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首都·伦敦。
在其东南方向,有一片被称为格林尼治的土地。
过去,建造了一个标定世界标准时间的天文台。在以子午线来划分地球的那地方,还存在在另一个鲜为人知的建筑物。
它的名字,被称为〈学院〉。
只要是踏足西洋魔法,接触世界另一面的人,谁都知道那个名字。
校舍由七座塔和十二个公馆组成,平时都是隐蔽于雾中的。
空气中混有稀薄的第五要素,长着鸟翼的鱼从喷水池一跃而起。四处的烟囱中缓缓冒着七色的烟雾,仿佛在述说着,唯有这校舍才是不会败给现代的魔法师要塞。
那些塔的其中一个。
那是一座,被三原色粉饰得五彩缤纷的砖塔。
在它的地下室,建造了一个擂钵形状的小会场。
平缓的斜坡上椅子和桌子井然排列着,在最里面的讲台上,如黄金工艺品般的长发在晃动着。
威风凛凛的天籁之音,在小洞里传播着。
「……因此,所罗门的魔神虽然有着各自的独立性,但有时还是可以产生共鸣·共振的。这些共鸣现象差不多可以根据四大元素的分类来进行预测,召唤的地点·时间,或者是顺序都会受到很大的影响。也就是说……」
若是第一次见的话,比起那些内容,更会对滔滔不绝的少女本人倒吸一口凉气的吧。
洁白的肌肤,加上漆黑的礼服。
编织着讲义的嘴唇,宛如深红的花瓣。
甚至举手投足间都会显露出优雅贵族的彬彬有礼,风度翩翩,仿佛她是世界唯一活着的宝石。
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
——然后。
「……呜哇啊,安缇莉西亚小姐真的在讲课」
在会场的最后列,阿斯托拉尔社长·伊庭树眼睛睁得圆圆的。
小会场里全是魔法师,一个日本高中生混在里面显得很是诡异,但可能是大家都在专心致志地听讲课,又或者是不关心别人的事,在小会场里没人转头看向树。
(两方面原因……都有吧?)
树苦笑了一下,挠了下脸颊。
虽然这一年左右耳濡目染了魔法师自我中心的作风,但这里正是那些魔法师们学习的地方。
之后,目光落到手边。
手掌上放着的名片上,刻画着五芒星和眼镜组成的社章和墨色文字。
〈魔法人力派遣公司·〈阿斯特拉尔〉
——依照您的需求提供古今各派的,魔法师出租服务〉
一如既往,魔法师出租公司〈阿斯托拉尔〉的宣传语句。
但是,唯独是这一次,添加了新的语句。
(就算来到了这种地方……也有工作啊)
树呆呆地想着,继续念道那些语句。
〈六月X日现在,正停留在伦敦!若有委托,请拨打以下旅店的电话号码!〉
*
按照名片的提示,昨晚有委托人上门来了。
在树他们停留的〈旅店·丝带〉的大门口,出现了一个很符合伦敦黑暗的人影。
头戴常礼帽,一把科尔曼式胡子的老绅士,就算是这历史悠久的都市也很少见吧。
「马库雷瓦老师」
「呀啊,树君」
取下常礼帽,笑眯眯打着招招呼的人,就是穗波和安缇莉西亚的恩师,他也是个魔法师。
顺带一提,〈旅店·丝带〉的客房很少,现在几乎是被〈阿斯托拉尔〉给包下来了。
出现在前厅的,除了树他们之外,也就只有在服务台打哈欠的一脸骨瘦的旅店负责人了。
「请问,为什么您会来这?」
「你看,因为我拿到了这个嘛」
马库雷瓦递出的,是几天前,树亲手交给他的〈阿斯托拉尔〉名片。
「诶?鄙公司的名片?」
「我想借用出租魔法师。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
他悄悄地,敲了下套着套子的扶手。
老绅士,一直都是坐在轮椅上的。
「对、对不起……」
树不禁低下头。
老绅士之所以会受伤,就是因为牵涉进了树他们的事件里。
就是上一周,〈阿斯托拉尔〉访英后不久发生的〈协会〉事件。就是由于那,老绅士才会不得不用这个车椅子的。
「没什么。不用道歉的。这都是我的好奇心导致的结果。而且这是不外伤,是神经上的轻微麻痹。这个轮椅才用了一周,就要没用了」
「啊,这样啊!」
树的脸,猛然容光焕发。
可能是对那种直接的表达方式还没适应吧,马库雷瓦浮现出个微微的苦笑。至少,这是个超越魔法师常识的少年。
「您说想借用出租魔法师,不知是什么事呢?」
这是穗波,从旁边插嘴道。
〈阿斯托拉尔〉凯尔特魔法课正社员——穗波·高濑·安布勒,当然也陪同访英了。
「呼呒,都不询问下恩师的身体安康与否啊?」
「因为我很清楚老师的性格嘛」
穗波冷淡地说道。
眼镜深处的冰蓝之瞳,冰凉地映照着老绅士。记得穗波跟随马库雷瓦学习的时间,应该是从十岁左右到她来到〈阿斯托拉尔〉这一段期间吧,也不知道那一段期间他们构筑了什么样的师生关系。
总之,
「算了,那些事别管好了」
马库雷瓦教授干咳了一声,如此说道。
「我想请出租魔法师,来代理讲课」
「请代理……来讲课?!」
树睁圆了眼睛。
「不、不过,马库雷瓦老师的学生,都是魔法师吧?!怎么可能给魔法师讲课啊!」
「哎呀。当然,我是相信我弟子的能力的」
马库雷瓦教授淘气般地,竖起嘴。
一会儿,穗波用手指抵着额头,叹了口气。
「老师……这有意思吗?」
「呼呒。这种事还是蛮有趣的。人生到了这个年纪,但全新的经历还是蛮有趣的」
在老绅士和穗波之间,飘过一丝既非尔虞我诈也非令人生厌的浅浅紧张感。
「…………」
树沉默了,交替看着两人,
当然,虽然说两人都有点紧张,却不是愤怒或愤慨的情形。
也许两人从以前起就是这个样子了。还是说,魔法师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吧。
「穗、穗波,没事吧?」
「当然……正式授课就不用说了,只要是自己的魔法系统,当个代理讲师还是没什么问题的吧?」
穗波闭起一只眼,嗖地转向旁边。
「猫屋敷先生出马的话,给学生上个课什么的还是很轻松的吧」
「——呼诶?我来啊?」
「……喵」
「喵」
「唔喵」
「喵~~~」
带着四只猫,下来到大厅的银发青年——猫屋敷莲惊讶地歪着脑袋。
「关于当〈学院〉讲师的事。多半猫屋敷先生,放任你不管的话,肯定会在伦敦全城到处转宠物店的吧」
