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是地下室。
那是一个连一公分误差都没有的立方体状房间,各自朝着东西南北的方向延伸。
那里是阴暗、狭小的魔法师工房。
空气中充满神祕的以太(注:ETHER.古时被视为充满整个宇宙之间,传送光与电波的魔法粒子),地板上描绘着几个古老的魔法阵。
置物架上摆着烧杯、烧瓶与刻有五芒星的酒杯。房间一角放着为了不让以太遭到邪气污染而调製的焚香,还有上面画有涂鸦的图画书与洋娃娃。
会造访这间工房的人,只有两个人而已。
一位是一头金发、看起来似乎很傲慢的少女,另一位则为总是身穿黑色长袍的老人。
「父亲大人,今天要唤起什么?」
「哪,父亲大人,敦我刚刚的魔法嘛!」
雀跃的声音在说着。
少女总是很开心地黏着老人。她会对老人唤起的使魔感到吃惊,一点点的占卜都能让少女的眼眸绽放光彩,更在刹那间便学会了老人的魔法。
老人总是眯着眼睛。他非常疼爱这个年纪大了以后才得到的女儿,也为女孩出色的才能感到欢喜,毫不吝惜地将自己的祕术传授给她。
「安缇,要唤起沙克斯的时候,必须使用所罗门的三角阵,因为这个魔神喜欢谎言。关于三角形的象徵]
「安缇,先放下洋娃娃进行净化。如果身心不能保持清净,会反过来被魔神操纵啊。」
老人的声音既严厉又低沉。
但是,那声音也很温柔。
在小小的地下工房里,洋溢着与魔法师并不相称的平凡幸福。
直到那一天到来为止。
(?)
视野突然转变了。
月光自装设镜子的探光窗洒落,那大概是某个满月的夜晚。
「那个是什么?」
少女歪着头问.
在澹澹的光晕中,老人——扭曲着极为消瘦的脸颊,露出生硬的笑容。
[这是种子喔。」
「种子?」
「是我寻找了很久、很久的种子。」
他的目光并不寻常。虽然少女好像没有注意到,不过老人的目光彷佛被什么东西给附身了,带着无药可救的溃烂色彩。
老人刻满深深皱纹的双手掌心里,放着一颗小小的鲜红种子。
(鲜红的种子?)
[这是触媒?」
「恩,我有一种想要尝试的魔法,这么一来总算可以实现了。」
「可是,父亲大人不是把七十二柱魔神全都唤起了吗?除此之外还能做什么呢?」
在少女所知的范围内,老人是全世界最强的魔法师。
当然,其他种类的魔法的确有超越他的人,不过对于唤起七十二柱魔神的所罗门魔法来说,不可能有比老人更高阶的存在。既然鑽研的是所罗门王的魔法,这也就表示是极限所在。
魔法特性。
有擅长的东西,就代表有不擅长的东西。不论是什么样的魔法都不是万能的,只要人类还身为人类,极限总是会耸立在那里。
然而
停顿了一会儿,老人以异常含煳不清的口吻说:
「我啊——想化为魔法。」
时间再次流动。
(——!)
工房之中,染上了与那颗种子相同的色彩。
红。
鲜红。
扯裂、撕破、咬破、咬碎。老人的手、脚、腹部、胸膛全都四分五裂地散落在工房中。
血、血、血、血、血、肉、血、血、血、骨头、骨头牙齿血血血血头发血血血血血血指甲血血血血嘴唇血血手指血血血血肠子血血血耳朵血血血——溅湿了工房。
于是
树看到了滚落在魔法圆阵内侧的东西。
那是老人刚被砍落的头颅。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冲击感将意识唤回树麻痺的身躯。
滑动、滑动、滑动。
树感到自己正被某人拖动着。
滑动、滑动、滑动,然后滑动。
身体底下的地板大概是溷凝土吧?感觉冰凉凉的,有一点痛。那个人好像正抓着他的肩膀,树的脚踝不时会勾到什么东西。
树的视野依然一片黑暗。身体也一样,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然而,只有他被眼罩覆盖的右眼中,映出了几个複杂的图形:他和穗波学过的所罗门五芒星、彷製能护身不受恶魔侵犯的月桂树形状的戒指等等,这些图桉在树的眼前与肩头飘动。
啊,原来如此。
那些是安缇莉西亚佩带的咒物。
(咦?为什么我看得到那种东西?)
