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彷佛风吹或水流般的透明声音。
…………省吾殿下…………
有如落在深渊里的一点光芒。
声音碰触到省吾被封闭在黑暗里的精神——激起了波纹。虽然这是小到不能再小的契机,笼罩在无意识之中的黑暗却急速淡去,觉醒的光芒逐渐扩展开来。
…………省吾殿下…………
…………省吾殿下…………
声音不厌其烦地继续喊着。
随着省吾逐渐清醒,单纯的声音序列也在他的心里产生了意义。虽然大半的意识依旧朦
胧不清——但省吾总算注意到那是一位少女正在呼喊自己的声音。
(……梅莉……妮…………?)
……省吾殿下……
……省吾殿下……
(……不对……?)
那不是梅莉妮的声音。
这么说起来,梅莉妮现在怎么样了呢?只要一想到她的事情,省吾就不禁焦躁起来。没错,因为她受伤了,被子弹击中了,还流了好多血;虽然已经接受过治疗了,但还是没有恢复意识。
……省吾殿下……
……省吾殿下……
声音无视于省吾的混乱继续喊着。
如果不是梅莉妮的声音的话——
(……蓓尔提雅?)
曾和省吾同床共枕过无数次的少女。
同时——省吾也曾在早上被她叫醒过无数次。
不过这也不是蓓尔提雅的声音,她的声音应该更强而有力才对。蓓尔提雅的声音清澈爽朗,忠实地呈现出寄宿在那娇小身躯里的武人魂魄,不是这种柔软纤细……有点超脱尘世的声音。
如此一来——
「省吾殿下,省吾殿下——」
意识总算连上了现实的感觉。
省吾睁开眼睛,面对包围着自己的状况。
「…………」
好亮。
光和风不知从哪里闯进了本应被黑暗封闭的驾驶者室里。
(……风?)
没错,轻抚脸颊的这股触感——的确是风。
不过由于〈雷涅盖德〉假想过『代行者』的毒气攻击,因此〈渎神之主〉的驾驶者室当然也具备了基本的密闭性;也就是说,驾驶者室内原本没有可以让风从外面吹进来的缝隙。
可是……
(……啊啊,对了。)
省吾一边眨着眼睛,一边移动视线追寻着光线的来源——然后他发现了。
扭曲的装甲板之间产生了缝隙……不,用『缝隙』来形容或许有语病,因为该处产生的并不是只能让光线洒落进来的小缝,而是大到足以让一人通过的空隙。
包覆着出入口的厚重装甲板大大地变形了。
这也表示施加在〈渎神之主〉身上的力量有多么地强大。
然后——
「……!」
〈绝对神〉。
省吾总算想起自己正在战斗中的事实。
仔细一看,从装甲板的缝隙间射进来的既不是阳光,也不是月光——显然是圣光。虽然在倒卧的姿势下看不见——不过〈绝对神〉如今恐怕就在附近,并且炫惧着本身威力似地释放出圣光。
然而……
(……我——)
为什么还活着?
而呼唤他的声音又是——
「——特丽法?」
省吾这时总算发现呼唤自己名字的声音是谁。
因为他从未想过居然会在这种状况下听见她本人的声音,所以才会这么晚注意到这点;不过那有点茫然的语气和声音确实属于特丽法斯基亚塔。
「省吾殿下,您醒过来了吗?」
大概是听见了省吾的声音吧?声音的主人这么询问。没错,这个有点奇妙的口吻是在『血族』的『庭园』里成长的特丽法斯基亚塔特有的腔调。
不过……
(为什么特丽法会在这种地方呢?)
「省吾殿下——」
特丽法斯基亚塔从空隙里探出头来。
然而……失明的她并没有看着省吾。由于眼睛看不见的缘故,那双眼睛总是聚焦在无穷远处;不过她的耳朵能透过声音的回响确实地捕捉到对象物的位置。当然,她也不可能无微不至地明白省吾的所有感觉——不过大概感觉得出心跳与呼吸的变化吧?只见特丽法斯基亚塔露出睡眼惺忪的笑容,说着『您没事啊』。
「特丽法——你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呢?」
「……因为有人在叫我。」
「『有人在叫你』?是谁?」
「是——」
轰然巨响盖过了特丽法斯基亚塔的话。
同时冲击晃动着驾驶者室。看到空隙另一头的特丽法斯基亚塔失去平衡,省吾不假思索地伸出手来。
「特丽法!」
特丽法斯基亚塔彷佛掉入坑洞似地滚进了驾驶者室,省吾张开双手抱住了她。
「是〈绝对神〉吗?」
现在这个地方能够发挥如此强大——足以撼动大地的力量的,只有聂罗那具拟神机而已。由于〈渎神之主〉依然倒卧在地上,因此省吾还是看不到〈绝对神〉的身影……不过〈绝对神〉正不断放射出刺眼的圣光。
(糟糕……)
省吾心想。
虽然自己瞬间把特丽法斯基亚塔叫进了驾驶者室里,但考虑到依然危机重重的情况,刚才果然还是应该指示她赶快逃走才对。当然——聂罗也不可能眼睁睁地放过她就是了。
「——是大家叫我过来的。」
特丽法斯基亚塔在省吾的怀里这么说。
「咦……?」
用走调的声音回应了特丽法斯基亚塔后,省吾才注意到那是方才对话的后续。
她正在回答呵你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呢?‘这个问题。
「你说大家——」
「是〈族长〉、是哥哥、是姊姊——就是大家。」
以极为理所当然的语气这么回答后……特丽法斯基亚塔的声音却像是感到困惑似地摆荡起来。
「因为大家一起叫我……所以我不知道那是谁……不过……就是大家。」
看来她虽然听见了『血族』的呼唤声,却无法个别判断出那个声音是谁的样子。那声音听起来像是〈族长〉——也就是特丽法斯基亚塔的母亲,塔耶妮亚塔,同时也像是其它的『血族』。他们的声音特征似乎混在一起的样子。
「不过『血族』的人……」
如果聂罗的话可信,他们全都已经死了。
倘若不是那样的话,〈绝对神〉的那股力量也就无法解释了。他们确实已经惨遭肢解,并且被当成〈绝对神〉的零件使用。
如此一来……
(幽灵?不对——等等。)
这里是索隆,是神实际存在的世界。
所以省吾那个世界的常识未必是正确的。
(就连『神』也是一种类似残存思念的存在。)
那么神之血脉的继承者们身上会不会也发生了同样的现象呢?
奇迹术原本就是仗着神的权能随意操控周遭物质的技术体系,那么自已的意志与话语——虽然并不完全,但那碎片会不会也能像所谓的化石一般,刻印在周遭的物质或自己的遗骸里呢?
(也就是说,『血族』——〈绝对神〉正呼唤着她吗?)
「省吾殿下?」
特丽法斯基亚塔那仍旧傻愣愣的表情里流露出对省吾的关心。看着这样的她,省吾突然冒出一个疑问。
(如果特丽法是被『血族』叫来的——为什么不是去〈绝对神〉那边,而是来到这里呢?不……再说,『血族』又是怀着什么样的想法呼唤特丽法斯基亚塔呢?)
如果是顾虑省吾的生命安全的话,特丽法斯基亚塔大概会直接这么告诉省吾吧?而且省吾也想不到比起塔耶妮亚塔他们的呼唤,这个仍受到气血族b的使命束缚的少女有什么理由要以自己为第一优先。
事到如今,她也不可能还试图跟省吾性交,好得到他的精种。就算特丽法斯基亚塔是个再怎么不知世事的公主,应该也能明白弓这里是战场乙逗点程度的事情才对。
「特丽法……」
「是。」
「『血族』的大家已经——」
说到这里,省吾突然说不出话来了。
她对『死』这种概念到底理解到什么程度呢?在『庭园』里,派不上用场——无法播种和受孕的孩子们就会在『回归尘土』的名义下惨遭杀害。省吾认为那种行为里并没有罪恶感,也认为作为那种前提的『死』对他们来说相当无足轻重。
不过……
(那时特丽法哭了。)
她杀死艾雪的那个时候。
虽然她总是露出和缓的微笑,完全没有换过其它表情,省吾却在那时看见她的眼里流出了泪水。对于不知道朋友这种关系的特丽法斯基亚塔来说,艾雪大概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吧?就算——那是充满欺瞒又自私的关系。
所以她哭了,她的心里确实存在着名为悲伤的感情。
正因为如此……
省吾才会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你的伙伴全都已经死了』。
如果要告诉她的话,省吾就不得不提及她的伙伴们死亡的理由。『血族』因为本身的特异性而被杀害,并且取代了『圣遗物』作为〈绝对神〉的零件——
「……等等。」
「是,我等。」
虽然特丽法斯基亚塔误会了省吾不自觉从嘴里吐出来的呢喃而老实地这么回答——省吾的意识却快速地归纳出一个想法。
『血族。』
『圣体。』
『〈绝对神〉。』
『〈渎神之主〉。』
『同型机。』
『分歧的后裔。』
(对了——虽然忙得没有机会尝试,不过我也是个广义上的『血族』。)
『血族』之长塔耶妮亚塔是这么说的。
那么省吾的身体不也称得上是『圣体』吗?
正因为遗传基因和『神』的很相似,省吾才会跨越世界与世界的障壁被召唤到这个索隆。毕竟召唤术式——就连〈雷涅盖德〉的人也无法彻底理解的样子——是靠着某种『共鸣』将被召唤者拉进这个索隆里的,所以『血族』才会逼迫省吾让特丽法斯基亚塔怀孕生子。
也就是说——
(之前他好像也是这么说的。)
省吾突然回想起来。
(我的『血统比较浓厚』。)
这么说的是同样以救世主的身分被召唤过来的雷奥。
如果和雷奥比起来,省吾的『血统特别浓厚』的话——
(要是……遗传基因和『神』相近的程度与『圣体』的输出功率成正比的话呢……?)
那么省吾和特丽法斯基亚塔的组合不就是一个输出功率相当高的『圣体』吗?〈族长〉之所以特地将她安排给省吾,必然是因为她的『血统也很浓厚』的缘故。
不过……他们两人究竟能补足多少呢?省吾并不清楚正确的数字。
毕竟省吾和特丽法斯基亚塔要对抗的是数百个『血族』份的输出功率。就算他们两人是多么优秀的『圣体』,恐怕也无法让〈渎神之主〉的输出功率凌驾〈绝对神〉吧?
不过……即使如此——
战斗起来应该会远比之前要轻松多了吧?