「好好好好好过分!穗波小姐,太残忍了!伦敦的宠物店可是和日本的天差地别的喔!?从宠物商品,到猫咪服饰等最新装饰品,当然让猫咪穿衣服就我个人而言,感觉是损伤了些猫咪本身的美感的,但这些好东西让人眼花缭乱啊!啊啊,在那之前我光是被那么多的猫咪围着,我的幸福度就一路直线上升冲天了……」
「驳回」
「怎么可以咿咿咿咿咿咿!」
听到穗波冷淡的回答,猫屋敷鬼哭神嚎。
接着,从他旁边,朝气蓬勃地竖起了只手,双马尾飘然跃动。
「诶?老师,老师?我也要来!」
这是葛城美贯一边蹦跳着,一边请缨。
「美、美贯酱也?!」
「这个嘛,阴阳道和神道对〈学院〉而言都是比较罕见的,只是一人代理一个科目的话,授课是不会受人非议的。英语方面可以由我或猫屋敷先生来翻译」
穗波没有理会树的惊愕,帮打保票。
实际上,美贯对算数和理科都不擅长,但古文书籍的阅读则是游刃有余。话虽如此,那跟魔法师的授课是毫无关联的,树是一直眨着眼睛。
「那个……那么,真的要接受这委托?」
「社长?有什么拒绝的可能性吗?」
冰冷之瞳,把目标转成树。
「不,那个,我也不是反对的意思的……」
「那,就这样定了」
穗波果断做出结论。
当然,树根本就没有机会反驳。
〈阿斯托拉尔〉的经营情况,还是一如既往地风骚超低空飞行中。倒不如说是,好不容易勉强避免坠机的状态比较形象。
「——哎呀?」
树回过头说道。
「我说社长——」
穗波话说一半,也僵硬了。
在大门,响起了个敲门声。
响声很优美。
明明只是个敲门声,却明显地与众不同。声音中蕴含着,听者不得不回首的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而且,那敲门声还带来了这一句话。
「听说马库雷瓦老师来这了」
大门打开了,随着一身漆黑礼服出现,另一位登场人物现身了。
「我有些,遗憾啊。本以为老师的代理,就只有我而已的」
「安缇莉西亚姐姐」
在美贯把手抵住嘴唇的同时,穗波也猛然转向别的方向。
「你说只有我……难道说,安缇也被委托了啊」
「好了好了。人多好办事对吧?」
马库雷瓦忽悠道,耸了耸肩。
他悄悄坐轮椅去到了房间的死角,是觉得情况不妙吧。
「这个嘛。觉得不高兴的话,也可以拒绝的……」
「……没有,怎么可以拒绝老师的委托呢」
穗波的眼睛,嗖地细眯起来。
然后,安缇莉西亚也点点头。
「这一点我同意。既然是恩师的委托,就是不能拒绝的」
「虽然老师和学生,立场是相反的——但跟安缇一起上〈学院〉的课,时隔一年半那样了啊」
「正确来说是一年六个月十三天。那时的期末考试……对了对了,第二名是谁来着」
「又来了,还不是因为我外出考察去了,不能参加全部的考试!」
「——好痛」
这是树,按住眼罩。
从两人的身体,咒力熊熊燃烧般涌出来。
貌似两人,都没有注意到树。
穗波·高濑·安布勒和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两位魔女,都绽放着极限微笑,只注视着对方。
「随机应变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说考试是魔法师的实力,我很为难的」
对着淡然说着的安缇莉西亚,穗波回话道。
安缇莉西亚的嘴唇,淡淡地浮现出个愉快的笑容。
「倒也是呢。不过,这次可不是那样了吧?把正确的知识传授给后人,可是非常重要的」
「呼嗯。〈盖提亚〉的首领要亲自讲述所罗门王的魔法啊?」
「有必要的话。为了确保有才能的弟子,负责一定程度的知识普及,也是首领的职责呢」
「要说的话,〈阿斯托拉尔〉也是一样」
「是啊。无论是作为股东,还是作为魔法师,我都非常期待穗波小姐的授课」
她专门地,加了个“小姐”来强调了下。
「…………」
树的背皮,嗖嗖发凉。终于气氛变成了在这里的,仿佛就是不共戴天的仇敌。就连美贯和猫屋敷先生,都无法介入她们的对话,只是嘴巴一张一合的。
「——那么,后天〈学院〉见」
最后甩下这句话,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优雅地捏着礼服。
2
「——然后,这些因素的结合,对于不仅只靠魔神来守护的护符魔法也会产生很大的影响。也就是说,七大行星的角度和……」
安缇莉西亚的讲课还在继续。
当然,由于这些讲课都是英语来的,树是一点都听不懂。
少年的英语水平顶多也就是可以进行半生不熟的日常会话,而且前提还是,树不会当着外国人的面忘乎所以。
……再说,就说这堂课,就算是用日语说的,树也不可能跟得上吧。
(如果是穗波……一定会怒喝我,这个样子怎么行的吧)
树浮想起了她平时教育者的脸庞,苦笑了下。
她,一定在准备这下一堂的课吧。
她所负责的课题叫「关于人称凯尔特民族变迁和凯尔特魔法的关联性」。为了仅用一天就整理出讲课资料,穗波几乎是以通宵达旦的势头蹲在自己的房间里。
——『要是输给安缇的讲课,就是我一辈子的耻辱。也会给〈阿斯托拉尔〉的经营造成影响』
穗波是这么辩解的。
仔细一看的话,安缇莉西亚的眼睛下面也浮现出了淡淡的黑眼圈。
估计,那个马库雷瓦教授会领安缇莉西亚来,也期待有这种两人互相激励效果的吧。他个性也蛮损的啊。
(不愧是……那两人的老师啊)
感慨程度之大,以至于老老实实地佩服之情胜过了愤怒。
同时,莫名地担心。
有个小小的刺,扎在内心深处。
不协调感弱到不留心根本就注意不到的程度,但是,如此看着安缇莉西亚的话,感觉那不协调感就会慢慢膨胀下去。
(穗波和安缇莉西亚小姐他们……在这过着怎样的生活呢)
树呆呆地想着。
她们会跟什么样的人邂逅,会怎样微笑呢。
他们会跟什么样的朋友交谈,会怎样成长呢。
两人没有隐藏过去,但也没有特意去谈论过去。就算是关于这个〈学院〉,也很少提及当时的事。
就算是树,也没有理由亲自询问。
(…………)
然而,为什么呢。
变得像这样担心那两人,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就在这样胡思乱想着两位少女之时,极为少有地,树的心中填满了甜醋的感觉。
(怎么回事……啊?)
