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指隐藏在古董品或是美术品的表面之下,由古时候具有法力的人或者是魔术师所做成的魔术道具,亦或是借由人类怨念或是自然界的灵力所生成的具有力量的诅咒之物,在一部分人口中的总称。
比方说可以召唤出幸运的石头,每晚会自己生长头发的人偶,映照出未来模样的镜子,入手即带来灾难的刀。
这类东西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上,无论是谁都多少听闻过吧。
可是人们因为极少见到实物,往往会把这类东西全部归于虚假,即便是出现在眼前,也很难意识到。哪怕它们引发了不可思议的事件,也当作只是偶然,而与自己无关。
然而,『Antique』却是远比人们想象得要更加接近人们身边的存在。
至于所带来的影响是好是坏,幸运或是不幸,则是由得到它们的人来决定了。
第一章影
某人的影子很稀薄,经常有这样的说法。
那是指不显眼,没有存在感,印象稀薄,诸如此类的意味。
多用来形容某些忧郁阴沉,不怎么说话的人。或着是无法进入某个圈子里的人。
大概学校里的每个班上都会有一两个这样的人吧。
具体而言,就是那种站在身边都无法察觉,修学旅行或者远足的时候因为被其他人所遗忘而被抛下的家伙。
然而,忧郁阴沉也好,不怎么说话也好,并不一定就会使身影变得稀薄。
在我眼前,就有一位明明和明朗什么的印象毫不搭边,无口,连表情都不怎么变化,唯独存在感却十分强烈的家伙。
这家伙如果不在了的话,我可能立刻就会意识到的吧。
因为她就好像是理所当然地一般,一直以来,总是站立在我的身旁。
◆
影子好稀薄哦,经常被人在背后这样议论。
不过,在我能听见的地方这么说的话,好像也不能算作是背后议论了吧。
然后对我施以如此评价的人,往往会在意识到我的存在之后,十分尴尬地离开。
既然离得这么近,多少也该出个声吧。影子实在是太稀薄了啊。
走的时候还会留下这样的附加评价。
然而那绝非出于恶意。只是客观的事实罢了。
点名的时候被忽略,上课的时候按顺序回答问题被跳过,坐在最后一排的时候讲义刚好缺一份。
这些都是常有的事情,至少对我来说。
但未免也太多次了,心里毫不在意是不可能的。
每当这样的事情发生的日子,我就会变得想要从这个世界里消失。
再这样不上不下的,只会给别人添麻烦。
干脆就这样消失了就好了,我这么想着。
影子很稀薄、无论何处都很稀薄,如果稀薄到看不见的地步的话,我也许会和影子一同消失吧。
当然,那是做不到的。
于是在那样的一天,我来到了美术室,蹲坐在没有开灯的教室角落里。
在昏暗之中,我那稀薄的影子消失了。
混在教室整体的阴影里,我的影子被淹没了。
松了一口气,非常地安心。
那是十分舒畅的,只属于我自己的时间。
我不习惯待在明亮的地方。
因为那里会更加明显地反衬出我稀薄的影子。
我想和黑暗融为一体。
因为那样我的影子就会溶解在黑暗之中。
谁也不会再注意到我,那样最好了。
星期天出门买东西已经成了我的一种习惯。
因为父母那个时候会待在家里。
两人平时都要上班,所以这好不容易的休息日就让他们清净一下吧。这种听上去还不错的借口,实际上是因为没办法一个人独处,所以感觉待在家也没什么意思了。
不赶快吃完饭就没办法收拾了这样的催促声,还有打扫的声音都很难让人静下心来。并不是声音真的很吵,而是因为我以外的人正在生活着,仅仅想到这点就感觉非常难受。
于是我出了门,当然,只有我一个。
虽然讨厌走进人多的地方,但是因为都是些不认识的人所以也没什么。但是,为了避免遇到熟人,还是尽量走人不多的小巷。尤其是穿行于那些遮挡住日光的建筑物之间的时候,心情格外愉快。
有时候也会遇到看上去很凶恶的家伙,不过都与我无关。这种时候,影子很稀薄反而派上了用场。
一边想着这些,一边走在一条昏暗幽静的小巷的时候,在我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座精致的小店。
乍看之下,似乎是生意不好的样子。
但我却被深深地吸引住了,因为这间在谁也不会注意到的小巷深处悄悄营业的店铺,仿佛就像是我自己一样。
像是被邀请着一般,我推开了店门。
这是一间摆放着许多稀奇玩意儿的店。西洋的人偶,陶瓷的餐具,上了年代的壁挂时钟……。并不是那种大量生产出来的东西,相反地,基本上都是孤品。这里也许是个古董店吧,这样的店倒也不讨厌呢。
「欢迎光临」
柜台的后面静静地坐着一位女店员。那是一位拥有让人惊讶容貌的美丽女性,仿佛她的存在本身,就让这家小小的店面笼罩在了幻想的气氛里。老实说,那种强烈的存在感,是我最难以应付的了。
「有什么需要么?」
「……嗯,像那样的饰品之类的吧」
「哪一种饰品比较中意呢?」
「嗯……不要太引人注目的那种」
并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当然也并不是说就讨厌在身上佩戴饰品。因为并不想太惹人注目,所以闪闪发光的那种还是算了吧。
突然之间,我被并排在架子上的某样东西给吸引住了。
那是一对玻璃的小瓶。蛋形的瓶体两侧上有一对小巧的抓耳,顶部是一个可以取下的隆起的瓶盖。两只瓶子结构完全相同,但一只是透明的,另一只则是相反的黑色。
一点也不起眼,但这对悄悄伫立在那儿的小瓶一下子就俘虏了我的心,我把它们拿在手中,看了又看。透过外表可以看见里面好像是存放着什么粉末,打开瓶盖仔细一瞧,似乎是粉末状的某种涂料。
「可以任意挑选一只哦」
女店员似乎看穿了我对这对小瓶相当中意,说到。
「一只,是吗?」
「对」
如果可以的话真的想两个都买下来啊,也许是数量限定的商品吧。
「那么,决定了是哪一只吗?」
我的手迷茫地在两只小瓶之间渡来渡去。
先取下了透明的一只,但想了想还是换成了黑色的。然而果然还是喜欢透明的,可是已经放回去了呀。
「看来你还是喜欢那一只呢」
结果,我最终还是选择了透明的瓶子。
「『Antique』——『影』」
「『Antique』……」
「虽然是叫这个名字,但可不是一般的古董品或者美术品哦?它是指拥有力量的古人或者魔术师作出的魔术道具,或者是寄宿着人类怨念亦或是自然界灵力的诅咒之物。
不是常有的吗?能召唤来不幸的石头,诅咒用的小纸人,映照出临死前样子的三面镜。
对吧?这就是其中之一了」
「『影』……」
可明明颜色是透明的啊,这样的话另一只黑色的又该叫做什么呢?我一边怀着不舍,一边用手头的钱买下了被称为『影』的透明小瓶。
「这个『影』可以让存在感变得稀薄」
「?」
「它具有那样的能力哦」
好像是有点占卜或是魔法的味道呢。不过如果是真的话,那么对于对存在于这个世界本身就感到很痛苦,想着干脆消失掉的我而言,实在是太适合了。
「人生充满着矛盾,不过看上去你的比其他人来得还要强烈一些呢。那么它就是能够实现你的愿望的那个东西,但同时也是能够让你的愿望落空的东西」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我买下的透明瓶子里的涂料轻轻地挥洒在自己的周围。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正独自走在大街上。
关于那个人,那间店,等到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完全记不清了。
明明是给人那么强烈印象的女性,明明是那么中意的一家店,可为什么如今存留在脑海里的感觉却如此得稀薄呢?
