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哎呀,真是了不起的战死英姿啊!」
[喵呜喵呜喵呜喵呜喵呜~~]
美贯、猫屋敷与几隻猫一个接着一个,戳着树的头。
[饶、饶了我吧!」
趴倒的树一副濒死的模样,只有指尖好不容易动了动。
地点是那栋洋房。
树瘫倒的木製桌子上,乱七八糟地堆着庞大的文件、书籍、烧杯、三角瓶,类似显微镜的机械、乾燥的猿猴手臂等等。在这堆杂物山中,形成只有树的头能勉强露出来的惨状。
「检查和学习都还没有结束喔?」
穗波砰砰地拍着文件,严格地瞪着树。
「啊,是、是的。我知道!」
「那么《大阿尔伯特之书》的日语翻译,从『光荣之手』开始。」
濒死的树晃着头,拿起古老的书籍。这已经接近条件反射了。比起被安缇莉西亚控制之时更空虚的眼神,树再度开始浏览魔法书——
从那以后,又经过了一星期。
这段期间,转学进入同一个班级的穗波,发挥出堪称卓越的斯巴达教师态度。在社长工作以及魔法师学习两方面都是如此。
就连在学校,树都被监视着无法逃跑,还得像这样被迫用功。
「怎么样啊?」
在拚命阅读原文书的树后方,猫屋敷悠哉地询问。
「才能等于是零。」
穗波乾脆地断言。
「我也测试过他与简易咒术的相性,不过不管哪一种都是最差的。就算花上十年大概也成不了气候吧!就算花费二十年的功夫,能召唤出低级灵就很不错了。」
因为她就在自己身后这样说,树被狠狠刺伤了。那,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在用功?
「恩恩,因为他看得见幽灵与怪物,我以为他一定会有什么资质才是。」
「与其说是魔法的资质,那好像是纯粹的体质问题。我想这和阴阳眼或净眼比较接近。」
「也有从拥有阴阳眼变成仙人的传说啊。」
「那本身就是例外中的例外吧?因为没有什么道理,所以不能纳入计算。」
「那藉由仙丹或灵药改造肉体呢?穗波小姐除了居尔特魔法之外,你还习得了女巫巫术不是吗?」
[这个我当然也试过了。从既是动物又是植物的曼陀罗根开始,我试过用水银煮过的蝙蝠翅,捣碎的蟾蜍内脏,还有普遍的氧化镁溶剂。这样都还感应不到半点魔法,除了才能不足之外也无话可说了。」
恩,当她让他吃下生的乌头毒草时,树真的差点死掉。应该说,树从没想过自己会有把那种东西送入口中的一天。
「唉,因为是这么回事。比起魔法,还是让他专心负责社长的工作比较好。」
「原来如此。这样的话,那要从哪里开始?学习的工具我这边也全都准备好了。」
猫屋敷突然打开里面的壁橱。
树瞥了一眼,在泛着灰尘味的壁橱里,并列着一大排藏书。
「开始先挑重点来学比较好。之后也要和海瑟董事商量,不过让我选的话,那就从《经济评论各论、总论》全十二册,《马赛克式组织构造基础理论》全六册开始吧!」
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的那些学术书籍被二拿出来。每一本书都拥有足以拿来打死人的厚度与装订设计。再加上,光是稍微瞥到的内容,就足以让脑袋烧掉了。
[那个,不是说只要盖章和签名就行了」
树试着发出细微的抗议声。
「那你打算以什么为标准去盖那个章呢?」
冰蓝色的眼眸变得更加寒冷冻人,穗波问道。那双眼眸大概比希腊神话中的酷寒地狱还要更加寒冷吧!
「既然拥有最高决议权,那至少得知道公司的经营状态,以及与其他公司之问的相对评价。魔法方面也是,如果不记住各个社员擅长的领域和应用法就没办法工作。虽然我们本来就已经一——直都没有工作了。」
她柔软的手指,狠狠刺中树的心脏。
顺带一提,《阿斯特拉尔》表面上的业务,似乎是建立在占卜馆以及超自然杂志的人才派遣工作上.
应该说,现在有九成的收入都是从这方面来的。
「因为我们是出租的魔法师,所以才叫做魔法人力派遣。嘿嘿,听起来满帅气的吧,」
美贯神气地挺起胸膛这么说着。
她好像是从小学直接过来的,身上穿着巫女装束还背着红色书包——不,巫女装束应该是在事务所换的。
「恩?那美贯是?]
