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穿过大雾的草原。
铁之车轮,碾压着铁路。
低声呻吟般的断断续续之音,响彻绿色的大地。
甚至让人联想到列车呼吸的那声音,是柴油火车头的特征。
这一带的铁道还没有完全电气化,就算是特急列车一般也是柴油类型的。看似古旧,而强力的车身与其外观相反,时速可接近一百公里。
然后,
「……好宽广啊」
傻乎乎喃喃道的,是乘坐在那种火车上的,一位少年。
是伊庭树。
少年,靠在车窗边。
雾气淡如面纱,绿色草原宽广无垠。
在那另一头的大地被更为广大的森林所覆盖,一望无垠。
置身于这种地方,就算不喜欢也不得不深感人类之渺小的吧。虽然说欧洲中世纪是开辟森林的历史,但这些森林还残留着那种古旧时代的印象。
(……跟人,战斗的森林啊)
树呆呆地心想到。
自然绝不是,对人类只有温柔的东西。
反而,就本质意义而言,是跟人类对立的东西。
人类在获得智慧的瞬间,就不可能与自然和谐相处了。总之,这两者的道路天差地别,尽管偶尔会有靠近的时候,但无法避免两者作为天敌而仇视的情况。
简直就像是,科学与魔法一样。
一阵微风,从窗户吹了进来。
「——越过国境后,连风都变了似的啊」
穗波按住头发,穿着平时的水手服说道。
「欢迎来到,威尔士」
「呼诶?国境?」
对着眨着眼的树,穗波轻轻地叹了口气。
「果然。……多半社长,觉得威尔士和伦敦都是同一国家的是吧」
「唔……嗯。我觉得都是英国的」
「是都在英国。但是,在英国里面,有四个国家」
「诶?」
在发出愚蠢声音的树面前,穗波嗖地竖起食指。
她描绘着一个大大的圆,并把圆分成四份。
「英国正式的名称是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也就是说,是个把分散的国家统一起来的联合国家」
她再次把手指,放在下半个圆上。
貌似那里就是,刚才她们所在的伦敦。
她缓慢地移动着手指,直至圆的中心区域。
「那么,伦敦属于英格兰。现在我们来到的是威尔士。虽然是联合国家,但却是不同的国度。这下明白了吧?」
「那个……差不多懂了。我记得,安缇莉西亚小姐的〈盖提亚〉本部所在地就是在这对吧?」
「因为不仅仅是凯尔特魔法,在英国也算强大的灵地也都在威尔士。〈盖提亚〉和其他蛮多魔法结社也是把据点设置在威尔士的。正值夏至,安缇也在忙着弄各种仪式吧」
穗波,简单地做出结论。
前些时候,安缇莉西亚就回去了威尔士的〈盖提亚〉本部。太阳力量在最大值的夏至,貌似有着对魔法而言极为重大的意义。基于同一理由,也把猫屋敷和奥尔德宾作为租赁魔法师而派遣去了〈学院〉。
「我也希望社长,差不多该明白那种魔法的微妙之处了的?」
「……我会努力的」
树看似没什么自信地,晃着脖子。
看着他那样,穗波的冰蓝之瞳眯细了起来。
「你这种地方,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啊」
她吐了这么一句话。
「对、对不起」
「明明没有变的……啊」
突然地,少女望向远方。
「怎么了?」
「没什么」
穗波摇摇头,马上笑眯眯的。
「明明一开始,社长是一直在逃避的啊」
「唔……」
听到穗波的话,树沉默了。
他想起来了。
去年的这个时候,逼迫他就任社长一职的猫屋敷先生和美贯,一个劲强迫他学习魔法和社长知识的穗波,还有无限制四处逃避的树,一直都是这种基本定式。
那情况为什么——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子的呢。
「有个缝隙就逃跑,稍有害怕就打退堂鼓,再说明明是魔法师派遣公司的社长,却对魔法和经营一窍不通。不论走到哪都是丢人的废物社长啊」
「你……你不用说得这么过分的」
半眼泪汪汪抗议的树,屏住了呼吸。
「——不过,变了」
因为少女的笑容,变化了性质。
淡淡的微笑。
绽开的樱桃小嘴,再加上让人联想到雪花石膏的洁白肌肤,仿佛是盛开的娇花一般。
「你对尤……尤戴克斯先生说过,自己要做自己是吧」
「唔……嗯」
他说过。
尤戴克斯·特罗迪
对在刚才的伦敦,再次相遇的自动人偶炼金术师,一年前,树是那样说的。
——『我,不是家父……我不会变成,像父亲一样的社长』
——『不过,我,会做我自己』
对着回想起来后红着脸的树,穗波慢慢地告诉他。
「要做自己这件事,难如登天。只要是魔法师谁都明白。不如说,这才是最强的魔法」
那声音,柔软地敲击着少年的耳垂。
不知为什么,就像是在少女自己重要的体内暴虐一样。
「不过,社长跟随支莲先生学习武术,和辰巳先生互相竞争,通过龙的事件和鬼的事件和吸血鬼的事件,遇到了各式各样的人——不知什么时候,连那种魔法决斗也参与了」
一点点地,回想起至今为止的记忆,一直追寻至前些天的魔法决斗。
「那、个……」
树以为会被她骂的,意外地抬起头。
接着,少女如此告诉他。
「所以……小树好厉害」
仿佛时间都静止了。
仿佛时间被夺走了。
一直柔和地注视着树,冰蓝之瞳像是连树的心脏都射穿了一样。少女这般稳重的微笑,也许是在一年多一点点的时间中的第一次。
不。
曾今,有过一次。
那是……穗波喝下勿忘草的药的时候。
忘记了常年戴着的面具,少女在一瞬间,展露出了年幼时的本来面目的时候。
「那个,穗波,是不是吃了什么药……」
「————!」
不用把话说完,穗波就肩头一颤。