相当地矛盾,十分强烈的印象之下却是空洞的内容。
不过,那位女性和那间店的印象越是模糊,就说明『影』的效果越强。
可以将存在变得稀薄的东西——
虽然无法回忆起对方的容貌,但这句话却确实地残留了下来。
望着手中的小瓶,想起了她最后所说的话。
那是她为了让我留在这个世界上而作出的忠告。
「存在被稀薄太多次的话,最后真的会消失掉的哦。所以请小心地使用」
如果她所言为真的话,那反而成了让我从这个世界里脱离的最大的诱惑——
◆
「今晚别回去了」
打工结束的晚上八点钟。
店长摄津都和子小姐出门收购去了。
留在店里的只有我——来栖刻也和同样是打工的舞野咲两人。
正准备回家的时候,咲忽然拽住了我的袖子,抬眼注视着我同时轻声说道——
——绝对不是那种含有色情意味的话。
「有奇怪的声音?」
我下意识地摆出一副怀疑的表情反问道。
今晚别回去了这样含有深刻意味的句子,又是从正阻止我回家的咲嘴里说出来,还真是相当可疑的情景。
那个,当然,我并没有抱什么特别的期待啦。
我们打工的这间付丧堂古董店,虽说刚好就是地处于那种被幽灵眷顾也毫不奇怪的小巷子里,店面呢也是既古老又矮小。但每次被提起这些的时候,也不想就这样干脆地肯定了。
「难道不是风声之类的吗?」
「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昨天风并不大啊」
「不会是野猫跑进去了吧」
「但是没听到猫叫声」
「难道是小偷?」
「好像也没丢什么东西」
「有没有查过是不是什么物品发出的声响么?」
「大致检查过一遍」
「剩下可能性……」
实在是想不出什么来了。如果是公寓房或是大厦的话,也可能是隔壁或者楼上发出的声音。可不巧的是这家店是独栋的。
「大概是……幽灵之类的……吧」
咲面无表情地说道。
「哈?」
对于我下意识的反问。
「就说了……幽灵也是有可能的」
咲丝毫不为所动,以刚才的表情再次复述了一遍。
唉——,这样一来反而搞不清楚她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了。
色素稀薄的长发,在光线的沐浴之下变成一抹银色,一直垂至背部一半的地方。白色的肌肤宛如通透一般。与之形成反差的是黑色的蕾丝衬衫,黑色裙子和黑色长筒靴。一如既往,彻底的黑色,咲所喜爱的颜色。
那凌驾于外表之上的另一大特征,就是那张从不流露任何感情色彩的脸。没有什么特殊情况的话,一般都是无表情。笑着开玩笑之类的事情是无法想象的,所以在这样的场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样去解读。
「那个,以防万一还是先问一下,你是认真的吗?」
「你觉得我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吗?」
这除了玩笑还能是什么?不过对于咲,姑且认为是没有在开玩笑吧。
「我……我还搞不清楚对幽灵的接客应该怎么去做才好」
不,那肯定不是客人吧,而且话说回来连我也不懂应该怎么去做才好啊,况且首先这种烦恼根本就是没必要的吧。
不知不觉竟然认真地进行了这种没有营养的思考,我还真是输了。
然而,就算是那个把接客作为天职的咲,对幽灵也不禁感到棘手了。话说回来,好像对于一般的客人,咲的接客能力似乎也不太够用的样子。而且,执着于接客能力这本身也让人费解,因为付丧堂古董店大多时候都是处于门可罗雀的状况。
「这样的光景,就算是幽灵的客人也好啊」
「客人可是上帝哦」
「那个,吐槽点好像不在那里吧……」
最终,不管咲口中所谓的幽灵什么的是不是器物发出的声音,为了彻底地解除内心的疑惑,我还是决定去一探究竟。况且如果真的有什么可疑人物在那儿的话,可不是说着玩的事情。
——咔噹
就在那时,突然响起的某个声音,让我与咲两人不禁浑身一颤。
就算那不是幽灵,如此突然的响声也让人不由得害怕起来。看来,咲所言并非毫无根据。
「我过去看看」
我正准备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的时候,咲再次扯住了我的衣服。
「嗯?」
「……一起去」
咲好像也相当地在意,又似乎对我不是那么放心。就这样保持着紧抓着我的衣角的状态,跟在我的身后。
付丧堂古董店的内部以及二楼是用于居住的空间。发出奇怪声音的地方是位于居住空间的最里侧的仓库,在那里小心地保存着许多贵重的东西。
——也就是『Antique』。
这里所说的的『Antique』并不是普通的美术品或者古董品,而是指拥有力量的古人或者魔术师作出的魔术道具,或者是寄宿着人类怨念亦或是自然界灵力的诅咒之物。
在神话,趣闻或者是传说之中频频登场的,「含有力量的道具」。
比如可以招来幸运的石头,每夜会自动生长头发的人偶,反映出未来情形的镜子,入手即带来灾难的刀。
这类东西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上,无论是谁都多少听闻过的吧。
可是人们因为极少见到实物,往往会把这类东西全部归于虚假,即便是出现在眼前,也很难意识到。哪怕它们引发了不可思议的事件,也只是当作偶然,而与自己无关。
然而,『Antique』却是远比人们想象得要更加接近人们身边的存在。
可以永久保存其中物品状态的箱子、与活生生的人类毫无区别的人偶、让人在梦里随心所欲的香炉。这些都是我最近就遇到的。
而这个仓库,就是为了保管这类『Antique』而准备的。一般情况下会用钥匙将其锁住,连我们俩都被都和子小姐禁止随意进入,就更别说外面的人了。
我和咲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四周,一边接近仓库,一路上没有发现任何人或者动物的气息。可是,当站在仓库大门跟前的时候,却明显地感觉到了什么。
那是在门的另一边——最里面的地方。
再走近一些,试着把耳朵贴在门上。
万籁俱寂。
但是总觉得那里存在着什么。
我的手攀上了门把。
门把那冰冷的触感,让人一瞬间感到后背发凉。
正当我决定要打开门的时候——
咔噹。
一个声音在门的内侧突然响起。
明明意识到也许下一秒钟就会有什么东西从里面冲出来,此时侧身躲开是上策,但惊吓过度的我什么也没能够做到,只是呆立在那。
万幸的是,并没有什么东西跑出来。
但里面一定有什么是不会错的。
我一度垂下的手再次握紧了门把。
咔嚓一声,门把被转动了,好像没有锁,接下来只要把门推开就行了。
我用目光示意咲往后退一步。但咲却似乎像是没听见一般,一步也不愿从我身边离开。
没时间磨蹭了。
我调整了一下呼吸——
然后顺势一口气把门推开。
然而,之后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与咲一边四下张望,一边走入屋中。
房间内是理所当然地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在墙壁上摸索电灯的开关,但一时之间竟找不到。
就在那个时候。
从开着的门中所看不见的死角,忽然有个像影子一般的东西动了起来。
——幽灵也是有可能的。
咲的话语在脑海里复苏了,就在我大惊失色的前一瞬间——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悲鸣抢先在我身后回荡起来。
「呀——、哈、哈、哈。在找『Antique』的时候,被堆起来的东西给压住了。啊——还以为要死了呢」
真相大白,原来幽灵的真面目,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采购归来的都和子小姐。
无论是一直线垂至腰间的娇艳黑发还是身上的短外套与西装裤,此刻都因为被压在了堆积如山的行李下面的缘故而沾满了灰尘。但即使如此,都和子小姐看上去似乎毫不在意的样子。
「那么,在找什么东西呢?」
「呀——是正好和这次买到的『Antique』凑成一对的东西」
说着,都和子小姐将一只黑色的小瓶放在了桌上。
「这可是被称为『光』的东西哦,只要涂上里面的涂料就会让存在感增强」
「那不就是油漆么?」
「不是用来给家俱上光的啦!」
都和子小姐对我的自言自语展开了速度吐槽。
「和它凑成一对的又是什么呢?」
「啊啊,是同样形状的透明瓶子,可以让存在感变得稀薄的东西。就是这个『影』啦」
说着,都和子小姐在黑色小瓶——『光』的旁边,放上了另一只透明的小瓶——『影』,瓶中依稀可见粉末状的涂料。
同样形状,只有颜色相异的两只小瓶,是能力正好相反的『Antique』。名字上也好像是阴阳相对的关系。
「那么,这一次是真货了吧?」
既然是在这个仓库里面找出来的,那么『影』应该是真货吧。问题存在于都和子小姐这一次买回来的『光』身上。
一眼望去,两只小瓶除了颜色以外完全相同。
就在那时,咲似乎是注意到了什么似的,突然伸过手将两只小瓶抓了过去。在我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把两只小瓶的瓶盖都打了开来,将里面的粉末倒在掌中。
透明小瓶『影』里的白色粉末和黑色小瓶『光』里的黑色粉末。
咲把两种粉末捧至面前,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分别轻轻地舔了一下。
之后面不改色地说道。
「这只是盐和胡椒」
于是如此这般,我们这间付丧堂古董店的店头,如今也摆放起调味料来了。
付丧堂食材店于本日正式开张……啥?