就连他的思考也依然是散漫无边。
滑动、滑动、滑动。
看来他们已经抵达终点了。哈啊、哈啊,紊乱的喘息声传来。树心想:这个家伙一定是运动不足。才多远的距离就喘成这样,他的力气不就和女孩子差不多吗?
过了一会儿,一隻柔软的手抚摸着他的脸颊。
[为什么?」
如哭泣般的声音。
「为什么连你都来了?」
那些话就像在责备他一样。
树不太明白。
不过自己好像还活着,他也就放心了。
再一次——这次终于完全的——伊庭树丧失了意识。
「社长!安缇?」
『不、不可以过去!不小心靠近的话又会引发那些波纹,结果会适得其反喔?]
白猫慌忙阻止就要冲向海面的女巫。
「虽、虽然是这样没错。」
穗波伸长白皙的颈项,感觉很不甘心地咬紧牙关。
她注视着雪白的海洋。
没错,是白色的海洋。
海面在吞没树与安缇莉西亚之后突然结冻,近百公尺见方的海面上,覆满白色的冰霜。
寒气顺着鼻头滑下脸颊,麻痺了鼻内的黏膜。
虽然这实在是让人无法相信的变化,却又是无可奈何的现实景象。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我可以感觉到有非常大规模的仪式魔法正在成形.从他们那方的魔神被吞食这点来看,我想这件事不是《盖提亚》做的。』
俯视海面的白虎沉吟着眯起一隻眼睛。这里也冷到快要结冻,白虎的身躯打着哆嗦发抖,颤动着长长的鬍鬚。
『总之,我们暂时先回去会合吧。《盖提亚》的成员大概就在附近,只要抓到他们,也许就能把状况弄清楚了。』
『』
『恩,穗波小姐?』
『』
『——穗波姊姊。』
那是美贯的声音。
[我知道,我不会冲进海里的。」
沉默了许久之后,穗波紧紧压住尖帽的边缘。
她将脸藏在大大的帽子底下,以强硬的口吻说:
「我不会冲进海里的,不要紧更何况,不先查出那是什么就不能带社长回来。」
白虎点点头,站到扫帚前方引导穗波。
穗波顺从猫咪的向导,一边将手指滑向扫帚,一边小声地呢喃。
[对不起,小树。」
美贯他们在冻结的大海中等待着。
在使人误以为到了极地的冰海一角,打通了一个直径八公尺的洞穴。那是美贯的结界所留下的痕迹。穗波的扫帚一次载一个,把他们从那个洞穴里运送出来。
穗波他们暂且待在寒气的范围外——在《夜》无法波及的丹生山树林里俯视冰海。
「哎呀,好冷好冷。那边可是像冰箱一样的地方耶?我还以为会就这样冻死。」
在树林里,被四隻猫包成一团的猫屋敷对两手哈着气、摩擦双手。
那句话让穗波对他抛去一个严厉的眼神,她开口问道:
「海里面没问题吗?」
「恩,虽然这是由魔法仪式造成的冰冻,不过,我认为寒气不至于会传播到海里。」
「为什么?」
「海面是在《盖提亚》的首领和我们社长掉下去以后,才像锁定他们一样结冻的对吧?」
猫屋敷指向冰海回答。
[这不就能解释成,那个散布《夜》的麻烦魔法师,对这两个人抱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吗?」
「所以才把社长哥哥给冰起来?」
美贯仰望猫屋敷,插嘴发问。
「不,我想事情和社长毫无关系吧。直到最近为止,他都还是个外行人——不过,刚才我也有提到一点,这一次《盖提亚》对我们的妨碍是异常的多吧?」
[」
猫屋敷的话让穗波闭上嘴巴。
她回想起上星期在公园的事情。
一般而言,靠实力一决胜负,《盖提亚》几乎没有道理会输给我们,特地过来妨碍我们的损失还比较大。然而,他们却选择这么做的理由不就是不希望让我们看到这一幕吗?」
这称不上是什么推理。
这是梢加思考就能明白的道理。结果,[这到底是为什么」的问题,还是没有得到解答。
「猫屋敷先生认为如何?]