「社、社长!刚才,你在胡思乱想了是吧!」
「呼诶。不是,那个,不是那样子的——」
「……哼」
穗波没有理睬开始辩解的树,转向窗外。
流过的雾气和绿色的景色,与这个香草少女相得益彰。少女藏着有点通红的脸颊,这么喃喃道。
「就一点点……就一点点向社长学习……我也想……变得更强而已」
「…………」
树还记得,上周发生的事件。
不仅仅是魔法界,整个伦敦都大泛波澜的大事件。即便是在〈学院〉里也天才之名盖世的两位魔女——穗波和安缇莉西亚一败涂地的一幕,树还记忆犹新。
那也是,上周发生的事。
穗波想要变得更强的心情,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
树话说到一半的时候,来了个别的麻烦事。
突然,从前面的车厢传来一阵叭嗒叭嗒跑过来的脚步声。
随着那脚步声,深红的头发和古风的套服出现了。
外观看去大约十二岁。通透的碧眼圆鼓鼓地吊起,紧紧地握着树的衣袖。
「树,拉碧丝回来了」
回来的是,随自动人偶炼金术师一同和树再会的,人造人少女。
此外,
「真是的,拉碧丝!」
连美贯也带着怒气现身了。
一如既往的舞女装束,酝酿出和异国铁道惊人的不协调感,但当事人少女却不以为意,逼问着人造人。
「怎、怎么了!」
「因为拉碧丝,把我在餐车买的点心,随意吃掉了!」
「拉碧丝没有错。是美贯吃得太慢的错」
少女一直握着树的衣袖,贴紧树。
这个少女,除了创造她的炼金术师以外,唯一亲近的就是树了。会变成这样有着各方面的原因,但总之少女对树的是倾慕之情是不会有错的。
「啊啊!不准随便向社长哥哥撒娇」
可能是她愤怒到了极点吧,她呒啾地捏着拉碧丝的脸颊。
拉碧丝也呒啾地,回捏着美贯的脸颊。
一边是嘴歪着へ字和眼泪汪汪,另一边是面无表情,两人互捏着脸蛋,激烈地胡瞪着。
「啊啊啊,两人!做那种事脸蛋会拉长的啦!」
在那样的两位少女中间,树大喊着。
一边看着交互回转着身子的少年,
「……你这种地方,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啊」
穗波一边一脸为难地,微微苦笑着。
2
在这里,有一本书。
外观上,是本没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大学笔记。
带着几分古旧感,好像很厚实,但除此之外就没什么特征了。就算翻阅书中内容,也都是些天书,一下子就会把它扔进垃圾箱的吧。
但是。
知道它的出处,一定会有很多魔法师大吃一惊的吧。
不会用魔法的魔法师——伊庭司。他所留下来的源书,就是这本笔记。
「……所以,尤戴克斯兄长的修理,需要威尔士的栎木」
拉碧丝嗙地一声闭上笔记,做出结论。
「那么,就是这啊」
树,环顾四周。
在明明是初夏,却冰冷的雾气之中,少年一行被蓝色与绿色的色彩所包围。
从鞋子里面传到地面的触感。刺激着鼻孔的,是混入了泥土与芳草的气味。坚硬树叶互相摩擦的声音响了几下,仿佛在述说你们是这个森林的异物一样。
没错。
是森林。
在从那车窗可以窥见到的森林里,现在,树他们进来了。
「竟然特意来威尔士来索取部件,制造尤戴克斯先生的人,貌似也真是个有够怪异的炼金术师啊」
这么吐露道的是穗波。
在轻轻抱着胳膊之后,
「……当然,文艺复兴的炼金术师是比较倾向于凯尔特文明的,也没什么不自然的」
她如此自言自语道。
记录于源书中的秘术之一,就是对自动人偶炼金术师尤戴克斯·特罗迪——的构造和术式的分析。
在上一周的事件中再次相遇的尤戴克斯,命悬一线。
之后,因猫屋敷的应急措施而恢复了意识,但破损部件的修复据说需要特殊的材料。
据说那些材料,就在这威尔士里。
「穗波姐知道吗?」
美贯,轻轻地歪着小脑袋。
「不过,这个森林就像是我的故乡一样。只要是这个森林的东西,我觉得我都能找得到」
「……嗯。兄长也说过,穗波的话能行」
拉碧丝,轻轻点点头。
「不过,美贯就不需要了」
「胡说!只带拉碧丝来的话,社长哥哥会很焦头烂额的!」
美贯猛地吐出舌头,背过视线去。
顺带一提,两人的脸蛋上都还留有红红的捏过的手指印,这倒是有很有意思。
「那个,都说了两人好好相处吧」
对着做出仲裁的树微笑了下,穗波向着森林的那一头前进。
「总之,往这边走」
接着,三人跟着她。
(……果然,不一样啊)
树一边走着,一边呆呆地想着。
当上〈阿斯托拉尔〉的社长后,也有在日本的山里或森林行走过,但这个威尔士的森林,却飘散着和那不同的气息。
不是日本独特的——尤其是葛城家强大地——沉重地笼罩着的咒力。
取而代之地,是有着推开般的压力。
拒绝人类,以至清冽的意志。
那也是当然的。
日本的山和森林,是即便相当的深山也基本上能被人类干涉的。人居住,人尊重,和人共存就是日本的自然。
相对的,欧洲的情况就截然相反了。
排斥人类,对人类利齿相向的土地。
因此,是圣域。
「…………」
右眼,一阵疼痛。
树木间的黑暗,感觉就像是在注视着他们一样。从肌肤渗透而来的空气,孕育出异界的冰冷。要是一个人停下了脚步,仿佛就会永远迷茫下去似的。
在旁边,拉碧丝吃惊地歪着脖子。
「树?」
「啊啊,没、没什么,什么都没有」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接受那个回答的,拉碧丝加快了步伐,叫到前面的穗波。
「穗波,要去到哪?」