「因为我是巫女,所以负责地镇祭还有祭典等等。所以,每年到了夏天就很忙唷!」
「是吗?因为夏天祭典很多嘛。咦?那美贯平常来做什么?」
「唔。那,如果我没来的话,社长哥哥要喂欧特罗司吗?」
「只、只有这件事请饶了我吧!」
树虚弱地挥挥左手。穗波借给他的《你也能懂的经济学——金钱的储蓄与使用法》,依然摊开在他的右手上。(和穗波谈判过后,才总算降低到这种程度。)
「喵呜~]
「喵呜喵呜~」
[嗯?]
事务所的猫咪们正拉着树的裤脚。
他就这样被猫咪带着走,桌面上摆着流行杂志。猫咪们指向那本杂志摊开的页面,喵地叫着摇摇尾巴。
「猫屋敷先生,这是——」
「啊!那是我们公司最受欢迎的猫妖阴阳师.猫屋敷莲的猫占卜单元。]
坐在旁边的猫屋敷抬起头。
[如来如此。」
树总觉得非常能够理解。感觉上的确会很受欢迎,性格又不会显现在照片上。
(不管在什么行业的世界里,都有生活的辛劳啊!)
树抱着带有奇妙生活劳碌感的感想.
猫屋敷让猫躺在膝头,把笔靠在脸颊旁。他眼前的桌子上,有看起来很沉重的砚台、和纸与纸镇在那里。
看来他似乎正在製作「符咒」的样子。
猫屋敷下笔如行云流水,一张一张写着符咒。
[这是阴阳道工作要用的吗?」
「不,这是给杂志的读者赠品。要从寄回问卷的读者中抽出五位,送出大奖。」
「赠、赠品,」
树愕然的张大了嘴。
那副模样,让猫屋敷轻轻微笑着问:
「社长——你对所谓的魔法师有什么想法?」
[咦?恩~~我还完全搞不清楚就是了]
大致来说,就算看到了魔法师,树也几乎没看过魔法。只有之前在公园看过而已。就连那次,树也不太明白那是什么样的魔法。
「诚实是好事。这样的话,我换个方式问。你觉得在现代,魔法师的存在是必要的吗?」
「咦?」
突然被问到这种基本的问题,树眨了眨眼睛。
「咦,那个、这个,就是因为有必要所以才存在,对吧?」
「啊哈哈,你不用介意。按照普通的想法,不管怎么想都不需要不是吗?要在空中飞行,只要有飞机就行了,要和远方的人对话,只要有手机就行了。比起那些使魔,爱宝(注.AIBO.SONY製造的机械宠物狗)不是更加聪明可爱、有高性能吗?啊,猫当然是例外的喔!」
最后待别强调之俊,猫屋敷露出严肃的表情。
「——不过啊,魔法到底是魔法,就连世界都能毁灭喔。」
猫屋敷告诉树的话语,有如日本刀迅然贯穿而过般地犀利。
[............!]
树不禁吞了吞口水。
「那、那是说,有那样厉害的魔法存在吗?」
「不,因为人类能够使用的咒力有限,不管是哪种魔法都有它的极限喔。比如说,现在全世界最强的火焰魔法师,应该是伊斯兰圈的妖灵术师伊斯玛尔.达里布。不过,就算是他,顶多也只能烧掉一整个城镇。而且,法术的准备得耗费惊人的费用和时间,改用轰炸机丢下烧夷弹,大概是更便宜也更聪明的方法喔。」
猫屋敷啜饮着放在一旁的绿茶。也许是茶已经凉了,他露出不满的表情。
「那、那么,是魔法制造的怪物很厉害吗?」
「啊,原来如此。这想法的方向比起刚刚好多了。像是犹太密教喀巴拉的魔像,鍊金术的人工生命体等等,都拥有超越人类的力量。啊,说到这方面,《盖提亚》梅札斯家的七十二柱魔神大概是等级最高的。]
曾经听过的名字出现,让树的表情僵住了。
「咦,怎么了?」
「没、没有,没什么。」
安缇莉西亚.雷.悔札斯。
以此为名的少女,现在就坐在自己班上的右边座位上。树不想说出这种话。也许是因为有穗波在,安缇莉西亚从那之后就没有再对树出手过,但是偶尔被她用那双碧眼望着,树就觉得浑身发凉.
(最高等级啊。)
猫屋敷对着半是佩服半是恐惧的树继续说下去。
「不过,就算拥有那些最高等级的魔神,还是有所极限。因为无论如何,超出使役者实力的东西会无法控制啊。召唤系的魔法师因为可以对这方面加以特化,是有他们有利的一面,但那也不过是让效率变好的程度而已。」
[那,刚刚说到魔法可以是怎么回事?」
「啊,那是——」
就在猫屋敷点头的时候。
放在柱子旁的旧式黑色电话响起.