[盖提亚》的首领想要隐瞒的事吗?不过,在这之前」
猫屋敷外褂的衣袖如飞舞般飘飘流动。
他一回过头,衣袖中就飞出一张白纸。
是符咒.
那张符咒贴上猫屋敷背后的树木时,那颗树竞从内侧爆裂,就像树干里装设着炸药一样。
「能请你先出来吗?」
「恩?」
两对眼眸在只有一根手指宽的间距下注视着彼此。
霎时,两个人都僵住了。
「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树以惊人之势大喊。也因为这样,他从对方的膝头滚落,后脑杓狠狠撞上水泥地。
「啊,好痛!」
因为疼痛的关系,树总算恢复正常。
他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金发少女,一再猛眨眼睛。
「——啊,安、安缇莉西亚小姐?」
[你先吓成那样就没有我表达惊讶的空间了。这是《阿斯特拉尔》风格的谈判法吗?」
「不,那个,不是这样的什、什么?」
「我只是替你量量体温而已。越过被咒力污染得那么严重的大海,如果在身上残留下什么奇怪的诅咒也不稀奇吧?」
「是是这样没错啦。」
这时候,树总算注意到了。
「啊,对了。安缇莉西亚小姐,你没事吗?」
「我不知道。」
安缇莉西亚满脸通红地将头撇向一旁。
「不,我这么问没有奇怪的意思,你有受伤吗?」
「咦」
少女愣住了,她皱起细细的眉毛。
「你看,就连那么强的魔神都会被扯得粉碎,安缇莉西亚小姐你没事吗?」
树的话让她发出小小的叹息,安缇莉西亚露出微笑。
「你还是一样,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和纯粹是灵体的魔神不同,拥有肉体呀!肉体带有对咒力的干涉,不是可以轻易分解的东西。」
[是这样吗?」
「没错!再加上我和你不一样,我从出生起就在累积修练,不会受到半吊子的咒力左右。」
她高傲地指向自己穿着黑色洋装的胸口。
她已经完全恢复成平常的安缇莉西亚了。树在坠落瞬间看见的无助表情,就像假的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的样子让树感到很开心。
「那这里是哪里?」
树东张西望地环顾四周。
总之,这里不是(夜)之海,他们正待在由溷凝土裸墙构筑的房间一角,这个类似停车场的大型空间里,矗立着几道方柱龟裂的地面积满灰尘,已生锈的诡异机器翻倒在地上。装在天花板上的白色灯管,提供了昏暗的灯光。
「咦难道说」
树奇异地感到似曾相识。
在来到这里以前,他似乎有在资料上看过这里。而在更早之前留部市地区电视频道的灵异节目上
(啊,是妖怪工厂?)
树啪地拍了拍手
[哇——!]
他的呐喊声从脚趾头直窜到脑门。
[——!]
安缇莉西亚用双手捣住耳朵,发出抗议.
「你、你在做什么呀!」
「因、因为,那个我没想到这里会是妖怪工厂!一,一想到这件事,那块奇怪的污渍看起来,突然变得很像电视节目里出现过的幽灵」
少女用不可思议的表情,注视着说明得语无伦次的树.
「你明明连我的魔神都不怕,为什么会怕那种骗小孩的东西?」
「是、是这样没错啦」
树一边说出和刚才相同的台词,一边低头抱怨着「这个和那个又不一样」。
说真的,再也没有比这更丢脸的事了。
依照树那副不中用的德性,像男子气概之类的东西,已经在惨遭打击与破坏之后,被抛弃到宇宙空间里了。
「唉,这种表现很适合你就是了。」
安缇莉西亚轻轻摇摇头,法国卷的金发优雅地摇动着。
[对了,你没淋湿吗?」
「什么?」
「我只是想到我们掉进海里可是这里连空气都有.这是怎么回事?」
「哎呀,你的脑筋转得比我想像中快得多嘛。」
安缇莉西亚就像在确认什么似的停顿一会儿,接着说声「好吧」然后点点头.