明显地,『Antique』——绝对不是盐或者胡椒那样的东西。该说是果然如此呢还是什么呢,那小瓶里的东西不过只是假货罢了。
再加上发现原本保存在仓库里的『影』竟然也是假货,都和子小姐受到的打击可以说是双份的。
「啊——,为什么这么不走运啊!」
都和子小姐精疲力尽地趴在了桌上,抱怨道。
「刚才没有被堆积如山的『Antique』压扁,已经算很走运了好吧」
在我的鼓励之下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她忽地抬起了头问道。
「说起来刚才尖叫的是谁来着?」
听到都和子小姐这一句不着声色的提问,我把头转向一旁,而原本在那儿的咲也赶忙把头转向一旁。
当然那样是糊弄不过去的。
没错,那个时候在我身后发出悲鸣的正是咲。
咲竟然如此得害怕,真是出乎意料。
原来关于幽灵的假设并不是在开玩笑,而是因为恐惧。面无表情也不是因为毫不在意而仅仅是因为表达不出来。坚持和我一同来仓库也好,作出今天晚上别回去的发言也好,完全是出于害怕而不愿一个人独处罢了。
而且归根结底,咲会出人意料地作出幽灵什么的发言,都是因为我之前对她讲的鬼故事的原因吧。
那是当下正在我的学校里被炒得沸沸扬扬的幽灵的故事。
就在这几天,放学后回家比较迟的学生们纷纷声称目击到了幽灵。而且持这样说法的还不止一个学生,已经是十数人以上了。
在这个传言中,幽灵所显现出来的形态,似乎是穿着我们学校制服的少女。明明感觉到被她死死地盯着,可是向那儿望去的时候,对方便会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最初以为只是哪个学生普通地看花了眼。可是随着证言者的增多,搞错的可能性也似乎不那么大了。
因为幽灵好像是穿着这所学校的制服的关系,一时间各种说法都有。比方说是某个过去在这所学校自杀身亡的学生一直不能成佛而彷徨至今;亦或是某年某月在参加入学式的途中遭遇车祸去世的学生,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死亡,依然来到学校但是因为不知道所在的班级而游荡至今等等。各种夸张的想象在大家的自说自话之下,迅速地扩散开来。
然而遗憾的是在这所学校的历史上,自杀也好,入学式前因为车祸而死亡也罢,都是不存在的。
但可悲的是,出面澄清传言的教师们的行为反而被理解成为了掩盖自己的无知而进行的盲目打压,或者是为了顾及学校体面而特意跑出来封锁消息。总之结果是反到产生了新的猜测。
虽然我是觉得对于这些传言,放着不管的话,很快大家的热情就会冷却掉了。但是大概是因为付丧堂的打工实在是太过于悠闲了,所以百无聊赖之下,忍不住说了一些给咲听。当初还以为她听过就忘了的呢,没想到这家伙不仅信以为真,而且对她来说已经是完全达到了相当恐怖的效果了吧。
咲竟害怕幽灵到了这样的地步,完全是我所没有想到的。我本以为就算有幽灵在她眼前出现,她也只会来一句「那又怎么样?」的说。
「这样的话,明天可要好好问个清楚」
我一边暗自高兴,一边向家的方向走着。
可到了自家门口却呆住了。
「钥匙不在……」
拍了拍口袋,似乎连钥匙夹也没了。又检查了一下钱包,果然还是没有。
不过在下一个瞬间我就想起来了。
「……丢在学校了啊」
「真是的」
站在夜晚的学校门口,我不禁叹气。
因为今天有体育课。考虑到全员都会离开教室,所以大家的贵重物品会暂时地保存在体育教官室里。我当时也老老实实地寄存了钱包、手机和钥匙夹,看来最后是忘记取回钥匙夹了。
「谁会注意到这些啊」
没有什么比一天不得不来两次学校更悲剧的了吧。要是忘记的是钱包什么的话,明天再来取就好了,可唯独钥匙这东西没有了的话连家门都进不去。房东又偏偏住在别的地方所以借不到备用的钥匙,也就是说没有第二个选项存在。
「而且……」
独自一人,趁着夜黑风高潜入一座正流行着怪谈的学校,该说是胆大包天呢还是刻板过头了呢?这不会是命中注定的霉运吧?
从校门的小缝间钻了进去,成功进入校园。
晚上十点半。不管白天怎么样,此刻校园里已经没有学生的身影了。只剩下从体育馆露出的光亮表明还有些参加社团活动的人在。这么晚还真是辛苦了啊,不过还真是多亏了他们,正面玄关的门还没有锁上。
推开门,换上了学校的室内鞋,得以进入校舍之内。不愧是这个时间,就算教室里或者走廊上也完全是寂静一片,而且光线也变得相当暗淡。只有从非常出入口射出的一缕薄光,在墙上映出了我大得夸张的影子。
虽然也不是第一次造访夜间的学校了,但总感觉周围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异世界气氛。
在这种状况下,冒出来一个两个幽灵恐怕也绝对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我这么想着。
顺着一般教学楼的走廊,我来到了与之相连的特别教室楼。体育教官室就在走廊尽头处不远的地方。和此刻正灯火通明的体育馆所不同的是,体育教官室并没有亮着灯。也许留下来的体育老师都在体育馆里吧。
虽说在这种情况下应该先打声招呼,但是要走到体育馆那么远的地方实在是太麻烦了。
「失礼——啦」
特意大声地喊了一句之后,我推门而入。打开灯一看,用来存放我们班贵重物品的橱柜是开着的,而我的钥匙夹正好好地躺在里面呢。
取回了钥匙夹的我随即离开了体育教官室。正想着就这样直接回家去了,可是当走回到一般教学楼的时候,眼前的景象让我不由得咋起嘴来。
锁上了啊。
就在取钥匙夹这一转身的功夫,管理员已经把通向一般教学楼的门给锁上了。
这下,岂不是没法换回室外鞋了吗?
只穿着室内鞋回家吗?未免也太那啥了吧。但是特意跑去管理员室让别人来开门也太麻烦了。
我立刻转身回到了特别教室楼并快步爬上二楼,也许二楼的门还开着。
然而遗憾的是那儿的门也被锁住了。
「还真是败给他了」
这样一来,就算再上一层楼也无济于事。
「只有试试另外一侧了」
一般教学楼和特别教室楼是两座平行的建筑,南北两侧都有走道相连接。拜那所赐,虽然南边的门关上了,还可以到北面去碰碰运气。
于是我在特别教室楼的二楼走廊上狂奔起来。
啪嗒啪嗒,足音在空旷的走廊上回响。
夜间的校园空无一人,只有我在独自游荡。足音也显得异常地大声。
虽然很稀薄,但不禁渐渐地也感觉到周围好像变得有些阴森了。
果然是因为只有我一个人的原因么,也许和谁一起来的话,就不会想东想西了吧。
接连经过了技术图工室、家庭科室和书道室的门前。还好这条路上没有理科实验室,我已经情不自禁地幻想着如何抵御人体标本的袭击了。
接下来是音乐教室。挂在墙上的著名音乐家们……似乎也不会在这个时间跳出来演奏。因为听不见任何声音。
最后经过的是美术室的门前,绘画用的模特儿姐姐好像也很安分。正当我准备快步经过的时候。
被一张画吸引住了,我停下了脚步。
那并不是什么名画家的作品,也不是某张名画的复制品。仅仅是高中生的画作,但却是和同样被挂在墙上的其它学生的作品完全不同的东西,散发出一种压倒性的存在感。
所以当几秒后我回国神来的时候,方才注意到。
不知何时,在那幅画的跟前,伫立着一名少女。
明明直到刚刚应该还是空无一人的地方,就在不经意之间,她毫无声响地出现了。
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场所,这样的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脑子里除了疑问之外还是疑问。
不知道是不是注意到了我的视线,少女转过身来,于是我们四目相交。
想要说些什么,但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
直到某个时刻,直直地盯住我的眼睛的少女,忽然别过了视线。
随后便如同是混入了黑夜的影子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那一晚,我直到次日凌晨才得以入眠。
已经回忆不起来具体是什么时候也才睡着的了,只知道差不多是外面的天已经亮起来的时候。而且睡眠也相当浅,正常时间就爬起来了。
迟迟无法入睡的原因只有一个,昨天所见到的东西。
那究竟是什么?