他们瞬间对望后,由猫屋敷接起电话。
「感谢您的来电。这里是魔法人力派遣公司《阿斯特拉尔》——咦?啊,是的。是是,我明白了!」
放下听筒,猫屋敷以勐烈之势转过头:
「社长,有紧急委託!」
「咦,什么,果然是要收拾妖怪之类的吗?」
树慌张地反问。
但是——
「不,是杂志社的作家似乎因为感冒病倒了!他们好像急着要代笔的原稿。我到出版社去一下,直接在那里写稿子。」——
还真是十分和平的理由。
「我我知道了。路上小心。]
转身背对露出疲惫笑容的树,猫屋敷带着那几隻猫,一手拎着包袱冲了出去。
在走出门以前,他回过头:
「对了对了,关于刚刚的话题——」
[恩?]
把原本就细长的眼睛眯得像弦月一般细,猫屋敷这么说:
[最危险的魔法啊——就是魔法师化成了魔法。]
2
第二天,树在午休时选了学生餐厅的咖哩套餐——又放弃,改选了乌龙麵套餐。
这里的咖哩在学生之间被称作「俄罗斯轮盘」。明明只有一种而已,味道却每天由超甜到超辣轮流替换着。有如辣椒化身般的超辣咖哩和令人误以为是糖浆的超甜咖哩,居然能做成同样的香味、同样的外观,会被认为是个陷阱也是理所当然的。
树鑽过人潮空隙,抵达边缘的空桌。当他一手拿着穗波交给他的参考书,开始吃饭时
「我可以坐你对面吗?」
银钤般的声音传来。
是安缇莉西亚。毕竟是在学校里,她没有穿着洋装,而是一身水手服,手里正端着学生餐厅的托盘。金发碧眼配上水手服给人十足的异样感,使得树连连眨着眼睛。
[你为什么要像笨蛋一样的张大嘴巴?」
「没、没有,因为我以为你绝对不会在学生餐厅吃饭的。」
[这是我的自由。」
安缇莉西亚不高兴地别开睑,在树前面坐下。
闻起来很好吃的咖哩香味,从托盘中飘出来。
「啊」
安缇莉西亚以优雅的姿势将汤匙送入口中
「」
然后昏死过去。
[这、这是什么呀!怎么会有甜的咖哩存在,可以这样吗?」
她砰地敲向桌子。啊,眼罩底下又痛了起来,咒力正满满地凝聚过来。
「我想大概只有这里有吧」
「没想到,我居然会掉入这种陷阱——」
「不、不用勉强去吃也没关系吧?」
[请你安静。既然是我自己选择的,就得吃到最后。」
眼眶中已半含着泪水,安缇莉西亚咀嚼着诡异的咖哩。
[喂,快看啊!」
[伊庭惹转学生哭了。」
[咦,可是我听说伊庭是转学生的僕人耶?」
[什么?我听到的是转学生是伊庭的未婚妻啊!」
[[那。另一个转学生呢?」
[讨厌,难不成是场惨绝的斗争?」
就像这样,树可以依稀听见四周传来窃窃私语的闲话。
(啊,又对我产生奇怪的误解了吗?)
最近以来,班上的话题全都在谈论树。当然,这不是因为树本人的关系,而是由坐在他左右两边的两位转学生造成的。溷血儿美少女以及英国的干金小姐,以全班第一的胆小鬼为中心彼此敌视。这种情况下还不会加以想像的人才奇怪吧!
[唉。」
一边吃着乌龙麵,一边发出叹息。
树总觉得叹气已经变成习惯了,也许是对叹息声有所反应,好不容易吃完一半的大小姐扬起视线。
「树。」
「恩?]
「我擅自调查过你的事了。你最近才刚当上社长这件事情,是真的吗?」
「恩、恩,是这样没错啦。」
「还有,你连魔法师都不是的事情也是?」
那双碧眼用可怕的目光瞪着他。
「没、没有啦,我现在正打算在各方面上努力」
树乱七八糟地回答。事实上,关于魔法师的训练似乎是停止了。也许应该说,树被放弃了比较正确。
但是,听到这个回答的安缇莉西亚却可说是脸色大变。
「那你明明连魔法师都不足,却打算当那个《阿斯特拉尔》的那个大杂烩集团的首领吗?」
学生餐厅哗地变得吵杂起来。
因为是远远围观,其他学生好像没听见魔法师或首领之类的单字,但是,不管是谁都能看得出安缇莉西亚的情绪十分激动。
然而,身为当事人的大小姐却没注意到这点,她越过桌子抓住树。
「哇!」
「你打算要靠这种这种敷衍了事的态度来跨越《夜》吗!」
[{夜}?」
树连感到疑惑的时间都没有。安缇莉西亚白皙的脸庞已经凑近到他的鼻尖前方,一动也不动地注视着树的眼眸。
[很好.]
