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伊庭树放声大喊——没能成功的昏过去。
他一屁股趺坐在深夜的巷子底,因为那份疼痛而回过神来。放在树旁边的塑胶垃圾筒翻倒,制服的长裤也被厨馀弄髒了。
「啊啊啊啊」
但他却完全没注意到那种事情,树有如精神恍惚般仰望着上方,压住右眼的眼罩。
他是个看起来比实际年纪还幼小一点的少年。
犹如将树的性格表露在外,短短的头发既没有染也没有烫。服装也一样,明明是难得的假日,他却穿着制服。例外的只有那个像海盗般覆盖右眼的眼罩而已,但就连那个戴在这少年的身上,都还是有股滑稽的感觉。
还有,这样的少年之所以会压住眼罩,是因为有着切实的理由。
他的左眼什麽都没看见。
不管让其他任何人来看,这里应该都没有值得害怕的东西.在阴暗的小巷里,完全看不到
除了少年以外的影子。
如果是普通人的话。
[]
可是,树的右眼却看得到。
别说眼罩,他的右眼甚至穿透压住的手掌,清楚地看见了——
鲜红的眼睛。
那些炯炯燃烧的眼瞳,正从三公尺的高处睥睨着树。而且,全部共有六隻眼瞳——也就是有三颗头。
那是拥有三颗头的恐怖巨犬。
他的躯体高度将近树的两倍、黏答答的黑色粗糙皮肤、地狱般的鲜红瞳孔,还有从逼近道路宽度的肩头所生出的三颗头。不管是哪颗头都充满了魔性的威严,光是和他面对面,魂魄好像就快被拉走了——
这模样和资料上记载的一模一样。
[那、那个这个」
[GARARAAAAAAA!]
左右的两个头发出炽热的吐息。光是吐息的馀波,就足以让树的头发倒竖起来.这温度高到如果再热一点,搞不好就会起火了。
事实上,正是如此。
就算比不上身为远祖的地狱看门犬,或是在欧洲阔步横行的黑犬兽(注.带有魔法的黑狗.在欧洲又称为黑魔鬼、魔犬、鬼狗或兽足)。但只要他想,就能融解铁块这种程度的东西吧?根据资料
上的数字,吐息的最高温度好像是两干度还是三千度。无论如何,区区人类毫无疑问会在一瞬间变成焦炭。魔兽就是这样的存在。
但是,如果是拥有魔眼的人类,一点抵抗至少还
紧接着,树在魔兽的面前使劲挥舞双手。
「不、那个、我、一定不好吃的!」
那真像是被恐吓的国中生一般拚命,树哆哆嗦嗦地摇着头
订正一下。
他连那种抵抗都办不到。
「GRYYYYIII?]
「JRYYYYIII?]
[ZRYYYYIII?]
三颗头各自以不同的角度观察着树。
他看起来好像是在烦恼该从什麽地方开始下口。或者,他是在烦恼该从哪里开始烧起呢?
「那、那个、哈哈哈哈」
树发出乾笑的声音。
也许是这个反应讨他欢心吧.三颗头狰狞地把雪白的牙弄得喀喀作响。
他在笑。
一个颤傈,冰冷的寒意贯穿树的背嵴。
「哇哇哇啊啊哇哇啊啊啊!」
他一边发出莫名其妙的叫声,一边动起双手双脚向后退。
就在同时,魔犬跳跃了。
他的动作轻盈得不像真的。明明是条光走路都快擦撞到的狭窄小巷,魔犬却在墙壁上蹬了两、三次之后,在紧贴着树的背后着地.
「什、什什什!」
树瞪大眼睛。
这次连吃惊的时间都没有了。树的视野一瞬间被染成鲜红。
那是鲜红的、炽热的、散发出异臭的——
血盆大口——
添.
[]——
舔、舔、舔、舔。
[咦?」
树睁开眼帘。
被黏答答口水扭曲的视野中,魔犬的尾巴正啪啪啪地拍打着。那感觉就像是高兴得无法忍耐,非常拚命的摇法。
「哇哇哇哇哇哇!」
魔犬的三颗巨头正以勐烈之势拚命舔着树的脸。
在他背后传来开朗的声音:
「喔,真不愧是社长。居然一马当先地找到了。」
「——猫、猫屋敷先生。」
沾满口水的树回过头,在小巷的另一头,有一名青年正拿着扇子。
青年比起树高出一个头。他有着一头燻灰色的头发,细长而清秀的眼眸以及挺直的鼻粱,说得上相当帅气。然而,他披在肩膀上的平安风外褂与扇子,却把这些优点乾脆地破坏了。
接着,和他名字相符的物体,从那件外褂的各处冲了出来。
[喵~」
「喵~」
「咪呜~」
「喵呜~」
那是四隻毛色各为白、斑点、黑,以及三色的猫咪。
「恩,很乖很乖。我稍微喂了这些孩子们一下,结果就迟到了。猫真好啊!是人类的宝物、地球的宝物。不不,是宇宙、时空、阿赖耶识(注.佛教唯识学的第八识,又称藏识,是记录身体、苎吕、心念一切行为的记忆力,近似灵魂的精神实体)的宝物。说一猫值千金也太小气了,从我这个猫屋敷莲的眼中来看,猫值万金啊!不,是亿金!」
[比起那个,这是怎麽回事啊!?]