从昨晚就开始思考的问题,此时依然在脑海里徘徊。
除了我之外,当时还有其它的学生在,这也是最现实的推测。但如果是那样的话,她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那缥缈的存在感又该如何解释?似是而非,似有还无,毫无实感。反倒是墙上的画还显得存在感要来得强一些。
要不然就是单纯的错觉。比如看到的是镜中的自己,或者是把油画中的人物看做成真人之类的。不过这样一想之下,反而觉得对方的存在感倒也并不是那么低了。
或许……真的是……幽灵。
赶忙使劲摇了摇头。
我究竟在考虑什么傻问题啊。
被传言所左右,这可不像是我啊。
虽然这么想着,我的双脚却情不自禁地向着特别教室楼的美术室走去。
对在意的东西,没办法放着不管。不,应该说没有办法心平气和地对待我所不能理解的事物吧。实在是不喜欢那样的感觉。
大概是因为我们学校的文化社团都不怎么在早晨活动的缘故,上课前的特别教室楼空空荡荡。
就状况而言和昨天其实还挺相像的,但因为是白天所以气氛完全不同。
我站立在美术室门口的画的面前。
画本身和昨天一样没有任何变化。那是一幅风景画,里面没有人物,而且周围也没发现镜子。所以昨天所见到的并不是错觉。
这样来看的话,果然当时是还有其它的学生在场了。
毕竟是一个人潜入夜间的学校,又遇到了被锁在里面的突发事件,恐怕那时候是过于紧张了。
「嗯。是我多心了吧」
「是在说我吗?」
「哇啊!」
耳边突如其来的细语,让我忍不住发出悲鸣。看来这边也没什么资格笑话咲了。
急忙退开两步,回头一看,眼前的景象就好象是昨日的重现一般,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一名少女正站在那儿。没有察觉到的原因是对方根本就毫无气息。
但眼前的她绝非什么错觉,就是昨天见到的那名少女。
「果然传言是真的啊……」
「传言是?」
「过去在这所学校自杀的学生因为不能成佛而彷徨至今,或者是某年某月来这所学校参加入学式的路上遭遇车祸而死去的学生的幽灵之类的……」
「都是什么啊?这些传言」
「在学校里兴风作浪的幽灵……也就是你的故事哦」
「谁是幽灵啊,我才不是呢。真是太失礼了,幽灵什么的」
「哎,果然?……啊,所以说嘛,都是玩笑、玩笑」
和昨天不一样。此刻,站在这样一个明亮场所的她正释放着强烈的存在感。怎么看都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
「而且,我们去年不是同一个班的吗?」
「哈?」
「想不起来了么?来栖君?」
少女一幅非常遗憾的神情。
「……哎,这个」
遗憾的是我并没有是幽灵的原同班同学。不,应该说是原同班同学的幽灵吗?不对不对,幽灵什么的先放一边。总而言之就是我对于她是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可她却似乎是认识我的。连名字都能记得的话一定不是在说谎吧。
「不好意思,你是?」
「西山佐奈」
原来她是叫这个名字啊,可就算是知道了她的名字,我的脑袋里也完全没有出现那种「啊啊、是有这么一个人」的想法。不过经她一说好像确实有点印象,但程度却很含糊。
「之前没怎么说过话呢」
「是、是啊」
只好顺着她的话说了。不过也的确如她所言,一个班有将近四十名学生,不可能和每个人都正儿八经地说过话。况且我既没有参加任何社团也不是什么委员,毫无接点的同学也有不少。学校生活就是这么一回事。
「嘛、总而言之真是好久不见了呢」
「你难道不是准备说初次见面的么?」
「别那样说嘛~」
明明刚才还想不起来,不过毕竟是原同班同学,不知道为什么很快就放松下来了。就在那时,响起了宣告早间HR开始的铃声。
「糟糕,要赶紧回去了」
我接下来准备往一般教学楼狂奔,可她却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竟然还转过身去了。
「啊?你不回去么?」
「我这样就好了」
「好了是指……」
「因为我在班上已经没有容身之处了啊」
早晨的HR结束之后、我跑到隔壁——刚刚才得知的——西山所在的班级,试着去看看情况。也许是因为时值预备铃和正式铃之间的空隙吧,好好坐在位子上的人没几个,有不少空位所以也搞不清究竟哪个才是西山的位置。
「啊?这不是来栖么?」
声音的主人是一年级时候的同班同学,名叫笹仓的家伙。和西山的感觉不同,虽然之后也没有什么交流,但起码一看到人就能立刻想起名字。
「有什么事么?」
「啊啊,刚好。这是西山所在的班吧?」
「西山?」
「就是一年级时候同班的啊,她现在在吗?」
「……啊啊,西山啊,有的有的」
我说完之后,笹仓才露出一幅总算是想起来了的样子。
「稍等一下,我帮你去喊」
笹仓走进教室去叫西山了。其实也并不是特别想叫她出来,本来只是想悄悄确认一下究竟在不在,但这样一来只好乖乖等着。
只见笹仓和周围的女生交谈了三两句后回来了。
「好像今天因为什么原因休息了」
看来她后来果然是没回教室。而且看情况似乎也不仅仅是今天一天没来。
「那她昨天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
「来学校了吗?」
「不是来了吗?咦,慢着,好像也请假了啊?」
笹仓试着回忆昨天的状况,但很快就放弃了。
「还真是想不起来了,和她没什么交集呀。对了,这家伙影子不是很薄么?」
没办法否定,因为我也同样忘记了她。
「那个,找她有事么?实在不行的话在她书桌的抽屉里留个便签怎么样?」
「不不,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所以等她回来再说吧」
我匆忙地留下这句话,在追问到来之前离开教室。不过走之前还是试着问了一下。
「呐,她的座位在哪里?」
某种程度上正如我所料,对于这个问题,笹仓并没能回答上来。
「有什么心事吗?」
把我从沉思中唤醒的,是同班同学新庄。
「啊,稍微有点」
现在是午休时分,在还没意识到的时候早晨的课就都已经结束了。而我则理所当然似得一直因为西山的事情而心不在焉。
其实在第一节课下课的时候,我又跑到隔壁班的班主任老师那里问了一下。
出席簿上的纪录是已经连续三天没有来上课了,而且缺席理由的那一栏都是毫无例外地空着。可以说是无故缺席已经到了相当厉害的地步了。然而当我指出这一点的时候,班主任老师却露出一幅刚刚注意到的表情。而且随手一翻之下,过去其它时间的缺席次数也多得惊人。
更令人称奇的是,且不论老师如何,连同学之间对于这样的缺席行为也都像视而不见一样,比如说笹仓一开始去问到的那个女生。
换句话说,没有任何人对西山的消失感到奇怪。
某月某日谁谁没来上课,说实话就算是我自己也很难记得清楚。可是对连续三天缺席的情况,毫不在意是不可能的。
就算是影子再怎么稀薄,感觉也未免太过了点。
不过话说回来,也许再多几次缺席的话,周围的人可能就会开始意识到的吧。
总而言之,对西山的那句没有了回去的地方的话,现在多少有点能够理解了。
「啊啊,不如问你看看吧」
「什么啊?」
「还记得西山吗?一年级的时候同一个班的」
我和新庄一年级的时候就已经是同班同学了。虽然我是想不起来了,但是在社交方面比我在行得多的新庄也许还有印象。
「有那样的家伙吗?」
然而新庄竟然和我一样也把她给忘记了。
「看样子你自己也记不起来吧」
「嗯——确实没什么印象」
「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个短发的,稍微有点不那么阳光的女孩子」
「哦,女的啊?」
「女的,当然咯」
喂,慢着,竟然连基本的性别都记不得了吗?
「毫无印象,话说真的有那样的女生吗?」
「当然……是有的吧?不可能……没有的吧?」
面对着那样怀疑的表情,连我自己的有点不安了。毕竟我也曾经把她给忘记了。
本来自信满满的我现在也变得不太确定了,仔细一想,连同班同学这个关系都只是她单
方面的记忆。可是,连这个都怀疑的话,接下去该怎么办?且不论回忆不起来她的我,至少我应该给予能够记得我的她一点信任吧。
「那她么现在在哪个班呢?」
「啊啊,就在隔壁」
「隔壁班啊……那里没有我们足球部的人啊,我也不能莫名其妙地跑过去……」
确实对于其他班级,要说疏远的话也确实挺远的。一年级时候的同班同学,二年级的时候被分到了哪个班,要想完全记起来是不可能的,也就是说记不得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嘛,想不起来也没有办法啦」
「不行,总感觉是个事。我们去查查看吧」
于是,在新庄的提案下,我们来到图书室。在这里有一本可以看到全校学生的姓名的名录。
「西山……西山……」
我们翻开了去年的学生名录,接近四十人的姓名密密麻麻地排列着。读着读着,伴随着一个个跃入眼帘的名字,我的眼前不禁浮现出一张张怀念的面孔。突然发现自己记得的同学数量竟然比想象中要多得多。
我和新庄默默地读着名录,找寻西山的所在。「有了」
我的手指停在了西山所在的地方。不会有错。这样一来她的话就被证实不是谎言了。
「啊——这样一想的话还真是有这个人的感觉,只是回忆不起长得什么样了」
看到了名录,新庄也好想记起来什么似的,频频点头。
「还真是好记性啊,你这家伙」
「哪有,只是昨天又见到了而已。虽然对方向我打招呼,可是我却完完全全想不起来了。
这么一说,好想一年级的时候都没有和她对话的记忆」
「我也没有,搞不好」
看来她那个时候基本没和我们男生说过什么话。
「啊嘞,好久不见,在这儿干什么呢?」
正说着话,只见图书室里的一个女生向我们问到。是叫做樱井的女孩,现在虽然和我们
不是一个班了,但一年级的时候却是同班同学。要说为什么能立刻回忆起来的话,如果把做过班长的人都忘记了的话,我和新庄恐怕就真是没救了。
刚好,问问她看看。
「那个,还记得西山吗?一年级的时候和我们一个班」
「西山?」
樱井露出一副深思的表情,轻蹙眉尖。
「是谁啊?有这样的人吗?」
这回答颇令人感到意外。本来以为既然都是女生的话,应该很容易就能够记起来的。从我们男生的角度看上去,女孩子们就是会在午饭时围成很大一圈,理所应当地全员关系都很亲密的那种感觉。不过话说回来,最后都会分成一个个小团体就是了。
「你看这儿不是有么?」
我指出了学生名录上西山的名字。
「啊——还真是的。嗯——你这么一说,好像真是有这么一个人的感觉。不过从来没有说过话就是了」
看来不仅仅是男生,和女孩子也不怎么说话的样子。嘛,这样的家伙倒也不是没有。
「不过,她是个什么样的家伙?」
「哎——基本上不怎么记得了啊。连脸正面长得什么样子都没有印象了。虽然知道确实是有这么一个人,但是影子实在是太薄了啊」
「班长的话难道不是应该有所接触的吗?」
「有是有,但也不能因为是班长就和所有人的关系都很亲密嘛」
「也是」
不过连樱井都想不起来这件事确实让人感到意外。影子还真是薄到了相当的地步。
「感兴趣的话也一起来听听如何?香月老师——」
樱井忽然对着图书室里的一位老师开口问道。那音量已经达到了让人忘记这里还是图书室的程度。
「难道不知道这里是图书室吗?樱井同学」
随后,被喊到名字的香月老师来到了我们的面前。樱井伸出舌头做了个鬼脸以示失败。
「啊啦,好久不见,两位都是」
香月老师对着我们说道。她曾担任过我们一年级时候的副班主任。
虽然不同于西山,不过她现在在何处任教,正在带着哪个班。我们也并不知晓。
「对了老师,还记得西山吗?」
「西山,是一年级的时候和你们同班的吗?」
「就是她。真不愧是老师」
眼见樱井竟高兴得拍起手来了。虽然我认为老师记得曾经带过的班级的学生并不是一件很值得大肆赞扬的事情就是了。
「那么西山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嗯。是很懂事的一个孩子哦。在图书室大声喊叫这样的事情是绝对不会做的哦」
「对不起」
「她怎么了吗?」
「也没什么,就是来栖昨天好像碰见了,但是一时都有点记不起来而已」
「唉?遇到她了?」
香月老师露出一副十分惊讶的神情。
「啊啊,姑且算是」
虽然不知道把昨天碰见的这件事说出来是好是坏。
「奇怪啊,昨天她不是请假了吗?」
「哎?」
老实说,我还真是吃了一惊。连班主任老师都不知道的事情她竟如此清楚。
「这样的话也去上课了吧?」
发现我好像有点不能理解的样子,香月老师特意加上了一句。
「我是美术部的顾问,她是我们部的部员」
原来如此,理解了。
与此同时,也多少弄清了导致目前状况的原因。
对于班主任而言,因为面对的学生太多,学生中的一两个个体很容易就被埋没而忽略掉了。
然而对于美术部而言,因为部员较少所以每一个人的存在都很容易被意识到。
也明白了自称在班级里没有容身之处的她之作以会选择待在美术室的理由。
那里是她的归宿。
虽然这句话由我来说也许有些不妥,但是有能够记住她,关注她的人存在真是太好了。
◆
我是美术部的一员。虽然是因为这所学校的校规规定了所有人都必须加入某一个社团,没有办法才入社的,但本身对于画画什么的倒也不怎么反感。美术部的部员本来就不多,而且题材也是自选,所以基本上也不会和谁共同去做什么事。各自专心于各自的绘画,只是偶尔有一两句交谈,其实还挺适合我的。
然而去年的时候,在部长的提案下,变成了全员都被要求参加绘画比赛的状况。既然是美术部全员,自然也包括我。
没有办法的我只好画了一张风景画,作为应募的作品。
但是,为了避免惹人注目,我在上面施加了『影』中的涂料。
把自从得到之后一次还没有使用过的名为『影』的涂料用在了我的绘画上。
其实我自己对这名为『影』的东西也是将信将疑。
是已经完全相信了,毫无疑问呢。
还是半信半疑,只是当成救命稻草来抓呢。
或者单纯是因为用完了白色的颜料,又无人可借呢?