反倒是聂罗应该会自以为『赢了』而大意轻敌才对。只要用远比被打倒前要强大的输出功率趁隙攻击的话,或许——
「——!」
轰声与冲击再度传来。
没错——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因为〈绝对神〉的攻击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袭向〈渎神之主〉。省吾把手贴上特丽法斯基亚塔的脸颊,并且说:
「特丽法——我有事要拜托你。」
「是。」
『血族』的少女连内容都没听就点了点头。
「只要是省吾殿下的期望,不管是什么我都会去做的。」
「把你的力量借给我……不——在那之前,特丽法觉得这个〈渎神之主〉是什么样子?」
打从以前到现在,她对〈渎神之主〉的运转情况都掌握得相当仔细。
虽然省吾以为她只是从运转的声音推敲出大致的动作——不过如果被『血族』唤来的这件
事是真的,那么她很有可能藉由什么感觉掌握了奇迹术的力量流向。
「御神之力在一个又大又空洞的人形里循环。现在——这股御神之力变得非常微弱。」
特丽法斯基亚塔说。
没错,她果然能够掌握奇迹术的力量流向。因为特丽法斯基亚塔原本就是个语意不清的少女,所以省吾也不知道她的理解到底有多精准,不过既然她本身也能施展奇迹术的话,那么基本的知识应该不成问题才对。
接下来——就看那能在〈渎神之主〉身上应用到什么程度了。
「你能让我和你体内的那股御神之力在〈渎神之主〉体内循环吗?」
「…………」
虽然特丽法斯基亚塔一瞬间彷佛听不懂省吾话里的意义似地歪着头,但她马上重新振作
起精神似地点点头说:
「我……试试看。」
*
〈绝对神〉痛苦地挣扎着。
颤抖的红黑色巨体——一边释放出圣光,一边反复着无意义的动作,简直就像小孩子赌气地直跺脚一般,模样显得相当难看,完全不见宣告新神时的威严。
那也是……〈绝对神〉体内已经没有聂罗•欧托鲁奇的意志运作的证据。
大吵大闹的〈绝对神〉散布着轰声与冲击。
而且——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绝对神〉的钢铁装甲上浮现出如血管般的东西,搞不好是异常活化的『圣体』吧;在〈绝对神〉体内循环的『血族』血肉或许正不断膨胀,试图从内部进出来也说不定。
「这是怎么一回事?」
用双筒望远镜看了拟神机发狂的模样后,杰布隆皱起眉头。
现在采取那种动作并没有意义。
〈绝对神〉确实战胜了〈渎神之主〉,这点绝不会有错。接下来〈绝对神〉只要剥开〈渎神之主〉的装甲,把里头的省吾•香芝给拖出来,一切就结束了。
然而事到如今,〈绝对神〉却采取了奇怪的行动。
当然——〈绝对神〉透过奇迹术进行的『现场直播』也中断了,最合理的原因应该是那具巨大的拟神机发生了什么异常吧。
不过到底是什么异常呢?
是因为在未经启动试验的情况下就匆忙上场,导致某个地方发生了故障吗?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现在正是干载难逢的好机会……不过〈渎神之主〉已经动弹不得了。那么只能将残存兵力集合起来,并且使用一般兵器攻击〈绝对神〉了,可是……
「是故障吗?还是——」
雷奥呢喃似地说:
「打从一开始就被人设计了呢?」
「被人设计?是谁——」
这话说出口后,杰布隆也察觉到了。
巴尔德•柯德兰。
如果那个男人打从一开始就窥伺着这个机会的话——
「对了,虽然对省吾•香芝起不了作用……精神操作系的奇迹术却能在聂罗,欧托鲁奇身上发挥效果……!」
不亲赴战场。
只靠着操纵他人来赢得胜利。
很像那个柯德兰家族的族长偏爱的做法。
「连聂罗•欧托鲁奇也……」
如果连聂罗也只不过是被利用了的话,那会是多么地拐弯抹角——却又可怕至极的谋略啊!就某种意义上而言,这比聂罗的野心还要可怕,甚至远远凌驾只会卖弄力量的神。
「英雄被人杀害,背叛者遭人背叛,最后笑的人是谋略家——吗?」
雷奥以嘲讽的语气低声说。
「以一个英雄故事来说,这结局还真是无聊透顶。」
不久——〈绝对神〉的狂乱平息下来。
全身缠绕着血管图腾的红黑色拟神机就这样伫立不动。
〈绝对神〉的模样显得相当不祥,散发出来的氛围与其说是神,倒不如说更像个怪物;不过也因为这个缘故,现在更不可能会有人试图挑战那个巨人,毕竟连那个〈渎神之主〉都落败了。
不过——
「该说至少还比聂罗•欧托鲁奇好吗?」
杰布隆疲倦似地垂下视线,并且低声说。
如果是聂罗的话,很有可能真的让除了自己以外的人类从这个索隆完全灭绝。不过巴尔德并没有那么极端,从他不像聂罗那样做出呵神的宣言h就可以知道,他打算把聂罗——不,是把〈绝对神〉当成名副其实的傀儡加以操控,并且在背地里支配整个世界。就这层意义上而言,巴尔德可以说比聂罗还要庸俗。
话虽如此……巴尔德既非温情主义者,也不是个道德家。
只要被视为阻碍的人,他都会毫不留情地加以杀害。这个索隆恐怕将会以〈雷涅盖德〉为中心,剧烈地吹起一大股整饬的风潮吧?人类灭绝与大量屠杀。如果要说哪边比较好的话,自然是后者——话虽如此,人们也无法欢迎这种结果。
只不过……
「…………喂。」
雷奥突然说:
「因培拉斯家的族长大人。」
「……什么事?」
「是我看错了吗?我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可能的东西。」
「…………?」
是什么东西——在开口这么问之前,杰布隆就已经抬起头来了。
然后在该处……他看见了——
一个巨大的黑色人影正耸立在〈绝对神〉背后。
「……什么?」
彷佛〈绝对神〉的影子化为『代行者』从地上爬起来一般——那是一幅极为异样的光景。不过就连杰布隆也能马上明白那并不是『代行者』。
那个黑色的人型有厚度,也具有身为团块的重量感。像是要证明这点一般,地面又传来了新的轰声。
当然,那才不是什么影子。
那是——
「〈渎神之主〉……!」
亲眼月赌了名副其实的奇迹——超越道理与常识的事情后,人往往会表现出这种反应。
杰布隆的声音因洋溢着激情而不住颤抖着。
*
「……〈渎神之主〉?」
在位于『圣庙』最深处的密室内,巴尔德惊讶地高叫。
「居然还能动?怎么可能——」
虽然巴尔德基本上处于操纵聂罗的立场——但两人的连系不像聂罗操作〈绝对神〉那样紧密,只要看了〈绝对神〉或〈渎神之主〉的战斗情况就能明白,过度的同步是把双面刃。痛苦与疲劳很有可能会朝自己逆流回来。
因此,巴尔德将〈绝对神〉细部的控制全交给了聂罗。
他操控的奇迹术式基本上只有剥夺聂罗的自由意志,以及取得视觉与听觉情报的机能。简而言之,他只要命令聂罗『战斗』,然后静静地观察情况就好。
正因为如此,看到〈渎神之主〉神不知鬼不觉地从〈绝对神〉背后站起来的那个瞬间,巴尔德惊愕得全身都竖起了寒毛。由于未亲身站在战场上,因此他欠缺用肌肤——用皮肤方面的感官察觉危险的敏锐度。
如果〈渎神之主〉具备着如往常般的力量,应该就能确实地破坏〈绝对神〉吧?
只不过——
「……算了,虽然出乎意料之外……」
但这种事态还不至于无法应对。
巴尔德的动摇仅是几秒钟内的事情。
他眯起了眼睛,以比刚才更为冰冷的声音命令傀儡。
「聂罗•欧托鲁奇,和〈渎神之主〉战斗,把它的四肢全都扯下来。」
一旦被剥夺了四肢,就算是〈渎神之主〉也不可能继续移动。虽然要完全破坏〈渎神之主〉是件很简单的事情——但就如同刚才对聂罗说过的一样,巴尔德还打算把〈渎神之主〉与省吾挪作他用。
〈绝对神〉面对着〈渎神之主〉重新摆出架式。
钢铁的绝对神一边释放出爆炸性的圣光光量——一边傲然地高声吼叫。
*
同一时刻。
〈富尔伐斯〉内——蓓尔提雅正从姬巫女专用座席里挺出身子,紧盯着水晶盘不放。
「省吾殿下……?」
不可能。
〈渎神之主〉的感觉同步已经被姬巫女们给强制切断了。当然,蓓尔提雅她们正在进行重新连接的手续——不过不知道是不是〈绝对神〉的攻击造成〈渎神之主〉的几个装置破损的缘故,别说是远端操控,就连各种通讯都中断了。蓓尔提雅她们完全不清楚省吾现在到底是处于什么情况。
然而〈渎神之主〉站起来了。
是省吾自己将感觉重新连上了〈渎神之主〉吗?
即使如此,现在的〈渎神之主〉是靠着姬巫女们从贫乏的『圣体』里勉强筹措出足够的圣光才得以运作,就算省吾将感觉重新连上了〈渎神之主〉……也不可能进行复杂的调整:如果没有姬巫女们的支持,〈渎神之主〉甚至连站都站不起来才对。
而且……〈渎神之主〉的膝关节已经到达极限了。
右臂被扯断的结果,导致整体的重量产生了变化。这可不是使尽力气就能勉强站起来的状态——
「为什么……?」
「测量值传过来了。」
安洁莉特对蓓尔提雅这么说。
只不过——那总是平淡冷静的声音里却蕴含着些许兴奋。
「圣光光量增加中。虽然还不及〈绝对神〉……却大幅超过了体内搭载的『圣体』可能产生的理论值。」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
蓓尔提雅回头这么问,不过安洁莉特似乎也不清楚的样子。
『虽然我正试着重新连接回路——』
哈杰姐以困惑的声音这么说:
『不过被弹开了。』
「被弹开?你是说无法连上回路吗?」
『思,恐怕是优先顺序被改写的缘故吧——这是什么?』
哈杰妲半是悲鸣的声音传来。
『主控制术式重新启动?我没有下过这样的指令——』
「……发生了什么事?」
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蓓尔提雅也混乱不已。
只不过——
『……原本——』
瑟妮卡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
『〈渎神之主〉的控制术式几乎都是用在抑制(圣遗物)与控制人型筐体上。既然前者已经不需要了——那么后者也可以轻易取代了,好比有擅长奇迹术的人将自己控制肉体的方式转印到〈渎神之主〉身上,或者是把自己当成媒介,好让省吾殿下直接连上〈渎神之主〉。』
当然,那是一种禁用的手段。,
那也代表着省吾将与〈渎神之主〉更深入紧密地结合在一起,反射速度和反应效率或许会因此上升也说不定;不过在最糟糕的情况下,省吾的自我恐怕会被〈渎神之主〉侵蚀而无法与奇迹机关分离。如果有人居中作为媒介的话,甚至连那个人的自我都有可能变得混浊不清。
『不过那种事情……要怎样才能办到呢?』
『特丽法斯基亚塔人在哪里?』
「……!」
这时,蓓尔提雅总算想起了那个『血族』的少女。
『虽然我们就这样把她留在宅邸里头了——可是……』
「该不会——」
『她自己本身就是所谓的『圣体』块——这么说起来,省吾殿下本人应该也是广义的『血族』才对,那么『圣体〔的数量增加这点也说得通了。不过压倒性的不利状况依旧没变就是了。』
「可是……」
总之,〈渎神之主〉站起来了。
那已经是姬巫女们无法触及的范畴,同时也是名副其实的奇迹。自己的预测几乎都变得不可信,就连瑟妮卡的说明也只是可能性较高罢了,最后还是不脱推测的领域。
「省吾殿下……」
〈渎神之主〉绝非处于优势。
它的右臂已经被扯掉了,而且就算站起来,那身站姿也感觉不出力量。勉强直立起来的
〈渎神之主〉——给人一种很快就会被〈绝对神〉再度击倒的印象。
即使如此,〈渎神之主〉——省吾还是试图一战。
水晶盘中的黑色拟神机朝〈绝对神〉踏出了一步。
*
驾驶者室里充满了眩目的白光。
不用说,强烈却又不带任何热度的冰冷白光正是圣光。
至今为止,驾驶者室里曾经有好几次充满了圣光。
不过这回的情况却有点不同。
「……只要肯做还是办得到嘛。」
省吾露出无畏的笑容,低声表示。
这样的他——以及坐在他的膝盖上,同时双手紧紧缠绕在他脖子上的特丽法斯基亚塔正在发光,确实称得上是一幅相当异样的光景。就算是『血族』使用奇迹术的时候,也不曾像这样子全身发光。这是省吾和特丽法斯基亚塔这种『血统浓厚』之人的特异性吗?还是他们直接与〈渎神之主〉的奇迹机关相连的缘故呢?省吾并不清楚。
「特麓法,你没事吧?」
「是……我……没……事。」
特丽法的声音比平常更模糊,恐怕她的意识有大半都耗在省吾与〈渎神之主〉的连接及控制上吧?毕竟一个活生生的少女正在代理庞大的装置与五位姬巫女们共同进行的作业,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总之,现在不是长期抗战的时候。)
战法基本上没有改变。
(……一样瞄准要害攻击。)
省吾一边用再度透过感觉同步连上了〈渎神之主〉的视觉紧盯着〈绝对神〉,一边这么想。他已经没有耍小花招的余裕了,而且在机体控制几乎全都仰赖待丽法斯基亚塔的现在,人体不存在的武器——像〈破神之弓〉那样的奇迹武装恐怕也不可能展开吧?