他扪心自问。
他都想叹口气了——突然地,旁边传来一个发问声。
「你是,伊庭树吗?(AreyouItuskiIba?)」
「呼诶」
太突然了,就算连内容都没明白,但至少听清了自己的名字。
但是,树没见过这人。
一头呛鼻的金发,还有一双充满挑战性的眼睛。穿着粗糙却做工不错的夹克与牛仔裤,让人觉得他应该很有教养。
他是西洋人所以不太好猜,但年龄也是和树一样的吧。
「诶……你,是?」
「哼。不会英语啊(Shit,youcan'tSpeakEnglish.)」
年轻人歪着嘴,
「那么,这样的话听得懂了吗?」
他切换成了日语。
跟安缇莉西亚和马库雷瓦相比是有些毛病,但那语言也可以称得上是非常流畅的级别了。
「好、好厉害啊。日语……你会的啊」
「如果是厉害的魔法师,能掌握六国语言。日本语太复杂了,我还不会读写」
说起来,树在英国遇到的魔法师也是,有很多人都蛮会日语的。本以为只是个巧合,原来那也是成为优秀魔法师的条件啊。
「请问……你是?」
树的提问,没有得到年轻人的回答。
相对的,他则是说出了,连马库雷瓦教授都会光着脚丫逃掉的话。
「你色骗了那个穗波·高濑·安布勒和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让她们鞍前马后是吧?」
「……嘿?」
树没读懂意思,眨着眼。
不如说是停止了。
冻结了。
每一个脑细胞都僵硬了,树胡乱挥舞着手脚,大声喊道。
「什什什什什什什什什什什,什么话啊!误会误会误会,超级大误会!」
「明明实际上,在这之后,还有那个穗波的讲课喔?」
年轻人逼问道。
「不,都说了,那是为了〈阿斯托拉尔〉,不是为了我」
「你是〈阿斯托拉尔〉的首领是吧?」
「话话、话是没错啦……」
被说到痛处,树结结巴巴。
「别想用无聊的借口敷衍过去」
年轻人下结论道。
「我……」
年轻人话又说到一半,转向旁边。
「树」
亮丽金发翻飞舞动,
不知什么时候,少女从讲台上走到了这里。
「想干什么?想破坏我的讲课?」
蕴含着怒气的声音,平静地传播于小会场。
周围人,也通通注视着这边。
接着,少女的眼睛,嗖地转向年轻人。
「是谁啊?你」
「…………」
年轻人,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也是啊」
他轻轻挠挠脑袋。感觉他那表情,就像是淘气小孩被盘问惨不忍睹的考试成绩一样。
他嗖地低下头,
「对于妨碍了讲课一事,我道歉」
在那之后,他如此继续说道。
「相对的,在明天的讲课,我想以展示魔法决斗演习来表达歉意」
「哈?」
「诶?」
〈学院〉骚动震天。
因为真正的魔法决斗什么的,不是可以寻常见到的。虽然在前些天,在〈学院〉发生了并非演习的大事件,但出席的许多学生都没看到现场的情况。
因此,年轻人的突然发言,点燃了〈学院〉的学生们不一般的期待和兴奋。
还是以,连安缇莉西亚,都无法瞬间否定的气势。
「我叫,杰克·奥康纳(Jack·O'Connor)。〈阿斯托拉尔〉首领树·伊庭。我要求和你进行魔法决斗」
金发年轻人说完这些话,就转身离去。
*
「我说安缇!我家社长要魔法决斗是什么意思啊?!」
在授课结束后不久,穗波就闯了进来。
这次,是在为讲师准备的休息室。
不愧是只有〈学院〉才能这样,连平时不怎么使用的房间,都建造得极尽奢华。
不仅仅是单纯的富丽堂皇,从窗户获取的光照和徐风,和随意放置的水瓶和典雅的家具相得益彰,散发着妙不可言的气息。
甚至仿佛浮现出了坐在美观的椅子上,闭着眼,在这个房间里悠然度日的数位魔法师身影。
「哪还有什么心情上课。学生们几乎都在谈论这话题!」
「什么什么意思,我也是莫名其妙」
安缇莉西亚摇摇头说道。
之后,她嗖地看向房间的角落。
「——树,到底,他跟你说了些什么」
树,在沙发的角落卷缩着。
他一边四处游走着目光,一边把手顶住胸口,扭扭捏捏地开口道。
「这个,那个,也许,不要问会比较好……」
「哈?」
「什么意思?」
安缇莉西亚和穗波,一同皱起眉头。
穗波,率先逼问道。
「不知敌情怎么拟定对策啊。不用顾忌,放心说吧」
「是啊。虽然不知道他对你恶言相向了些什么,但那种事,在魔法师的世界是理所当然的」
安缇莉西亚也给与肯定。
这两人联手的话,树就没有反驳的余地了。
迫于绚丽而冰冷的压力,树死心了,无精打采地垂下头。
「那个,我说了啊……」
树战战兢兢地,说出了那个年轻人——杰克跟他说的话。
立刻,
「「什……!」」
两人一起,异口同声地僵硬了。
「色色色色、色骗……」
「竟然说被我和穗波被树,色、色、色、色骗了」
连耳根都通红通红的。
仿佛被热昏了头似的,两人都直直地僵硬了。
僵硬了非常久。
非常热的,沉默时间流淌着。
三个人,都没能正常出一声。
穗波和安缇莉西亚热得连思考都全部发软了,树当着那样两人的面,心想着果然应该不说的,品味着惊悚的恐怖。
时间又过了一会,
「……不,不对,这是侮辱!」
安缇莉西亚猛然倒吸一口凉气,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
「如果是那样子的话,树就没必要决斗了!侮辱我的一箭之仇,我来奉还给他」
连拳头都颤抖着,少女如豪气冲天的女骑士般站了起来。
放任她不管的话,看她那势头就直接跑出房间,召唤七十二柱的魔神都是有可能的。
在这时候,
「——慢着前辈。这样子会真的流传出去说被色骗了的」
门打开了,响起那些话。
转身一看,身披深红大衣的少年站在那。
比树还年轻,估计在十四、五岁吧。从盖耳的帽子露出亚麻色的头发,白而细的双手上戴着厚实的皮革手套。明明季节是初夏,但一身那行头少年的肌肤上,连一滴汗都不见浮现。
「奥尔德君」
「貌似被卷进了无聊的麻烦里了啊,笨蛋(Dummkopf)」
少年厌恶地说道。
奥尔德宾·葛劳兹。
他是两个月前才进公司的,〈阿斯托拉尔〉符文魔法课正社员。
在〈阿斯托拉尔〉里面,就只有黑羽和奥尔德宾没有当代课讲师。原本黑羽就不是魔法师,奥尔德宾前些天还是登记为学生的身份,所以就回绝了这次的工作。
闲话一下,貌似黑羽被一脸骨瘦的〈旅馆·丝带〉的负责人看中了,在被灌输大扫除和做饭菜的技巧。树都不禁无意义地担心起来,她会不会就这样变成职业女仆呢。
「那个……已经,也听说了魔法决斗的事了?」
「是啊,不错嘛决斗。打就打呗」
奥尔德宾立马回答道。
「杰克·奥康纳。他可是有着一定传统的卡巴拉结社的得意门生。他年纪轻轻就地位不俗」
「连、连那都知道啊?!」
「已经是路人皆知了。因此,想打听下对方的名字和评价还是不难的。事已至此,最低限的情报可以马上事先调查清楚的」
奥尔德宾哼了下鼻子。
「不、不过,竟然说打就打呗……」
「有什么不服吗?」
对着胆怯的树,奥尔德宾反问道。
「千载难逢对吧?连点像样的经历都没有,一次魔法决斗都没经历过的首领,根本就毫无威信。更何况伦敦就是〈学院〉。要想打响名号,没有比这更好的舞台了吧」
「等、怎么可以!我怎么可能魔法决斗啊!」
「那么,找人代替好了」
奥尔德宾轻描淡写地说道。
「结社的首领会允许的。不论是穗波前辈、猫屋敷,还是美贯,都可以随便上。要不然,我上也行」