皮肤被魔犬粗糙的舌头刮擦着,树一边叫苦。
对于他的问题,全身是猫的青年依然将扇子靠在嘴角,很不可思议似地歪着头。
「啊?您是指什麽?是指这孩子很爱亲近人的事吗?」
「很爱亲近人?」
的确,也不是不能这麽说。虽然比起爱亲近人,感觉上更像人是他喜欢吃的东西。
「啊!社长。您又因为看不懂,所以把资料跳着读过去了吧!听好了,这次的工作是寻找宠物喔?」
「宠、宠物?」
树不禁鹦鹉学舌地複述。
「尽管是后裔的亚种,但是他十分适合拿来当成使魔。不就是因为他在运输途中逃走,我们公司才会接到委託吗?」
[」
树哑口船兰口。
但是,魔犬那一方却产生了巨大的变化。
[GRYYYYYY?]
魔犬突然离开了树,就像在警戒着现身的青年与猫,他发出低吼声。然后,他朝反方向翻身而去。
「哎呀,欧特罗司!」
那是压倒性的脚力。
比起青年的呐喊声更迅速的魔犬,就在正要一口气突破小巷时——
「——祓除吧,清净吧。」
这时响起了咬字虽不甚清晰,但听起来却十分清冽的声音,并且朝着小巷而来。
「祓除吧,清净吧。乞求连说出口亦感敬畏之祓户大神灵验,若愿一切恶事罪秽祓去消除,便宣读天津祝词之太祝词事——」
伸出来的东西是挂着白色纸片的杨桐树枝——玉串。每当那支玉串挥动一次,魔犬就大大地往后跳,渐渐被逼回树这一边。不只如此,简直就像恶作剧被主人发现了一样,魔犬的头渐渐下垂,发出「呜呜」的可怜叫声。
「咦?」
树眨了眨眼。
在小巷的另一头,一个绑双马尾的少女站在那里。不,她才八岁左右。与其说是少女,这年龄更应该说是女孩才对。
她的服装与莲有点相似。
雪白清净、配上鹤纹设计的千早(注:祭神服装中穿在最外层的宽袖外衣)以及色泽鲜润的红色裤裙——总之,就是巫女装束。她会背着大红色的书包,是因为正在放学的路上吧?
「真是的,猫屋敷先生。你应该有听说,这孩子会因为其他魔物的咒力气息而害怕的事,对吧?」
女孩怒气冲冲地鼓起腮帮子,双手叉腰。
她的名字叫葛城美贯。是小学三年级的学生,也是神道课的契约社员。总之,这工作似乎是她的打工。
「啊哈哈,不知不觉就没有留神啊。」
说完后悠闲笑着的青年则是猫屋敷莲。他身为公司的资深执行董事及阴阳道课课长,在表里两方面部可说是《阿斯特拉尔》的主力。
「那麽,最后就让社长来确保目标吧?」
「咦,我、我?」
猫屋敷将三张符交给滴熘熘转着眼珠子的树,某些複杂的文字跃然呈现在和纸上。如果让对书道梢有涉猎的人看到了,也许会惊叹一声张大眼睛,但那种事与现在的树是无缘的。
「是的,你就砰砰地拍拍那孩子的头顺便贴上吧。如果让我靠近,他又要害怕了。」
「]
树停止了呼吸。
他不断在猫屋敷与魔犬间来回看着。虽然树非常想拜託美贯,但她也在魔犬的另一侧。
「我我知道了。」
树以彻底发青的脸庞,像人偶般地点点头。
「拜託你了,社长哥哥。」
美贯笑咪咪的为他加油打气。
「啊::啊哈哈哈哈。」
树发出勉强的乾笑声,战战兢兢地接近魔犬。
「GRYYYYYY?]
「不不不、不要紧,我不会做坏事的.」
啪嗒。
一张。
那张符让魔犬左边的头无力地垂下,很舒服似的发出呼声。
「RYYYYYYYYY~]
「我我我我我、我、我什麽都不会做,只是贴符而已。」
啪嗒。
两张
YYYYYYYYYYYYYYYYYYYYYYYY!?]
「!!!」
贴上第三张符的同时,树这次总算昏倒了。
「哥、哥哥,社长哥哥?」
「哎呀呀呀呀.」
「咪呜~?」
他感觉远方传来呼唤的声音。
掰掰。再见。谢谢你。
2
[!!!]
