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再说一说十二年前的事吧。
那一天,强烈的夏日阳光也同样烤炙着山麓的土地。
这里是布留部市的郊外。
位于丹生山脚下的一个小小陵园。
周围敞开着一大片经过精心打理的花田,蓝色、浅桃色和鲜红色等等——各种各样的鲜花就像大自然的绒毯一样平缓地向四周延伸开去。排列在其中的各种形状的墓碑,看起来就好像是石做的树木一样。
远处传来了蝉叫声。
猫屋敷缓缓地穿过了墓石间的缝隙,一头银发在夏日阳光下随风飘动。
很快,他就发现了目标的人物。
那个男人一直都蹲在某个墓碑的前面。
他的嘴里只叼着一根雪茄。既浸有合掌参拜,也没有泼水,只是一直注视着墓碑。在灿烂的阳光和微风中,他到底这样子呆了多长时间呢?猫屋敷不由得如此想道。
“有什么事吗?”
这时候,男人——伊庭司头也不会地问道。
描屋敷轻轻摇了摇头。
“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以纳吉姆为首的那三人,就被埋葬在这个墓碑的下面。
这是一个供无缘者立碑的墓地,就连名字也没有刻上去。
然而,为了不是纯粹处理尸体、而是好好把他们葬到墓地里,司似乎也花了相当大的工夫。
“没有什么理由啊。”
司回答道。
“只是觉得……要不这样做的话,心里总是会有被什么东西压住的感觉。说白了就是自我满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意义和理由。”
“……”
面对沉默的猫屋敷,司继续说道:
“在那之后,我还跟黑泽尔夫人商量了一下。以后,我打算把阿斯特拉尔>的事务所搬到黑泽尔夫人的工房那里去。”
“是灵脉吗?”
“嗯。的确,这片土地出现了某种程度的变调。事到如今也不能说是毫无关系吧。”
“为什么,不能那么说呢?”
猫屋敷以认真的表情问道。
“放着不管也应该没问题吧。”
“——因为……我听到了‘救救我’的声音。”
“…………”
少年马上沉默了起来。
因为猫屋敷也同样听到了。
事到如今想起来,也是点像错觉似的感觉——那个,是龙的叫唤声吗?
“经营着出租魔法师业务的我,听到了‘救救我’这样的声音,产生了关联。既然如此,那就已经成为工作了吧。嗯,我还打算总有一天要跟那条龙见面,跟它打个招呼喔?”
“向龙……打招呼吗?”
“那当然了,我们对委托人当然要以礼相待才行啊。而且,这片土也毕竟是那条龙的东西,至少也该问问它我们可不可以把事务所安置在这里嘛。啊啊,这样就变成了事后承诺,还是有点不太好啊。希望不会惹它生气吧。啊,不对,这是不是应该请先把工房安置在这里的黑泽尔夫人作个介绍更好呢?你觉得怎样?”
面对一如往常地以开玩笑的态度抱起双臂的司,猫屋敷冷冷地说道:
“明明没有报酬,而且根本就没有承诺,那也是工作吗?”
但是,他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发怒。
或许……他是正在期待着什么。
这时候,司仿佛理所当然似的露出了微笑。
他注视着墓碑说道:
“我已经向他们说过了——我不觉得只有扭曲的存在方式才是魔法师的生存和行事方式。”
司的声音,在夏日和风的吹拂下向远方流去。
“所以,要是我放着不管的话,那时候说的话不就变成谎言了吗?”
“…………”
啊啊。!
现在的话已经能理解了。
正是为了不让自己说过的话成为谎言,这个男人才不断重复着傻瓜一样的行动。
现实并不容许那样的行动。
司所说的只是纯粹的理想,只是单纯的漂亮话而已。
更何况……在魔法师的世界里根本不可能通行。正因为如此,那三人才会死去,最后只能沉眠在泥土之下。
实在是令人感到可悲的堂吉诃德般的小丑角色。
跟那个把自己妄想成了传说中的骑土的滑稽老人一样的角色。
但是——
“……但是,你还是不会放弃呢。”
“你在说什么啊?”
