样,唉,岁月不饶人哦!”
“咦?想不到这个季节里还采得到山菜。”
终一边表示佩服,一边将右手伸出准备抓住老人的左手。
此时,默默注视着三男一举一动的续突然高声发出警告。
“终,左边!”
终闻言立即看向左边。
续的手腕一甩,一个跟棒球差不多大小的石头飞向老人,老人的左手奋力往上拨开石头,同时距离终的左侧约一公尺外的崖壁裂开,黑色甲壳质的触手整个窜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