树醒了过来。
有一瞬间,他搞不清楚这是哪里。
他环顾周遭,一片赤红。
黄昏的教室里。
好几个同学正以傻眼的表情注视着这里。
「恩,伊庭?」
坐在隔壁的山田作为代表向他开口。他有张棋盘似的脸庞,是物理社的希望。顺带一提,所谓的希望,那就是在欢迎新生而举办的物理社格斗游戏大会上,达成无败绩的优胜。
「毕竟你从第二即课一直睡到补习时间,的确是会让人觉得你是不足被什麽东西附身了,怎样啊?」
[啊,我睡了这麽久?」
「恩,在课堂中也用吓人的表情呻吟,谁都不敢碰你啊!」
眼珠滴熘熘地转动,山田的三白眼探向这边:
「你说了什麽三颗头、怪物狗的。怎麽,又在半夜搞错看到恐怖电影啦?像是『恐怖!飞天杀人番茄对决艾德.伍德(注:EdWOOd.DWOODJr.1924~1978B级恐怖片宗师,被称为美国史上最差的电影导演)之类的。]
「我想,那里面不论哪边都没出现狗吧?」
「别在意,反正只要是恐怖片全都能让你昏倒吧?」
[这、这麽说未免也太过分啦!」
「哦!我可是忘不了你看『大雄的魔界大冒险』也昏倒的事情喔!」
「呃!」
树的精神创伤突然遭到直击。
在这种场合,从小学开始的交情只会朝不好的方向作用.入学才一个半月,树的胆小德性就已经在班上流传开来,那全都是这个男人的责任。拜此所赐,最近已经连隔壁班都知道「看哆啦A梦会昏倒的男生」了。
「咿嘻嘻嘻。」
他发出一阵恶魔般的笑声。
「那,究竟怎么了?」
笑完之后,山田这么问道。
「什么怎么了?」
「你真是的,大概从上星期开始
山田挑着单边眉头,双手抱胸。
「奇、奇怪?」
你的样子不就有点奇怪吗?」
「恩虽然你被击沉是常有的事,不过最近的频率增加得有点太多啦。你是不是在做什么奇怪的打工啊?」
「啊,是有一点。」
树暧昧地笑着,搔搔脸颊。
「哼,那倒是无所谓。原本,我以为你一定会和日下部叔叔一起到美国去呢!」
「不能这么做吧!日本的房子得要有人看家,而且要麻烦他到那种地步,我也会觉得不好意思。」
「你才是呢,事到如今还这么见外干嘛?都住在一起几年了。」
「正因为这样,该讲道理的地方就非得讲清楚不可。」
树的发言让山田发出叹息。
「啧!在奇怪的地方老实的家伙。这件事是无所谓啦.偶尔也到我家来露个脸吧。不然我老姊总是吵个不停。」
「恩,谢谢。」
树坦率地道谢。
山田叹着气垂下肩膀之后「咦?」地一声歪歪头。
「对了对了!老姊问我你家老爸的事情解决了吗?不是有律师寄信过来和你商量什么的?结果找到你爸了吗?」
「啊」
看到树闭口不语的样子,山田砰地一下敲敲后脑杓。
「啊,我问了太多不该问的事吗?算了,你想说的时候就.打个电话给我老姊吧。]
完全不觉得畏缩这一点,实在很像他的作风。
树苦笑着点点头。
「其实也没什么啊。只是爸爸下落不明之后已经过了七年,要正式视为死亡了。」
[是吗?已经这么久了。」
「虽然对我而言几乎没什么真实感。因为在他失踪之前,我就待在日下部家了。」
「啊,如果你要抱怨这一点会遭天谴的。像我只要有勇花就满足罗。」
「闭嘴,你这个萝莉控。」
「罗唆,没用的家伙。」
吵嘴吵到一半时,树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
看到对方的名字,树的心脏一跳。
「哇!」
「恩?怎么了,你接啊。」
「恩恩。」
当树咕嘟一声咽下口水,按下通话钮时
「啊,社长?」
「啊?」
山田的耳朵抽动了一下。
「猫猫屋敷先生,有什么事?」
「不不,就是之前提过的继承事宜,还有新进社员的事。要请您马上去打个照面.社长?]