当然,〈渎神之主〉也失去了〈诛神之刃〉和整条右臂。
所以——省吾剩下的武器只有左臂跟两只脚而已。
(只要还能直接攻击对方的话……)
虽然是原始至极的攻击方法,但经过奇迹术的加速与加重后,〈渎神之主〉的一击甚至足以粉碎山巅。就算无法一击破坏〈绝对神〉的整个机体,只要能够让里头的聂罗失去意识还是什么的就够了。在驾驶者失神的这段期间内,〈绝对神〉也只不过是个巨大的人偶罢了。
〈渎神之主〉提起左臂。
同时双腿也像是撞击大地似地向前冲去。
不过——
「……!」
不知道为什么,刚才一动也不动的〈绝对神〉突然举起了右手。
当然,彼此之间还不到拳头可以触及的距离。
这样的话——
「呜……!」
省吾瞬间让〈渎神之主〉往一旁闪去。
在横向移动的视野之中,省吾看见〈绝对神〉的右腕上形成了又长又大的半透明炮身——〈破神之弓〉。
〈渎神之主〉左手贴地,沉下身子。
在下一个瞬间,炮击的白光擦过〈渎神之主〉的头顶上,划破大气的轰声也紧接着传来。
密度因庞大热量而产生变化的空气轰轰作响,同时卷起了漩涡,被扬起来的砂尘如雨滴般啪啦啪啦地打在〈渎神之主〉的装甲上。
(不妙——)
〈绝对神〉的动作出乎意料地快。
那显然比〈渎神之主〉展开炮身射击要快多了。要是省吾的判断晚了一瞬间的话,〈渎神之主〉恐怕就会被炮击给正面击中了吧?因为省吾无法正确得知对方以多大的输出功率进行炮击,所以也不清楚那会对〈渎神之主〉造成多大的损伤,不过……
「这代表游戏时间已经结束了吧?」
省吾说。
虽然在毫无任何宣告的情况下突然改变战术,可以说一点也不像聂罗的行事风格……不过如果硬要说的话,聂罗一直以来的表现实在是太悠哉了。如果省吾站在聂罗的立场,应该打从一开始就会采取这样的战术吧?
然而……
(我该怎么接近〈绝对神〉呢?)
尽管〈渎神之主〉的迫击炮还有多余的子弹,不过在〈绝对神〉正探察着奇迹术的情况下,几乎无法发挥欺敌的效果。虽然省吾和符丽法斯基亚塔将自己的身体当成『圣体』使用后,〈渎神之主〉的输出功率确实上升了——但以一个奇迹机关而言,〈渎神之主〉同时也变成一种相当『显眼』的状态。
(这样的话……)
省吾将意识集中在左手上。
然后——
「特丽法,将力量之流集中在——」
「……左手……上……」
仿佛就算省吾不说到最后也能明白一般,特丽法斯基亚塔这么回答。
接下来——不知道〈绝对神〉是不是打算攻击〈渎神之主〉的脚,一记〈破神之弓〉贴地低飞而来,〈渎神之主〉奋力一跳,闪过了这记攻击,并且乘着着陆的速度拔腿飞奔起来。省吾一边感受着满涨的力量,一边将左拳打向地面。
在一阵宛如大型炸弹爆裂般的轰然巨响之中,大量的土砂飞扬起来。
那不是单纯的爆炸,而是以奇迹术加速及加重过的一击,一瞬间爆发性性地扩展开来的圣光,大概能让〈渎神之主〉躲过奇迹术的探察吧?
(然后——)
攻击要害。
对手应该很清楚这点才对,那么在这个欺敌攻势后,保护自己最大的要害才是最理所当然的行动。具体来说就是保护〈绝对神〉的脖颈部——驾驶者席一带。
包含手臂在内,所有的防御当然也会集中在上半身。
不过——
「特丽法!」
「…………」
虽然特丽法斯基亚塔并没有回答,省吾却能感觉到她再度依照自己的期望调整了力量之流。
〈渎神之主〉轻轻一跳,缩短了敌我之间的距离,钢铁的巨大身躯乘着惯性在空中滑行。省吾将用在移动上的力量切断——并且集中在一点上。
然后——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渎神之主〉一击命中了〈绝对神〉。
〈渎神之主〉的飞踢不是击向〈绝对神〉的头部——而是右膝。
既然〈绝对神〉能像人体一样活动,就表示它具备了同样的关节,同时也怀有相同的弱点。一旦膝盖被破坏了,就算是〈绝对神〉也难以活动吧?
巨大的钢铁互相撞击发出了破钟般的声音,回荡在布满朝霞的天空里。
省吾感受到关节碎裂的触感。
而且还是两种触感。
「呜啊——」
〈绝对神〉的关节碎裂的触感。
还有〈渎神之主〉的关节碎裂的触感。
经过刚才的一击,〈渎神之主〉原本就已经受损的右膝彻底地毁坏了。不管要跑要走,〈渎神之主〉都已经办不到了——不过这样就够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省吾一边忍受着逆流回来的痛苦,一边操控〈渎神之主〉。
虽然方才的攻击就形式上而言是飞踢——实质上却是先冲撞脚部的身体撞击。两具钢铁之神彼此纠缠,并且在地面翻滚;停不下来的巨大身躯一边往旁边滑去,一边挖起大量土砂。
在这过程中,〈渎神之主〉伸出左手勒紧了〈绝对神〉的脖子。
(这样的话——!)
在完全接触的状态下,力场等奇迹术的防御就不成意义了——毕竟那终究是挡在自己与敌人『之间』的『盾牌』。如此一来,接下来防御的强度便纯粹取决于建材的坚固程度。
「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省吾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同时〈渎神之主〉用左臂绕过肩膀,勒住了〈绝对神〉的脖子,仿佛试图从背后紧紧缠住对手一般,既然拟神机不可能会窒息——那么省吾的目的当然不是『勒紧』脖子,而是『折断』脖子。当然,就算聂罗在这过程中因为剧痛而失去意识也无所谓。
无论如何,省吾的计策进行得一如预期中顺利。
接下来只要尽全力维持臂力就赢了——
『呜呃……』
突然间,一阵异样的声音传来。
省吾花了几秒钟才发现透过通讯回路传来的声音是来自于〈绝对神〉。
『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意义不明的叫声不断传来。
那是聂罗因为过于痛苦而发出的悲鸣吗?毕竟〈绝对神〉的脖子被〈渎神之主〉用足以折断的力道紧紧勒住,就算他会发出这种声音也不奇怪。
不过——情况有点不大对劲。
「聂罗•欧托鲁奇!」
省吾像是说给自己听似地大叫。
「是我——赢了!」
『……那倒未必。』
一个第三者的声音溜进来。
不,不对——那的确是聂罗的声音,不过他同时也正高声惨叫。冷静至极的声音就穿插在惨叫与惨叫的空档之间。
这是什么?
发生了什么事情?
聂罗到底是——
『现在的聂罗•欧托鲁奇终究只是我的傀儡罢了。』
聂罗这么说。
正在说话的是聂罗。
可是——不对。
正在说话的是另一个人。
『而且对〈渎神之主〉与〈绝对神〉来说,驾驶者只不过是可以替换的一个零件罢了,就算聂罗•欧托鲁奇感受到脖子快被折断般的痛苦而挣扎不已,我也完全不在乎。』
彷佛要验证这段话一般,〈绝对神〉将双手伸向背后,抓住了〈渎神之主〉的头部,〈渎神之主〉被钢铁手掌从左右两边夹住的头部发出令人嫌恶的嘎吱声。
『所以我命令聂罗•欧托鲁奇『就算对方想折断自己的脖子也没关系,把对方的颈骨折断』,不过你没办法这么做吧?』
「你……你是谁?」
省吾忍着剧痛大叫。
『你不知道吗?』
省吾记得那从容不迫又有点冰冷的语气。
让人联想到猛禽类的眼神闪过他的脑海里。
「巴尔德•柯德兰……?」
『没错。』
声音的主人承认了。
『如果你不想猝死的话,就快点解除感觉同步吧。怎么……尽管放心吧,我不会杀你的,毕竟你是贵重的『血族』,我还得让你跟『血族』的女孩及表妹一起量产『圣体』才行。』
「…………」
这话的意思是允许自己作为种马活着,并且不断生下如家畜般的孩子,好让他像『血族』那样肢解,当作『圣体』吗?
「你……」
聂罗并不正常,欧托鲁奇家族年轻族长的价值观确实错乱了。
不过这个巴尔德•柯德兰冷酷无情的程度更是……
「你……你简直不是人…………!」
『我当然是人,没有什么比我更像人了。』
没错。
打从『神』在很早以前被谋杀时起就没有变过。
为了自己的欲望而杀害他人,表面上高举着道德的旗帜,背地里却若无其事地拟定黑得发紫的诡计……人类——确实就是这种存在。
『人就是人,既不在这之上,也不在这之下。像那种刻意让自己成为神的疯狂企图,我连想都没想过。』
巴尔德反而以劝戒般的语气冷静地这么说。
*
〈渎神之主〉试图折断〈绝对神〉的脖子。
〈绝对神〉试图扭断〈渎神之主〉的头颅。
如镜像般相似的两具神抓着彼此的身体,就这样陷入了胶着状态。
蓓尔提雅她们依旧透过水晶盘观望着这种情况。
「省吾殿下……」
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事情是自己能做的了。
明明心爱的省吾正拚死一战,自己却完全帮不上什么忙……或许有,自己却想不到,脑海里只有焦躁感不停空转,完全无法正常思考。这种情况让蓓尔提雅焦急得握紧自己座位的扶手。
或许哈杰妲和瑟妮卡也是一样的吧?
从刚才开始,透过通讯回路传来的尽是哈杰妲呜咽般的声音,瑟妮卡则是保持沉默:就连蓓尔提雅背后的安洁莉特也已经停下了双手的动作,目不转睛地盯着水晶盘。
蓓尔提雅一度以为省吾赢了。
就在〈渎神之主〉抓着〈绝对神〉的脖子时。
然而〈绝对神〉不以为意地将手伸向背后,抓住了〈渎神之主〉的头。只要感觉同步没有切断,聂罗•欧托鲁奇7应该会饱尝脖子被扭断般的剧烈痛楚才对,然而〈绝对神〉并没有松手的迹象。
如果纯粹比力量的话,〈绝对神〉还是比较强。不管是瞬间的臂力也好,持久力方面也好,使用了所有『血族』的〈绝对神〉大概还是占了上风吧?