「就在,那里了」
少女轻轻地扬扬下巴说道。
*
就这样在郁郁苍苍的林间小道上,走了十分钟左右的时候吧。
突然地,空间敞开而来。
「哇啊……」
「好厉害……」
树倒吸一口凉气,美贯也睁圆着眼睛。
在大约有体育馆那么大的空间里,一棵惊人大树顶天而立。
树顶越过了森林的天盖,都看不见了。树干之粗大就算是十个成年人敞开双手,也围不起来。地面上歪歪扭扭的树根,如大蛇般数十只爬伸着,在长青苔的地面上呈现出漩涡状。
大概,原本是栎树。
但是,树龄到底会有多少呢。
不止一百年或两百年。光是那厚实地重叠了好几重的树皮,所显示出的岁月就跨越到了遥远的昔日。
到底,是五百年,还是六百年呢。
又或者,跨越了一千年或者两千年呢。
「也许比我家的神篱还要古老……」
美贯茫然地喃喃道。
「这里是……我学会凯尔特魔法的地方」
然后,穗波果然是一直仰望着老树说道。
「穗波姐姐吗?」
「嗯。因为凯尔特魔法的仪式基本都没怎么留下了。这里,是为了给曾今的特洛伊一族进行仪式的地方。凯尔特魔法的线索一点都没有掌握,所以最初的一年一直都在调查这棵树的周围」
少女看似怀旧地,眯细着眼。
然后,轻轻地苦笑了下。
「——就像是说让我在现场看看两千年前杀人事件的犯人一样」
「…………」
树,哑口无言。
实际上,这就是比得上那番话的难事。
从各地的历史和传说中,寻找几乎风化了的凯尔特魔法的线索,再次将之构筑出来。更何况需要的东西,在书本和博物馆是绝对获得不了的,只能不断积累琐碎的信息。
因此,穗波来过这种地方无数次了吧。
(……到底,穗波付出了多少才能达到这一步呢)
无边的坚毅和时光,让树感到头昏目眩。
至少,少年也学习过魔法,还是知道那是何等规模的工作量的。
没有理会那样的树,
「我回来了,爷爷」
穗波摸向树,说道。
「诶,你说爷爷?」
「只是我这样称呼罢了。上次的〈活手杖(Living·Wand)〉,也是从这位爷爷分离出来的」
「〈活手杖〉……」
穗波·高濑·安布勒的,可以称之为杀手锏的咒物。
曾今在葛城的土地上阻挡了鬼,支配一座山的大魔法,就是靠了这颗老树。
「那么……尤戴克斯先生的材料也……」
「嗯。要从具有这种咒力的树来分离给我们。为了不引发它和尤戴克斯先生的咒波干涉,必须要尽可能地小心翼翼地采集」
穗波话说到那,回过身来。
「美贯和拉碧丝也来帮帮我吧?」
「嗯」
「……嗯」
两人几乎同时点头。
立刻互相对视着,露出牙齿,但那以微笑一带而过,穗波再次转向少年的方向。
「而且,社长也来这吧」
「诶?」
「我要先给你,治疗眼睛」
她认真地,盯着树的眼罩。
「据我所知,这里的咒力是最适合治疗的。自从被叫来伦敦的时候起,我就一直想来这了。……所以,快站到那去」
「……好,好的」
树按指示走了过去,笔直地挺直腰板。
「不要乱动……社长」
穗波嗖地伸直手。
少年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穗波维持住右手抵住眼罩,左手抵住老树的姿势,闭上眼睛。仿佛,是把老树本身看成是一只巨大的手杖似的。
(……感觉,超“相配”啊)
树呆呆地想着。
这个少女,尤其是使用魔法的时候,会让人觉得格外地美丽。
被魔法所喜爱的少女。
树体会到,跟安缇莉西亚不同的意义上,果然这个少女也是如此。
在这片土地上,她获得了多少东西呢。在这颗老树下面,经历了多少修行,品尝了多少挫折的滋味,付出了多少代价,才走到现在这一步的呢。
(我……)
自己,能办到些什么呢。
作为〈阿斯托拉尔〉的社长,要怎么办才能回报她呢。
和其他的社员不一样,只是迫于局势才走到现在这一步的自己,到底,该做些什么才能向前迈进呢。
(…………)
一个小小的声音,打破了树内心的沉默。
「我乞求……」
那回响,宛如歌声。
「……」
眼罩里面好痒。
穗波的咒力,影响至比以往的治疗更为深远的地方。
借用可以说是凯尔特原点的老树的力量,少女的力量比以往纤细数倍,强烈数倍,贯穿树的右眼而去。
(……呜、哇)
仿佛是以指肚,向上抚摸眼罩里面一样的感触。
背皮上的汗毛,通通倒立。连每一个细胞都起泡沫了,染上了穗波的魔法。
「我乞求……」
又是,穗波的声音。
听到这一句,树的身体一颤。
右眼好热。每次少女的声音回响,冲击就会痛击着眼球。
与其说是治疗,都让人错觉是以压倒性的咒力强行再生眼球了。仿佛是少女接触的手,把树的身体重组了似的。
就这样,随着咒力的增高,穗波的声音也高昂起来。
「我乞求。基于力量圆锥,借用古老凯尔特人民和最为亲切的灵树的力量,于此地,于此时,治疗吾友之肉体与病痛——」
从少女的嘴里,传出歌声。
在一个术式,将要化成纤细而丰润的形状之前一刻,
【不·准·看】
右眼呻吟道。
「————!」
热度反转了。
治愈转化为剧痛。
从最深处,喷涌出和树不同的叫喊声。
【不准看,不准视,不准观——!】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接触到树体内的『力量』一口气发生逆流,咆哮狂乱般大响。
「社、长——?!」
被弹开了似的,穗波一脚踏空。
少女,按住手掌。刚才咒力的反转,作为物质性热量,灼烧着少女柔软的肌肤。
但是,穗波甚至连那一残忍的事都没察觉到,鼓起双眼。
「小树!」
「穗、波……」
树的身体,一颤一颤的。
身体后仰成不自然的程度,那只眼散发着红光。
(红……光……?)