「啊,是的这我知道了,」
「然后是相关文件的部分,关于前几天捕获及运输欧特罗司的手续,要请您签名确认。」
「是是的,我知道了。那再见。」
切断通话之后,山田果然瞪大了眼睛。
「伊庭,刚刚他有说什么社长吗?」
「哎呀,那是打错的电话!」
「你有应答吧?」
[这是那个对、对不起,我要回去了
「喂,伊庭?」
树慌慌张张地站起来,像逃走似的一把抓起书包。
当他走出教室时,夕阳早已沉没。
失踪的人,早法律上经过七年后将被视为等同死亡。
伊庭树会知道这样的法律,是因为一封信的关系。
「啊,爸爸的事吗?」
在那个漂亮到让他觉得撕破很可惜的白信封里,有一份写着「关于伊庭司先生的财产继承问题」的文件。
虽然这麽说很过意不去,但直到这封信寄达之前,树已经完全忘了父亲的事。因为远在父亲下落不明之前——从树懂事开始,他就被寄养在叔父夫妇身边,有如一家人般养育长大。
叔父的照顾无可挑剔。
即使和亲生女儿的堂妹勇花相比,他们的爱也绝无分别。即使知道树拥有看得到幽灵与怪物的体质,他们却连一次都不曾感到害怕或觉得恶心。不只如此,他们还为了让树足以自卫,拚命替树寻找文献与情报。
因为不小心看到,而经常被怪物追着跑的树能够活下来,毫无疑问全是託叔父的福——
结果,除了变得有点胆小而会遭到别人捉弄这个毛病外,伊庭树的生活真的既安稳又平凡。
于是现在。
树第一次有点恨起父亲与叔父了。
那个嘛,反正自己就是这种体质,他也想过父亲把自己託付给叔父应该是有理由的。因此.当信寄来时,树没告知外派到美国的叔父,也是因为这样的顾虑。
但是,这情形到底是出乎意料之外。
(应该说,这是犯规吧?叔叔。)
树在心中叹息。
(爸爸是魔法师公司的社长这种事,你不是连一次都没有告诉过我吗?)
而且,这问公司还非得由自己来继承不可!
吃完晚餐的拉麵,树在回家的路上,从附近的公园打了通电话。
「GOODMOENING恩,哎呀?树哥,怎麽了?]
接听的人是勇花。也许是时差的关系,她的声音听起来还很想睡。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日本的晚上九点,在纽约还是清晨。
[没什么拉——那个,叔叔在吗?]
[他出差去了~现在好象正在五大湖一带飞来飞去的。连定期联络都爽约了,妈妈很不高兴呢!」
「——是吗?」
「哪、哪,比起这件事,哥哥你什麽时候要来这边?」
树听见毛毯宪宪牢宰的摩擦声。她大概是醒来之后,从床上探出身体吧?
「直到暑假之前都没办法喔,因为特地进了高中嘛。」
「咦,哥哥也重考这边的学校就好了嘛。」
「别说那种不可能的话了。我又不像勇花,能说得一口流利的英文。」
「那种事只要过一个月就会习惯啦!」
勇花轻鬆地向他保证。真希望她确实考虑一下头脑好坏的差距。
[是是,」
树苦笑着,突然问道:
「对了,勇花有听过《阿斯特拉尔》吗?」
「咦?什麽?」
勇花愣愣的回答。然后,她的语气突然认真起来:
「哥哥——又看到什麽了?」
(呜哇!)
差点正中红心。
「不、不,不是这麽回事啦!」
「真的吗?」
「恩。那我要挂囉,国际电话很贵的。」
「啊,哥哥真是的——」
「再见!」
树突然切断手机通话,作了个大大的深呼吸。勇花的直觉很敏锐,如果再继续说下去,一定会露出破绽吧?
[我被推上社长职位一事,毕竟还是说不出口啊。」
眼神不禁飘远。
树就这样坐在小孩子用的秋千上,晃啊晃的伸展双脚.
回想着上星期在洋房里的对话,树再度叹息——
洋房。
那是魔法人力派遣公司《阿斯待拉尔》的办公室。
那是间如果不知情的话一定不会注意到,隐藏在大楼与大楼之间,真的很小栋的洋房。面带着继承信件的书,猫屋敷大大地点头后,
,拿出各式各样的文件。
文件上列出的内容有一些困难,但那本身没有问题。第一次得知父亲的模样与过去,反而让树感到有点兴奋。
然而,当猫屋敷将名片递给他时,仿佛整个世界都颠倒过来了。
在印有水晶浮水印的纸片上,连同阴阳道课课长——猫屋敷莲的名字之外,墨色的文字还如此写着:
魔法人力派遣公司《阿斯特拉尔》——
依照您的需求提供古今各派的魔法师出租服务。
树有好几秒哑口无言。
[那、个、这是、怎麽回事?」
「就像字面上一样啊?来自世界各地的魔法师任君挑选,从碟仙到巫毒咒术,依顾客的需要出租魔法师提供服务。啊,现在正好有点缺人就是了。」
猫屋敷.脸笑咪咪的把玩着扇子,最后如此补充:
「所以,您就要继承这间公司了。」
「是社长先生,社长先生耶!」
树目瞪口呆。
「请、请等一下,我是高中生哎!更何况,基本上我不记得爸爸的事,而且魔法人力派遣是要做什麽啊」
「没问题的!只要有监护人在,就算是高中生也可以经营。」
手持茶杯的猫屋敷,以完美的营业用笑容点点头。如果不看在他修长身躯上攀爬的猫咪以及服装,要说他是模范的营业员好像也说得通。
「可、可是,不必由我来继承也没关系吧比如说,让猫屋敷先生来当社长不是很好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不管是契约书还是什麽,我通通都签。」
[这方面有一点业界的阻碍啦。」
猫屋敷以轻佻的口吻说完后,微微一笑。
「因为有来自《协会》的命令,担任结社的首领——啊,以我们公司来说就是社长——要以血缘为优先。如果无视他们的主张,以后就做不成生意了,要是您不接受的话,从明天起我们全员都要流落街头了。]
[破产?改组?不良债权?]