「什么?」
「首先,你先用眼睛看看现在的情况吧。我想,这么做会比说明来得快。」
少女站起来走向窗边。
说是窗户,也只不过是把坏掉的遮阳板放下来的简陋窗子。虽然连窗框和玻璃都没有,只有那片遮阳板和生鏽的铁框而已,但还是勉强保住了窗户的原形。
安缇莉西亚用手拉下那片遮阳板。
树惊愕地张大了嘴。
冻结的大海在窗外扩展开来。当然,像这样破烂的工厂不可能承受得住冰的重量。而且明明被冰包围着,他们却连一点寒气都感觉不到。
[这里是那个海底吗?」
「恩,因为《夜》还没有结束。」
安缇莉西亚闭上眼睛,再一次点头说道。
把思绪整理一下吧。
由于《协会》提出的「工作」,他们为了消灭这场《夜》而来到这里,还要与同时投标的《盖提亚》彼此竞争。
但是,《夜》却突然产生了异变。大海发出的波纹与漩涡,消灭了安缇莉西亚所召唤的魔神。战斗中断后,树和安缇莉西亚一起落入《夜》中,海面还在他们坠落之后冻结起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完全搞不懂啊!)
树茫然地想。对于只不过能看见幽灵的高中生而言,这些事应该说是力有未及或难以承受吧?大致来说,自从树当上社长以来,这才是他第三次认真从事像个魔法师的工作而已。而这么正式的工作,树完全是第一次接触。
树无力地垂下头、发出叹息,身旁的安缇莉西亚开口问他:
「怎么了?」
「不我在想能不能逃得出去?」
[这样的话,你一个人要做什么都随你高兴吧?我还有东西要找。难得能进入《夜》的内侧,而且既然都到了这里,靠我一个人就够了。」
安缇莉西亚一刀两断地宣言。
只要树一变成拖累,安缇莉西亚似乎就会立刻抛下他。看她的气势,倒不如说会先亲手把树处决掉吧?
少女蹲在水泥地上用铁片刻划着什么。看来似乎是个魔法阵,大型的魔法圆内侧,有四个五芒星以及四角形交织在一起。就像要包围这些图桉般,安缇莉西亚咬破小指写下血字。
这个看起来很疼痛的作业,让树吞了口口水。
[要找的东西?」
树突然歪着头问。
安缇莉西亚的手指停住了。
她很明显地露出一脸「糟糕了」的表情。
「那个东西在《夜》的里面吗?为了要找它,你才妨碍我们的投标?」
[我、我话先说在前头。」
少女紧紧握住拳头,抬起头来:
「我们只是因为这个紧急状况,不得已才一起行动的。除了必要之外的底牌,我没有义务非得让你知道。」
「啊,是、是的。我明白了!」
一被碧玉色的目光击中,树当场向安缇莉西亚敬礼.