穗波倒吸一口凉气。
对,少年的眼睛,接触到了外面的空气。
覆盖树右眼的眼罩自然地脱落,落至地面。
「社长哥哥的,眼罩竟然……」
美贯的声音中,蕴含着绝望回响着。
因为那眼罩,对伊庭树而言有何等着重大的意义,美贯也是深有体会的。
而且,怪现象不仅如此。
「……穗波」
拉碧丝小声说道。
瞬间,咂地一声,卷起大风。
老树的叶子剧烈地摇晃着,雾气突然变浓,包围了穗波她们。
在那雾气中,混杂着某个声音。
这是个从远方响彻传来,猛烈而素朴的声音。仿佛都震撼到了他们的内心深处,是个很久很久以前的声音。
那个是,牛角号的声音。
「…………!」
穗波的表情上,锐利的紧张一闪而过。
「大家,都过来!」
她展开斗篷,把手伸入里面。
「我乞求!以非天非地的灵树之护佑——」
她想要向上扔出槲寄生——再次,咒文中断了。
就快她一点点,惊人的雾气怒涛般地,盖过穗波她们的视野。
3
——突然,穗波她们,置身于吵杂之中。
「这个、是……」
穗波,环顾四周。
不知何时,在老树的不远处,燃起了鲜艳的火焰。
围着那火焰,有很多人在笑着。
估计,有十多人吧。
有小孩。
有老人。
不论男女,都穿着看似相同的宽敞衣服,大说大笑着。
有的在跳舞,有的在歌唱,有的在拍手,还有的在吹着破旧的牛角号。
「好美……」
美贯,眨着眼睛。
有时,是阳光的节奏。
有时,是雄壮的牛角号之音。
每一声响起,火粉都欢快地跳跃着,撞上周围的石柱。
有男人大小的石柱,以火焰为中心,排列着数个。
从地面上拖拉的痕迹来看,那些石柱是这一天才运来的吧。为了庆祝这个祭典而不惜辛苦,仅靠人力来搬运巨石的吧。
神圣的,树木和岩石之民的祭典。
「凯尔特的,夏至祭……」
穗波说道。
那声音就像是看见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似的。
没有察觉到自己一行的存在,而一直持续着的梦幻祭典,让穗波无法移开目光。
对穗波·高濑·安布勒这位魔法师而言,这个祭典具有那般重要的意义。
「的确……今天是夏至的夜晚没错……」
夏至的祭典。
又或者,如此称呼。
也就是说,魔女的安息日(Sabbath),这么称呼。
但是,这个情形比那更为古老,是穗波只在文献中见过的一幕。
堪比沃尔帕吉斯夜(注:瑞典传统的节日。第一个是在四月三十日到五月二日之间举行的狂欢节。人们称四月三十日的晚上为沃尔帕吉斯夜,据说在这个晚上,生命和春天的力量将战胜死亡和冬天。),魔法庆祝和祭祀——凯尔特的夏至祭。
「为什么,会这样……」
「……穗波」
一个僵硬的声音,叫到后退的少女。
「……树的眼,停不下来」
在跪着的拉碧丝旁边,树还是一直倒着的。
尽管痉挛已经停止了,但少年的意识还没有恢复。他只睁开着右眼,散发着不祥的红光。
「社长!」
穗波,把手伸入斗篷怀中。
「我立刻,给你治疗……」
但是,为时已晚。
少女跑近他的时候,再一次,别的声音响起了。
从遥远的远方,向着这里,向上一蹬地面的声音。是个连穗波,也只在电视或电影中才听见过的,很久远很久远的声音。
那是,尖锐的马蹄声。
*
——咂啊啊
咂啊啊
咂啊啊啊啊啊
在刮风。
是阵极其强烈的风。
到刚才为止,还只是顶多摇动下树叶的微风,如今化为暴风一般,响彻森林之中。
不。
那里,已经不是森林了。
「这次,又是什么……!」
穗波环顾周围,哑口无言。
那里,是荒野。
别说祭典了,只留下了巨大的老树,森林的身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视野中四处举起了火手。原来就不算茂密的森林,被这火焰焚烧殆尽,更化为一片惨淡的荒野。
火焰的理由,立刻就明白了。
「穗波姐姐,那个……!」
美贯握着少女的斗篷,竖起食指。
在那里,出现了地狱。
嘶叫的是军马。
扬起灰尘的是战车的车轮。
大量的剑与枪溅射出火花,贯穿肉体的异响消失于响其数倍的惨叫声中,溢出的血如雨水般击打着地面。
震耳欲聋的怒号。
呐喊声。
「这个是……」
发出几乎是半哭声的美贯身边,拉碧丝静悄悄地喃喃道。
「战场……」
她说道。
过百上千的兵士,在正面互拼厮杀。
一方的军队,只拿着原始的剑和盾,各自散乱地冲入敌军。
另一方的军队,是打磨加工过的盾牌和铠甲,从指挥成的密集阵型中,伸出数百支枪猛冲着。
光看数量的话,前者都是后者的好几百。
但是,战况明显倾倒于后者。
密集阵型,如墙壁般推出紧密排列的盾牌,弹飞靠近的敌军。趁敌胆怯之际,枪之暴风雨一顿刺杀。
机械而井然有序的动作,把战场化为单纯的杀戮场。
以蹂躏的势头,驱赶着敌人的军队。
「……这个,是凯尔特的历史……」
穗波,茫然地喃喃道。
听到那声音,美贯回过头来。
「凯尔特,的……?」
「凯尔特的军队,就是在这片土地上败给罗马军队的。祭祀的森林被一烧而尽,村落饱经蹂躏。要躲避进去的森林被烧毁了的话,凯尔特的战士就毫无胜算了」
这就是,名为战争的文化的差异吧。
罗马军队被灌输的是征服行为的思想,而凯尔特军的那不过是一对一决斗的延伸罢了。
不管是什么样的勇者,也无法颠覆这种局面。
不仅仅是威尔士,在大不列颠岛的所有地方,凯尔特人民都战败了。以那个凯撒大帝为首,花费了近百年的时间,罗马的旗帜侵略了凯尔特的土地。
这片圣地也无例外,仅此而已。
「回归的,咒波污染……!」
美贯,这么说道。
把在这个空间过去发生过的事,再现出来的咒波污染。
就连美贯自己,也接触过这种类型的咒波污染好几次。但是,就算这么想,但还是留有疑问。
「不过,虽然这里咒力很强,但竟然会发生咒波污染……」
再怎么说这也是圣域,是没有理由发生咒波污染的。
原本所谓的咒波污染,就是在那片土地上没有完全净化干净的咒力进行凝缩,所产生的现象。在这么多年都一直风平浪静的地方,要想发生咒波污染的可能性就更低了。更何况,要把现在的夏至祭和这个战场,和其他的过去相连接,虽说是咒波污染,也太机缘巧合了吧……!