在旁边聆听的美贯一脸担心地仰望着树。
连猫咪们也专注地盯着树,给予他无言的压力。正因为他们天真可爱的模样,更有种怎麽也难以违抗的魄力。
「那、那个」
树说不出话来。
如果仔细注意的话,他脚边的地板正发出奇妙的呻吟声震动着。要是一不小心拒绝了,似乎会有树从来不曾看过的怪物从那块地板下冲出来。
「魔魔法什麽的,我完全不会用耶」
[请不必在意。只要您能每隔几天来签个名、盖个章就够了。」
猫屋敷微笑地点点头。
退路渐渐消失了。
不知不觉间,美贯抓住了沙发的扶手。她小小的手死命地握紧,嘴角往下成八字形。
[]
无言.
[]
沉默.
[]
寂静。
终于忍不下去的树开口。
[好、好的。」
结果,他还是小小地点了个头。
「真不愧是社长!」
「是社长哥哥耶~」
[喵喵喵喵~~]
事务所内立即响起喝彩声。
伊庭树沐浴在欢声之中,被绝望打垮了。
[啊~~~~~~~啊!]
树大大地叹了一口气,摇摇晃晃地将额头靠在鞦韆的锁链上。他突然无力垂下头的模样,
就像濒死的老人。
(糟糕糟糕,遭透了!)
无论他怎麽想都很糟糕。到底整体上是出了什麽错,才会让全班最没用的家伙当起魔法师们的社长?应该说,社员本身依然是个谜。
「除了我和美贯之外,社员还有正在周游欧洲的海瑟董事与最近刚加入的新社员,以及不定期来帮忙的工读生三人,是间具有家庭氛围的公司喔,」
这是猫屋敷的说明。
树被这个说法蒙溷,不知不觉就经过了十天。于是到了今天,终于变成连捕捉怪物都被找去奉陪的情况。踏着沉重步伐回家的树会在公园停下来,可说是理所当然的。
这是个小小的公园。
公园就在家附近,是树从幼稚园起就经常逃进来的地方。这里就像学区内的气阱(注.飞机飞行时遇到的下沉气流,会使飞机骤降)一样,不管什麽时候过来几乎都没有人。当时,树躲进置于树荫下的水管中,才总算感到安心地睡着了。
「就算躲起来也不能怎样」
树依依不舍地注视着水管。他正认真地烦恼着,要不要乾脆真的躲起来。如果照勇花所说的躲到美国去,猫屋敷他们不也会放弃吗?——
但是,不幸正是在这种时刻会连续发生的东西。
在树第五十六次叹息之后,总算从秋千上站起来时,不幸来访了.
铿锵!
突然间,灼热的铁棒从背后贯穿了树的右眼。
[——!]
当然这是幻觉。
但是,却不只是区区的幻觉而已。
这是确实的、绝对性的、令人预知到死亡的触感、足以与死亡匹敌的气息。公园宛如在一瞬间变成地狱,成为让人无计可施的某种事物
不可以回头。
不论发生什麽事都不可以回头。
如果回头,在那里的会是
「您就是《阿斯特拉尔》的社长对吗?」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从背后传来的声音,让树吓得跳起来。
公园里应该没有其他任何人在。因为公园只有两个入口,他也没有看漏。
然而,少女却伫立在那里。
有如命运一般、有如恶梦一般,轻轻地微笑着。
「啊」
树甚至发不出声音。他只能一屁股跌坐在地,嘴巴一张二口的。
「哎呀哎呀。」
树那付德性让少女的嘴角浮现笑容。
「因为您不在府上,虽然失礼,但我还是直接占卜了您的所在地。初次见面,我名叫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还请您多加关照。」
她拉着漆黑洋装的裙摆,优雅地行了个礼。
那是个宛如从西洋电影里直接溜出来的美丽少女。
在夜里看来依然鲜明的法国卷金发.强悍地俯视这里的碧绿眼瞳:装饰洋装的金线及银线,在衣服上四处描绘出複杂的花纹。她的年纪大概和树差不多吧?
[你你是」
少女微笑着等待树的话。
但是,下一句台词却让她的微笑崩溃了.
[你说占卜,难道你也是《阿斯特拉尔》的社员吗?这麽说来,他们说过什麽为了负责教育我,今天大概会有新社员过来。」
[什]
少女——安缇莉西亚的白皙脸颊一口气泛起红潮。
同时间,惊人的压力再度从少女那方传出,穿透树的右眼。
(好热!)
那份痛楚让他明白。
这就是咒力。
那是作为一切神祕源头的——伟大之「力」本身。这名少女不靠魔法,就展现出甚至胜过那头魔犬的咒力。
「什麽话不好讲,居然说本小姐是《阿斯特拉尔》的社员!」
轰地一声,安缇莉西亚的咒力卷起漩涡,强烈到让他的皮肤刺痛麻痺,在树眼罩底下的右眼几乎要弹了出来。
「咦、咦不、不对吗?」
「——!」
「呜哇!」
看到少女的表情冻结,树立刻压住眼罩。
[难不成你想说你不知道?]