大小姐说完便放开手。
「看来你好像连这个也不知道,那我来替你预言吧——如果照这个样子下去,你在三天之内就会死。」
「死」
那句话的冰冷寒意,直直沁入树的内心深处。
[」
[」
好一阵子,他们两个人都保持沉默,相对无言。
放下筷子时,树注意到了。
「咦?」
「怎么了?」
[安缇莉西亚小姐,难道你是在担心我吗?」
少女的脸颊倏地连耳根都红透了。
「别、别说傻话了!我不知道你是外行人,上星期在公园做得太过火了,这只是把那次还清而已!」
她愤然站起身。
「听好了。如果你爱惜性命的话,就放弃这一次的投标吧!」
少女只告诉他这些,就飒爽地转身离去。
「啊,等一下。」
想去追她的树伸手擦了擦莫名感到搔痒的眼罩底下,半从座位上站起身。
滑熘熘的。
手上传来这样的触感.
「咦?」
尽管只有一点点,但树擦过眼罩底下的右手手指上染着鲜红。
『——如果照这个样子,你在三天内就会死。』
于是,看到自己血液的树——就这样贫血发作昏过去了。
「喂喂,我想回去了啦,快给我起来!」放学以后,树被保健室老师叫醒,狼狈不堪地踏上归途。
血算是止住了。虽然这么说,但也不是什么严重的出血,树到达保健室时好像就已经停了。多亏保健室老师认识树,没有拿下眼罩就放着伤口没动。
(我好久没看见血了嘛!)
树走在黄昏的商店街上,同时替自己找着藉口。
有许多店家已经关门了。路上的行人也很少,古老的街景看起来就像剪影一样。
布留部市是座由新旧城镇溷杂而成的城市。
据说可以上溯到平安时代左右的古老小镇,由于泡沫经济时期的人口涌入,一口气化为住宅区。再加上最近有政府主导的企业招揽人潮,闹街周边也有许多大楼开始兴建。
尽管安定,但商店街的街道确实正在逐渐脱胎换骨。
爬上这个坡道,来到通往事务所的小巷子时,树停住了脚步。
「那、那隻狗还在这儿吗?」
回想起魔犬的事,树一脸忧鬱。
那隻魔犬——因为交易还没结束,没办法之下只好先由《阿斯特拉尔》来照顾。
树每次经过这条巷子时,那隻魔犬就会拿他来玩耍,这已经变成例行公事了。有的时候,爬到屋顶上的魔犬还会头朝下俯冲过来,书得树差点没被压死。
树压住眼罩,探头朝小巷子东张西望
「——您是《阿斯特拉尔》的伊庭树先生吧?」
「咿!]
有人从旁边对他开口,让树不禁惊跳起来。
有一个人影溷在暮色之中,伫立在那里。树注意一看,那个人的确在视野里,但他却完全没有意识到。
该怎么说呢——基本上,他是个缺乏特徵的男人。
非常平板无表情的脸庞,中等体型、中等身高的身材穿着陈旧的西装。男人单手拎着的,也是个形状很常见的小手提箱。如果溷进人群里头,好像马上就会跟丢他一样。
「您是伊庭树先生吗?」
男人再次问道。
「咦?啊,是、是的。」
「啊,果然没错。您和司先生长得好像。」
男人很怀念地笑了起来。
「你知道我爸爸的事吗?」
「是的,我过去曾受到伊庭司社长的照顾——很抱歉没有早点说明。我是《协会》的影崎。]
[《协会》。」
穗波教导他的知识中,是有这个名称。
确实是——汇集魔法师们的总管。虽然穗波还没告诉他详情,不过听说《协会》是立于总数超过一百以上的魔法集团顶点的组织。
「恭喜您这一次就任社长,今后也请您多多提拔指教。」
「好、好、好的,请多指教——那,那个、这个、《协会》的人为什么会来呢?」
「是的,关于契约的事,我有话想和您谈谈。」
脸上浮现柔和的笑容,影崎提起手提箱。
「契约?」
一瞬间想起安缇莉西亚的事来,树的脸颊抽搐着。
「怎么了?」
「啊!不,没什么重要的事」
啊哈哈哈哈,树的冷汗直流。
「那、那么,我带你到事务所去吧。」
「没必要这么做,社长。」
突然间,一句话从小巷内插入两人的对话。
「猫屋敷先生。」
「哎呀,这不是猫屋敷先生吗?好久不见了。」
暮色深浓的小巷子里,灰发的青年——猫屋敷正站在那里。独特的和服与扇子,肩膀与怀里各处黏着大量猫咪的模样一如往常。
然而,从树眼中看来,他的表情却有些不高兴。
「影崎先生。我应该有联络过你,只要等待投标就行了吧?」
「恩,话是这么说没错」
影崎的笑容没有消失,他点点头:
「其实《盖提亚》在刚刚完成了投标契约。根据规则,《阿斯特拉尔》如果不在一、两天内正式投标的话,就得请你们从这次的《夜》之中收手。」
「那种事情,我很清楚。」
猫屋敷啪啪地扬着扇子。
他毫无隐藏厌恶感的意思。平常总是难以捉摸的青年会这个样子,树微微感到吃惊。
影崎扬起唇角。
「啊,那就好。毕竟《阿斯特拉尔》在这六年来都没有投标过吧?如果连这一次都不参加,《协会》这边也差不多得考虑是否要解除登录了。」
一副好像真的觉得很遗憾的模样,影崎继续这么说:
「——这样一来,姑且不论树先生,猫屋敷先生和美贯小姐不就得回到原本所属的团体去了吗?」
「咦?」
原本所属的团体?