「比、比起那些,快给社长……」
回过神来的穗波想继续治疗树,看了一眼脚下。
那个瞬间,一声低鸣,破空斩风。
「好热」
流矢,撕裂了穗波的两只胳膊。
回归的咒波污染,不是单纯的幻影,还伤害到了现实世界。破裂的水手服的撕开处随风舞动,瞬间点缀着荒野。
「啊……」
这次的幻影,貌似注意到了穗波她们的存在。
罗马军队大致地击退了那些凯尔特人,把目标转变为这边。
穿过密集阵型,一名战士跑了过来。丢弃了长枪,以充血的眼睛拔出剑。
那把剑对着少女们挥落直下——
「拔除吧,清净吧!」
那个声音,弹飞了战士的身体。
美贯的〈禊〉,拒绝了过去再现出来的战士。
「穗波姐姐!会被打中的?!」
「…………」
但是,穗波没有回答。
少女一直摸着倒地的树,一动不动。
「不是普通的咒波污染……也就是说」
穗波在思考。
就连两只胳膊受伤的事,也从少女的脑子远离而去。
为了查明这莫名其妙现象发生的理由,她拼命地转动着脑筋。把痛楚、惊愕和恐惧都抛开脑后,一个劲地专心致志于思考。
刚才的夏至祭。
这个战场。
还有,少年发生的异常。
将所有情况综合起来,与自己的所知信息进行对照。
「难道说……社长他……」
穗波的表情,闪过一丝茅塞顿开之情。
同时,
「穗波姐姐?不快点逃的话……!」
美贯一边挥动着玉串,一边呐喊道。
结界,几近崩溃。
虽然在之前的伦敦也明白了这事,但在异国,神道的能力会大幅度地减弱。
就算有被称为绝对结界的魔法特性——〈禊〉,也不可能一直击退这般庞大的军队。
罗马军队,改变了行动。
可能是看到胡乱猛冲会被弹飞吧,有许多战士们都拉开弓箭,向着这边搭上了箭。
「啊啊!」
雪崩般落下的箭矢,简直就是暴雨。
盖尽战场的天空,如同百道落雷,接二连三地直击着美贯的结界。即便每一支威力都不大,但累计这么多的量,美贯减弱的〈禊〉也有够吃不消的。
没有完全顶住,有几支箭穿破了结界。
不偏不正,正好射向背着身的穗波。
「——穗波姐姐!」
叫喊声,碎于风中。
*
——右眼看到了。
——右眼视到了。
——右眼观到了。
一直都有在感知着,那情形,那发展。
没有放过任何一瞬间,没能放过任何一瞬间,从所有的角度来认识所有的情形。
明明是在认识,却无能为力。
尽管知晓一切,他却比一只蝼蚁更无力。
(总是这样子……)
谁那么说道。
(反正,谁都不会获救的吧……跟平时一样……因为你会……)
声音遥远地,痛苦到温柔地,回响着。
到底,是谁的声音呢。
没有时间思考。
就这样,他的视野变暗了。
*
毫厘之差。
罗马君的箭矢贯穿穗波的身体,和她背后升起红莲的火焰,时间上的错位仅一瞬间。
「穗波……没事吧」
拉碧丝小声嘀咕着。
少女洁白的手上,直到刚才还握着两个烧瓶。
那是炼金术的制造的触媒。
那两个烧瓶互相拼撞,混合内部溶液之时,火焰就铺天盖地地升起,把飞来的箭矢悉数燃尽。可能是害怕那火焰的厉害吧,军队的动作瞬间停止了,浇落下来的箭雨也停了。
「……我懂了」
穗波站起来说道。
「穗波?」
少女柔软的手指,嗖地摸着树的脸庞。
摸着还在继续散发着红光的眼睛。
「社长的眼睛……从一端视见了这片土地的记忆……」
妖精眼。
这魔法之眼,既是伊庭树的杀手锏,也是他最大的弱点。
「魔法,说到底,认识就是一切。只要认识所有魔法,就会构筑·再现咒力为原样。如果是这般历史悠久咒力,不论是夏至祭还是古代的战场,什么东西都会再现出来。——原本妖精眼,就是这样的东西」
以悲痛的声音,穗波说道。
认识,才会规则现实。
只有基本粒子级别的歪曲理论,在魔法上是成立的。
穗波断言,树的眼睛看见了一切,才会把现实由夏至祭替换为古代的战场。
「那、那么,把眼罩……戴回去的话?」
美贯一边维持着〈禊〉,战战兢兢地看了一眼眼罩。
少年的眼罩,被拉碧丝捡到了。
平时,都是被那眼罩覆盖着的,树的妖精眼才会被封印至今。
但是,
「不行」
穗波摇摇头说道。
「强行戴回去的话,眼罩这次一定会坏掉的。就算是尤戴克斯先生,没有材料是制造不出新眼罩的吧?」
「……我觉得制造不出」
拉碧丝点点头。
「…………」
穗波沉思了下,再一次叫到两人的名字。
「拉碧丝,美贯」
「啊,嗯」
「什么?」
对着反问的美贯和拉碧丝,穗波抬起头。
「我,会进入社长的“里面”。期间,社长的身体,能帮忙守护下吗?」
「进入里面?」
穗波不等回答。
「麻烦了」
说后,就抱住了树的身体。
急促的呼吸,吹向胳膊。
(…………)
仅此而已,少女的心胸就在震动。
痛苦地碎乱呼吸着的少年身影,仿佛是在切碎少女的心一般。
(…………)
她咬紧嘴唇。
按住胸口。
集中精神,进行统合。
现在开始要做的事,严格说来不是魔法。
但是,原理,和〈活手杖〉的时候一样。进入别人的意识里,且不迷失自身的存在。
「社长」
少年以双手捂着他的脸,强烈地喊道。
(……小树)
注视着丧失了意识的少年的脸——和然而,红得悲壮的那只眼,穗波·高濑·安布勒叫喊道。
「视见……我吧!」
4
无力地,穗波垂下了头。
昏迷不醒的身体,跟树的身体相重合,倒在老树的根部。
「进到了……树里面了?」
慢了一步,拉碧丝盯着倒下的两人。
她小心翼翼地,不碰触到两人。从两人现在的情况来看,有可能一个轻微的接触都他们会小命不保。
穗波的行为,严格说来不是魔法。
说简易些,算是认知的共享吧。
在以前的魔法结社,为了栽培门生,也经常实施这仪式。
通过共享使用魔法的师傅的认知,来把握实际的魔法感觉。魔女安息日的印象中,经常会有奇怪的药出现就是起因这个的。就这样,通过使用模糊理性的药,而比较容易共享互相的认知。
但是。
这些仪式,现在几乎都不怎么使用了。
与别人共享认识,肯定会伴随有迷失自我的危险。
如果是潜入正在使用妖精眼途中的树的意识里,那份危险度肯定是会增加数倍的。
「我们……一定要守护好」
美贯紧闭嘴唇,摇着玉串。
貌似罗马军,重振旗鼓了。
可能是看到箭矢有一定的效果吧,许多战士都准备第二次齐射,而拉开了弓。
(至少……我要是带了幣(注:献神用的币帛)的话)
一丝悔意,闪过美贯的脑中。
用于强化〈禊〉的咒物,也基本都在上周的事件里用光了,在异国的伦敦不可能有办法补充咒物。
下一次齐射,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防下来。
就算现在是全防住了,也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
(不是的……)
美贯有点不安地摇摇头。
(撑到什么时候那还有用。当然是撑到穗波姐姐……回来为止了!)