「这、这样子好吗?」
「你想亲自出马的话,当然我无所谓」
「不想不想不想!」
「那不就得了。说到替角的话……哼,比起穗波前辈和安缇莉西亚前辈,果然还是日本的魔法比较美观吧。如果是猫屋敷或我的话,打完也不会有人说我们骗人的吧」
奥尔德宾,露出利齿笑着。
看他蛮开心的样子。
这种时候,这个少年极具攻击性。
他又在想,只要能利用,不管什么情况都得利用了吧。
(…………)
就算是树,也无法否定那种做法吧。
「前辈们,觉得这样行吗?」
奥尔德宾询问道。
「差不多,就这样吧」
「虽然要拜托贪婪阴阳师,我是有点不舒服的」
穗波和安缇莉西亚,也勉勉强强点头了。
三人想法一致的话,那就是最有效率的方法了吧。就算是奥尔德宾的嗜好优先,舍弃那种结论也毫无意义。
不过。
「那个……再稍微,三思下好吗?」
树,说道。
「社长?」
「树?」
两人转过头去。
「……喂,什么意思?废物(langsamerMensch)」
接着,奥尔德宾以凶恶的声音问道。不会幻听到吱吱作响的声音吧。实际上,奥尔德宾的牙齿在互相摩擦,发出让人联想到锯子的怪声。
「对、对不起!」
他如遇到了猛兽的乌龟一般,缩着脖子。
「不过,那个」
「不过?」
「我想再稍微,想一想看……莫名地想这样」
两位魔女茫然地,一位魔法师以杀气十足的目光盯着,缺乏自信低语着的树。
3
「——啊,有了!」
树在〈学院〉的散步道路上,发现了那个年轻人。
七座塔和十二个公馆建造的设施,四处摆设在庭院和散步道路上。
当然,这不是简简单单的庭园。
很符合英国风味的泥煤庭园,自豪地盛开着这个初夏不可能会有的丹桂和水仙,甚至时不时还混有天仙子和东莨菪这些毒草。
貌似那草花的一片叶一朵花都是魔法的触媒,还兼作全部庭园和散步道路的魔法象征。
「…………」
在散步道路上,年轻人停下脚步。
「干什么,你」
年轻人——杰克·奥康纳,不悦地板着脸。
「你找之后要魔法决斗的人,到底有何企图?」
「没有,那个啊,我想一定要问下缘由的」
「…………」
杰克深深地沉默了,挠着闪亮的金发。
「奇怪的家伙,你」
「这、这是突然找别人魔法决斗的人该说的啊?」
树回话后,年轻人轻轻叹了口气。
「这个嘛……倒也是呢」
他看似不高兴地,比起一只眼说道。
「怎么了?」
「没什么。这种乱来的行为,仔细一想的话,我觉得是那家伙的擅长招数的」
「那家伙?」
「…………」
年轻人,又沉默了。
即便如此,但这次的沉默很严肃。
「难道说,是安缇莉西亚小姐?」
「…………」
年轻人,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他开始慢慢迈出步伐。树也跟着他向前走。鲜艳的花朵过往两人的身边,微风徐来,花儿轻轻随风摆动。看上去就像是在两人打招呼似的。
「虽然那家伙,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
苦年轻人内心苦笑地,说道。
「当然,那也是正常的。原本,那家伙和我就只探险过半天而已。而且还是十年前,才刚满六岁,会记得反而才奇怪吧」
「六岁……」
「是那家伙,第一次召唤出魔神的时候的事了」
看似愉快地,年轻人谈道。
他的肩膀,一颤一颤的。
「这太过分了。一次就被支配二十九军团的侯爵——弗内乌斯(Forneus)所选中,却严厉拒绝『这种程度的魔神不配我』?」
他一副吃惊的样子,叹了口气。
虽然话说得别扭,但年轻人的眼神却出乎意料地温柔。
「结果,还不是在破旧城堡里被怪物追着跑的时候,觉得需要那魔神,而强行开始再契约。就给了我一把小刀,让我去争取时间。她到底有多么任性硬骨气啊,一起逃跑的我真是大跌眼镜了」
「……啊……」
树,轻微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以前,他听说过这事一次。
安缇莉西亚第一次把所罗门的魔神——弗内乌斯给召唤出来的日子。
安缇莉西亚说过,她被奇怪的男孩子所怂恿,在探险笼罩咒波污染之中的城堡时九死一生。结果,变成咒波污染「核心」的怪物追逐着安缇莉西亚和男孩子,她终于召唤出了魔神。
——『所以,总之我就拿弗内乌斯先将就下好了』
——『你想要什么魔神才满足?』
被穗波反问道,那时的安缇莉西亚低着头。
其实,她是想一开始就挑战下阿斯莫德让父亲大吃一惊的,树记得她当时是这么害羞地回答道的。
(那么……)
树心想道。
那时的男孩子,如果就是杰克的话。
如果他就是跟安缇莉西亚一起探险,见证安缇莉西亚初次召唤魔神的男孩子的话。
「你……对安缇莉西亚……」
「别误会了」
年轻人没有让树把话说完,擦了下鼻尖。
他那样子,就和喜欢恶作剧的小孩子似的。
「我说过在十年前,也就一起度过了半天的时光的吧。这样子谈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只是,就有一点点,觉得那样子也不错嘛而有点向往罢了」
杰克歪着嘴角,如此继续说道。
「向往的人能不能走出一条符合那种向往的道路,我在意点这而已没什么不对的吧?」
「……也是呢」
树也,点点头。
只能认可。
因为伊庭树,也是向往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那过于清高作风的一员。树会下定决心当〈阿斯托拉尔〉的首领,也是因为接触到了安缇莉西亚作为首领的坚强和作风。
所以,树明白年轻人的心情。
他明白,迷上那个少女的帅气之人的心情。
「…………」
年轻人俯视着那样的树,微微眯起眼。
「……我收回说你色骗的话」
「诶?」
「不过,魔法决斗我不会取消的」
年轻人傲然地宣言道。
「方法由你和安缇莉西亚来定就好。跟我决斗吧。就算,你不是色骗,你也要证明给我看,你是适合当那家伙的搭档的」
「…………」
树没能立刻,做出回答。
面对这强加的挑战书,树不能说不。
因为年轻人的话语,直直地贯穿了树的内心。
「那么,我就好好期待明天吧」
年轻人没有理睬僵硬的树,加快步伐——中途快速地回过身来。
「还有……你别对那家伙说,那时的人是我喔」
年轻人腼腆地笑了下,补了这句话。
「…………」
树,什么话都没说。
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矗立在原地。即便都看不见年轻人的身影了,少年还是那样矗立了好一会儿。
一个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社长哥哥!我的讲课完了喔~!」
「呜哇哇哇哇!」
正好从身后跑过来的美贯,直接撞上了树。
被撞着腰而前倒的树,好不容易才护住美贯,面朝下倒向地面。
「呵呵,击坠社长哥哥了!」
哎嘿地一声,骑马姿势的美贯挺起胸膛。
「讲、讲课顺利吗?」
「当然!从线条画到涂鸦,大家都在干瞪眼!」
少女气势磅礴地,猛点着头。
树认真地心想,决定不要去想授课情况。当然,也不能否认,有可能会意外地真的是堂好课。
一会儿,一直是骑马姿势的美贯,歪着脑袋。
「社长哥哥?怎么了?」
「啊……没有,没什么」
树摇摇头,微笑了下,握紧胸口。
……为什么呢?