但是,大概又过了十分钟以后,安缇莉西亚看来很不甘心地槌着魔法阵。
[不行。」
「怎、怎么了?」
[咒物不够。只靠现在的装备和当场画成的魔法阵,无法拥有足够的灵能。虽然已经用我的血来加强过」
安缇莉西亚焦躁地咬起她迁兄的拇指指甲。考虑到平常她根本不会做出这样的说明,看来她真的束手无策了。
(咒物)
「啊,那用这个怎么样?」
树解开别在衣襟上的社章。
安缇莉西亚的目光一瞬间愣住了。
「把、把那东西借给我。」
少女把身体探过来。
然而——树却很难得地要她先等一等。
「等、等一下。」
「有什么事?」
「再怎么说,我也不能平白借给你啊!」
[你的意思是,要我帮你逃出去吗?既然如此,你要我靠蛮力抢过来吗?」
安缇莉西亚的声音里蕴含着非比寻常的杀气。光是听到那绝对零度的音阶,树好像连指尖都要结冻了。
「不、不对不对!如果你有东西要找,那就这么做。不过,我也来帮忙找东西。相对的,安缇莉西亚小姐在找完以后也帮我逃出去,怎么样?」
就像在估价似的,安缇莉西亚瞪着树瞧。
[你说要帮我?」
「就是这样!这不是什么奇怪的提议吧?吴越同舟、有施有得!」
树一边说出意思微妙不合的成语:心脏紧张地砰砰直跳。不提魔法,老实说就连臂力他也没有自信能胜过安缇莉西亚。所以,这可说是场赌命提出的谈判。
「]
安缇莉西亚有些困惑地顿了一会儿。
「可是,还有没解决的问题。」
「你该不会是想要我对寻找的东西保密吧?」
少女在树的试探之下陷入沉默,看来他是说中了。
「别看我这个样子,我也是社长喔。如果是祕密的话,我绝对不会说出去。就连对猫屋敷先生还有美贯、穗波他们都会保密就算这样也不行吗?」
「你是说要我相信这些话?就连魔法师之间的正式契约都没签订?」
「把我当成外行人看待的不是安缇莉西亚小姐吗?至少就冲着这一点相信我,不行吗?」
说到最后变得有点软弱,树抓抓脸颊。
金发少女垂下肩膀。
「你的意思是等价交换吗?」
「啊,就是穗波有提过的那个魔法基础吗?」
「恩,等价交换当然也含有单纯交易的意思,但还代表另一种意义,就是你持有的东西与没有的东西拥有同等的价值。至于现在的情况,就代表你并非魔法师这件事,与身为魔法师这件事有着同等的价值。」
「咦,这是什么意思?」
树双眼圆睁。
「你说因为自己不是魔法师而要我相信你对吧?既然这样,好吧。」
「咦?」
当树再次反问时,安缇莉西亚的脸颊微微泛起红晕,别向一旁。
「所以,我说我相信你!把那东西借给我!」
「好、好的。」
安缇莉西亚一把从愣住的树掌心上抢走社章,放在魔法阵的中央。
「如果有这么洗练的银製五芒星,就有足够的灵能。也可以藉由镜子让象徵增幅——哼,先不提社长,公司本身倒还有让那个穗波加入的价值。」
「啊,这么说来,你和穗波认识吗?因为她叫你安缇,这让我有点在意。」
「我们在英国的学院里是同学。因为那个女孩很有名,是让失传的居尔特魔法复活的人。」
「那是很了不起的事吗?」
「因为那魔法是用只限口耳相传的大量诗句与咒语歌,原本得花上二十年来默背的东西。」
[二、二十年!」
「尽管在晚期还有欧甘文字等等,不过早期、中期的居尔特魔法——德鲁伊们的学习方式完全仅限于口耳相传。至于那女孩则是在全英国进行田野调查,把说书人口传的知识搜罗起来。也因为这样,她缴交的报告直堆到天花板那么高,教授当时的表情真是值得一看呀。」
[」
回想上星期那些淹没桌面的契约文件,树的脸色灰暗起来。
(也就是说,她那句「才这点份量为什么没办法一天完成?」是认真的啊!)
难怪那时候穗波会愣住。
让太过优秀的学生来当老师,感觉上是不太适合。
[仪式可以开始了吗?我要用五芒星来感应,以即席仪式唤起魔神。如果你不退开一点,会被魔神附身的。」
「啊,是、是的!」
树慌忙后退。
安缇莉西亚呆然地看着树那副模样,开始唤起仪式。
[我,诉说。唤起。(IDOINVOCATEANDCONJURETHEE)]
她平静徐缓的声音响起。
[我,诉说,唤起。(IDOINVOCATEANDCONJURETHEE)]
「IDOINVOCATEANDCONJURETHEE.BYBERAIANENSIS.BAIDACHIENSIS.PAUMACHIA.ANDAPOIPGIESEDES:BYTHEMOSTPOWERFUIPRINCES.GENII.LICHIDE.ANDMINISTERSOFTHETARTARTANABODE:ANDBYTHECHIEFOFTHESEATOFAPOIOGIAINTHEMINTHLEGION——]
[]
树屏息注视着这一幕暗藏着异样压迫感的景象。
他的右眼微微作痛。
(那是什么呢?)