“只是我的自言自语。”
司对若无其事地这么回答的猫屋敷感到莫名其妙,这才终于转眼看向少年。
“你——到底打算怎么做?”
“我应该说过吧,我要收回辞职的申请。”
少年耸了耸肩膀,把脸扭过一边。
然后——
“我很讨厌你。”
“我知道啊。”
“不过,我跟某个人说过了。如果像我们这样的出租魔法师在更早的时候出现的话,过去的我们也许就能获得救赎了。”
猫屋敷侧眼看着墓碑。
——“如果有那样的组织……如果察觉到类似我们这种人的存在的话……”
——“那样的组织……如果就是我们的话……不就可以挽救跟过去的我们一样的魔法师了吗?”
那时候的自己,是多么的不善言辞啊。
不成熟的自己得出的不成熟答案,竟是如此的可悲。
少年明明只是想这么说啊。
——你根本没有做错任何事。
“既然你那么想的话,就一直作为那样的出租魔法师生存下去吧。反正……我们也没有特意限定业务的类型。”
司翘起了叼着雪茄的嘴唇,很了不起似的说道。
与此同时,他也似乎觉得很高兴。
“我还要在这里多呆一会儿喔?”
“那么,事务所见。”
猫屋敷尽可能以平淡的口吻应了一声,然后先一步转身离开了。自己因为说了不习惯的话而脸红的样子,他实在不想被司看到。
走到出口的时候,他停住了脚步。
正好在这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男人身影。
“——啊,莲先生!”
男人不停地向他挥着手,仿佛很亲切似的向他跑来。
“柏原先生。”
猫屋敷唤出了前辈的名字。
“为什么——要来这里?”
“因为支莲先生好像终于完全恢复了。所以我想比起用手机来说,还是直接传话更能让社长高兴啦。”
柏原以一副老好人的样子微笑着说道。
“原来如此,社长就在那里啊。”
少年扬了杨下巴,并继续迈出步子。
柏原叫住了那样的少年。
“莲先生,你对魔法师有什么看法?”
“怎么了?到现在还问这个。”
“就因为是现在我才会问啊。”
柏原露出了异样的平静表情。
“以前你也问过吧——你问我为什么要留在阿斯特拉尔>这里。”
“…………”
这个男人也是,到底那边才是真面目呢?
平时的那个战战兢兢地软弱青年,和极少会展露出来的冷淡——不,那是完全脱离这一类形容的,甚至可以说是无感情的表情。
或者说,这两者都是假的吗?
柏原如此说道:
“那个人,就好像堂吉诃德一样……就是因为有了这个想法啊。但是,那却是令人想看到最后的堂吉诃德。说不定,即使是身为魔法师这样的事,在那个人身边也会变得有趣起来吧。:
堂吉诃德。
碰巧的是,柏原现在也说出了刚才猫屋敷的内心想法。这就证明了司的思想实在荒唐到了极点,甚至远远超越了梦想的限度。
“现在的你,对魔法师有什么看法呢?”
柏原又问了一次。
“我——。
少年屏住了呼吸。
他看到过许许多多的魔法师。
无论是魔法师的破灭,魔法师的悲哀,还是魔法师的罪恶,都曾经一一掠过了他的视野。
他早就确信了这一点——世界上恐怕没有比这更无聊的存在了。
然后,到了现在。
“我——希望能变得喜欢魔法师。”
猫屋敷莲说出了率直的想法。
“觉得身为魔法师是一种无上的骄傲和光荣——能够让其他人获得幸福——我希望自己能成为那样的魔法师。”
某种火热的东西从脸颊上滑落。
无法制止它滑落的少年如此想道:
但愿——
但愿有朝一日,自己的愿望可以实现。
为了自己跟那个老人说的话不会成为谎言。
为了让遥远未来的自己——也能跟现在的自己怀抱着同样的想法。
——“啊啊,你的真面目……还真是率直得无药可救了。”
从某个遥远的地方。
仿佛传来了某个人的叹息,还有混入了笑意的话语声——猫屋敷有这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