安缇莉西亚以太过温柔的声音轻柔地问道。
「咦?]
「你是说你听到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之名,却不知道是什麽吗?」
右眼和——喉咙好痛。
吞咽口水的感觉就像咽下了石头
树实际感受到,如果这次说出愚蠢的回答,一定会死。所有的一切,从一根头发到灵魂的碎片为止,全都死绝。树对于只能确信这种事情,像个小动物的自己感到有点悲哀。
一边意识到砰咚砰咚直跳的心脏,树拚命地点头。
「是是的。」
[哼,是吗?」
安缇莉西亚的眼神冷得令人毛骨悚然:
「身为《阿斯特拉尔》的社长听到梅札斯这个姓却不知道是谁?」
(因、因为,虽然说是社长,但我才刚刚当上啊!)
少女一动也不动地瞪视着连声音都发不出,只能蹲在地上的树。这感觉简直就像是被蛇盯住的青蛙一样。
「不是说谎吧你真的是伊庭树吗?」
「虽、虽然是这样没错」
树闭上嘴巴,重新仰望眼前的少女。
那令人恐惧的咒力并没有改变。虽然只有一点点,但是与咒力融合在一起的阴森气息却缓和了些。如果要解释为什麽,那应该是她愣住了吧?
「——好吧!无论如何,事情要传达给身为《阿斯特拉尔》社长的你,是没有错的。」
安缇莉西亚拨起金发,轻轻叹了口气——就连这些举止也很有架势。
她缓缓地向前走,靠近一屁股坐在地上的树身旁。
少女以充满女王风范的模样下达命令:
「——从下次的投标退出吧!」
「投标?」
树目瞪口呆。
全都是些他不明白的事。
(话说回来,你不是说社长只要盖章和签名就行了吗?猫屋敷先生!)
[果然——连这个你也不知道对吗?]
「恩恩。」
「好!如果是这样,那也有别的方法。」
少女这麽说着,从洋装的某处取出一张纸。
那是张羊皮纸。
那张纸看起来显然也很不吉利。粗糙的表面看来像在咕嘟咕嘟地脉动着,上面匆忙书写而成的红色文字也不用猜测了,不就是人血吗?
「那那个这个?」
[这是当然的吧?既然你不懂这方面的事,那就让我直接和《协会》交涉。你只要签个名就够了。」
安缇莉西亚微笑了。
那实在是个十分灿烂的笑容,可是树却感到浑身冷汗一齐冒出。
「签名?」
「没错,如果你们要从这次的工作中退出,那只要签名就可以了。」
过去曾夺走哲学家灵魂的恶魔——梅菲斯特(注.在歌德着作《浮士德》中,与主角签下契约的恶魔)的呢喃,想必正是如此。
但是,面对安缇莉西亚递出的羽毛笔与羊皮纸,树却感到犹豫。
「怎麽了?」
「不,那个」
树的脸孔不自然的僵硬起来,敷衍地笑了。毕竟,他对于独断地以社长身分签名这一点感到迟疑。
「既然如此,那我也来帮忙吧。」
「咦?」
「——来吧,布提斯。支配六十军团的睿智伯爵。]
于是,一条吐着蛇信、嘶嘶作响的蛇出现在安缇莉西亚的掌心上。
「呜!哇——]
脸色大变正想大叫的树面前,那条蛇的眼眸灿然生辉。
一瞬间,树的声音便含煳地闷在喉咙深处,不只如此,他全身化为石头般地麻痺了。
「来,请继续吧!」
(咦?)
他的身体擅自移动了。
树拿起羽毛笔与羊皮纸,带着依旧茫然的眼眸,他的身体打算服从安缇莉西亚的话。
(不.不行啊~!)