因此——〈渎神之主〉最后还是会败北。
这是再明确不过的结论了。
「…………」
蓓尔提雅交缠起双手的手指,并且将手靠在嘴边。
那是——在这个神早已死去的大地里毫无意义的动作。
如果省吾或花梨就在旁边的话,大概会发现那是一个『祈祷』的形式吧;不过这个索隆里原本就没有向神『祈求』什么的习惯,只是平伏在地上等待诅咒通过——那才是这个世界里的人们面对神时的基本姿势。
所以蓓尔提雅的动作几乎是偶然下的产物。
不过……
「…………」
蓓尔提雅闭上眼睛,合上双手。
有如提防着即将到来的败北悲剧,又有如胎儿般缩起身子僵住不动的蓓尔提雅——并没有察觉到……
自己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光点。
那是宛如萤光般……不带热度的小小白光。
光芒就像呼吸似地明灭闪烁。
然后——
*
两具铁神交战的轰声也传到了省吾他们的宅邸里。
有如雷电的圣光不时闪过窗外,让天空看起来就像要烧灼起来一般。光从这一鳞半爪也能强烈地感受到——巨大的力量奔流是多么地绝对,而光凭人类的力量又是多么地遥不可及。说起来,那就跟逼近而来的龙卷风和海啸一样,只要被卷进去就一定会死;如果是精神不够强韧的人,大概会不假思索地选择逃离这里吧?
不过——
「…………」
花梨仍旧坐在椅子上,并且叹了口气。
老实说她很害怕,怕得不得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不过——身负重伤的梅莉妮正躺在她的眼前。
虽然梅莉妮一度恢复了意识,但之后又再度陷入了昏睡状态。
花梨无法做出扔下她逃走的行为。就算真的能办到——花梨也知道往后自己将留下一生无法抹灭的悔恨。
另一个原因是省吾。
如果他输了的话,结果也是一样的。
身为区区一个异世界人的自己之所以能勉强受到〈雷涅盖德〉的庇护,是因为自己能够成为当作威胁省吾的人质;一旦省吾不在了,顿时失去了庇护的花梨恐怕会被放逐到这个索隆里,再也回不了原本的世界。姑且不论那是否是导致立即死亡的结果——花梨也不难想象自己将陷入死了还比较好的状态,毕竟省吾的败北意味着那个聂罗将以支配者的身份君临这个索隆。
从宅邸的户外……完全无法得知战况。
不过花梨也知道省吾获胜的几率极低。
如果可以的话,花梨也想帮上什么忙——但自己恐怕只会扯他的后腿而已吧?虽然活用丰富的知识构思战术——这种事情自己也办得到,但在自己沉睡的期间内不停战斗,打倒了好几具『代行者』的省吾,可以说是武术上的高段位者,这样的他不可能需要由不识实战的自己提出纯理论性的建言。
所以花梨只能待在这里看护梅莉妮而已。
为了让省吾至少能够在无后顾之忧的状态下战斗——就算如此,花梨也没有什么失去可做;即使事后表示世界的命运在自己呆坐时就已经决定好了,花梨还是会留下某种无法释怀的心情。
「在这个索隆里……」
就连祈祷也是没有意义的——这点花梨再清楚不过了。
神已死去的世界,神已离去的世界。
事到如今才向神求救也未免太自私了。
只不过……
「……省吾……殿下……」
「——!」
零星传来的声音让花梨慌慌张张地回过头去。
不过梅莉妮并没有恢复意识。
那只是单纯的呓语罢了。
「……省吾……殿下……」
依旧昏睡的梅莉妮低声说着梦话。
美丽的少女彷佛忍耐着痛苦般,双手紧抓着毛毯,并且一味地呼唤她深信不疑的英雄,表情里看不出装腔作势的余裕,只有纯粹的感情爆发化为语言,并且从那樱花色的唇里流泄出来。
不过……正因为如此——
「……祈祷……吗?」
不是对谁祈求什么。
只是纯粹地——在尽了所有人事后,期望『能得到好的结果』,花梨觉得自己做得到这种程度的事情。不是拿神当做搪塞不合理的借口,也不是因为怠慢与死心而放弃努力,只是单纯且强烈地希望能够如愿,这种心情绝对不可能是什么坏事才对。
人们称其为希望。
所以……
「是啊,我也来试着祈祷看看吧。」
花梨闭上眼睛,低声说道。
她交缠起双手的手指摆出祈祷的姿势,或许只是自我欺瞒也说不定……即使如此,花梨仍觉得那比惴惴不安地空等要有意义多了。
在轰声与震动的包围下,两位少女真挚地祈祷着。
她们并非对着某人祈祷。
只是单纯地怀着希望而已。
不过——
「…………」
因为梅莉妮失去了意识,花梨紧闭着双眼。
所以现场没有人注意到那种现象。
凭空产生的小光点。
神圣的白色光辉毫无前兆地从梅莉妮上方与花梨面前冒出来。
如果梅莉妮还有意识的话,或许会发现那光芒的色泽跟圣光很像吧?不带任何热度的白光……轻飘飘地在空中浮游,但不久后便漂出了窗外。
如果花梨睁开眼睛看了眼前的光景,然后为了确认由自己产生的光芒去了哪里,随着光芒的移动一起将视线投向窗外的话——恐怕会看见一幅令人惊愕的光景吧。
如白雪般纷飞的无数光芒。
每一个光芒都比指头还小——却彷佛从地面、树木,以及虚空中渗出来般地突然出现。然后又有好几个好几个、数也数不清的光芒接连出现。
那是一幅异样的奇妙光景。
但是——又美得慑人。
和落下的雪相反,那些光芒缓慢地明灭闪烁,并且画着螺旋线,朝天空飞去。
*
「什么……这是?」
面对如水泡般涌出的成群光芒,杰布隆•因培拉斯茫然地低喃。
不带热度的白色光辉很像圣光。虽然很像圣光——然而这数量也未免太多了。就算每个光点都很小,全部聚集起来应该也有相当庞大的数量才对。
这种东西到底是怎么产生的呢?
杰布隆的周围没有半个人正在施展奇迹术……不,他们早就已经分解了所有拟神杖,并且将里头的『圣体』都装进〈渎神之主〉体内了,所以现在这里应该没有能够用来产生圣光的『圣体』才对。
然而圣光不断地涌现出来。
「……雷奥•笹原•史普林菲尔德?」
他回头望向第二代救世主。
虽然不清楚原理,但杰布隆认为——这或许是他搞的鬼。
不过……
「——思?」
雷奥在不知不觉中从杰布隆的身旁消失了。
「他去哪了?」
「啊……不,这个……」
随侍在杰布隆身边的部下们面面相觑,并且支支吾吾了起来。
「那个……我们才稍微瞥开视线,他就……」
看来雷奥似乎前往了某个地方。
的确,〈渎神之主〉与〈绝对神〉的战斗,以及这群光芒的产生——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场面接连发生,就连杰布隆也被吸引了注意力而没有察觉到雷奥的动静,如果只责备部下们就太苛刻了。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是吉兆?还是凶兆?」
「…………」
当然,没有人能回答杰布隆的疑问,
他们只能茫然地观望着向上飞扬的光芒而已。
*
「——什么?」
那样的状况并没有明确的分界线。
在不知不觉中就开始了。
「这是……」
巴尔德正透过聂罗这个转播器偷窥着〈绝对神〉的视觉情报,同时讶异地大叫。一开始以为那是传送情报时混入的某种杂讯,但他错了……它们确实作为现象——作为事实存在于那里。
大量光芒缓缓包围了〈渎神之主〉与〈绝对神〉,逐渐卷起漩涡。虽然这些光芒很像圣光——但是现在这个索隆里还有异于〈绝对神〉和〈渎神之主〉的某种存在能产生这么多圣光吗?
而且这些光芒的总量恐怕比〈绝对神〉的瞬间最大圣光释放量还大。
不可能,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
不过——
「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巴尔德皱起眉头低喃——这个密室里却没有半个人能回答他。即使有谁在场,能够确切回答这个问题的人恐怕也不存在于这个索隆里吧?
大量光芒在不久后开始改变动向。
漩涡缓缓地向内收敛,倾注在抓着彼此头部的两具钢铁之神身上。
叽咿咿、叽咿咿——〈绝对神〉与〈渎神之主〉一边发出刺耳的钢铁摩擦声,一边继续进行殊死之战。原本两具钢铁之神的斗争场面可谓栩栩如生,却因为不断洒落的光之粉雪而显得相当缺乏真实感。
不久……
*
省吾的意识染上了绝望的黑暗与剧痛的深红。
「呜……啊…………!」
他已经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了。〈绝对神〉的输出功率依然远胜于〈渎神之主〉,如果只比臂力和持久力的话,省吾绝不可能会有胜算。
况且对手早已不是聂罗•欧托鲁奇了。
用奇迹术把他当成牵线人偶般操控——不,把他当成〈绝对神〉的半自律控制零件使用的巴尔德•柯德兰才是真正的敌人;然而省吾无法攻击巴尔德,甚至连对方身在何处都不知道。相较之下,巴尔德却将聂罗化为名副其实的傀儡,并且利用他发动乱七八糟的攻击。
〈渎神之主〉试图折断〈绝对神〉的脖子。
〈绝对神〉试图压烂〈渎神之主〉的头颅。
两具钢铁巨神就这样抓着彼此的头,持续发出刺耳的钢铁摩擦声。
当然……省吾可以切断感觉同步,好逃离这股剧烈的痛楚——不过那一瞬间,他就真的败北了。
「啊……啊……啊啊啊啊…………一
「省吾殿下——」
当驾驶者席上的省吾一边呻吟,一边用足以捏碎扶手的强大力道抓着它时,特丽法斯基亚塔——因为她并没有和〈渎神之主〉进行感觉同步,所以不会像省吾那样痛得直打滚——担心似地这么询问;然而省吾甚至连回答她的余力都没有。
剧痛与绝望搅乱了他的精神。
在死命忍耐着痛苦的同时——省吾的心底某处也有另一个自己想干脆承认败北,好让自身获得解放。巴尔德也说过不会杀死自己,所以就算屈服了也无所谓;而且就算再怎么忍耐,也无法突破眼前的局面……
(不行!不行!)
省吾这么告诉自己。
(要是在这个时候屈从巴尔德•柯德兰的话,我又是为了什么——)
而在这个世界里战斗呢?
因为想要一个人人都能凭自己的意志掌握明天的世界。
因为不想让茉莉和艾雪那样的悲剧再度上演,因为想让特丽法斯基亚塔从『血族』疯狂的业障中解放,省吾才会一路奋战到现在。
然而——
(可恶……不过……我已经束手无策了……)
意识彷佛就要中断了。
要是失神的话,省吾的败北就确定了。
不过——
突然间——什么东西接触了省吾。
(…………!)
某种异质的东西插进了感觉同步的奇迹术回路里。
特丽法斯基亚塔大概也感觉到什么了吧?只见她带着一脸傻愣愣的表情歪着头。
然后——
(什……什么人?)
没有任何话语回应省吾。
唯有某种如波涛般的思考碰触到省吾的意识……不,那真的是思考吗?如果植物有意识的话,或许就像是这种东西也说不定——碰触到省吾精神的思考正是如此地平坦、稀薄、淡泊,以及暧昧。
只不过——
像是嘲笑、像是惊讶,又像是觉醒一般。
这种看不见的『波浪』轻抚着省吾的意识。
他记得这种触感。
(该不会……)
省吾曾在〈渎神之主〉的体内见过他好几次。
一开始以为他是敌人,接着对他产生了兴趣;不知不觉中,他变成省吾商讨对策的对象——最后省吾和他互相理解了彼此。或许他只是本人的影子、只是烙印在遗骸里的残像也说不定,不过省吾甚至对他产生了某种友情。
(『神』——)
省吾听说〈渎神之主〉体内的『圣遗物』完全丧失了特性。
它已经是普通的尸体——神的亡骸已经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了,所以省吾才会以为『神』这回真的死去,并且完全消灭了。
不过……所谓的死——
指的就是消灭吗?