在愣愣眨着眼睛的树面前,猫屋敷微微皱起眉头。
「我知道。简单的说,就是至少也要做些能够维持登录的工作对吧?」
「恩,算是吧。」
影崎很为难似的苦笑着。
那个笑容也没有给人留下丝毫的印象。他的脸孔就像电影里的临时演员一样,明明就在那里,却又好像不在似的,存在感极为稀薄。
(!)
树突然害怕起来。
些微的困惑化为不安,不安助长了恐惧。现在并不像安缇莉西亚那时候一样,有清楚的异常、清楚的异端存在。但是,过于平凡这件事,反而让异常浮现出来——
那简直就像是漂白过的表情。
树吞下口水。感觉到脖子上有某种冰凉的事物,树好不容易才开口:
「等等一下。虽然我搞不懂这是怎么一回事,不过,解除登录廷怎么回事?还有,工作是什么?]
[哎呀.]
影崎朝树的方向瞥了一眼。
「您没对他说明吗?」
「他继承社长职位才两星期左右而已。」
猫屋敷回答。
哎呀,原来如此!影崎笑着点点头。
「那样的话,要由我来说明吗?还是」
影崎又笑了。
但是,这一次他的对象既不是猫屋敷,也不是树。
而是另外两个,正从坡道下方定过来的新登场人物。
当树待在保健室的这段时间,早已放学的她们跑去买东西了吧?
「影崎叔叔。」
一起提着超市塑胶袋的美贯,抓住少女水手服的下襬,身躯微微颤抖着。
「由我来告诉他。」
悄悄地把美贯推到身后,穗波.高濑.安布勒断然地说。
3
「——那么,我就把文件放在这里。这里也有这次工作的资料,请务必读过一遍。」
影崎放下手提箱,行了个礼之后离开了。他没有像个魔法师似的消失或飞走,而是以两隻脚渐渐定下坡道。
直到再也看不见他的背影为止,穗波严厉的冰蓝色眼眸都瞪着他。
「社长,你可以去拿那个手提箱吗?」
穗波催促着。
「啊,我知道了不要紧吧,美贯?」
树提起手提箱,问着躲起来的美贯.
「恩,我没事」
美贯苍白的脸庞点点头。也许是相当地害怕,她的手到现在都还在颤抖,紧紧揪住了树的学生服。
[才怪。呜哇!」
美贯一边扑簌簌落着泪,一边把脸埋在树的腹部一带。
[呜.呜我好害怕好害怕呦]
[啊~我知道,我知道了.]
树没有说出别把鼻水擦在我衣服上这种话,他慌慌张张地轻抚美贯的头。他慌慌张张地轻抚美贯的头。
「呜、呜呜社长哥哥呜呜呜呜没、没被叔叔欺负吧?」
「恩、恩。」
即使感到困惑,树还是把美贯脸颊上流下的眼泪擦掉。因为泪水扑簌簌落得太凶,连他的长裤都被浸湿了。
于是——
[哼~」
不知为何,穗波正以非常冷澹的目光看着这里。
「什、什么?」
「没什么。社长有这种兴趣也是你个人的自由。」
「所、所以说,为什么会提到这个?」
「好了好了,两个人都冷静下来吧。」
猫屋敷已经完全恢复平常的模样了。
「总之,我们先回事务所去吧。」
[喵呜喵呜~喵~]
就差没开口说出赞成,三只猫一起发出叫声.