不顾树的意识,啪的一声,羽毛笔的尖端碰到羊皮纸。
[就是这样.」
安缇莉西亚的嘴唇像花朵一般丰软。
就在这时候——
「到此为止了。」
第三个,若无其事的冷静人声降临。
没错——「降临」了。
3
有什麽斩裂了夜晚的黑暗。
唰地一声,羊皮纸一分而二。破碎的羊皮纸当场着火燃烧起来。
「哇,好烫!」
树反射性的甩着手。在羊皮纸毁灭的同时,他的麻痺状态也解除了。
「——槲寄生的飞镖。」
捡起插在脚边的小枝伢,安缇莉西亚表情凝重地仰望天空。
「穗波!」
在夜空之中。
浮现了另一个新登场的人物。
她背对月亮,侧坐在陈旧的扫帚上:栗色的头发上戴着一顶繫了红色蝴蝶结、大到令人吃惊的尖帽:柔软的手指握着弯弯曲曲的橡木杖——
没错!就像是出现在童话里,典型的女巫打扮。
然而,与童话不同的是,背对月色的女巫竟穿着水手服。在尖帽与黑色的斗篷下,是个稚气得让人惊讶的十五、六岁少女。
好漂亮!尽管是在这种情形之下,树还是忍不住这麽想。
如果安缇莉西亚星蒙华的宝石,这名少女就是一朵精心培育的蓝色蔷薇。即使没有宝石的光辉,但模样却是独一无二的。相较之下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也太心急了,安缇?我觉得召唤七十二魔神是做得太过头了。」
在细框眼镜底下,冰蓝色的眼瞳微笑着。
「不要一付很熟的样子叫我的小名!」
安缇莉西亚将手大大地挥向一旁。
那个粗暴的动作,让她刚才的优雅就像假的一样。
她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目光就像是注视着不共戴天的宿敌。
「我话先说在前头?协会已经认定下一次的《夜》要列入排名了!没有《阿斯特拉尔》出场的馀地!」
「是吗?」
穗波——名叫穗波的少女,在空中兴趣缺缺的回应。
「不过,就算有列入排名,这件事值得《盖提亚》——还是史上最年轻的首领,到这种极东的偏僻之地来吗?」
「多管闲事!我只是把我选上的工作视为最优先而已。」
「而且,还从旁干涉我们公司的社长,这可不是什麽好兴趣。」
穗波耸耸肩。
就连在旁边观看的树,也看得出安缇莉西亚有多麽斗志昂扬。高昂到让他好不容易才遗忘的右眼痛楚都骤然复发。
然而,坐在扫帚上的女巫却简单地避开了她的怒气。
那是拥有同等资格以上的立场,才能够办到的事。
树终于注意到这点,他不禁倒抽一口气。
(那麽,这不就是魔法师之间的对峙吗)
而且,自己显然正处于被卷入的位置。这已经超越了生命危机,可说是灵魂的危机了!
但是,就算他想退后也没办法。
多于刚才两倍的咒力正往安缇莉西亚的身体凝聚。当那股咒力发射的瞬间,超乎想像的魔法战就会揭开序幕了吧?
树感觉彷佛有尖锥越过眼带,刺入右眼之中。
比起痛楚——这种从右眼开始逐渐被侵蚀、被侵略的知觉,让树感到无法忍耐的厌恶。
不久后,当公园本身缓缓化为异界之时——
[还是算了!今晚的时间与地点都不适合。]
安缇莉西亚迅速地放下手。
「既然都对同一件工作签下契约,就算不想要也会互相冲突。我和你之间的优劣,到那时候再做个清算就可以了。」
「随你高兴呀!」
[——!]
穗波冷澹的话语,让安缇莉西亚咬住嘴唇。
但她立刻摇头,如此呼唤:
「——!来吧,已钦。支配三十军团的强大侯爵。]
一瞬问,苍白马匹的幻影立刻被召唤到她身侧。紧接着在下个瞬间,安缇莉西亚的身影就消失了。
「能将人瞬间移动的所罗门七十二柱魔神之一吗?就算有魔法特性的辅助,这还真是大手笔呀。」
穗波的呢喃声,同样也溷入风中。
轻轻叹了口气之后,她俯视着公园。
「把这麽庞大的咒力四处散播个没完,人却消失了.如果造成咒波污染怎麽办?」
她看起来很困扰地压着帽子,嗖、嗖几下把细枝丢向公园的四个角落。
「阿]
树惊呼出声。
因为右眼的疼痛迅速消退了。残留在公园里的咒力,已经被刚刚的简易仪式清除了。
[这样就完工啦!」
坐在扫帚上的女巫拍了拍手。
接着,她把目光投向树。
「右眼没事吧?」
「啊啊,恩。」
看到她好像在担心自己,树慌忙点头。疼痛已经完全消失了。
「是吗?那就好。」
平板地说完后,女巫缓缓降落,站在树的面前。
女巫一站在眼前,看起来更加楚楚可怜。至于她那栗色的头发以及眼睛的颜色,大概是溷血的关系吧?
血液哗地一下冲上树的脸庞。
女巫走近到与树呼吸可及的距离,朝他的脸颊伸出手。
「哇!」
「你流血了。」
她用雪白的手指擦拭眼罩下方。她的手指既柔软又冰凉,还带着好闻的香气。
那手指悄悄地滑向黑色的眼罩。
[]
女巫的眼眸微微眯起。
[怎麽了?」
「——没什麽,也有因为感应到咒力而导致失明的例子,小心一点比较好。还有,这个你拿去吧。这是猫屋敷先生交给我的。」
她将一个小小的徽章塞进树的手中。这个镶着银镜与五芒星的徽章,看来好像是社章.
「社章那,你果然是《阿斯特拉尔》的社员囉?」
穗波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把扫帚向斜角推倒。本该滚落地面的扫帚轻飘飘地浮在空中,支撑着女巫娇小的身躯。
「——穗波.高濑.安布勒。」
「咦?]