就像不可能无中生有一样,有也不可能急转为无。就真正的意义上而言,『消失』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不管是什么东西,事实上都只是分解、扩散,并且稀薄化到人类无法认知而已。万物变迁,物质在巨大的环里不断地循环。
那么……『神』不也是如此吗?
(你——)
或许现在才成了真正的神也说不定。
舍弃了肉体。
舍弃了妄执。
或许这和舍弃了人类的本质同义也说不定,不过相对地,『神』也因此化为永恒、化为无限——变成了遍及这个名为索隆的世界而存续下去的东西。
所以——
——哎呀哎呀,你还真会给人添麻烦啊。
这句话或许是省吾为剧痛所苦的意识所制造出来的幻听也说不定。
就连那个『神』也是省吾的人格与『圣遗物』的反应制造出来的东西,因此并不是早已死去的『神』本身,只不过是名副其实的残像罢了。
不过如果是那个『神』的话,的确很有可能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然后——
(…………!)
光芒——爆发开来。
急剧上升的『力量』奔流如血液般在全身奔走,让省吾不禁咆哮起来。
*
观望两尊巨神交战的所有人皆感到惊愕不已。
不管是姬巫女们也好,杰布隆也好,〈雷涅盖德〉的人们也好。
还是受这场决定世界未来的战役吸引而聚集过来的人们也好。
所有人……均一次又一次地目击了常识所无法解释的事情;然而过于巨大的〈渎神之主〉与〈绝对神〉原本就大幅脱离了人类的常识所能适用的范围。
况且在这个名为索隆的世界里,所谓『奇迹〔只不过是一个极为通俗的单字罢了。毕竟奇迹术理所当然地存在于常识的范畴里,身为根源的神则是诅咒世界之人的别名,同时神所成就的事情也绝非什么让人心怀感激的东西。
所以那对人们而言根本就不是奇迹。
「那是……什么?」
某个人喘息似地说:
「那也是……〈渎神之主〉的力量吗?」
「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事情——」
另一个人回答的声音也颤抖着。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因为身为〈雷涅盖德〉最终兵器的拟神机正发挥连负责整备的人——连熟知构造与机能的人也无法想象的力量。
「那是……自我修复机能吗?」
「这才不是那种东西……!」
首先是巨大的右臂腾空浮起来了。
被〈绝对神〉扯下来扔在一旁的巨大铁腕一边旋转着浮出树海,一边抖落树木及土砂。
钢铁手臂自己在空中浮游,完全没有任何支撑物。
这不是奇迹术——〈渎神之主〉已经没有那种输出功率了,就算有,它的体内也没有搭载这种机能。
然后在下一个瞬间,钢铁手臂以惊人的速度抓住〈绝对神〉的脸。
如蜘蛛的脚一般张开五指抓住了〈绝对神〉的头部后,钢铁手臂就这样将断面移向〈渎神之主〉。
然后,……『复原』开始了。
既不是什么修复,也不是再生。宛如时间逆流一般……一幅异样的光景就在该处展开了。
在无数白光的包围下,断裂的动力管、装置以及装甲自己爬起来,和分离的另一部分结合、融合,然后化为一体。断裂的组件正在进行的并非自我修复机能那种机械性的东西,钢铁愈合的样子反而比较接近生物的再生……不过〈渎神之主〉根本就没有这样的机能——如果有的话,〈渎神之主〉根本就不需要什么整备员。
被破坏的部分逐渐恢复原状。
这正是名副其实的复原。
不过——到底是什么力量才能造就出这种奇特的现象呢?
在茫然……或者该说是目瞪口呆的人们关注下,〈渎神之主〉被扯断的右臂宛如梦幻一场般逐渐恢复原状。
而且——
「喂……喂……那个……!」
某个人依然以充满畏惧的声音说。
现在的〈渎神之主〉已经变成右手抓着〈绝对神〉的头,左手则紧紧地缠着对方脖子的姿势。
而且——两具拟神机所发出的声音也产生了变化。
钢铁摩擦的嘎吱声变得格外响亮。
任谁都知道那道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是〈绝对神〉的脖子。
仔细一看,〈渎神之主〉的右手手指也陷进〈绝对神〉的头里,将装甲凹成了研钵状。相较之下,〈绝对神〉绕向背后的手却已经快要松开〈渎神之主〉的头。
哪边占了上风,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绝对神〉——操纵聂罗的巴尔德大概也很清楚这点吧?
所以红黑色的拟神机突然改变了战术。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发出格外高亢的咆哮声后,〈绝对神〉终于放开了抓住〈渎神之主〉的双手,并且用缠绕着圣光的拳头攻击〈渎神之主〉的手臂,攻击里恐怕灌注了击碎用的奇迹术吧——在〈渎神之主〉因冲击而放松了指头与手臂的那一瞬间,〈绝对神〉以和巨大身躯不搭调的灵巧动作摆脱了〈渎神之主〉的束缚。
〈绝对神〉用力地踩着大地移动。
如地鸣般的轰声舆微弱震动袭向每个人。
不过在远处观望的人们眼中,那副模样和宣告自己是神的巨神极不相配……甚至显得有些惊慌失措,毫无威严可言——也可以说是现在的〈绝对神〉已经没有任何余裕的证据。
〈渎神之主〉就是如此地强大。
可是——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呢?
暂时拉开了距离后,〈绝对神〉转过头来,重新面对〈渎神之主〉。
〈绝对神〉双手交叉,一副像是在蓄积着什么的样子——然后在下一个瞬间,它将手臂伸向〈渎神之主〉。沿着其双手形成了半透明的圆筒,同时圆筒底部冒出了大量白光。
两管——(破神之弓)。
或许巴尔德判断无法以格斗战取胜吧?
强烈的冲击波与热风以〈绝对神〉为中心逐渐扩展开来,它所发射出去的两记〈破神之弓〉划破虚空,袭向〈渎神之主〉,不管是要逃向左边还是右边,宛如左右包夹般的攻击应该都能命中〈渎神之主〉才对。
不过……
「——咦?」
某个人脱口发出了走调的声音。
在命中〈渎神之主〉之前——
白光的弹道扭曲了。
「什………」
不,不对。
白光确实命中了〈渎神之主〉举向左右两边的手掌;然而光击既无法粉碎,也无法灼烧对手,就这样徒劳无功地朝天空飞去。
这——虽然不可能是省吾为了报一箭之仇就是了——跟之前〈绝对神〉面对〈渎神之主〉的攻击时缩采取的行为一样。
〈渎神之主〉那时勉强凑齐了足够的输出功率而击出的〈破神之弓〉和〈绝对神〉的攻击威力相去甚远——然而当下的〈绝对神〉击出了两发〈破神之弓〉,〈渎神之主〉却只举起手掌就弹飞了足以粉碎山巅、划破海洋的一击。
与刚才的〈渎神之主〉简直判若云泥。
那是搭载了普通状态的『圣遗物』,同时完全启动的〈渎神之主〉——不,或许输出功率还在那之上也说不定。就连姬巫女与作业员们也已经不知道现在的〈渎神之主〉能做些什么,唯一能确定的是超越他们理解的某种存在正在这个黑色的重铁神体内运作。
不过那究竟是什么?
那是——
「…………『神』……?」
某个人怀着恐惧与战栗,如此低喃。
*
「『神』……?」
巴尔德也导出了相同的结论。
他也看见了〈绝对神〉传送过来的视觉情报,该视点较从地面抬头仰望的人们来得高,视野也更为开阔,让他可以俯瞰一切事物。
正因为如此,巴尔德才会注意到。
包覆着〈渎神之主〉的光芒呈现出一个人形的轮廓。
「是『神』吗?可是——」
〈渎神之主〉看起来彷佛大上了一、两圈。即使透过〈绝对神〉的观点来看……巴尔德还是觉得自己变得十分渺小。
「『神』应该早就死了!应该早就消灭了才对啊……!」
然而……
尽管〈雷涅盖德〉并没有针对『圣遗物消灭』这件事情详加调查,不过『圣遗物』确实失去了某种特性——寄宿于其中的『神性』,这点绝对不会有错。
正因为如此,聂罗才会认为这是葬送〈渎神之主〉的好机会而挑起事端。
可是……
「『神』……扩散了吗?」
如果寄宿在『圣遗物』里的『神』并非消灭,而是无限地稀薄化,并且扩散到整个索隆里呢?如果那事实上未必代表『死亡』——反倒是和世界一体化呢?
『神』和世界同化了。
要是那个『神』=世界正对〈渎神之主〉伸出援手。
那么——〈绝对神〉不就等于和整个世界为敌了吗?
「要赢过……」
要赢过这样的〈渎神之主〉是不可能的事情,绝对不可能。
这种事情——
「——不!」
巴尔德为了反驳自己的结论而大吼。
「只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
如果是平常的巴尔德,大概不会毫无根据地硬是导出这种想法吧。
不过原本正迈向绝对胜利的战斗,如今却逐渐将他必入绝境——当然,事先准备好复数的方案是巴尔德一贯的作风,不过〈绝对神〉确实是他手里最强大的王牌,要是靠〈绝对神〉赢不了〈渎神之主〉的话,巴尔德的其它善之策也完全派不上用场了。
那么倒不如……
「去吧!聂罗,欧托鲁奇!要是赢不了的话,就算同归于尽也没关系!消灭〈渎神之主〉——杀了省吾•香芝!」
只要〈雷涅盖德〉还残存着,巴尔德就能采取好几个手段来实现自己的野心。不过如果省吾•香芝消灭了〈绝对神〉而赢得这场战争的话,巴尔德必然会被〈雷涅盖德〉当成『战犯』追杀。
如果无法为巴尔德加以利用的话,省吾•香芝——这个成了真正的英雄……不,是成了神的异世界小鬼反而只会对他造成危害。
「杀了他!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行!」
恐怕任谁都没看过巴尔德的这副模样吧?
一直以来,这位柯德兰家族之长可以说是冷静沉着的化身,如今却带着充血的双眼大吼。
*
聂罗•欧托鲁奇这个人已经死了。
「呜咿咿……呜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严格说来,聂罗•欧托鲁奇的肉体还活着——虽然活着,嘴里却不断发出奇怪的呻吟声;大脑机能也有大半还在持续运作当中,如果只是简单的对话,他或许还办得到也说不定——不过前提是他要能说出有意义的话才行。
然而——聂罗作为一个人的自我已经完全崩坏了。
他已经无法自律地思考——尽管只要有巴尔德的命令,就能机械化地判断状况并采取行动,不过他已经无法自主地思考些什么,因为主掌这种机能的精神构造完全遭到破坏。
现在的他只是名副其实的活尸。
『杀了他!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行!』
接受了这道指令后,聂罗的大脑制定出几个最佳战术,并且选择了最可靠的方案,然后为了实行这个方案,聂罗对几个奇迹机关下令。
『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嘴角喷出唾沫,充血的眼睛毫无意义地瞪得斗大——现在的聂罗呈现出令以前认识他的人目不忍睹的模样,欧托鲁奇家的年轻族长就这样带着一脸凶相,采取了行动。
最能够确实地杀死省吾…香芝的手法。
由于最大输出功率已经不及〈渎神之主〉,因此〈绝对神〉也无法悠悠哉哉地等待对手露出破绽了。奇怪的是,这跟当初省吾…香芝采取的斩首一样——也就是将最大战力瞬间集中于一点的攻击。
不过聂罗采取的战术和省吾•香芝所拟定的有个很大的不同点。
那就是圣光输出功率和奇迹机关回路的妥协点问题。不管是蒸汽机关也好,奇迹机关也罢,结果抖死一样的,一旦过度运转,机关本身就会产生物质上的疲劳而缩短使用寿命;不过只要对这点做好心理准备的话,要得到瞬间最大输出功率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特别是——做好机关损坏的心理准备。
「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当然,失去自我的聂罗并不会感到害怕。
他命令〈绝对神〉的所有奇迹术机关突破安全界限,全力运转。
——轰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绝对神〉一边发出有如爆炸声般的咆哮,一边从全身上下释放光芒,以野兽般的姿势拔腿飞奔而去。
*
宛如飞驰在地面上的流星一般,〈绝对神〉拖着圣光的尾巴,逼近而至。
省吾重新让〈渎神之主〉摆好架式。
已经复原的右臂感觉不到任何不协调感。在感受到『神』对自己伸出援手时,省吾从未想过〈渎神之主〉居然能做到这种地步:不过仔细一想,现在的『神』就是世界本身。虽然只是暂时性的,但如今整个世界都是〈渎神之主〉的靠山,这么看来,就算〈渎神之主〉引发了什么奇迹——如同字面上所说的奇迹——或许也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吧?