但是那个时候的女性也好,那家小店也好,一点都想不起来了的确是事实。
然后送出去参加比赛的画作,理所当然的没有得到任何的褒奖。
太好了,我那样想着。
应募并非是我的本意,完全是被硬拉着参加的,不引人注目对我而言反而是最佳的情况。
结果别说是评奖了,在初选的时侯就被淘汰,也因此多少遭到其它学生的揶揄,或者是同情。我那影子稀薄的特性一样传递到了画上,虽然有技术但是没法给人留下印象,不难想象大家在背后的议论。
所以那天,我独自蹲坐在美术室的一角,静静呆着一动不动。
成为人们议论的对象,对我而言并不适合,可以说是讨厌的。
可是,如果最终无法避免那种情况的出现的话,还是成为被人称赞的情况好些。
明明就是自己所期望的,明明以为能够迎来期望的结果,可是结局却是我完全没有预料到的形式。
不该把能够让存在感变得稀薄的粉末,使用在画上。
如果说我没有使用这个『影』的话,就算最终不能获奖,是不是能够通过初选呢。
还是说这和『影』根本就没有关系,无论如何结果都不会发生改变呢。
夕阳透过窗户进入了室内。
再过不久,天就会完全暗了。然后阴影就会出现,我就能够隐藏在这教室的阴影之中。
到时候,我一定能够一如往常利用这阴影消除自己的存在。
可是,就连这一点点的等待都让我觉得难以忍受。
我将存在『影』那个小瓶中的涂料倒在了手心里。
我自己对这名为『影』的东西也是将信将疑。
只不过那个时候,和相信与否无关,一个愿望产生了。
我想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于是,我将『影』的涂料,洒在了自己的身上。
◆
回到家里之后,我从壁橱的最深处找出了照片。
并不是相册那样夸张的东西,而是存放在信封当中的去年的照片。这是一年级时全班的合影。
不到四十名学生和班主任,副班主任一起拍下的照片。
一眼就看到了我和新庄的身影。虽说不过是一年的时间,但是却给人一种幼稚的感觉。不过现在可不是沉浸在回忆之中的时侯,我寻找着西山的身影。
「有了。」
比起现在的娃娃头,头发更短一些,但这毫无疑问就是西山。在最上层最靠边的位置。她身材明明就不高,为什么会排到那种位置去呢。
我打算把这张相片那给连她长什么样子都记不起来的新庄还有其他人去看。
虽然直接让他们去和本人见面也是一种方法,但是去和已经完全忘记了的人见面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对于新庄他们来说大概会有种受罚的感觉,西山估计也不会高兴。
尽管就看到了照片也改变不了什么,但我觉得这样做至少能够让周围更注意到她的存在。
既然和她发生了关系,就无法置之不理。
如果这能够成为她回到教室的契机就更好了。
「喂,来栖。早点走吧。」
「啊啊,稍微等我一下。」
第五节课是音乐。我并不怎么喜欢音乐,但是作为上午的最后一节课而言,比起数学或者是历史还是要好多了。
跟随着已经离开教室的同学们的脚步,我和新庄也穿过走廊,朝着特别教学楼前进。
「说起来最近那个怪谈如何了?」
新庄提到的是这几天来在我们学校闹得沸沸扬扬的怪谈的事情。不过这个话题已经冷却了下去,现在几乎没什么人提到了。
「热度已经退下去了吧。话说当初不是很多人都看到了么?」
「好像最近都没有什么新的目击情报的样子。」
「对了,新庄你看到过吗?」
「没啊。不过究竟是怎样的女孩子呢——好想见一次啊!」
新庄轻飘飘的说道,
「我可要告诉那个学妹了哦。」
「喂喂,你跟我来这套哦。」
进行着这种不痛不痒的对话,原本应该是这样。
「怎么了?」
新庄用惊讶的表情看着突然沉默不语的我。
到底怎么了?我现在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喂,怎么了啊?这里可是美术室啊。音乐室在隔壁。」
「美术室……?」
我看了看美术室的墙壁。在那里挂着好几幅学生们的作品。其中的一副作品上写着西山佐奈这样一个名字。
「嗯?对这幅画感兴趣吗?我看看哦,是个叫西山的人画的吗。不知道是哪个年级的呢?」
「!」
我大吃一惊,转头望向新庄。
「怎、怎么了?」
「这可是西山啊?」
「哈?」
「你不会把西山忘记了吧?」
「哎?这么有名的吗?」
「你在说什么啊。一年级的时侯不是和她同班的吗?」
「是吗?有这么一回事吗!?」
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记得那也就算了。因为她的影子的确很稀薄。
但是这太奇怪了。这难道不奇怪吗?
昨天我们不才讨论过关于她的事情吗?