他感觉,那拳头非常热。
*
数小时后的,休息室。
「果然……还是我上吧」
奥尔德宾·葛劳兹比谁都要,对那番话目瞪口呆。
「你,说什么!」
他认真十足地逼问道。
说夸张些,那气势能轻易杀人。实际上,就这个少年的情况没有什么好比喻的。
「那、那、那个……这很不妙……不能这样子这些我都懂」
树一边杂乱无章地回答着,一边苍白着脸这么继续说道。
「作为〈阿斯托拉尔〉的社长……我,伊庭树接受了魔法决斗」
「…………」
休息室一片寂静。
不论是穗波、安缇莉西亚还是奥尔德宾,都一直注视着少年,哑口无言。
一会儿,
「笨蛋(Dummkopf)」
奥尔德宾吐了一句。
「不过也罢,这样的话就随你的便吧」
他不悦地说道。
「可、可以吗?」
「啊啊,你想怎么就怎么吧。不论你一败涂地,还是胃吐血溅沙场,我都不会管的。好好展示愉快的临终样吧」
他一直抱着胳膊,移开视线。
「那……那样子我可不想的」
「——社长。为什么,你突然做出这决定?」
这是穗波在询问。
少女冰蓝之瞳,认真地映照着树。
「那个……」
树沉默了。
理由,自己也不清楚。
不过,那番话一直回响于耳边。
——『就算,你不是色骗,你也要证明给我看,你是适合当那家伙的搭档的』
……啊啊,对了。
自己,不适合。其实自己连〈阿斯托拉尔〉的社长一职,也完全不称职。只是迫于形势,才当的。就连跟安缇莉西亚的〈盖提亚〉联手的事,也全都是偶然。
不过。
(不过……)
他握紧拳头。
拳头还残留着热度。那份热度从树被说,证明给我看吧,那时起就一直没有消散。
注视着树的那样子,
「……没法子了」
穗波肩头一松,说道。
「不过,虽然社长要魔法决斗,可什么魔法都不会啊……」
她吞吞吐吐的时候,最后一人插话道。
「姑且,有一种,树也能办到的魔法决斗」
安缇莉西亚,静静地说道。
「有吗?!」
「我就觉得,会变成这样子,所以我想过了」
她泰然自若地说道,摸了下金卷发。
过了一小会。
「不过……你要做好觉悟」
以极度平静的声音,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说道。
4
就连那野外授课,也在地面上刻画着好几个魔法圆。
这是〈学院〉用于魔法实验,而设置的场地。
为了防止咒波干涉,还周全地在周围严实地设置了结界,用来隔离魔法。这是据说甚至可以经受准二级咒波污染,〈学院〉中也属格外高硬度的结界。
然后。
在结界内部刻画着最为巨大的——半径十米左右的魔法圆的外侧不远处,安缇莉西亚站立着。
「规则很简单」
可爱的嘴唇宣告道。
她说话的对象,是等候在结界外的许多学生,还有正坐在魔法圆内侧的树和杰克·奥康纳。
「…………」
咕噜一声,树吞了口唾沫。
在少年和杰克的脚下,刻画着各自不同的小魔法圆。
那些不是用于召唤魔神的魔法圆。
反而,是用于保护不受魔神侵害的魔法圆。
不知为什么,在两人之间,雄壮的银鲛悬浮着。
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最为信赖的魔神——弗内乌斯,正睥睨着树和杰克两人。
「只限此结界内,现在开始我会暂时性地,解除我和弗内乌斯的契约」
安缇莉西亚静悄悄地说着。
优雅手中握着的是,使七十二柱魔神顺从的咒物——『所罗门的五芒星』。
「自由后的弗内乌斯会在魔法圆内发狂肆虐的吧。简易支配那弗内乌斯,打破对方结界的人,就是魔法决斗的胜者。当然,就算作为其结果而被弗内乌斯所杀害……事到如今没有人会后悔吧?」
安缇莉西亚轻飘飘地微笑着。
这就是,支配生与死的女王的笑容啊。
「——等一下」
听到那番话,年轻人举起手。
「怎么。有什么意见吗?」
「啊啊。是有些。“这样子对我太有利了吧。”至少有调查过我的魔法系统的吧?」
杰克以拇指,指着胸口说道。
虽然话的内容很傲慢,但只有树把握到了他的真意。
他想合理说服自己。
正因为如此,他才接受不了太有利的条件。因为情况不正当地过于有利的话,就算获胜了,杰克·奥康纳也接受不了那结果。
但是,安缇莉西亚的微笑,反而更加深了。
「当然了。在此基础上我说一句」
她保持着微笑,嗖地动着手指。
「树·伊庭,是我缔结了盟约的人。——没必要再多做说明了吧?」
听到那话,树鼓出眼睛。
参观的学生们也,一片哗然。他们不知道伊庭树是何等人物。他好像是最近传闻颇多的〈阿斯托拉尔〉的第二代首领,他们也就听说过这点而已。
此情形下,谁都认可的AAA级别——〈盖提亚〉首领安缇莉西亚押上了保证。
一边哗然,一边发出快活的笑声。
这人是杰克。
「原来如此。这是我错了。竟然无聊地抗议了下」
「不用在意」
安缇莉西亚捏着礼服,弯曲着身子。
「——那么,开始吧」
伴随着少女的声音,突然,空气一冷。
回应着安缇莉西亚的意志,世界的咒力也为之一变。
这就是,魔法师一人连结向世界系统本身,奇迹般现象的副作用。
「Isaythouartwelcomeuntome,becauseIhavecalledtheethroughHimwhohastcreatedHeavenandEarth,andallthatisthemcontained,andbecausealsothouhastobeyed.BythatsamepowerbythewhichIhavecalledTheefourth……」
如诗一般,如歌一般,咒句流淌着。
想重写世界,改革世界似的,激荡人心。
「——基于王命,只限此地,只限此刻,接触与汝之契约。解放吧,支配二十九军团的侯爵!」
接着。
弗内乌斯,一震。
甚至每一片锋利的鳞甲都在痉挛,胡乱舞动着尾巴数次。那样子,就像是穿着数十年的束缚衣终于被解脱了似的囚犯。
那痉挛,也就是几秒的事。
下一瞬间,银鲛就露出狰狞的牙齿,向着树的方向落下。
「呜哇啊啊!」
其他的尖声,阻挡了树的悲鸣声。
脚下的魔法圆淡淡地闪亮着,弹开了弗内乌斯的巨体。