正因为如此——
(……没问题的。)
省吾确信自己会赢。
不过之前的聂罗和巴尔德大概也拥有过同样的感情吧?所以绝不能轻怱大意。他让〈渎神之主〉的正面面向迫近而来的〈绝对神〉,并且将双手交叠在前方,试图用全身挡下这记攻击。
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绝对神〉一边发出爆炸般的叫声,一边挥出带有圣光的右腕。
在因紧张而放慢的时间感中——省吾看见〈绝对神〉的右臂剧烈地震动着,同时散落出许多如尘埃般细小的零件与碎片。
〈绝对神〉的机体已经承受不了圣光的输出功率而开始逐渐崩坏了。
(——舍身战术?)
省吾瞬间在两只手臂里使劲。
〈绝对神〉右腕挥出的一击——正好命中了〈渎神之主〉两只手臂的交叉点。既不是拳击,也不是贯手(注2),更不是掌击,只是单纯地伸手一抓,没有任何技巧——却又蕴含着可怕力道的一击。(注2五指伸直,以指尖攻击的方式,称之为贯手。)
有如大型炸弹爆炸般的声音与光线进发开来。
「……!」
剧烈的痛楚沿着回路回溯到省吾身上。
同时〈渎神之主〉用力岔开的双腿一边深深地挖开土砂,一边后退,在地上划下了两道巨大的沟渠。
不过……也就只有这样而已。
〈渎神之主〉并没有倒下去。
就连〈绝对神〉舍身的——使出浑身解数的一击,〈渎神之主〉也成功地挡下来了。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绝对神〉扭转身子,更进一步地挥出左臂。
省吾用〈渎神之主〉的右手弹开〈绝对神〉的左臂——接着一边用力地往前踏出一步,一边以手肘击向〈绝对神〉的胸口;这充满还击意味的一击让红黑色的装甲大大地凹陷下去,并且喷出大量火花,同时〈绝对神〉的脚步也踉跄了起来。
「好——」
省吾——〈渎神之主〉趁胜追击地往前挺出身子。
虽然〈绝对神〉试图伸手抓住〈渎神之主〉,〈渎神之主〉的双手却抓住了袭向自己的两条手臂——这回它牢牢地抓住〈绝对神〉的双手,封住了所有攻击,同时也让对方无法后退。
巨神们紧握着彼此的手,宛如正在较劲一般。
「你死心吧,巴尔德•柯德兰。」
省吾说。
当他说着这段话时,〈渎神之主〉也持续地压制着〈绝对神〉。〈渎神之主〉散发出来的光芒益发强烈,相较之下,〈绝对神〉却啪啦啪啦地掉出零件,并且从细部开始逐渐崩解。
「是我赢了。」
『……不过我真是不懂。』
这时——巴尔德的声音传来。
『省吾•香芝,是什么东西驱使你做到这种地步的?是身为英雄的矜持吗?你总不可能打从一开始就以为自己会赢吧?毕竟败北的可能性反而还比较高啊。如果是普通人的话,早就逃之夭夭——』
「因为我想改变这个世界。」
省吾像是吟唱咒文似地这么说。
他一直在心里复诵的这句话——正是他的野心。
「梅莉妮、蓓尔提雅、哈杰姐、爱菲妮耶、瑟妮卡、特丽法,我想让我认识的所有人都能凭自己的意志决定自己的未来,我想要一个这样的世界。」
「…………」
坐在省吾膝盖上的特丽法斯基亚塔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他的脸。
省吾一边瞪着〈绝对神〉,一边说:
「我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会奋战到现在。聂罗•欧托鲁奇、巴尔德•柯德兰,我不会让你们对这个世界为所欲为的,要是让你们得逞的话还得了!」
茉莉,还有艾雪。
省吾是为了她们才决定这么做的。
真的只有这样而已。
他没有什么崇高的理想,不过光是这点想法就足以让这份意志化为信念,并且坚定地支持着他的行动——毕竟省吾并非高呼着空泛的口号,只是想让自己认识的人们从无聊的束缚之中获得解放而已。
可是……
『省吾•香芝。』
一阵有点扭曲的声音传来。
『你真是可怜啊。这些女人终究——只是为了操纵你这肤浅的小鬼而特地安排的『项圈』罢了。她们既不是你的恋人,更不是朋友,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背叛你了。』
「…………」
『你知道吗?』
这道声音纠结得令人作呕。
就巴尔德而言,这可是非常罕见的情况,不过——
『你知道自己吃了些什么吗?』
「…………你说什么?」
『以这个世界的物质构成的人类无法接近『代行者』,所以我们才会特地把异世界人召唤过来,好当作〈渎神之主〉的驾驶者;不过人体的构成物质当然会透过日常的饮食而逐渐置换改变,要是放任这种情形不管的话,好不容易召唤过来的异世界人身体,也会被置换成这个索隆的物质了。』
「…………」
『所以——』
巴尔德说:
『为了尽可能地维持你身为异世界人的特质,我们在你的饮食上特别用心,命令姬巫女们只能使用跟你来自于同一个世界的材料——你觉得那是什么呢?』
「…………」
省吾并没有回答。
尝起来是什么感觉呢——巴尔德连珠炮似地说。
『那是人类哦!』
「…………」
『虽然经过巧妙的调理,不过你所吃的可是人类的血肉和骨头哦。之前召唤过来的第三代救世主在〈渎神之主〉的启动实验时精神失常了,我们杀死了这样的他,然后保存起来——姬巫女们可是煮了人类给你吃哦!不过蔬菜类是这边的东西就是了。』
他的声音里带有嘲笑的余韵。
之所以特地在紧要关头告诉省吾这种事情,恐怕是为了诱使省吾动摇吧?心情的混乱会对〈渎神之主〉的操纵造成影响。而且要是失去了对姬巫女们的信心,那么省吾的斗志也会彻底地被磨灭殆尽。
巴尔德大概是想趁着这个机会强行突破困境吧?
然后——
「——那又怎样?」
省吾这么说。
他的声音相当平静,没有丝毫动摇的音色。
不,平静的愤怒反而正缓缓地在他的心里卷起漩涡。如果在场有人认识平时待人亲切,
总是坦率地表达感情的省吾——恐怕会对他现在所抱持的深沉怒意感到惶恐不安吧?
『…………』
「你以为我听了这些话就会动摇吗?」
『…………你——』
「你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吗?」
省吾以低沉的声音淡淡地说。
声音带有比怒吼和惨叫还要强烈的愤怒。
「你知道——我经历了多么凄惨的事情吗?你知道我是怎样被人背叛的吗?你知道我有多少次想一死了之吗?你知道我曾一次又一次地陷入绝望吗?你又知道——我之前什么都没想就当了救世主吗?」
『…………』
「如果能够拯救世界的话,不管是人肉还是粪便我都会吃的。那又怎样?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到,却妄想能够改变世界,你以为我是这么不自量力的人吗?少瞧不起人了,权力者!姬巫女们让我吃了人肉?她们背叛了我——那又怎样!要她们这么做的不就是你吗?」
省吾大吼。
同时〈渎神之主〉也进一步地提升输出功率。
在一阵轰然巨响之中,〈渎神之主〉折断了〈绝对神〉的右臂,无数的火花同时四处飞散。紧接着〈绝对神〉左臂的肘关节与腕关节也承受不了〈渎神之主〉的力量而进裂开来。
在〈绝对神〉体内循环的恐怕是呵血族瞄的血肉吧?只见它像人类一样从伤口洒出鲜红色的血,同时全身不断地扭动。
可是——
「——!」
不知道巴尔德是已经断定万事休矣,还是打从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
当省吾确信自己完全获胜而稍微露出一点破绽时,〈绝对神〉便彷佛试图强行突破绝境似地一肩撞向〈渎神之主〉。
吃了〈绝对神〉的这一击后,就连〈渎神之主〉也不由得脚步踉舱。
〈绝对神〉趁胜追击似地用手——虽然已经只剩下肩膀到手肘的部分还能动了——和脚紧紧缠住了〈渎神之主〉。
『我收回之前说过的话。虽然很遗憾,但我决定放弃把你当成『圣体』使用了。你就和聂罗•欧托鲁奇一起消失吧——省吾•香芝。』
「——!」
他想让〈绝对神〉自爆——省吾兴起了这种不妙的预感。
在这种紧密贴合的状态下,如果〈绝对神〉将所有的圣光输出功率都灌注在爆破用的奇
迹术中——结果会变成怎么样呢?就算有『神』的支援,也未必能让变得四分五裂的(渎神之
主)与省吾恢复原状。
为了摆脱〈绝对神〉,省吾往双手使劲。
然后——
「咦…………?」
〈绝对神〉突然放松了力道。
没有任何前兆——一切就是来得如此地唐突。
当然,那并非巴尔德的策略,因为在通讯回路的另一头,他正惊讶地大叫着『什么』。
然后……
「省吾殿下。」
一直以来都保持沉默,并且专心控制机体的特丽法斯基亚塔说:
「〈族长〉他们正在帮您。」
「咦……?」
一瞬间——省吾因为听不懂这句话的意义而发出了讶异的声音。
不过他在下一个瞬间就明白了。
特丽法斯基亚塔夺取了〈绝对神〉的机体管制权。
原本她就是靠着『血族』之间的共鸣——或者是类似的某种东西——才来到了这个战场上。她能察觉『血族』的『圣体』释放出来的波动,也能将自己和省吾的肉体当成『圣体』使用,藉此让〈渎神之主〉重新运转起来。
也就是说,身为『血族』唯一幸存者的特丽法斯基亚——如今能统合死去同伴们的力量,加以控制。
尽管如果距离太远的话,就连特丽法斯基亚塔也难以排除〈绝对神〉原本的控制术式,更罔论进一步地夺取控制权,不过现在除了〈绝对神〉与〈渎神之主〉紧贴到快要合而为一之外,〈绝对神〉过度运转的奇迹机关也开始逐渐崩坏了,所以才有趁虚而入的机会吧?
『怎——怎么可能。』
巴尔德呻吟起来。
包覆着〈绝对神〉的『圣光』彷佛嘲笑他似地突然减少,红黑色的巨大身躯就这样跪在地上,发出了轰然巨响。宛如罪人般低下头来的那副模样已不见丝毫威力,取而代之的是——
「…………」
就连省吾也说不出话来了。
从『伤口』汩汩流出的血肉……并没有滴落到地上,反而逐渐爬上了〈绝对神〉的巨大身躯。宛如缠绕在古城外的藤蔓一般,这些带着淡淡圣光的血肉绑住了钢铁的躯体。
虽然〈绝对神〉的身体还是如挣扎般地不断颤抖,装甲与关节却一边发出叽叽的声音,一
边从血藤的部分开始塌陷崩溃。
当然,那是圣光控制失败的结果,要说是『圣体』失控也行;不过在省吾眼里看来,则是另一种现象。
「『血族』的……怨念吗……?」
还是遗憾呢?