树触摸眼罩、问着自己。
树绝对无法忘记,在坠落之前脑袋里响起的声音。这明明是平常会让他吓得昏过去的事情,但是树现在的恐惧感却奇妙的稀薄。
(稀薄?)
不对,那根本不是什么稀薄的恐惧。就算自己在那个瞬间有所动摇,也没有感到丝毫恐惧。倒不如说,自己在听到那些话的瞬间产生的感情,是种一涌而上的高昂感。
(我好像在很久以前曾听过那个声音)
漫无目标的思考继续下去。
(那是)
树回想起来——
读幼稚园的时候——
被怪物追着跑的(鬼屋)——
布满灰尘的走廊:被泪水弄得黏答答的幼稚园围兜:在跌倒后看见的那家伙.——
『小树!小树!小树!]
远方传来女孩子的哭泣声
「服从我!」
「啊。」
安缇莉西亚的一喝让树回到现实。
她向浮现在社章正上方、魔法阵内侧的灵体亮出所罗门的五芒星。
「——看我手中的所罗门五芒星!以王之名,汝应听命于我!]
白色如烟雾般的灵体摇曳着。
最后,金发的女巫继续如此说道:
「——来吧,艾利欧格!统治六十军团的坚强骑士!]
「!]
艾利欧格——海上的那一战中,安缇莉西亚在最后唤起的最强骑士。在看见他的一瞬间,就让树觉悟到将会败北的不败英灵。
但是——
砰咚
那物体这样跳到安缇莉西亚的肩膀上.
「砰咚?」
当然,那不是实际上发出的声音,而是树在脑袋里处理过的状声词。但是,对方实在太适合这个音效了。
映射着白色灯光的银色皑甲,勇勐的鲜红旗帜
毫无疑问地,这就是当时的骑士。
不过,尺寸只有手掌大小。
「这、这、这是什么?」
锐利的长枪以及缠绕在手臂上的碧蛇。
「别、别笑!没办法呀!原来的艾利欧格是我花费一年才召唤出来的。临时唤起的话来的当然只会是本体的影子碎片嘛!」
「啊哈、哈」
愣愣地张大嘴巴,树理解了。
魔法特性。
每种魔法各有它擅长、不擅长的部分。
安缇莉西亚的所罗门魔法能够唤起的魔神种类范围很广,既有通用性又很强大,但是要召唤出魔神原有的力量,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与准备工作。
在准备不足的情况下,就会产生这样的结果。
脸蛋倏地一下红透到耳根,安缇莉西亚出声抗议:
「我、我先说在前面,就算是这个样子,它身为魔神的特质也几乎没有衰退即使称不上战力,这一次也能帮上很多忙了!]
「我、我知道了。我不笑、不笑就是了,别用枪刺我。」
树到处逃窜躲避拿长枪戳刺自己的艾利欧格,一边抱头求饶。
同一时刻.
一只乌鸦和穗波他们一样,降落在丹生山的山腰.
如果那是正常的鸟,不可能在《夜》的黑暗中飞翔.
黑衣人让乌鸦停在手臂上.大幅点了两,三次的头.
「——首领好像重新唤起了艾利欧格。」
黑衣人向身旁的壮年男子通报。
他们是与安缇莉西亚一同来到这里的《盖提亚》魔法师。当安缇莉西亚与树被冰海吞没后,他们便悄悄地散入山中。
「好,继续等候首领的命令。万一《阿斯特拉尔》有所妨碍,就各自进行排除——虽然首领被《夜》捕捉一事出乎意料,不过,这件事绝不能对外面泄露半点风声。」
壮年男子下达指示。
然俊,岛鸦再次飞向高空。
如果乌鸦拥有魔法师的知识,他说不定会感到吃惊吧?