但是,眼睛充血的魔神,没有死心,开始在树的周围转来转去。
「为、为什么,就只攻击我」
「是它觉得你比较好轻易吃掉吧」
在对面,杰克耸耸肩。
当然,年轻人的脸色,也是有着几分苍白。
弗内乌斯的猛冲,年轻人也得捏一把冷汗。的确,虽说是魔法师,但那东西也不是一下就能适应的。
「不快点的话,会被从头开始吃掉的喔」
「…………」
树的喉咙僵硬了。
实际上,少年的右眼视见了。
光是刚才那一击,脚下的魔法圆的咒力就大为消退。不仅如此,刻画的花纹一部分都有些许裂痕,显示着弗内乌斯的猛冲有着何等强大威力。
(这样……的话……)
也不知道,到底能坚持几分钟。
在视野的一头,一直转圈着的弗内乌斯感觉就像是在嗤笑似的。
*
看到那情形而战栗的,不单单是树。
「社、社长哥哥,要被吃掉了!」
在结界外面,美贯胡乱挥舞着四肢。
虽然是混入学生中的打扮,但也没人转身看少女。
这说明,这公开魔法决斗是如此地扣人心弦吧。宛如存在于古代罗马的斗技场一般,年轻的魔法师们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情形。
「没事的。小小一击,是打不破那个魔法圆的」
穗波在旁边说道。
虽然美贯听到那话,松了口气,但反而是冰蓝之瞳藏不住担忧,她轻轻咬紧嘴唇。
(……如果只是,一击的话)
她在心中嘀咕着。
原本这魔法圆,就是用于保护不受所罗门魔神侵害的。还没有脆弱到一击就能打消的程度。
但是,只要树用不出魔法,那结果也就是时间问题而已。
迟早,弗内乌斯的利齿都会残忍地咬碎树的全身吧。
(安缇……有深思熟虑过的吧?)
穗波,看了一眼结界内侧的——好友且仇敌的少女。
——但是。
从身着漆黑礼服的少女侧脸上,什么答案都读不出来。
*
「……呼嗯」
杰克·奥康纳一直看着少年,歪着嘴。
看来,弗内乌斯把最初的猎物锁定为树了。
但是,不能有丝毫大意。魔神稍微心血来潮,被吃掉的就会是他自己。
那么,趁现在不得不出招了。
「吾,乘于梅卡瓦,尽握万物演化」
好几张卡片,摊开在他的手中。
卡片,就是年轻人的魔法系统的护符。
魔法系统的名字叫做卡巴拉,每张卡片的名字是这样称呼的。
——王国(Malkuth)。
——础(Yesod)。
——尊严(Hod)。
——永远(Netzach)。
——调停(Tiphereth)。
——法(Geburah)。
——慈悲(Chesed)。
——理解(Binah)。
——智慧(Cochma)。
——以及,万物之源的王冠(Kether)。
古代,犹太预言者摩西,被神赐予了这些智慧。
神之力量的王冠,是可以抵达象征人类存在的王国的第十阶段。
所谓的卡巴拉,就是把万物演化都区分为这十个阶段,用于管理咒力的魔法系统。
一言以蔽之,魔法制御魔法。
杰克会说『对自己太有利了』,这也是原因。如果是这样的魔法决斗,他就能发挥出力压全场的『力量』。
这么浅的道理,安缇莉西亚是不可能不懂的。
(不过……)
既然如此,杰克也就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不,是不由得他犹豫。虽说是授课的模拟战,这也是正式的魔法决斗,对年轻人而言也是第一次的经历。
「我就来,挑战一番吧……」
杰克咬紧臼齿,说道。
——十年前。
年仅七岁的自己窥视到的,向往的魔神。
向着弗内乌斯,年轻人把卡巴拉的护符扔了出去。
5
砰、砰地响着,弗内乌斯猛撞着。
每一次撞击,树右眼里映照出的魔法圆,都在大幅度地“晃动着”。流淌于花纹的咒力眨眼间被削弱了,其强度渐渐减弱。
(这样、子……)
树的右眼——和胸口都在阵阵作痛。
不仅仅是右眼,恐惧甚至都让心脏感受到了疼痛。
就因为视见了咒力,恐惧才会膨胀无边。让树不得不认识到,魔法圆消失之际,就是少年小命不保之时。
魔法圆,又在砰砰作响了。
「…………!」
右眼剧痛无比。
差点就被恐怖占满大脑了,树咬着嘴唇。
(……不行、了)
他握紧,拳头。
变得冰冷的拳头,恢复了些许的热度。
他维持住那份热度,意识恍惚,以必死的意念抬起头。
回看着,银鲛。
「……弗内乌斯」
他喃喃道。
那是平时,陪伴于安缇莉西亚身边的魔神。
那般可靠的身姿,化为敌人时竟是这般惊悚。树第一次深刻体会到了,惊人咒力的奔流。
不。
不是第一次。
(哎、呀……?)
曾今,有两次。
有两次弗内乌斯化为敌人的经历。
一次,是跟安缇莉西亚邂逅的时候。在咒波污染的冰海上,安缇莉西亚的魔神和〈阿斯托拉尔〉魔法相刃。
然后,还有一次是——
(那个……是……)
树在搜寻记忆。
伊庭树,一边胆怯于这一瞬间也在被削弱的魔法圆,一边继续查找着自己的记忆。
应该是有的。
安缇莉西亚说过。
——『姑且,有一种,树也能办到的魔法决斗』
既然那个少女那样说了,毫无疑问,应该是有办法的。
就算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那个少女也不可能会说谎。
(…………)
快思考。
有一个办法就好。
一种当不上魔法师的自己,也能办到的方法。
(…………!)
在大脑某处,某个记忆一闪而过的瞬间。
好几张卡片,插向弗内乌斯周围的地面。
「诶……?!」
「神之心因王冠而知觉——!」
刹那间,卡片延伸出来的海量咒力线,系向弗内乌斯的身体。
*
「神之心因王冠而知觉——!」
回应于杰克的咏唱,无数的线系住了弗内乌斯。
魔法制御魔法的卡巴拉,对所罗门的魔神,产生了干涉。
但是。
代价也是很大的。
「……咕……啊」
从年轻人的喉咙里,发出了呻吟。
(那家伙……在六岁……就跟这种怪物签下了契约啊!)
要是可以说得出话,他肯定会诉苦的吧。
就连某种意义而言的幸运,这点程度的从容年轻人也没有。
从系着的线发生逆流的咒力,从内部折磨着年轻人的身体。
(咔……啊嘎……!)