不过……
『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聂罗的声音听起来已经完全不像人类的声音了。
发疯的年轻野心家大概还在那里头痛苦挣扎吧?
虽说这是他自作自受,不过——
「够了。」
省吾说。
不管是聂罗的狂态。
还是就算死了……就算失去了人类的外型,也依旧无法获得自由的呵血族b。
省吾都不忍心再看下去了,他已经看够了凄惨的现实。
所以——
「结束了,让一切结束吧!」
省吾突然对膝盖上的特丽法斯基亚塔说:
「特丽法,我们来解放〈族长〉他们——来解放你的母亲他们吧!」
「……解放?」
「大家……」
一瞬间,省吾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过继续瞒着特丽法斯基亚塔也没有意义。省吾轻轻地摇摇头后,开口表示:
「大家都死了,但是死得不够完全;就算死了——他们还是在那个钢铁巨人里任人使唤,所以我们得让他们彻底地死去才行。」
「…………」
刹那间……特丽法斯基亚塔彷佛感到困惑似地歪着头。
不过省吾紧接着说:
「我们得让他们回归这个世界。」
跟『神』一样。
与其将他们抽离万物变迁的循环,一直保存在密闭容器里,倒不如让他们扩散到整个世界里,总有一天,他们还是会化为生命的一部分,再度归来。
「……是。」
特丽法斯基亚塔点了点头。
「把力量集中在——右手上。」
「是。」
特丽法斯基亚塔点点头后,开始调整起〈渎神之主〉的圣光流向。
「——!」
省吾一边感受着集中在奇迹机关上的力量,一边挥出了〈渎神之主〉的拳头。
笔直——又不带丝毫动摇的一击。
彷佛打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好了一般,〈渎神之主〉的拳头顺畅自然地打穿了〈绝对神〉的胸口,然后又往后抽回。
没有任何声音。
只有光线爆发而出。
〈绝对神〉的钢铁躯体从〈渎神之主〉贯穿的部分开始融解、蒸发,并且逐渐飞散到光芒之中,静静崩坏的模样宛如无数的花办凋零一般——虽然是一幅毁灭的光景,却又显得十分美丽。
〈绝对神〉逐渐消失在光芒之中。
它化为无数光芒四处飞散——然后逐渐淡去。
不久……
鲜明地刻划着生死战痕迹的大地上,只有一尊黑色的钢铁巨神伫立不动而已。
*
巴尔德,柯德兰恐怕从未尝过败北的滋味。
其实……除了他以外,还有七个人拥有柯德兰家的族长继承权。不过他们全都被谋杀,或者是遭到陷害而失势,所以巴尔德才能得到柯德兰家族之长的地位。失败是不被允许的,因为在大多数的情况下,失败就是死的同义词。
就连作为柯德兰家族族长进入〈雷涅盖德〉的中枢后也一样。
巴尔德总是不断回避着败北。
他并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情,『不会输』未必代表『胜利』。在人生的棋盘上层开的权谋术数游戏里,只要没死就不能确定败北;也就是说——就算被逼到了极有可能败北的困境里,只要使出下一个手段的话,一切就不会在该处结束。
一旦认定自己输了,败北就确定了。
所以……〈绝对神〉的败北让他感到茫然的时间极为短促。
「你这家伙——省吾,香芝!」
巴尔德从奇迹术回路上站起身子。
他得使出下一个手段才行,幸好〈雷涅盖德〉里还留有自己的影响力。在名副其实的英雄省吾•香芝做出多余的事情之前,自己得快点召集追随者,拟出下一个策略才行。
巴尔德一边在脑海中确认候补人选,一边开锁,打开密室的门扉。
「首先得……」
低声说到这里时——
「——?」
巴尔德注意到自己的眼前突然蒙上阴影而抬起视线。
这时,他看到里头填满了一小片黑暗的枪口。
「你……你是……」
「嗨,好久不见。」
雷奥说:
「还有,再见了。」
枪声回荡在密室里。
宛如一拳打在脸颊上的轰声让雷奥瞬间皱起脸来,然后低头俯视着倒在脚下的巴尔德。巴尔德的额头上开了一个小孔——不用说,他在中枪的当下就死了。柯德兰家族族长的侧脸维持着『难以置信』的惊讶表情,逐渐被死相覆盖。
「你太粗心了,现在『圣庙』里可是没几个奇迹机关正在运转哦!要找到你可是出乎意料地简单呢。」
雷奥这么说。
当然——已经是个死人的巴尔德不可能回答,也不会感到悔恨,只是倒在那里,用全身表现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的败北而已。
「……接下来——」
彷佛已经对巴尔德失去兴趣的样子,雷奥一边关上门,一边低声说:
「先来去看看勇者殿下的凯旋归来吧。」
*
晨光中,星星不断落下。
聚集在〈渎神之主〉体内的无数光芒再度扩散到整个索隆里。
街道,村落,荒野,山岳,森林,湖畔,海岸。
男性,女性,青年,老人,士兵,娼妇,僧侣。
光之雪逐渐落在所有地方,以及所有人身上。有些光芒像是融解似地消失在空中,也有些在碰触到人们的肌肤后如水泡般进裂消散,不过这些光芒都没有停留太久,如粉雪般的光辉就这样静静地再度与名为索隆的世界同化。
「……小省。」
碰触到穿透屋顶、倾注而下的光芒后……花梨轻声呼唤省吾的名字。
从宅邸里依旧无法看见战斗的趋势,不过碰触到那道光芒的瞬间,她几乎直觉地明白了——这是〈渎神之主〉释放出来的东西。虽然花梨无法很明确地说出个所以然,但光芒里彷佛残留着省吾的气味。
大概是省吾赢了吧?
所以——
「省吾殿下……」
听到声音的花梨回头一看——只见不知不觉中恢复意识的梅莉妮坐起身子,怜爱地注视着落在掌心的一道光芒。就像花梨感觉到省吾一样,她大概也能从那光芒之中感觉到省吾的存在吧?
「总觉得他好像跑到我碰不到的地方了。」
花梨苦笑。
虽然她的表哥是个喜欢电玩的普通高中生——现在却具备着成为神的气魄。不……他已经是神了;不断落下的无数光芒也可以说是省吾被选为神的后继者的证明。
不过……
「没有这种事。」
梅莉妮静静地露出微笑:
「省吾殿下就是省吾殿下,他一直都是我们熟知的那个人。」
「…………梅莉妮。」
「就算表面上改变了……那个人的根本之处还是不会有任何改变的。打从第一次见面起就没有变过——不管是残酷的现实,还是悲惨的事实,都无法扭曲那个人心里的信念……」
人可以轻易地变得温柔。
要持续保持这份温柔却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虽然一次又一次地面对残酷又悲惨的现实,同时也一次又一次地感到后悔与绝望,省吾依然不迎合冷酷无情的现状。即使途中动摇了好几次,也曾经逃离了自己置身的情况——他还是会抱着可谓幼稚又纯粹的理想回来此处。
不过他本人大概会否认这点吧?
那才不是什么理想,只是浅薄的愿望罢了;不是从远大的精神或崇高的价值观之中衍生出来的东西,只是想让自己认识的人能够有自己选择未来的余地而已——省吾本人大概会这么说吧。
不过——正因为如此。
今后的他并不会作为神从遥远的高处睥睨一切,而是跟人们站在同一个地方一起活下去;不是位居顶点君临万民——而是时时站在谁的身边。自己陪在谁的身边,谁陪在自己的身边,大家一起哭泣、欢笑、生气……这才是他所选择的生存方式。
所以……
「……是是是,我彻底地输了。」
花梨耸耸肩。
「不过你会很辛苦哦!毕竟小省——出乎意料地是个花花公子呢。」
「我会加油的。」
梅莉妮露出如花儿般娇艳的笑容。
花梨哑口无言似地摇了摇头——然后也露出了笑容。
*
就这样——一个事实成了传说,也成了神话。
人们将形同于神的英雄……不,是将成了神的英雄作为故事流传下去。这故事大概在每次口头传述时都会被人随意地加油添醋而产生微妙的误差吧?在传到世界尽头的时候,恐怕已经变成连省吾本人也苦笑不得的内容了。
不过这样也无妨。
这里是人的世界。
『神』是这么期望的,省吾也是这么期望的。
所以这个世界不需要过于具体明确的神。
也不需要什么人君临万物之上。
神只要存在于人们的心里——并且偶尔成为人们的慰藉就好了。作为让人们在意志消沉,或是快被绝望压垮时能够重新振作起来的指标,而不是迫使人们死心的对象;也作为能够让人在绝望中发现希望的光明。
所以……
*
「——出来。」
说话声随着铁栅栏的开门声一同传来。
爱菲妮耶•欧托鲁奇慢吞吞地抬起头来。
被〈雷涅盖德〉的余党视为反叛者——以及呵狂暴魔王b的妹妹而被逮捕的她,这两个多月来被迫过着牢狱生活。除了她以外,欧托鲁奇家的其它余党似乎也都遭到逮捕,并且受到同样的待遇。身为战败者的自己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大部分的人恐怕正一边想象自己的未来,一边叹息着、恐惧着吧。
不过爱菲妮耶……只是一味地发呆而已。
被哥哥背叛舍弃时,她甚至想过要死。如果索性投身自杀于〈渎神之主〉和〈绝对神〉之间的话,一定很轻松吧——她是这么想的。
不过爱菲妮耶并没有实践这个想法,因为她已经连自杀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只是茫然地伫立不动,任凭〈雷涅盖德〉的人们制服自己,然后随波逐流地度过这两个月。
她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变得怎么样了。
也没有兴趣知道。
只不过——
(——省吾殿下。)
爱菲妮耶知道他还活着。
唯有这件事情成了爱菲妮耶的慰藉。就算——他和身边的姬巫女们不会原谅自己也一样。
如果不附和哥哥的野心,只是作为区区一介姬巫女随侍在他身边的话,或许自己的未来就不同了也说不定。不过事到如今,再想这种事情也没用了。
「过来。」
在看守的拉扯下,爱菲妮耶站起身子迈开步伐。
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大概是处刑台吧。
这样也不错——省得自己浪费多余的时间跟力气寻死。她想着这种事情,同时不停地走着,然后来到了大约两个月左右没见过的地面上。
阳光刺痛了眼睛。
然而她不以为意地睁开双眼。
那是过去〈绝对神〉与〈渎神之主〉交战的荒野,在树海中突兀地敞开的圆形空地上……聚集了好多人,
人数……无法一眼估算出来,恐怕有数以万计的人吧?或者是数十万。那里似乎是什么活动的会场,虽然地面只有简单地压平,四周却设置着看似用来引导人潮的绳子,中央也设置着让人联想到祭坛的舞台。
〈渎神之主〉则傲然地矗立在舞台后方。
那么这应该就是……
「……省吾殿下。」
爱菲妮耶低声说。
这是为省吾举办的仪式。不是过去聂罗为了煽动大众而主动发起的演戏——而是真正的加冕仪式。
爱菲妮耶眯起眼睛。
华丽的舞台比两个月不见的太阳还要刺眼,让人难以直视;同时她的脑海也掠过了一个疑问:为什么要特地带自己来这种地方呢?是想向背叛者炫耀自己的权力与财富吗?不过省吾不太可能会这么想就是了——
「动作快,没有时间了!」
如此说完后,看守往爱菲妮耶的背上推了一把。
爱菲妮耶这时才发现自己被带出监狱时并没有戴上手铐与脚缭,这并不是犯人的待遇;总不可能是看守见了爱菲妮耶的模样后,断定没有防止她逃走的必要吧?