不,不仅如此。值得吃惊的地方不只是这里而已。
还有更让我吃惊的地方。
那是——
直到刚才为止,就连我都把有关她的事情完全抛到了脑后。
我将手探入了制服的内插袋中。
在那里有一张合影。
没错。我在昨天,为了让新庄见见西山的样子而特地准备了照片。明明就是这样,可我却把照片的事情——不,是西山的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
就算是在闲聊有关于怪谈话题的时侯都没能回忆起西山的事情。
看到了画,看到了名字,这才终于想起了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我会忘记西山。
我……不对,是我们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先去吧。」
我撇开一脸诧异的新庄,进入了美术室。
「——果然在。」
进入了教室之后,西山注视着我,笑了。那是松了一口气的笑容。她大概是觉得我也会和其他人一样忽视她。
「这个,对不起。有些事情要忙,就不小心……。」
「为了什么向我道歉呢?你也没和我做什么约定吧?」
的确如此。但在我的内心还是产生了一丝负罪感。
「你能这样在意我的事情,我真的很感谢。」
突然,第五节课的上课铃声响了。
「课程已经开始了哦。」
「可是……」
总觉得不能就这样丢下西山。
就在此时,美术室的房门打开了,美术部的顾问香月老师走了进来。
「在干什么呢?已经开始上课了哦?」
「啊,是的。」
「快点去吧。」
我急急忙忙的站起身,被香月老师赶出了教室。只剩下西山一人留在教室里。
我回头看了看香月老师。她似乎没打算把西山也赶出教室。
「那个,老师。」
「怎么了?」
「西山呢?」
「她不要紧的,你快点去上课吧。」
松了一口气。香月老师没有忽视西山,也没有无视她。说不定,她其实是知道西山在教室里没有容身之处的。
我把西山交给了香月老师,离开了美术室。
「……那个。」
突然,西山追着我走了出来。
「西山也打算回教室吗?」
西山摇了摇头。我似乎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抱歉。」
「没关系。你能不能放学之后再来一次呢?我有点事情想要拜托你。」
「好的,我知道了。」
罪恶感加上她除了我之外大概没有其他人可以依靠的猜测,让我接受了她的请求。
「快点回教室吧。想要让我生气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我背后的香月老师训斥起来。
我挥了挥手,和西山说了生「回头见」之后,便走向音乐室。
突然,西山在我的身后用手帕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在我的耳边轻声细语。
「说好了哦。」
我在心中暗暗发誓,绝对不会忘记这个约定。
「对不起,我迟到了。」
我低着头,走进了教室。
课程正好进行到合唱的时间,老师在弹着钢琴,学生们则列队歌唱。
「哦,来栖君?刚才不在吗?没注意到呢。赶快进入队伍去。」
「是。」
我点了点头,来到了新庄的身边。
「早知道这样的话悄悄溜进来不就好了。」
因为是全体起立的合唱练习,所以谁在谁不在根本不怎么看的清楚。找准时机直接混进队伍里面就好了。
「来栖,你到哪里去了?」
「是美术室啦。」
「你把隔壁当成音乐室了?太逊了吧。」
被新庄嘲笑了。但我并不是搞错了教室,是自己出于主观意识才进入美术室的。当然在新庄看来不是这么回事。
第五节课结束之后回到教室的途中,我对美术室还是很在意,不过并没有走进去。这次我还牢牢的记着,放学之后的约定也牢牢的记着。
第六节课是英语课。这个英语老师因为每次上课都会挨个点名来回答问题所以非常有名。而且顺序是他随意决定的,所以在轮到自己回答问题之前都不能放松。
不过,好歹是今天的最后一节课了,再坚持一下吧。
被老师点到名的学生或是回答问题,或是朗读课文,时间就这样一点点的流逝。尽管处在不知何时就会被点到名的状况下,心里想着的依然是美术室。
西山现在正在做什么呢。
连续几天被别人当成缺席,即使来了学校也不去上课,一个人待在美术室里。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来学校的呢。
是不是在等着某个人跟她交谈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就有责任劝说她回到班级里去。
下次,去跟隔壁班的笹仓或者班主任说说吧。
就在我思考着这些事情的时侯,下课铃声响起了。
「哎?」
我今天居然一整节课都没被点到名。没想到我也有这种幸运日啊。
到了扫除的时间,一边撑着扫帚,一边和新庄聊天消磨时间。
「我今天很走运呢。」
「啊?」
「第六节的时侯。我没被老师点名到哦。」
「是这样吗?你太诈了,我可是被点到了两次哦!」
「这多亏了我平日就表现优异啊。」
就在我们两个嬉笑怒骂的时侯,班主任走进了教室。于是我们急忙假装出一副认真打扫的样子。这多亏了我们俩平日里就培养起的绝妙默契。
可貌似还是穿帮了的样子,班主任径直朝我们走来。
不过,班主任却没有提到关于扫除的事情。
「喂,来栖。你第六节课的时侯跑到哪里去了?」
「啊?」
听不懂班主任话中的含义。
「教英语的小林老师跟我说你第六节课的时侯不在。跑到哪里去逍遥了啊?」
我和新庄相互望了望。
这下明白小林老师没有点我名字的理由了。因为他以为我跷课了。
「我明明有认真的听课啊,是吧?」
「哎?啊,对对。」
「既然如此,让我看看你的笔记吧?」
虽然没有认真记笔记的习惯,不过今天的课上多少还是记了一点。
「是这样吗?看样子是小林老师搞错了。不好意思了。」
班主任并没有多加怀疑,走向讲台开始了HR的准备。
然后,新庄靠到我的身边,压低了声音说到。
「我说,你第六节课的时侯真的在吗?」
◆
大家是否思考过这样一个问题呢。
如果自己死了的话,会有多少人为自己而哭泣呢——
我曾经思考过这个问题。
对于影子稀薄,几乎没什么朋友的我来说,就算是死了,大概也不会有几个人为我而哭泣的吧。
不,就算是屈指可数的几人,大概也是我的妄想。
实际上,根本就不会有人为我而哭泣吧。
不,或许就连我的死亡也不会有人注意到。
以前,我觉得就算这样都无所谓。我曾经是那么想的。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想要得到某个人的注意。
想要某个人能够为我哭泣。
想要某个人和我一起消失。
没错。
一心向往着孤独的我,现在却害怕继续独自一人。
◆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的身边开始发生了奇怪的变化。
大家似乎都开始渐渐忘记我的存在。
简直就好像西山一样,影子变得稀薄起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什么时侯开始往这个方向发展的?
什么时候?从什么时候开始?是从和西山产生关联的时侯开始这种变化的吗?
我抑制住急躁的心情,为了寻求答案而来到了美术室门前。
西山正独自一人,站在自己的画作面前,眺望着画中的风景。
就在她的身影进入我视线的瞬间,笼罩在我心头的疑问和动摇忽然消散。
我走到西山的面前,连话都说不出来。
难以置信的光景使我情不自禁的擦了擦眼睛。
可是眼前的光景并没有改变。
西山站在画的面前。
我和画的面前。
没错。就在我和画的中间,就如同我能够确信那幅画是一幅风景画一般,她站在那里。
她非常精巧的。
几乎透明的,站在我和画的中间。
「来栖君。」
西山转过头,呼唤着我的名字。我居然能够听到那飘渺的声音,这多少让我感到有些意外。
「……你,这是怎么了?」
听见了我的疑问之后,西山的脸上出现了某种确信的表情。
「果然我的身体已经变得透明了吗?」
突然,西山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大概在她的眼中,能够透过自己的双手看到地板。
我也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我的身体还没有开始变成透明。不过这或许只是时间的问题。
突然,我和从楼梯那里走上来的一年级女生二人组四目相交。两人用颇为吃惊的表情注视着这边。那两人也因为西山透明的样子而大吃一惊吗。
没过多久,二人恢复了平静,假装成没看见我的样子快步离开了。
「那个人,在跟画对话哎。」
「嘘。这样会被他听到啦。人家只不过是在自言自语啦。」
一开始,我没能明白话中的含义。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跟画对话?自言自语?
然后,意识到问题所在的我猛地转头望向西山。
「就是这么回事了。大家已经看不到我的样子了。只有来栖君是个例外。」
「发生了什么?」
「我自己也不太清楚。」
「这不仅仅是看不见的问题,这难道不奇怪吗?你难道就没什么想法吗?」
现在已经不仅仅是看得见看不见的问题了。班上的同学忘记了前同班同学西山的事情,现在回过头来看这个事实,不难发现可疑的地方。
倒不如说至今为止都没能发现可疑之处这才更奇怪。就好像西山的状况能够让疑问感都变得稀薄一样。
「应该是从前几天开始一点点产生变化的。最开始的时候我以为只是单纯的被别人遗忘了。这种事常常会发生的吧?点名的时侯被漏掉了,或者是上课回答问题的时侯被跳过了,坐在最后一排的座位上,讲义少了一张,诸如此类的。」
的确,这些都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
「不过,让我开始觉得奇怪的,是从早上没被点到名然后看到出席簿上面写着我那一天缺席的时侯开始,我跟老师说了之后,老师说『啊啊,原来你来了啊,不好意思,刚才没注意』,这样。可是第二天又发生了同样的事情,一直持续下去。」
这很明显,有问题。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是对方有意识的作弄或者讨厌自己。
「我想来想去也想不到做了什么会让老师觉得不高兴的事情,而且老师除了忘记点名之后也没什么额外的举动,跟我谈话的时侯也是笑容满面的。
——可是某一天,在和我面对面的时侯,老师对我说了这样的话,『你是谁』。明明就在前一天还非常普通的交谈着,居然就这样把我的事情给忘记了。说出了名字之后,才反应过来是我。然后第二天又发生了同样的事情……」
「这些都不是……故意的吗?」
西山紧紧的抱着自己的身体,摇了摇头。
「找不到老师撒谎或者故意欺负我的理由。如果真的是那样那该有多好,可是老师和同班同学们都很平常的忘记了我。真的用一脸茫然的表情,看着我。」
所以她才没有办法忍受继续待在教室里。
没有我的容身之处,原来是这个意思。
明明应该认识自己的人们,却用看待素不相识的人的眼光来看着自己,这会是怎样的心情。
她身体的颤抖正诉说着这一切。
「你能听听我的约定吗?」
似乎是为了中止身体的颤抖,西山唐突的抛出这么一句话。
约定?这是在说什么?我有和西山做出过什么约定吗?想不起来。难道就连我也开始忘记关于西山的事情了吗?