好几个魔法圆阵以冰海为中心,排列在半山腰上.
那是——以一座山当作舞台,由十几个魔法圆组合而成的巨大複合式魔法阵。
「禁忌」
猫屋敷的声音戛然而止。
总是难以捉摸的阴阳师,一脸凝重的表情僵硬如岩石。缠在他身上的四隻猫,每一隻都竖起了毛警戒着。
美贯缩起身体、紧紧抓着穗波的斗篷下襬不放,穗波也因为那个名词的份量而屏住呼吸。
「难道是真的?」
「不,只是有嫌疑而已,并非已经找到证据了。」
影崎用一如往常的模样耸耸肩。那个动作就像人偶或什么物品一样,充满虚伪的感觉。
「不过,就算只有嫌疑,也足以进行监视了。各位都很清楚,魔法师化为魔法这个行为,是多么严重的罪行吧?」
「]
沉默降临在他们之间。
影崎就像在挑衅他们三个般说道:
[咒力是非常容易变质的能源,能够控制这种变质的技术就是魔法。而咒力外泄引发的现就是咒波污染。一般来说,咒波污染不会持续太久,规模也有限。只要天一亮,就连《夜》这样大规模的咒波污染,也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吧。」
环境的自净作用对咒波污染也有效。
就像河川会流向海洋,就像动物的尸骨会化为土块一样,咒力总有一天会流逝消失。这是自然的法则。
影崎扭曲着嘴唇轻轻一笑:
「但是,只有在魔法师化为魔法的情况下,咒波污染不会依照这个流程转变。没错,这可以说是火焰与核能的差别吧?化为魔法的魔法师,光是存在于那里就会持续散播咒波污染。而且,这种情况下的咒波污染无法被自然净化。咒波会半永久性地持续残留,持续『感染』附近的土地与生物——有时候还包括人类.有一些被称为人鱼与狼人的畸形种,好像就是因此诞生的。用现代的说法,可以比喻成辐射能吧?」
脸上带着能乐面具般的笑容,影崎最后如此呢喃:
「——当然,污染的代价则是化为魔法的魔法师,可以得到一般魔法所无法比拟的力量。」
魔法会远离世俗,不是为了隐藏神祕的仪式。
而是因为魔法很危险。
因为异界的力量轻易就能诱惑魔法师,而作为诱惑的代价,魔法便能轻易地侵蚀现实。
这也是《协会》这种互助组织成立的一大理由。简单的说,《协会》是魔法师们为了彼此监视不触犯禁忌而存在的组织。是为了制裁、除去触犯禁忌的魔法师而存在的审判机关。
正因为如此,无论是谁都会对他心怀畏惧。
畏惧影崎——这个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
[这些事我早就知道了。」
穗波冰蓝色的眼瞳闪过严厉的光芒,对抗影崎那恶作剧的笑容。
「所以,你想说什么?」
「哎呀,我只是单纯做个确认而已。因为《盖提亚》如果真的打破了禁忌,《协会》也得给予相应的处罚。」
影崎的话听来彬彬有礼。
一个尖锐的声音阻止了两人的互瞪。
「——穗、穗波姊姊?」
「什么事,美贯?」
[这样的话,社长哥哥他不要紧吗?要是社长哥哥也受到咒波污染感染的话——」
「啊」
穗波哑口无言。
如果这是普通的咒波污染,那就算造成危害也会在几天内平息。
即使这真的是由禁忌引起的咒波污染,但只要身为魔法师,就能避免最糟糕的情况吧?
但是,树他——
(我又让小树——)
[——!]
穗波咬住下唇,突然把手伸向水手服的衣襟。
「穗波小姐?」
「刚刚,社长的社章」
一瞬间,她呆呆地触摸着自己的社章,整个人赫然僵住了
「猫屋敷先生,也许还来得及。」
「什么来得及?」
「救社长!」
穗波一边说着,一边朝冰海的方向冲出去。
「来得及吗?」
影崎以空洞的目光注视着三人飞奔离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