甚至从嘴角,吐出了泡沫。
喷灼内脏的炙热,绝非虚幻。实际上,年轻人的内脏在此瞬间也在开始溃烂。
光是系上线,就是这般情况。
所罗门的魔神,的确是怪物。
压倒性的咒力,不论驱使什么样的护符都不能完全控制住。就〈盖提亚〉而言,本来的话基本上都要以十多个术者才能驱使一柱魔神的。
安缇莉西亚跟那种魔神,六岁就签订了契约。
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是何等惊世骇俗的天才,杰克·奥康纳理解了。
(……即便如此)
思想,在脑内吱吱作响。
即使如此,年轻人也想要抵达。
就算自己不是天才,就算自己无法学会,哪怕只有一点点,他也想追赶上曾今见过的那番景象。
「被王冠所认识的的光芒,传达着智慧,流出至理解」
分割了弗内乌斯的咒力。
以卡片上描绘的顺序流动着咒力,年轻人渐渐把咒力注入可能驾驭的形式。
「慈悲流至法,注入调停」
即便如此,咒力失控了。
就像是在说不论如何注入,不论如何耗费魔法,都是毫无意义的,肆虐于年轻人的体内。
「岂有此理(Je————sus)!」
倾注所有咒力,杰克·奥康纳扔出剩余的卡片。
*
和弗内乌斯相连结的,无数的线。
树看着那线,想起来了。
(对了……!)
“只有这个魔法,树也经历过”
弗内乌斯化为敌人的,另一次事件。
〈盖提亚〉的得意门生叛变,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被夺走了全部的魔神之际,少年和少女一起施展了某个魔法。
阿斯莫德。
树和安缇莉西亚连结了线,跟那个魔神再次签约。
调节咒力的是安缇莉西亚,但是,树也一定是有经验的。
正因为如此,安缇莉西亚才会选择这当魔法决斗的题材吧。
(那么……要怎么办呢……)
我要像杰克扔出的卡片一样,把自己跟弗内乌斯连上线,该怎么办呢?
「…………」
弗内乌斯的动作,逐渐变得弛缓。
杰克的魔法,慢慢地控制住了魔神。
就连那咒力的流动,树的右眼也能视见。
(实在是……强力啊……)
仿佛连咕噜咕噜的声音都能听见似的脉动。
那就是,年轻人长年千锤百炼的『力量』吧。
竭尽全力地,一点点积累起来的修炼的成果。无数次挫折,洒胃吐血的时间,虽然仅限此时此刻,却也在慢慢地降服所罗门的魔神。
那么。
自己能交出来的东西是——
「……我」
坚硬地,树握紧拳头。
*
「永远填补慈悲之功能,尊严填补法之存在。则万物之演化因礎而形成,化汝之一切为王国」
伴随着咏唱,线发生脉动。
强烈的感觉远超之前。就连树的心脏,都传递到了。
(把握住了……!)
杰克感觉到了,舒心的感觉。
他确信驾驭住了,弗内乌斯的咒力。
要想随心所欲还有不足。尽管如此,把魔神的破坏冲动,诱导至一个方向还是可以办到的。
这是杰克的成果。也是极限。
(别跟我说饶命,树·伊庭——!)
既然是魔法师,就应该做好了觉悟。
就算结果丢了性命,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悲哀的。
他向上挥舞着,从怀中取出的用于魔法的小刀。含入全部剩余的咒力,刺向地面。
「——顺从吧,弗内乌斯!」
咆哮直接化为咒文,撞击着弗内乌斯的背部。
*
(我……!)
树抬起头。
几乎是同时,弗内乌斯开始猛冲。
势头有刚才的数倍之多。
虽说是暂时性的,但也是获得了主人,魔神的咒力增强了许多。
对这魔神来说,魔法圆已经当不了盾牌了吧。
(我,也能办到的事……!)
加固的是拳头。
反正,能办到的事就一个。
虽然不及杰克积累至今的时间,但树自己下定决心,以自己的身体磨练出来的东西。
伊庭树把那东西,化为拳头。
也就是说,五行拳之一。
崩拳。
「嗤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伴随着叫喊,踏出震脚。
从地面向上螺旋状地扭曲着『力量』,通过膝盖,转动腰身,顶起胸口,回转肩膀,流过手肘,抵达拳头,在所有地方增幅那份能量。
连同从体内溢出的咒力一起含入,竭尽全身力量的拳头,扎向猛冲过来的弗内乌斯。
(抵达吧……)
拳头扎了进去。
手传递来的触感,像泥潭一样。
向着弗内乌斯的内部。向着更内部。
(抵达吧啊啊啊!)
最后——那只手,抵达到了。
树抓住了个,什么柔软的东西。
同时,惊人的信息雪崩般注入少年的脑内。
(诶……?!)
视野反转了。
世界变样了。
不论是魔法决斗还是什么都变得淡薄,那是在古旧城堡的里面。
——『跟你签约的代价……?』
——『用我的“时间”怎么样?』
(那个,是……)
那是,年幼少女的样子。
无所畏惧,倾慕伟大父亲的,小魔女的过去。
当着弗内乌斯的面也不退缩一步,堂堂正正进行契约的年幼少女的背影。
——『也就是我的未来。哪怕是一瞬间,我都会奉献给你们』
——『接受了』
那个,严肃的声音。
如泡沫般,影像扩展开来。
(啊……!)