所以我没能开口回答,只好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点了点头。
「请代替我向家里打个电话。提出了这种奇怪的请求我也很抱歉。但是,我已经三天没回家了。」
原来我搞错了。我还以为她是每天都来上学。结果并非如此,但是每天都待在学校里。
在我询问理由之前,她已经把自己家里的电话号码打在自己的手机屏幕上。我打消了询问的念头,接受了她的请求。
于是我用自己的手机给西山家里打了个电话,铃声响了若干次之后,一个貌似是西山母亲的人物来接了电话。
「请问是西山宅吗?我是和西山佐奈同一所学生的来栖。」
「啊,你好。我是佐奈的母亲。」
西山的母亲很礼貌的做了应答。
非常普通的,非常日常的,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西山同学,她在吗?」
我已经大致猜到了西山想要我问些什么,于是毫不犹豫的说到。
「佐奈啊?请你稍微等一下。」
于是,西山的母亲将电话切到了保留状态,似乎是去叫西山了。
保留音从手机当中流了出来,传到了西山的耳中,她的表情因为悲痛而扭曲。
「对不起,她还没有从学校回来。要不要等她回来之后再给你打个电话呢?」
「不用了,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西山昨天回家了吗?」
「哎?」
西山的母亲顿了顿。
「……我记得她应该是回来了。」
「前天呢?」
「哎……」
「再往前呢……?」
「……」
啪,通话被切断了。是西山合上了我的手机。
「已经够了。」
西山笑了,那是梦醒时分的虚幻笑容。
因为害怕听到母亲的答案,所以她才打断了我。可是她的愿望已经落空了,结果是她预料中最坏的那种情况。
「我自己也知道自己的影子很稀薄。在班级上,在家里,谁都不在意我的事情。」
她之所以会一直待在没有人的美术室里,那是因为在教室和家里都没有她的容身之所。
那些不是她理所当然存在的地方。
那些是她理所当然不应存在的地方。
「我就要这样子消失了呢。」
逐渐被忘却的存在,逐渐消失的肉体,这一切她都默默接受了。
「不过,肯定不会有人在意的……」
然后放弃了。
「我说,你记不记得有什么有可能成为契机的事情?」
「契机……」
「比如说有没有使用过什么奇怪的东西,或者捡到过什么奇怪的东西?」
「哎?」
「一种名为『Antique』的东西。」
听到我口中的这个词之后,西山的脸色变了。
她显然知道。『Antique』这样一个名字,只有和其发生了关联的人才可能知道。
然后她给我看了。
在某个小店购买的小瓶。
蛋形的瓶体两侧上有一对小巧的抓耳,突起的抓耳连接着一个可以取下的瓶盖。在瓶子当中,盛放着粉末状的涂料。
她说自己用这涂料画了画。
在美术部的活动中,送去参赛。
我将小瓶拿在了手中,一眼看去那是毫不起眼的瓶子。
而瓶身的颜色——
是黑色。
有时候,有些日常发生的事情因为太过理所当然所以会被遗忘。因为没有特别去留心,所以遗忘了,因为事情本身并不重要,所以遗忘了。
比如说昨天晚上吃了些什么,昨天有谁没来学校,以前的同班同学后来分到了哪个班级。
可是父母对于孩子三天没回家却毫不在意这怎么也不正常。
何况不只是父母。
同班同学,前同班同学,班主任,然后是我,也都忘记了她的存在。
这绝不是影子稀薄就能解释的问题。
这根本就是异常。
大家都很异常。
但即便是异常,也有程度之分。
这种状况实在是太异常了。
最终,这种异常被认可了。
称做异常却接近平常,称做平常却接近异常的状况结束了。
这就是异常。
西山持有的是黑色的小瓶。
不是透明的小瓶。而是黑色的小瓶。
黑色的小瓶——存放在其中的名为『光』的涂料能够增强物体的存在感。她将『光』用在了自己的画作上。
结果,获得了虽然技术欠佳但是给人深刻印象的评价,在比赛当中获得了鼓励奖。
毫无疑问,这就是『光』的力量。
那么,是不是『光』拥有能够增强物体的存在感的力量,同时也拥有会减少所有者存在感的负作用呢。
没有这种事,我还特地同都和子小姐通电话进行了确认。
那为什么西山的存在感会渐渐消失呢。
原本就是这样吗?不,不对。这种状况不可能是自然发生的。
一定是『Antique』所造成的结果。
她的肉体,正在慢慢消亡。
这不是她所拥有的『光』的效果,而是另外的某人所拥有的『影』——
她是受到了『影』的作用,才会慢慢的失去存在感。而且不仅仅是她,大概我也是另一名牺牲者。总有一天,我也会像她一样,被人们所遗忘的。
同时和西山以及我发生过联系,特别是在这几天里面,与我们两人发生过联系的,在我们身边的人物。
虽然不知道那个人的目的,也不知道那个人的动机。
但是,我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个人选。
我为了和那个人见面,来到了门前。
拥有『影』的那个人,就在一门相隔的地方。
这个人在这异常的状况之中,却是最大异常的体现。
绝大部分人已经忘记了西山的存在。
她的长相也好,她的名字也好,一年前和她共处的回忆,一天前和她有关的记忆,还有她的存在本身,全都被大家忘记了。
可是,对于和『Antique』有关的异常而言,或许这样才是平常。
西山被卷入了一定会被忘却的状况当中。
就在这,被使用了『影』的西山被人渐渐遗忘,异常的平常之中。
最为异常的是——
「你倒是把有关西山的事情记得很清楚呢。」
我指出了她——香月老师的异常。
◆
我是个影子非常稀薄的孩子。
没办法融入班级里的圈子,也交不到朋友。
班级里的大家都很和睦,决没有人欺负我,也不是因为被无视了的缘故。
只是,时不时的,我会被大家忘记了而已。
那是不含恶意,却无比残酷的忘却。
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加起来一共是十六年的时间,总是那么的相似。因为非常不擅长集体生活和团队行动的缘故,我和班级里的同学总是亲近不起来。就连毕业之后的同窗会,也没有人来邀请我。
就当时的学生生活而言,这倒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是,我并不喜欢这样的状况。
我也想要融入班级的圈子,也希望大家能够关注我。并非是成为整个班级的焦点,但是希望大家能够像对待普通人那样意识到我的存在。
所以,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
我选择了教师作为自己的职业。
如果不是在班级这样一个组织当中,为数众多的学生,而是唯一的那个教师的话,大家都会关注我了吧。
就不会再有人忘记我了。
可惜,事与愿违。
并非是出现学级崩坏这种陈旧的问题。
(译者注:所谓「学级崩坏」,是指课堂无法进行正常教学,而教师却无力维持课堂秩序的现象。)
只是我终究还是没办法跨越老师和学生之间那一道巨大的鸿沟。
因为老师和学生之间的立场差别,我反而被学生们疏远了。没办法像其他老师一样和学生非常亲切的交谈,也没办法在社团活动当中和大家一起努力奋斗。
大家眼中所看到的只是「老师」,并不是「我」。
除了HR时间以外,和学生们之间几乎没有任何联系,我和学生们的关系,只能存在于有限的时间之内,没有更进一步的发展。
等到换了班级之后,就算是在走廊里擦身而过的时候,也不会有人和我打招呼。
就算和毕业了的学生在陆上偶遇,也没发生过任何交谈。
教师是个失败的选择。
干脆放弃了吧,就在我这么想的时侯,我和西山相遇了。
那是在入手了名为『影』的『Antique』之后大约一年的时侯。
相遇的地点是美术室的门前。
她正凝视着挂在墙上的我的作品。
因为这所学校规定每个老师都必须承担社团活动顾问这一职责的缘故,在一年前,我不得已成为了美术部的顾问,结果在学生们的起哄之下,不得不送出去参加比赛的画作。
用『影』的涂料绘成的,谁都不会留意的风景画。
在学生们的劝说之下,我无奈的将这一幅画装饰在美术室的外墙上。
然而,她却注视着这一幅由『影』所绘成,本不该吸引任何人注意的画作。
「真的是一幅很美丽的画呢。虽然不引人注目,但是只要看了一眼就让人觉得平静了下来。」
她是第一个关注我的人。
之后便慢慢开始和她有了交谈,而我也开始渐渐了解她这个人。
她和我非常得相似。
没办法融入班级的圈子,时常会被老师或是其他的学生们所遗忘,是个影子稀薄的存在。
简直就像是我的复制品一般。
我邀请她加入了美术部。等到三年级学生都毕业之后,美术部只剩下她一个成员,但这正是我所期待的。
教导对于美术一无所知的她有关美术的知识,而她也只向我来请教。
我不会无视她,她不会无视我。
这就是我所期待的一对一关系。
可是,某一天,一切都变了。
那是在她刚升上二年级的时侯。她所画的画,在比赛上获奖了。
虽然是和她的风格不太相衬的存在感很强的画,但是既然能够得到别人的欣赏而且获奖,我也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为了庆祝,我打算请她吃一顿晚饭,于是,我邀请了她。
可是,她却这么对我说。
「同学们说要为我庆祝。所以老师,对不起了。」
直到现在我还忘不了。
她和同班同学一起走出校门的样子——
影子稀薄,没办法融入班级,没有任何人愿意和她交朋友,这一切,自那一天开始都发生了改变。
和我之间的对话还是一如往常。
可是,休息的时间不再来美术室了。放学后的HR结束了之后来参加社团活动的时间也越来越晚了。
刚才在和朋友聊天,她笑着对我说。
曾经稀薄的影子,正逐渐的散发出越来越浓厚的存在感。
所以,我对她使用了。
『Antique』——『影』。