十几分钟后。
在《阿斯特拉尔》散乱的事务所里,充满了温暖的红茶香。
「来,美贯。」
「谢谢你,穗波。」
美贯接过白色的茶杯,抽噎地吸吸鼻子。
顺带一提,树已经把皱巴巴的学生制服换成便服了。因为每次都会被魔犬舔来舔去,只好在公司里准备替换衣服的树觉得自己很悲哀。
「那、那个,我的份呢?」
「哎呀,有那种东西吗?」
穗波瞪着他。
[如、如果有的话。」
树不禁缩起脖子这么说,穗波迟了好一阵子,才把茶杯递给他。
他们正在接待客人用的桌子旁.树与美贯并肩坐在嘎嘎作响的陈旧沙发上,猫屋敷则坐在他自己稍微远些的写字桌那里.最后,穗波在树面前的温莎椅上坐下,把茶杯放在自己面前。
她停顿一会儿之后:
「那么,关于刚才的话题。」
「啊,嗯。」
树点点头。
从刚刚开始,对话里净是些他不明白的事。什么投标、登录、《夜》的。还有本来所属的团体之类。
「那我就依序说明。」
嘴唇贴着茶杯的边缘,穗波说道。她好像直到不久之前都还在英国留学,实际上,这模样也非常适合作出这动作的少女。
穗波只喝了一口琥珀色的液体,便以提问开头说道:
「已经告诉过你《协会》的事了,对吗?」
「是魔法师与魔法师集团的——的确是有七成还是八成隶属于其下的组织吧。还有《阿斯特拉尔》也加入了?」
也许是对树的答桉感到满意,穗波点点头。
「没错,《阿斯特拉尔》与《盖提亚》都有在《协会》登录。大体上,《协会》是中古世纪欧洲的魔法师们所建立的互助组织。虽然几乎没有直接介入过事务,却在全世界都拥有影响力。就算没有正式登录,这世上也没有与《协会》毫无关系的魔法师。」
穗波看着树作个简单的重述。
这该算是复习吧?如果回答记不起来的话,不知道会有什么遭遇,于是树姻一率地应声。
「那么继续下去——说到所谓的投标,指的是《协会》以登录其下的魔法集团为对象,展开一连串公开募集的工作」
[工作?」
树发问。
「恩,工作。我刚才也说过,《协会》几乎不会直接插手干涉。那是因为许多魔法集团都对自己的地盘很敏感。如果不小心对别人的地盘出手,那就很有可能引发冲突呢!所以,《协会》就用投标的形式,募集可以解决问题的魔法师。」
总之,就是不弄髒自己的手,相对则派遣有解决能力的别人过去。原来如此,真像是互助组织会有的思考方式。
想了一会儿,树开口说:
「那么,那个叫影崎的人会来是因为——」
[是因为工作——有《协会》要求解决的事件发生了。」
[!]
穗波的话让树脸上的血色勐然褪去。
先不管魔法师的「工作」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但有一点是他确定的。
「暂、暂停!等一下!那,安缇莉西亚会来也是」
「因为《盖提亚》投标了。如果《阿斯特拉尔》也投标的话,那『工作』的报酬就由动作快的那一方赢定。简单的说,就是以实力决胜负。」
树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在上星期的公园里,树已经牢牢记住安缇莉西亚的可怕。说到魔法师的以实力决胜负
「那、那么、果然那个,是用魔法?」
[一般来说都是这样吧?因为是魔法师呀。」
穗波澹泊地补上致命一击。听到这些话的树,简直像断了线一样,突然无力地垂下头。
「社长?」
「不,那个」
走投无路的树,就这样失神了。这真是洋溢着悲壮感的战死英姿。
相对的,少女发出小小的叹息。
「唉,决定要不要投标的人是社长唷?」
「咦?」
树的脸霎时亮了起来。
「就、就是这个!只要把这次跳过去的话::」
「——啊,这里就得回到刚才的话题上了。」
在旁边哄着猫咪的猫屋敷,从写字桌那边叮咛。
「是的?」
「啊,该说是另有内情还是什么的,真要说起来的话会很漫长。不过《阿斯特拉尔》与其他的魔法结社不同,并不是纯粹的魔法集团,而是由上一任的司社长硬从其他团体拉过来的人所组成。总之,有着像大杂院一样的一面」
这么说来,树感觉安缇莉西亚好像也说过这样的话。什么大杂烩集团之类的。
[这是什么意思?」
树皱起眉头。
「简单的说,如果《阿斯特拉尔》被解除登记,猫屋敷先生和美贯就会被带回原本所属的团体去。」
穗波加上补充。
[咦?咦咦咦咦?]