「我的名字。正式的问候就留到明天再说,回家路上别再遇到这种事啦——社长。」
澹澹一笑之后,女巫的身影转瞬间飞上高空。
被抛下而独自一人的树手中,在月光映照下的社章正闪闪发光——
4
第二天早上。
树在教室的座位上与社章大眼瞪小眼。结果昨晚他根本睡不着,不得已只好一大早就来到学校。
(不能想办法逃走吗)
树再次重複回想着他一直在烦恼的念头。
说明白点,他的身体会撑不住的。那隻魔犬也好,昨夜的公园也好,树能够活着回来都很不可思议了。没错,树过去也曾被卷入灵异现象中,不过那些事件,怎麽说都无法和这次的情况相比。
(不,只有一次。)
依然拿着社章,树的手轻轻滑过、抚摸着眼罩——
就是让他不得不戴上这个眼罩的事件。
尽管树记不太清楚了,那好像是在幼稚园的时候。不知因为什麽缘故被怪物追着跑的树,受了让他差点失去右眼的重伤。陷入昏睡状态一星期之后,树的右眼变得无法忍受普通的光线,得戴上这样的眼罩才行。
(不过,就算戴上眼罩也还是看得见怪物。)
唉,他大大地叹了口气。该怎麽说呢,真是挡不住的不幸?倒不如说,是跳楼大减价的不幸特卖会吧!
因为这个动作,社章像风铃般响起叮铃一声。
(那个女孩,今天也会到事务所来吗?)
突然想到这点,树的脸色又变得凝重起来。
猫屋敷对他说过,要他放学后到事务所去。但是,这不就像是踏入泥沼之中的行为吗?如果要逃走的话,就只有现在和勇花联络,飞往美国——
「——那是什麽徽章啊?」
山田的声音从树背后传来。
「啊,不,没什麽!」
树慌忙把徽章藏起来,挥挥右手。看来他发呆了很长一段时间。树回过神时,教室里已经转变为导师时间前的喧闹气氛了。
当他们交谈过两、三句无聊的话时,上课的预备钟声响起,教室前方的门突然打开
直到每一颗脑细胞为止,树彻底地冻结了。
与他形成对照,教室里涌起欢呼声。里头有八成都是男生的声音,没有出声的女生也吃惊得瞪圆了眼睛。
这都是因为导师带来的陌生少女。
不,不对。
订正一下。
是少女们。
「啊也许你们已经听说了,这两位是从今天起要加入本班的转学生。先请你们自我介绍一下吧!」
就连老师睏倦的声音,树也没听进去多少。他想,这大概是他的耳朵拒绝去听吧?
「我的名字是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虽然只有短短几个月的留学期间,还请大家多多指教。」
「我是穗波.高濑。安布勒。请多指教。」
在响遍教室的轰然喝采声中,树确实听见了某种东西坏掉的声音。
那是他的安居之地,被人连根拔起的声响.
换个舞台。
在那一天夕阳西下之时,有一个男人踏入了某个公园。
那里是昨晚树、穗波与安缇莉西亚相遇的公园。在这个已经看不到孩子们的身影,染成鲜红的世界里,只有生锈的秋千寂寞地摇曳着。
「——啊,果然是这里!」
男人面无表情的平板脸庞露出笑容。
他是个乍看之下难以抓住特徵的人。由他温和的面貌来看,年纪从二十中段到四十前半都说得通,穿着的服装也是稀鬆平常的西装。身材是中等体型、中等身高——连鼻梁的高矮、嘴唇的厚薄、眉毛的长短与眼眸的深浅,全都是最一般的尺寸。
简直就像是把名为特徵之物彻底削除一般的男人。
唯一不符合规则的,只有他双手所拿的L形占卜杖。
笔直地并排成平行线的铁棒不时会往左或右大幅摇动,而男人就像被遥控器操纵的无线机械一样,将前进路线转换成那个方向。
这种魔法被称作灵摆占卜。
是一种利用人们的潜意识,来找出遗失的财宝以及水源的魔法。在英国,这是自古便为人所知的咒术之一。
「恩恩。」
男人边点头边在游乐设施的铁格子前方和云梯底下等等,两根铁丝交叉的地点停下脚步。
每当停下脚步时,男人就会舔舔红笔,在小小的地图上标记下来。
那是布留部市的地图。在三十万分之一的缩图上,处处标着记号还有详细的注释。
「——咒波污染由七级到六级。虽然有洗净的痕迹,但在那之后再度复活。恩,灵脉的波动也是与预测相同的数值,看来《夜》很接近了。那麽,这次的投标对象是」
男人折起地图,接着取出一本手册。
哎呀,他喃喃出声:
「是《盖提亚》和《阿斯特拉尔》,好令人怀念的名字啊!」
他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开心。
然而,男人的眼眸却一点笑意都没有。只有嘴脣极端地朝两侧咧开,看起来就像脸被扯裂一样。
男人赤红的影子——极为不祥的,黏煳煳地一污染了公园的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