◆
「你在说什么?我记得她的事情有什么奇怪的?」
「的确不奇怪。但那是在普通的状况下。」
现在是异常的状况——大家全都忘记了西山。
就连我也差点忘了她。
前同班同学的新庄,笹仓,还有樱井都忘了。
班主任老师也忘了。
大家全忘了。
但是,却有惟一一个记得她的人存在。
一开始,我以为那是因为美术部的成员和老师这样一种关系。
但事实不是这样。因为就连双亲都把她忘了。
母女关系都没有办法阻止她被自己的母亲所遗忘。
唯独香月老师还拥有有关西山的记忆。
所以,在这样一种状况下,这才是最为异常的。
「你和『Antique』有所关联吧?」
「!」
香月老师的脸上出现了明显的表情变化。
「……你了解多少?」
「大致的情况全都了解了。」
「这个『Antique』的能力也知道了吗?」
「那是能够让人的影子变得稀薄,存在也变得稀薄的东西。」
「说得没错。」
「你是什么时侯对我下的手呢?」
「今天,在美术室的门前。」
「果然是那个时侯。」
第五节课。我站在在美术室门前的时侯,香月老师悄无声息的来到了我的身后,就是在那个时侯,我被撒上了『影』。
如果不是西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用手帕替我惮去了香月老师涂在我肩膀上的涂料,发生在我身上的忘却恐怕就不是这种程度的东西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为什么,这事情与你无关。不过你最近和她走得很近,所以我才给你一点警告。我可不能让你增强她的存在感。如果你还要继续和她拉近距离,下次我可就真的会让你消失了。当然可能的话我也不想这么做,所以你别再插手了。」
香月老师用平静的语调威胁着我。
可是我想要知道的,并不是有关自己的问题。这些事情,在我发现香月老师其实就是『Antique』的所有者的时侯,就已经预想到了。
「我想要问的,并不是自己的事情,而是她的事情。」
「她……?你是在说谁?」
我一下子想不起那个名字。
「还有啊,来栖君……」
香月老师走到了我的身边,轻轻触摸着我的脸颊。
「你刚才说我把谁的影子变稀薄了?」
「是……」
……我想不起来
◆
这样就好。
你忘了她的存在。
她也会忘记你的存在。
我不会把她交给任何人。
好不容易找到的我的同类。
她只需要我就足够了。而我也只为她而存在。
哪怕所有人都忘记了她,我也会记得。
哪怕所有人都忘记了我,她也会记得。
◆
就在此时,一股噪音在我的脑海当中爆炸,使我头疼欲裂——
一名少女越过了屋顶上的栏杆。
如同光线一般稀薄的存在感。
让人不禁觉得她随时都会随风飘逝的非现实感。
可是。
我所看到的结局却充满了残酷而厚重的现实感。
越过了栏杆的少女,遵从着物理法则,在重力加速度的影响下,朝着地面落去。
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
一朵绚丽的红色花朵在地面上绽放——
——但这一切并不是现实。
是我所拥有的『Antique』所看见的未来。
我的右眼是义眼。代替原本的眼球埋在眼眶中的是名为『Vision』的『Antique』。
『Vision』能让我看见不远的将来。
无法完全预见未来的发展。比如说彩票的号码,体育比赛的胜负,或者是明天的天气之类的东西就不知道。也不能有意识地去观测未来。
但是有一种未来是一定能够预见的。
那就是我,或者是和我相关的某人遇到生命危险的时候,我能够看到他死亡的那个瞬间。
看见未来的时侯,会有种电视花屏一般的感觉——难以名状的噪音在大脑中窜流,未来的影像会切割开现实的视线,直接进入我的脑海中。
然后,如果我采取了与通过『Vision』所看到的未来中不同的行动,就能够避免死亡的结局。
我刚才所看到的是某个少女的未来。
虽然已经回忆不起她的名字,但却是确实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某个少女的残酷未来。
『Vision』让我在短短的一瞬间内重新拾起了那个少女的回忆。
她在绝望之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住手……」
「你在说什么?已经……」
「在我忘记这一切之前赶快制止她!」
「哎?」
香月老师一脸茫然的看着我。
「她马上就要死了!就在屋顶上!」
「说什么蠢话……」
我把右眼——『Vision』拿了出来。
「咿呀!」
「拥有『Antique』的不仅仅是你而已。我也有。这个名为『Vision』的『Antique』能够看到未来——和死亡相关的未来。我刚才看到了她的死亡。如果再这么继续下去,她可是死掉的啊!」
「怎么可能……」
「快点!」
我已经回忆不起她的脸庞了。
就算去到屋顶,或许也没办法分辨出她。
能够阻止她的只剩下你了。
可是香月老师却脱力了似的呆立在原地。
「可恶!」
我扔下香月老师,独自一人朝着屋顶奔去。全速通过走廊,一步跨过三节楼梯。然后以冲锋般的气势,撞开了屋顶的房门。
我环顾屋顶。
「没人……」
看不到任何人的身影。
那个人,在跟画对话哎——
嘘。这样会被他听到啦。人家只不过是在自言自语啦——
低年级女生们的对话在我的脑海中复苏。
现在,我也看不到她的身影了
于是,我大喊。
「喂,你在的吧!」
已经不记得她的名字了。
「……来栖君。」
我的声音,传达到了少女的耳中。还能听得见,还来得及。
可是空气的流动,让我分辨不出声音的来源。
「在哪里?你在哪里?」
「就连来栖君,也已经看不到我了呢?」
我感觉到了她的绝望正在增加。
噌,从栏杆处传来了如此的声响。
要怎么办。要怎么做才能阻止她。
——想起来。
通过『Vision』所看到的景象。
在『Vision』当中,她处于哪个位置。在屋顶上的那一边?
「谢谢你能够记得我。」
我找错了方向。
不应该思考她究竟在什么位置,而应该寻找能够阻止她的语言。
但是,等我发现这一切的时侯,已经太迟了——
「西山!」
香月老师从我的身边跑过。
她能够看见。
在这个地点,不,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看到她的人。
香月老师穿过了屋顶,跨过了栏杆,朝着虚空伸出了手。
那只手抓住了某样东西。
虽然我看不见,但是抓住了,然后将其拽了回来——如同哑剧一般。
◆
这不是我所期望的结局。
我只是不想失去你而已。
但我没想到我的自私,居然会让我永远的失去你。
早已经忘却了那位女店员的容颜,可她的话语却浮现在了我的耳畔。
存在被稀薄太多次的话,最后真的会消失掉。请谨慎地使用。
我到底对你使用了多少次『影』呢。
可是无论用了多少次,你的存在都不曾在我的心中减少一丝一毫。所以我觉得。
只要有我在,只要我还记得你,就这样就足够了。
这是多么自私的想法。
对不起。
尽管这并不是一句道歉就能够解决的问题,但还是对不起。
对你来说,这大概是痛苦的回忆。
可是——
和你一起度过的每一天,都是我无上的珍宝。
◆
葬礼在肃穆的气氛中进行。
来自同一所学校的老师和学生排成队列,来和她进行最后的道别。
和她有过关系的二年级学生全员强制参加,一年级和三年级学生则是自愿参加。但不论怎么说,前来参加葬礼的人数都相当可观。
虽然参加者的数目难以统计,但是大家都在称赞她生前是一个非常亲切的人。
不引人注目,但是非常温柔。
我们和她在一年级的时侯也曾经有过一段缘分,是同一个集体的成员。
我们肩并肩地站在她的棺材前。
上香,合掌。
然后,在心中向她默默的说道。
看啊,有如此多的人为你流泪——
特别是在我身边的西山,几乎是泣不成声。
看着香月老师的照片,我回忆起她温柔的笑容。
完全想不到她的性格中还有那种阴暗,固执的部分。
虽然方向性上存在着偏差,但是她非常重视西山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事实。
不然,又怎么会不顾自己的性命将西山拉回屋顶呢。
就算知道这样会死,她还是把西山看得比自己更重。
在擦身而过的时侯,香月老师对我留下了「之后就拜托你了」的遗愿之后就走了。
香月老师承担了救助西山生命的责任,而我则需要承担救助西山存在的责任。
要怎么做才能够拯救西山呢。
我想到了一副画。
那是影子稀薄的西山转变成引人注目的存在的要因。也是那一天吸引了我的注意力,让我停下脚步的原因。
我从美术室的墙上取下了西山的画,将早已干燥了的颜料剥下,捧在手中,然后朝着大概是西山所在位置的空间撒去。
之后,我看到了倒在屋顶上的西山的身影,也回忆起了有关她的一切。
直到刚才还不记得她的大家,也理所当然般的拾起了有关她的回忆。
为什么会忘却,没有人知道个中缘由。
西山的同学也好,西山本人也好。明白原因的,只有我和香月老师两人。
可是,我不打算说出事实的真相。
就算本人并没有这个打算,香月老师将西山逼入了死亡的境地这点还是事实。
可一旦知道了这背后的理由,西山一定会为了自己和身边的同学熟络起来而忽略了香月老师这点感到自责。
这都是因为使用了能够增强存在感的『Antique』——『光』的缘故。
香月老师肯定不希望她这么做。
所以我不会告诉她事实的真相。
等到她从香月老师死亡的打击当中恢复之后。
告诉她。
香月老师,是多么地重视你。
因为好感和执着,选择了自我毁灭的道路。
我已经见到了许多这样的人。
我已经见过了许多这样的结局。
我一点都不羡慕他们。
但是,我是否也会拥有,即使粉身碎骨依然在所不惜的好感和执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