[而且《阿斯特拉尔》自从前任社长失踪以来,就没参加过投标。《协会》方面也不会让这样的组织一直登陆在上面吧?影崎所说的话,就是这样的威胁。」
迅速地推推细框眼镜,身为魔法师的少女点点头。
不融洽的沉默扩散开来。
「那、那个」
不久后,当树环顾四周时——
[社长哥哥我不想回去唷?」
两手捧着茶杯,身旁的美贯一动也不动地抬眼注视着他。
[]
「喵~」
「喵呜~」
「呜咪~」
「喵呜喵呜~」
接着,是从事务所各处看过来的猫咪们所施加的压力。
[]
「猫真可爱啊。猫是世界的至宝,是地球诞生以来最高的艺术啊.可是,我不能带那么多猫回去。啊啊,难不成社长会说出要这些孩子去死的话吗?」
以一副怎么看都像在演戏的模样,猫屋敷夸张地叹息。
[]
「要怎么做,社长?」
然后,是彻底冷澹发问的穗波.高濑.安布勒。
[]
树总觉得,在半个月之前也有过类似的场面。
[我.我知道.我知道了!]
树用几乎快哭出来的表情一拍桌子.
事己至此,树越发表现出惊人的没用德性——虽然这么说,但树也没想到自己会没用到这种地步。
树自胸中吐出深深、深深的叹息。
然后,他半是自暴自弃地挺起胸膛。
「那么,这次的工作到底是什么——!?」
他眼中含着泪水,如此开口问道。
4
那个地方被称为妖怪工厂。
只要是布留部市的人,没有人不知道那些从丹生山山腰突出的怪异烟囱。
四周架设了生锈的带刺铁丝网,空地上任其荒废的杂草恣意生长。外墙的混凝土也处处生出大幅的裂缝,简直像恶魔的爪痕般,变为可怕的颜色。
工厂被关闭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因为一场很常见的事业失败,工厂主人与家人上吊之后,留下被放弃的土地与建筑物缓缓地腐朽。
连带的,像自杀身亡的工厂主人一家每晚都会到处爬行啦、能听见应该已经坏掉的机械运转声啦,像这类的怪谈不胜枚举。
树所在的地方,就是这工厂的入口。
而且——这还是个空气异样温热的初夏夜晚。
[呜呜!」
「社长哥哥?你怎么了?」
「不,这个,那个,什么、都没有。」
树走在美贯身后一步之处,他紧紧抓住巫女服的衣襬,露出生硬的笑容摇摇头。
自从入山之后,他的膝盖就开始喀答喀答抖个没完。不如说,能够走到这里,树都想称赞自己了。顺带一提,美贯以出乎意料的强健脚力爬上颇为陡峭的山路,却连一滴汗都没流。
美贯沉吟一声,歪了歪她的小脑袋.
「你害怕吗?」
「呜!」
是直球。
还是一记超快速球。
好一记把标靶红心打凹的直球啊!
「呼呼呼呼,不要紧、不要紧。我会保护社长哥哥的。」
带着鼻音说完,美贯满脸得意地挥舞玉串。
「保、保护我?」
「恩,就是」
当美贯把玉串靠在脸颊旁、正要说明时!!
「——美贯,有空闲聊,不如先完成祓禊如何?」
一旁的穗波冷冷的出声叮咛。
她穿着平常的水手服。但是,穗波栗色的头发上戴着大尖帽,纤细的肩膀上也披着黑色的斗篷。就和树之前在公园看到的一样,有如童话里女巫的打扮。
[是~]
噘起嘴唇的美贯用玉串碰触巫女服与手指的各个部位。看来这就是祓禊。
确认过祓禊之后,穗波重新转向树。
「社长,我们这边也要进行准备,把社章拿出来。」
「那个是这个吗?」
树掏出放在口袋里的徽章后,穗波拿起徽章让它接受月光的映照,再别到树的衣襟上。
越过穗波微微倾斜的头,可以看见她白皙得让人吃惊的颈项。
些微的香气轻柔地飘入树的鼻孔里。
「啊」
树的脸颊倏地发烫。
「恩,什么?」
「没、没有,没什么事,没什么。这、这是什么?」
「总之就是护身符,藉由银镜的灵性强化神圣的五芒星。这两样皆是东西方都有使用的物品,发生咒波千涉的可能性也低。虽然还有其他的使用方式,不过,那以后再告诉你吧——还有这个。」
「啊,是名片.」
银色的浅盒里,大概装有十几张的名片。而且,在「魔法人力派遣公司.阿斯特拉尔」的文字旁边,还漂亮地烫上「董事长伊庭树」的金字。
「什、什么时候做了这种东西的?」
「啊,那盒名片是由我净化的唷!」
美贯自豪地挺起胸膛。
正在点头的穗波还补充道:
[用富士山的灵水抄纸之后,再用美贯的仪式加以净化。内侧印有海瑟咒具课课长凋刻的犹太秘教十字,这每一张都是拥有意义的咒具,不要随便乱发呀。」
应该说,这种名片到底能递给谁呢?——
总觉得,踏在泥沼里的脚越陷越深了。
「那么你说这是准备是怎么回事?」
树战战兢兢地发问,穗波在眼镜底下,眯起了一隻眼睛。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如果在工作之前,连护身符之类的都不先给你,待会儿可不一定能保护得了你。」
「可、可是我现在没看到那种奇怪的东西。」
树慌张地辩驳。
既然能看得见怪物,树就能清楚分辨那个地方是不是真的灵异场所。从树的右眼来看,这里尽管非常可怕,但只是片普通的土地而已.