有安缇莉西亚的影像。
有日本的景色,英国的景色,还也没没见过的异国景色。
许多魔法圆映照了出来,那些魔法圆的意义和应用被压缩了。在闪过七十二柱魔神,历经昼夜,几十年的时间中,安缇莉西亚只身一人始终站立着。
然后。
然后……
(那个……是……)
「——小树!」
感觉在某处,听见了穗波的叫喊似的。
6
「小树!」
「社长哥哥!」
两人的声音,回荡于〈学院〉的用地。
在那对面,粉碎了魔法圆的弗内乌斯,漂游于虚空中。
没有树的身影。在让它吃中崩拳的瞬间,少年的身体就被银鲛魔神吞了下去。
「…………」
观看的学生们,也几乎都是哑口无言。
说是因为结果太惨烈,不如说是因为第一次亲眼所见所罗门魔神的强悍吧。离开了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这位稀代魔女的手,弗内乌斯也能发挥出那般咒力。
那么,本来的『力量』,会是什么样的东西呢。
再有,除了弗内乌斯之外,其他专精于战斗恶灵又会是什么样的怪物呢。
那个安缇莉西亚,嗖地举起手。
「……完了啊」
就算到了这个时刻,少女也没有动一下眉毛。一如既往地优雅,一如既往地冷淡,只是地注视着那番情形。
然后,
「是啊」
年轻人回答道,一屁股坐下。
他就一直那样坐着,动也不动。仿佛全身突然,变成了岩石一样。
实际上,就支配了短短十多秒,年轻人的精气就几乎通通被耗尽了。稍有松懈的话,倒在这的就是木乃伊了吧。
他大大地叹了口气,仰望着青空。
然后,
「……是我输了」
他说出口。
「杰克·奥康纳输了。是这样的吧?」
「哎呀,明明形式上是你获胜了啊」
「你也是同一立场的话,能接受吗?」
「死也不想」
安缇莉西亚,呵呵地微笑着。
「虽然我降服了魔神——」
年轻人回过头去,弗内乌斯的样子突然变得淡薄。
啵嘡一声,“有什么落了下来”。
「那家伙——竟然和弗内乌斯融为一体了」
「好痛痛痛痛痛……」
抱着头,眼泪汪汪呻吟着的,是伊庭树。
「社长!」
「社长哥哥!」
穗波和美贯踏过外侧的魔法圆,跑了过来。在宣告魔法决斗结束的同时,那些魔法圆就失去了效力。
「对、对不起……我有点……动不了」
树以完全麻痹的身体,淡淡地笑着。
很不可思议,好舒服。
像这样把全身投出去不管,直接躺下,有着不可言传的心情舒畅。
「……哼」
年轻人哼了一声。
一言以蔽之,就是线连结方式的问题。
杰克·奥康纳是技术上从外部进行连线。
然而,伊庭树,是不顾一切地踏进弗内乌斯的体内,直接把线连接至它内部的『核心』。
那一瞬间,弗内乌斯和伊庭树,融为一体了。
「吾即全,全即吾——是吧。可恶,东洋魔法思想就是复杂啊」
年轻人胡乱地挠着脑袋。
「哎呀。是更为简单的喔」
「哈?」
「因为,树只能办到那」
在树的右眼,可以看见咒力的流动。
所以,少年只是向着那最为根基的地方,伸出了手而已。
当然,这也是个危险的赌注。树只要有片刻的犹豫,少年的身体就会被惨绝人寰地撕裂。
即便如此安缇莉西亚,还是坚信着,少年一定能行的。
「你相当地,信赖他嘛……」
「我一开始就说过了。他是我缔结了盟约的人。没必要再多做说明了」
她捏着礼服,行了一礼。
「而且……那把小刀,请归还给我」
「?!」
对着少女手指着的东西,年轻人睁大了眼睛。
那是在命令弗内乌斯前不久,插在地面上的用于魔法的小刀。
「那个,是我的吧?竟然随便拿走了,偷东西可不好。就因为如此,没教养的家伙就是麻烦」
「————」
那语气和内容,让年轻人仓皇失措。
因为,那是十年前,一起探险破旧城堡时的少女的——
「你,记得我——」
「哼,随便拿走别人东西的小偷,有什么记得价值?」
「那,那小刀是你这家伙自以为是强塞给我的吧!说什么抵挡住怪物,争取时间!我都命悬一线了!」
「你保护了淑女,该开心吧。再说,那个时候,在大喊,妈妈我绝对会回家的人又是谁啊?」
「竟然鸡蛋里面挑骨头!那么、你忘记别人,一下就闪人了又算什么!我可是找你找了一个晚上的啊!」
——这个样子。
十年后再相会的淘气伙伴,互相直抒心中所想。
*
树呆呆地注视着,在对面的魔法圆喋喋不休的两人。
「这样啊……安缇莉西亚小姐,还记得的啊」
虽然对话基本都是英语,但树莫名地,还是明白了这一点。
他明白那个少女,没有忘记跟自己有关的事物。
莫名地很开心,有温暖的东西在心中。
(……太好了)
他这么想到。
他以疲劳不堪的身体,微笑着。
再来,有着跟那不同的,从脑中消不去的记忆。
刚才,树跟弗内乌斯连上线时窥见到的情形。
——『跟你签约的代价……?』
——『用我的“时间”怎么样?』
——『也就是我的未来。哪怕是一瞬间,我都会奉献给你们』
过去,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第一次和魔神签约时的情形。
被她献出去的未来化为泡沫,被吞入弗内乌斯的体内。
(不过,那个未来是指……)
树知道。
作为跟魔神签约的代价,安缇莉西亚献出了未来。
“在那被献出去的未来之中,仅仅一瞬间,树感觉映照出了自己的身影。”
(我在……安缇莉西亚小姐的未来里……?)
不明白。
那到底,有着什么意义么。
名为伊庭树的存在,会给安缇莉西亚带去什么影响,献出的那未来会怎么影响结果呢。
最为关键的是,最后的一刹那所听见的话。
难道说也许是连安缇莉西亚都没有听见的『声音』,记得,是这样说的吧。
——『终有一日……你……』
——『要再一次……选择时间……』
(…………)
胸口怪怪地发痒。
「社长,怎么了?右眼,又不舒服了吗?」
「啊,不,没事!右眼完全没事!」
他对着穗波点点头,慌忙地抬起上半身。
「树」
接着,安缇莉西亚靠了过来。
「辛苦了。非常感谢,你能配合我的授课」
「真是的啊。我都想索取社长的租借费了」
「哎呀。钱的话,我随时都可以支付喔?」
「啊啊!两人,不要在这种地方吵架!」
树挥舞着双手进行仲裁,把脸转向金发少女。
「安缇莉西亚小姐……」
「是?」
少女惊讶地歪着细脖子。
她没有注意到树在弗内乌斯的体内,窥见的东西吧。
少女只是确信,树能碰触到弗内乌斯的『核心』。仅此而已。
所以,
「……没有,没什么」
树摇摇头说道。
(总有一天,可以问的吧……)
树那样想着,再一次,让在决斗中疲惫不堪的身体横躺着。
「啊,树」
「小树」
两人的声音都远去了——清爽的风,拂过脸颊。
伦敦的,初夏的风。
〈阿斯托拉尔〉业务日志18(注:横线划掉这句话)
安缇莉西亚的〈盖提亚〉出差日志3
我是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
魔法决斗,辛苦了。
就算是一同负责代课的〈盖提亚〉,也很满足。就算真的支付报酬也没关系……但那样的话穗波好像会生气的。
不管怎样,恩师马库雷瓦老师也接受了,所以作为报告就写进了这片日志里。
顺带一提,貌似代课中人气最旺的,是美贯的课。
到底,她教了些什么呢,真让我在意。虽然本人说教的是线条画和涂鸦……
——我就再多一点点,写些多余的东西可以吧?
树。
你……看到了什么?
和弗内乌斯融为一体的你,某种意义上,会连接至比召唤时的我跟为深入的地方。那么,我也看不见的什么东西,我也听不见的什么东西,就算只有你才知道也不奇怪。
比如说,我所奉献出去的……
……不好意思。
果然我觉得,还是没有必要写。请忘记吧。时不时,这样子笔滑就是我还不成熟的证据吧。作为首领,作为一名魔法师,我深知自己的不成熟。
即便如此,不,正因为如此,才得非要变强不可吧。
那么,各位,希望你们有好魔法。
Adilisia=Lenn=Mathe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