她对自己说道。
因为她发过誓,要变强。
强忍住泪水,盯着军队拉上弓的箭矢。
她静静地等待着,百箭齐发之时。加强了决心这次绝不会让任何一支箭通过,坚毅英勇地举起玉串摆好架势。
那时。
第三次,新的声音,回响雾中。
「诶……?」
不论是美贯还是拉碧丝,都眨着眼睛,转头看向那声音的方位。
这是个听上去是从远方传来的,极为悲哀,而微弱的声音。蕴含着忧愁和苦恼——感觉在听过似的歌声。
——对了。
这次,是歌。
*
时间,有多少呢。
不论说是一瞬间,还是十年间,感觉都说得通。
又或者,就算时光逆流,就此情形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
总之,就是带着这种认识。
不论是时间还是空间,都不过是精神中的一个要素罢了。既然过了多少时间都能相信的话,觉得经过了那么多的时间,移动到了哪的话,在那瞬间移动就完成了。
(首先是……自己的样子……)
穗波,想象描绘出自己的身体和衣服。
棕褐色的头发。
冰蓝之瞳。
水手服,还有暗色的斗篷。
魔女术不可或缺的,扫帚和尖帽。
形成一个人形的『自己』,降临于黑暗的世界里。
「这里就是……社长现在看见的情景?」
妖精眼所看见的情形。
空间模糊不清,一直隐藏着其内部。
「不对。这还只是表层」
穗波在轻微地叹了口气之后,对自己的习惯又表现了出来,感到了些许的安心。所谓的自我,结果就是细微之处的积累。
「还要……深入啊」
穗波,嗖地把扫帚立在眼前。
以那扫帚为起点,让意识扩展开来。
她想把树看见的东西,和自己连结起来。
那是将,名为穗波·高濑·安布勒的线,编织进名为伊庭树的布料之中的行为。稍有差错,不论是自己还是对方都会灰飞烟灭,永远无法苏醒。
(不过……没时间了)
他回忆起了,刚才的战场。
虽然不知道那之后变成什么样了,但至少情况刻不容缓。因此,就算有些硬来,也必须要更快地,更深地深入。
「…………」
静静地,静静地,穗波的意识潜行着。
把意识,敏锐地集中于扫帚的尖端。
把感觉高度集中为那一点。构筑出只是没有实体感觉的自己,进一步沉入少年的深处。
(……把握到了!)
带着确信,少女睁开眼。
认识到的时候,周围的空间已经变化了。
「大家……!连我也?!」
包括另一个穗波和安缇莉西亚在内,〈阿斯托拉尔〉的所有人都站立在那。
然后——
——下一瞬间。
那个穗波的,胸口裂开了。
「诶……!」
在失声的穗波面前,怪事继续着。
猫屋敷的头掉了下来。
美贯的喉咙支离破碎。
黑羽的身体熊熊燃烧。
奥尔德宾的脑袋炸开了。
安缇莉西亚从肩头到另一侧的腋下被砍断了。
「…………!」
穗波捂住嘴。
恐怖很容易打垮自我。在这情况下自我崩溃了,就绝不可能再回得去现实了。但是,再怎么想保持平常心,眼前的情形也太过于冲击了。
虽说是魔法师,十七岁的少女目睹这些,也太令她绝望了。
死去。
死去。
死去。
死去。
死去。
不论是猫屋敷,美贯,黑羽,奥尔德宾,还是安缇莉西亚——甚至连穗波自己也在死去。
「怎么……回事……这是……什么……」
她吐露出虚渺的话语,拼命地站立着。
〈阿斯托拉尔〉的尸体,接二连三地倒下了。
在最里面,还有一个人,有个少年蹲着。
「小树!」
但是。
树——没有注意到穗波。
他一直坐着低着头,握着拳,轻微地颤抖着肩。
「我……」
少年喃喃道。
伊庭树以半哭的声音,看似真的很痛苦地按着胸口,这么吐露道。
「我……太弱了,所以大家才会死去」
5
荒野消失了。
军队消失了。
取而代之,从大雾中出现的是,再一次,最初的郁郁苍苍的森林。
「恢复了?!」
美贯东张西望地环顾着森林。
虽然在一瞬间激动地期待了下,是不是穗波的仪式起效了——但是,关键的穗波还是一直倒着。
不。
不仅如此。
另一个人,新的出场人物,哼着歌曲。
在老树的根部,枕着胳膊横躺着的金发年轻人,一边呼啊~啊的打着哈欠,一边抬起上半身。
「哎呀」
看向这边,说了声。
那看似温柔的脸庞,美贯记得清楚到讨厌。
「冯!」
「美贯,熟人吗」
对着后退的美贯,拉碧丝问道。
「他是之前说过的……〈螺旋之蛇〉的人……是穗波姐姐的学长……」
冯·库鲁达。
隶属于黑暗结社〈螺旋之蛇〉,另一个妖精眼。
这位魔法师曾在过去的那次龙的事件之时,现身于布留部市,展现出无边的『力量』。
「嘿,明明我不认识你,你却是个百事通啊」
年轻人向着这边笑着说道。
他,跟以前没什么变化。明明不论是枯草色的头发,还是小孩般的茶褐色眼睛都一点都没有变,美贯却莫名地觉得他看上去有些不同。
「不认识……我吗?」
「不……貌似我也,不是真正的我」
冯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说道。
过了一会儿,之后,
「啊啊,对了。我也是幻影啊。是跟回归的咒波污染是同种类型的吧?明明是幻影,却知道自己是幻影,是有点讽刺啊。明明再蠢一点的人的人生比较轻松的」
他看似真的很为难的样子,叹了口气。
年轻人也像刚才的夏至祭和军队一样,是树的妖精眼所认知的幻影吗。
是啊,就某种意义上这是当然的。
因为这个地方是凯尔特的圣地——和穗波一样,冯也是在这片土地上习得了凯尔特魔法。
这个奇异现象,是由妖精眼所引发的话,最终会选择这个年轻人存在过的时间,也是必然的吧。
修行时代的,冯·库鲁达。
不论是对伊庭树自己而言,还是对妖精眼而言,年轻人都是个最为渊源深厚的人。
「嗯。看这个情形,我的寿命也就剩十多分钟了吧。怎么都安定不下来。所以,趁现在我问下好了」
他呼吸了一口气后,问道。
「有什么,愿望吗?」
「…………」
美贯没有回答。
她深知,这个年轻人的性质。
他是无私无欲地实现别人愿望,自动的愿望机械。
自修行时代起,冯的那种性质就一成不变吗。
「呒,没有吗?那样的话,我也没有什么要做的……」
冯一边说着,一边瞟了一眼别的方向。
他看的是和树一起向下倒着的少女的方向。