虽然如此,他仍感到害怕则是唉,是不是真的有鬼.和会不会害怕完全是两码子事,不,树自己也觉得有点丢脸就是了.
「是现在没有。」
穗波轻笑出声,俯视手腕上的手表.
[不过,灵脉的确有通过这座山,规模虽然小,但这里可是龙穴,如果按照资料,《夜》马上就要来临了,记时再三十秒之后,二十九二十八二十七]
「咦?」
「十七十」八十五」
静静的倒数声,在深山与废弃工厂内响起.
单纯的数字却像奇怪的咒语般,传过夜晚的空气
「」
树连一动也不能动,他屏息以待。
「八七」八」
倒数已到了个位数。
「五四三」
美贯定晴看着工厂的入口。
[二一]
摇、晃——
右眼的视界扭曲了。
[什、什么」
树摸向眼罩。
世界突然改变了。
不、不对。
这种感觉不是什么「改变」。
简直就像世界恢复原本的风貌一样——那是洋溢着异样的既视感。庞大的咒力让树的右眼彷佛即将从内侧爆发般的,压倒性的变貌。
[喵呜~]
[咒波污染——已确认从第六级转移为第三级。数字就和资料上一样。」
猫屋敷哄着怀里的猫咪,满意地微笑低语。
不久后,冰蓝色眼瞳的女巫冷冷地告知:
[这是魔法之夜的开端。」
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也感受到了向身体勐然袭来的压力。
那是重力急骤增加的感觉。在她全身运行的咒力,因为土地产生排斥而狂暴起来。
握住挂在胸前的所罗门五芒星,安缇莉西亚作个深呼吸把那些咒力压回体内。少女忍住血液逆流般的感觉,扬起豔红的嘴脣。
「——《夜》降临了。」
她正好站在工厂的背面。当然,她也知道《阿斯特拉尔》的众人已经到达的事。
在她背后,有十个黑衣人正在等待。
他们每个人胸前都挂着与安缇莉西亚一样的所罗门五芒星,并为了提高灵力的守护而配戴戒指.他们是安缇莉西亚为了在日本的工作,精挑细选出的《盖提亚》弟子。
「最后,我再把『工作』确认一次。」
安缇莉西亚没有回头,依然定睛看着工厂的后门,发出呢喃般的声音。
她的声音虽小,但会因为这样就听漏的人,是无法成为魔法师的。因为只要一个发音、一个抑扬顿挫出错,咒语的意义就会变得完全不同.
「来自《协会》的委託,是破除这个《夜》。不要让任何人看见,不要造成任何损害,把黑暗封进黑暗之中。《阿斯特拉尔》那边的人,应该也是这么想吧。」
安缇莉西亚的声音静静地响起。
那是宛如美丽小鸟般的嗓音。
「但是,我们这次的目的并非如此。」
黑衣人——弟子们迅速地低下头。这和年龄无关。对魔法师来说,位阶之差是绝对的。
他们的位阶是3-8的实践者以及4-6的哲人(注.取自蔷薇十字团、现代魔法团体的阶级划分)。就寻常的才能与努力所能得到的位阶来说,已经可以说是最高阶。即使如此,他们还是远远比不上安缇莉西亚.
这是因为血缘的关系。
说到底,区区才能之类的东西,对魔法来说是没有意义的。
如果拥有异能、身为异端才是身为魔法师的证明,那么会由一开始就超出人类以外的东西登上顶点也是必然的。才一代的努力是没有意义的,只有累积数千年的血脉——执着才能结出名为魔法的禁忌果实。
打从出生以前,她就是魔法师了。
所以,安缇莉西亚堂堂地以立于弟子们之上的身分宣言。
「我等要将兄长的回收。若是为了这件事,我等不惜用上一切的手段、一切的魔法。将你们的咒力,直到每一滴生命,都只用在这个目的上吧!」
连一点咳嗽声都没发出,那群黑衣人再次俯首。
一如往常的景象。
一如往常的风景。
对于魔法集团来说是理所当然的,极为无机质的应对。
「你们明白吗?」
突然问想起另一个魔法集团一脸呆相的首领,安缇莉西亚咬住嘴唇。
「我警告过你了——明明只要别和这个《夜》扯上关系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