「咦……?」
「勇者殿下——省吾殿下有令『全体姬巫女们要一同登上讲台』。快点进去休息室淋浴,然后着装。」
「…………」
一瞬间——爱菲妮耶不明白这话的意义。
因为她不认为会有这么好的事情发生。
「可是……这样的话——」
「你没有拒绝的权力!动作快。」
看守面无表情地说:
「欧托鲁奇家的叛乱乃是『战争』,聂罗•欧托鲁奇已经以死偿还了大部分的罪行,因此,欧托鲁奇家相关人员的罪行应予以减免,使其为各自的立场赎罪——这是省吾殿下的裁示。」
「…………」
爱菲妮耶意识到自己的心底深处接受了这种说法。
因为——这的确很像省吾会做的事情。
如果要细究罪行的话,那么省吾连〈雷涅盖德〉的人们也必须赋予某种惩罚才行;毕竟他们也欺骗了省吾、欺骗了民众,这是无庸置疑的事实。不过看了艾雪与特丽法斯基亚塔后,他知道了个人的意志在某些情况下也无能为力——并非所有人都能依循自己的自由意志与良心行动的事实,也知道有人甚至不被允许拥有心灵上的自由。
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刻意避免惩罚主谋者以外的人。
禁锢两个月的判断——或许也是为了让其它人心服口服的缓冲期吧?毕竟爱菲妮耶和欧托鲁奇家的人确实杀害了〈雷涅盖德〉的同胞。就算省吾站在上面宣告『那是战争,所以每个士兵并没有责任』,恐怕还是有很多人无法马上接受吧?为了中止没完没了的复仇战争,也可以说是为了保护爱菲妮耶他们,省吾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我…………」
该怎么赎罪才好?
当爱菲妮耶感到困惑不已时,看守又面无表情地在她背上推了一把:
「要我说多少次,动作快!」
*
在现在的索隆,省吾•香芝这个人的名字具有特别的意义。
打破了『神』——索隆的创造主——之诅咒的英雄。
打倒了『魔王』聂罗•里威斯•欧托鲁奇的勇者。
操纵着超兵器〈渎神之主〉,化不可能为可能的超人。
不过……这些说法也太特别了。
所谓拥有压倒性的力量且同时君临万人之上的存在,往往会诱使民众停止思考,并且剥夺民众的自主性;如果身为神之化身的〈渎神之主〉——可以引出世界之力的神权终端机实际存在的话,就更不用说了。
这种情况并非省吾的本意。
神只要在天上守护着人们就好了。
所以……
「好多人啊……」
省吾从休息室的门缝里环顾着舞台——不,是环顾着神殿,低声说道。
放眼望去尽是如波涛般起伏的人群,喧嚣也化为如海潮般低沉混浊的声音席卷而来。虽然这是一幅用群众这个词汇就能囊括的光景,然而一想到聚集在这里的每个人和自己一样都是人类,同时各自过着不同的人生,省吾就不禁感到有点晕眩。
「是不是有点太夸张啦?」
因为是在这两个月快速搭建起来的缘故,所以这个设施事实上只是空有其表的布景罢了。虽然该设施是建来祭祀降临现世的巨神〈渎神之主〉,但实际上〈渎神之主〉就是神殿本身,唯有让民众聚集在〈渎神之主〉周围的广场,以及供诱导民众的相关人员们使用的执勤办公室……几个必要的设施是赶工兴建出来的。
就某种意义上而言,将冠上〈偶像破坏者〉之名的巨大兵器当成偶像祭拜的这件事,可以说是本末倒置又相当讽刺的事情……不过这也没办法。
等到这个设施完成,恐怕也是好几年后的事情了——杰布隆•因培拉斯这么说。他在省吾的请托下成立了统治索隆的临时政府机关,并且就任了首长一职。虽然政府机构的实体是〈雷涅盖德〉,不过总不能将冠上『背信者』之名的组织直接设为政府,因此〈雷涅盖德〉经过了形式上的解体与重组,演变成现在的结果。这个临时政府大概也要花上几年才能将组织的人才汰换成更适合的新血吧?
「请您有点自觉好吗?」
身穿正式服装的蓓尔提雅一脸不可置信地说。
她的身旁是身体已经完全康复的梅莉妮,以及同样身穿正式服装的哈杰妲、瑟妮卡、特丽法斯基亚塔,还有花梨也在。只剩爱菲妮耶还没有出现——但她应该赶得及在仪式开始前准备好吧?
虽然父亲惨遭杀害的哈杰姐和瑟妮卡似乎对爱菲妮耶有些意见的样子,不过并没有对以赎罪为前提释放爱菲妮耶一事提出异议;同样身为姬巫女的她们,大概多少也能理解爱菲妮耶在立场上不得不遵从身为绝对者的哥哥吧?
「省吾殿下您已经是英雄——也是神权代理人了哦!」
「说到那个『神权代理人』啊……能不能换个比较委婉的说法啊?」
面对双手叉腰这么说的蓓尔提雅——省吾畏畏缩缩地回应。
或许是因为觉得他这副跟平常没什么两样的德行很滑稽吧?少女们齐声笑了起来。
这时——同样身穿正式服装的杰布隆,还有雷奥与安洁莉特都出现了。雷奥把脸上的招牌落腮胡剃得一干二净,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跟平常的他简直判若两人——让省吾一瞬间认不出来是谁。
「你还挺从容的嘛。」
雷奥露出苦笑说:
「不愧是神权代理人。」
「请别再那样叫我了——至少在伙伴之间就别这么说了。」
省吾叹着气说。
一边望着这样的他——
「你的想法还是没有改变吗?」
杰布隆一边开口问道。
「是啊,一点都没变。」
省吾斩钉截铁地这么说:
「我——我和花梨都要回到自己的世界去。」
没错。
今天也是他离开这个索隆的日子。
原本就能透过〈渎神之主〉统合这个世界所有的奇迹之力,并且加以控制的省吾,现在甚至能进行异世界之间的转移。而哈杰妲已经完成转移术式的改良,并且将之搭载在〈渎神之主〉体内了。
「是吗……真是遗憾。」
这两个月来,杰布隆曾一次又一次地请求省吾留在这个索隆里。
虽说政府机构已经成立了,然而问题还是堆积如山;就某种意义上而言,要说之后才是最棘手的时期也不为过。一旦发生了什么大型暴动,神权代理人•省吾的威势是最能有效平息骚动的存在,这是任何人都明白的道理。所以杰布隆这么提议了,『如果可以的话,能请你留在这个索隆里担任统一政府的首长吗』。
不过这样是行不通的。
神之类的存在不该伫留于人们触手可及的地方。
这种力量必然会朝着剥夺人类自由意志的方向运作,不管有没有恶意或奸计掺杂其中都一样。如果不这么做的话,人类不管到什么时候都无法脱离神而独立自主。
所以省吾才会决定离开这个索隆。
可是……
「当然,当你们已经无计可施时,或是发生了某些人力绝对无法解决的问题时,请不要客气,尽管呼唤我吧!到时候不管有什么事情,我都会火速赶过来的,因为那就是我身为神明代理人的——职责。」
「…………思。」
杰布隆点了点头,表情并没有特别沮丧的样子。
然后——
「哎呀……说是代替你好像有点……」
雷奥苦笑着说:
「不过我也会在这边全力以赴的,毕竟我把救世主的责任都推给你了嘛。」
「那就拜托你了。」
省吾回以苦笑。
雷奥——似乎不打算回原来的世界,而是要留在这里的样子。
博学多闻、脑袋灵光的他将作为顾问,对政府机构及经济体制的整备等诸多部分提出建言。引整体上的政治与经济都不够现代化——从省吾他们的世界看来——的这个索隆里,他的建言与随之而来的各种改革,应该能促成飞跃性的大幅发展才对。
「……那——」
雷奥他们的背后突然传来一阵战战兢兢的声音。
在一行人的视线集中下缩起身子的是——爱菲妮耶。
「那个……」
「人都到齐了。」
省吾微笑着说,不让爱菲妮耶有机会多嘴。
「我果然还是希望爱菲妮耶也能来为我送行。」
「您——您说送行?」
「我要回原来的世界了。」
省吾干脆地这么说完后,便朝舞台迈开步伐。
「我们走吧。」
「是。」
梅莉妮代表全体姬巫女这么回答。
*
聚集在神殿广场上的民众兴奋至极。
那是因为这个世界里的唯一一位神权代理人,同时也是异世界人的省吾•香芝——就要离开这个索隆了。虽然这件事在大约一个月前便已经公告,然而在情报的流通设备还不够完善的索隆里,还是有许多人在省吾离开前夕才突然获知这个消息……因此,从只是单纯地感到混乱而想确认真相的人,到悲叹不已而试图将省吾离去的身影烙印在眼底的人,这个广场上聚集了总数超过十万的民众。
然后——
省吾!
某个人彷佛症状发作似地大叫。
那是因为省吾•香芝与身为随从的少女们,还有政府机构的要人们接连出现在舞台上的缘故。
以那一声为开端……广场上涌现出人们如怒涛般的叫声。
省吾!省吾!省吾!
省吾!省吾!省吾!省吾!
省吾!省吾!省吾!省吾!省吾!
省吾!省吾!省吾!省吾!省吾!省吾!
人们连续呼喊着英雄的名字。
就一个背负世界的人而言还太过年轻的少年——露出了有点害羞似的表情,并且举起单手示意。原本正狂热地呼唤省吾的民众们闭上嘴巴,期待省吾御赐的话语。一片寂静瞬间扩展开来。
然而——
「……谢谢你们。」
恐怕任谁都没想到省吾说出口的居然会是这样一句话吧?
许多人都因为不懂这句话里的意义而说不出话来。
如果要说感谢的话——反倒是索隆的人民该对省吾做的事情吧?
不过解除了神之诅咒的勇者简单明了地丢下这句话,然后就这样转过身子背对民众,彷佛表示不需要多说什么一般。
接着……
「——……」
随着他咏唱了什么,圣光包围了他和看似同行者的少女,两人就这样缓缓地浮起来——那是使用了奇迹术的浮游。不久,两人就像水底的气泡般慢慢上升,朝〈渎神之主〉大门敞开的驾驶者室离去。
此时总算回过神来的民众高声喊叫,抑或是用力拍手,与英雄惜别。叫声与拍手声爆发性地扩展开来,包围了神殿与〈渎神之主〉,逐渐升上万里无云的晴空。
片刻后,省吾与同行的少女进入了驾驶者室,然后像是惜别般,两人大大地挥着手。
送还奇迹术式启动。
在一阵钝重的运转声中,钢铁拟神机的各个部位开始流出光芒;不一会儿,那些光芒彼此联系,并且逐渐成长为足以包覆整个〈渎神之主〉的巨大光辉。
「……上帝悠然在天堂,世界美好新气象……吗?」(注3)(注3出自罗伯特白郎宁Robert Browning)的The Year's at the Spring.)
舞台边——雷奥突然低声说了这句话。
同时这句话就像是扣下了扳机一般,巨大的光柱以〈渎神之主〉为中心,连贯天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同因果律的空间正彼此连接的缘故,宛如地鸣般的轰声充满了周围,并且逐渐传播开来。
然后——当一切都平息下来时。
盘据在门扉敞开的驾驶者室里的只剩下空虚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