「不过,我已经,知道了穗波的愿望」
他看似开心地,嗖地迈出一步。
「治愈妖精眼。她的愿望,就是我愿望。在旁边倒着的是,对了,这不是伊庭树君吗?嗯,样子跟穗波说的一样。看来,就是因为那只妖精眼我才会被叫出来的啊」
「——不准对社长哥哥出手!」
美贯像是要庇护似的,摊开手。
「不允许碰树」
拉碧丝也跟着说道。
年幼的巫女和人造人——两位少女,一同为了守护树而挡住他。
「那么……」
冯注视着那两人,点点头说道。
「要和我,打一架吗」
年轻人的笑容,纯洁无垢,因此显得毛骨悚然。
*
「我……太弱了,所以大家才会死去」
听到树的话的时候,有什么东西在穗波的体内解开了。
不论是恐怖还是绝望,都烟消云散了。
她甚至忘记了眼前的惨剧,捂着嘴角。
(啊……)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懂了……)
树,一直都在烦恼。
在之前的伦敦的事件中,〈阿斯托拉尔〉战败了。
虽然穗波她们总算是保住了小命,但也只能说是侥幸,单纯的幸运的积累罢了。本来的话,就算在这的是尸体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然后。
树把那,当做是自己的责任。
正因为如此,那种意识所反应出来的,就是这景象。
「不变强……不行」
少年一直抱着膝盖不动,说道。
「我……不变强……大家会死的……」
他握紧拳头,颤抖着。
对怎么也变强不了的自己感到痛苦,感到不甘,一直一直地蹲着。
穗波,觉得那样的少年很可悲。
「明明小树……正在变强了的」
——『所以……小树好厉害』
在穿越国境的列车上,穗波是那样告诉树的。
但是,树却没有相信那种话。
学习怎么当社长,知道魔法的意义,虽然是刚起步但也开始修行武术了,接着在一对一的魔法决斗中取胜,少年也没能相信自己。
不。
又或者,也许是自己都没有察觉到那件事。
也许树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在烦恼,自己在悔恨自己的弱小。
(……他就是,那种性格啊)
穗波,心想。
树一定,是相信〈阿斯托拉尔〉的社员的。
不论是猫屋敷,美贯,黑羽,奥尔德宾,安缇莉西亚,还是穗波,他都相信。
不过,他唯独不相信自己。
那是,也许,连那个安缇莉西亚也不懂的心中所思吧。
过于完美无缺的魔女不会懂——正因为如此,穗波明白这份感情明白到痛。
(真的……)
穗波感觉,心如刀绞。
「小树……」
她向树搭话道。
少年没有动。
一直被〈阿斯托拉尔〉的尸体围着,伊庭树一动不动。
「小树……是个笨蛋啊」
半哭半笑似的,穗波微微开启嘴唇说道。
果然,少年还是没有动。
「竟然想就一个人……变强啊」
简直,跟自己一样。
跟去年的穗波在龙的事件里犯错一样,伊庭树也在犯错。
那一定是因为,变强了。
就是因为变强了,可以看见的世界变宽了,树才会想要肩负一切,其结果就是独自烦恼。
那样的话。
「那样的话……」
下定决心。
在脑中再次确认,某种魔法。
只要这里是树的深层意识,自己的肉体还在那棵老树的根部,“那种魔法就能够施展”。
她举起左手。
人称与心脏相连的无名指上,出现了个小指环。
是个以槲寄生做成的戒指。
「我要……给小树,战斗的『力量』」
她把手,伸了出去。
一会儿,第一次发生了变化。
蹲着的树,抬起头。
「……小阿……?」
是个极其年幼的声音。
穗波知道。
那是个连树自己都忘记了的,穗波的小名。这里是树的意识的深层的话,那种忘记了的名字会出现也就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了吧。
穗波,淡淡地微笑着。
她一直伸出着手,如此低声细语道。
「我给你力量。所以……走吧,小树」
「穗、波……」
这一次,少年所表现出的表情,是本来的伊庭树的表情。
少年和少女手牵手。
指环,碰触到少年的手,诞生出新的线。
6
「——我命令」
咒文,仅此而已。
不论是用于激活咒文的咒物,还用于构筑自身体内的名为魔法的系统的暗示,他都不需要。
从年轻人的手上流出来的,是怒涛般的植物藤。
这是凯尔特魔法。穗波也会使用的,失传的『树木与岩石与歌的魔法』,这个年轻人也很精通。
「拔、拔除吧,清净吧!」
瞬间,美贯挥舞起玉串。
看不见的结界再次展开于少女的周围,驱除敌对的咒力。
但是,冯所释放出的常春藤,轻而易举地击破了那结界,把少女的全身吊起束缚了起来。年轻人看了一眼反抗乏力,被吊起数米高的少女,耸了耸肩。
「虽然幻影的我没有妖精眼……但这点程度还是办得到的」
从那么说道的冯旁边,伸出一个影子。
打的是死角,攻其一瞬破绽的炼金术烧瓶。
「我命令」
而且,冯也作出了反应。
即刻,左手就制作出了槲寄生之枪。
那支枪切裂烧瓶的瞬间,烧瓶里的溶液粘在抢上,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冻结了。
「嘿」
他颇有兴趣地,看了一眼冻结的胳膊。
在他被封住行动的一瞬间,拉碧丝乘胜追击。
「……视吧!」
以那只眼睛,盯着年轻人。
强烈的诅咒,沿着名为视线的线传导着,但是冯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邪视啊。蛮罕见的。如果我是真身可能会有些效果……的吧」
从容地,年轻人笑着。
基本上,诅咒只会对生物产生影响。
现在的冯,不过是重现了过去的『现象』而已,因此才没有中拉碧丝的邪视的吧。
他轻轻动了下胳膊,冰就破碎了。
「……唔」
拉碧丝,也停止了动作。
她体会到就算没有妖精眼,这个年轻人和自己之间,也有着压倒性的力量差距。
魔法强度,灵力加护,咒术技术,不论是哪一点自己都远远不及。
甚至连唯一可依靠的邪视,如今也在这被破了。
「好了,能不能让一下呢?」
「……我不要」
不是拉碧丝,而是美贯摇了摇头。
就算被吊起绑住,少女的眼睛也没有失去光辉。
受其鼓舞,拉碧丝也停住了后退。
「……拉碧丝也,不会让的」
「这样子啊」
一瞬间,冯的表情沉痛地动摇了。
「可惜」
如治罪一般,他高高举起槲寄生之枪。
另一个名字是米斯特汀(Mistilteinn)之枪,嗜杀了凯尔特神明的魔枪。美贯的〈禊〉什么的,在那面前连当纸盾的意义都没有。
美贯坚毅地,闭上了眼。
那一刹那,
「——美贯,拉碧丝。社长命令」
声音,击打着鼓膜。
「……诶?」
「美贯,从前方五十三度瞄准上方八十二度用〈禊〉」
那个声音在回响。
本应用尽了的咒力,从美贯的体内滚滚涌出。
听从命令,身体自行运作。以绝不可能的速度组成术式,以无法认知的方法编织着咒力。
那么,那魔法的『力量』,是超越常规的道理。
「神掃ひに掃ひ賜ひて,語問ひし,磐根,樹根立,草の片葉をも語止めて」(注:出自大祓词)
「!」
新的结界,弹飞了槲寄生之枪。
高强的冯一脚踏空,没有放过那一瞬间,继续命令道。
「拉碧丝,右前方三十七度,投掷万能融化剂至前方五米」
拉碧丝,也被那声音带动着。
尤戴克斯叫带上的,但自己却无法控制的烧瓶,有巨大的咒力通过。
被淋到那烧瓶的溶液之时,撕开所有魔法的枪,在冯的手上粘粘糊糊地融化落下。
「你……」
冯投出去扔掉溶解了的枪,转向发出命令的方位。
是老树的根部。
在那里,浮现着之前还没有的颜色。
那是人类颜色绝不可能会有的,红如火焰的惊人红玉之眼。
「……不准出手」
静静地,声音传播着。
「不准对我的社员……出手」
伊庭树。
眼睛带上勇猛的深红色,少年说道。
然后,看着那样子,冯看似开心地浮现出个笑容。
「啊哈哈哈。我第一次见呢……这么说有点怪吧。应该是和真身的我见过面的」
「是啊。……现在你,是什么样的存在我也知道。在这个地方,你和穗波修行凯尔特魔法——那过去的片段因为我的原因而被重现了」
树,缓缓说着。
看尽一切魔法的妖精眼。
现在是什么情况,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那么,正好。反正,你醒了过来,我也就只有几分钟的命了。能不能陪我练一下?」
「…………」
树没有回答他。
树小声地想要动手的说道,
「拉碧丝,美贯,别出手」
他叮嘱了一句。
缓缓地,两人减少距离。
隔着几米的距离,再次,冯的手里出现了槲寄生之枪。
在某些地方相似,而有着关键性不同的少年和年轻人,在这里面对面。早于总有一天会来的战斗,这是名为过去的重现的舞台。
年轻人说,还有几分钟的命。
那么,定胜负就在一瞬间。
「哦哦哦哦哦哦!」
树踏稳步子。
这是一瞬间转入最快速度的步法。
从那开始螺旋状地扭着膝盖,增幅能量从腰部传入胸口。
就连吐息都蕴含着技巧,同时激活物理性能量和咒力,从胸部到肩膀,从肩膀到手肘,从手肘冲入拳头。
让人联想到火箭的,击穿天空的拳头。
五行拳之一。
钻拳。
「嗤——!」
落向那里的,是魔枪的一闪。
螺旋的拳头,和枪直线的轨迹,两者速度不分快慢。
几秒钟,时间流逝着。
「嘿」
冯喃喃道。
「你竟然会使用拳法,没听穗波说过啊。我有点吃惊了。而且竟然还是五行拳——是谁啊,竟然把这种危险的套路交给你」
悠哉的语气,很符合这个年轻人。
这几个月来小有成就的树的拳头,埋入了冯的胸膛。
「迟早……再会」
随着那声音一同,年轻人轻飘飘地烟消云散了。
就像以沙子做出的人像,被风带走了似的。
「……!」
树也是,弯曲着膝盖。
从按着右眼的指缝间,流出了滴滴血液。
「社长哥哥!」
「树!」
美贯和拉碧丝跑了过去,但是,树一直蹲着发出悲痛的呐喊声。
「不、行……」
一阵一阵地,少年的身体痉挛着。
「过去……又要……」
周围的样子,咕啮地扭曲了。
无法控制的妖精眼,想要挖掘出新的过去。
只要树停不下妖精眼,过去的重现就会持续不断。又或者是,树本人不死的话。
「快点、跑……」
如此,举起手的时候。
突然,从右眼滴流的血停了,红光自然地变得淡薄。
「诶……?」
「趁现在,快戴上眼罩——!」
在老树的根部,镶嵌有以树木做成的指环。从那延伸出来的看不见的线,和树的无名指相连着。
然后。
从穗波的右眼,流出了鲜红的血。
「——穗波?!」
慌忙捡起眼罩,盖住右眼。
一会儿,从少女的眼里流出的血,也缓缓地停止了。不仅如此,和少年的手指相连的线,也一起消失了。
「这情形……难道说」
「嗯……把线跟社长的眼睛相连,妖精眼的代价,我……稍微地……承受了些」
「…………!」
少年的脸变得苍白。
所有的魔法,有会有代价。
魔法越是强大,代价就越是巨大。
就树的情况而言,每次取下眼罩使用妖精眼,树自身就会被逐步侵蚀。
那个代价,虽说是一点点,但穗波承受了过来。
「本来……我是想承受一半的……但不太可能。我就承受了这么一点点……社长,原来都是这么痛的啊……」
「为什么,好乱来……!」
对着跑过来,精神十足的树的脸颊,洁白的手指嗖地伸了出去。
拭去了粘着的血之后,
「……社长说过的吧」
穗波微笑着说道。
「这个是……两人的伤」
「啊……」
曾今,树告诉穗波的话。
树的眼睛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穗波觉得是自己的责任而悔恨着。
对着那样的少女,少年的确是这么说的。
——『所以……这本来……就不只是我的伤』
——『是我们的……两个人的伤』
他说这只眼,是两人背负的伤。
「那么……反过来也对吧?那个伤……也是我的伤。小树一个人来承受……是犯规」
穗波,温柔地说道。
「不过——!」
对着刚反驳一半的树,少女叹了口气。
「那,我能求你个事吗?」
「诶?」
心中,有什么东西砰地一声。
「穗波?」
「我要稍微……休息下……小树」
在少年的心里面。
少女,呼着极其安详的睡眠气息。
在那个时候,老树的森林,变回了最开始的——严肃的圣域。
7
——列车,奔驰在夜晚的草原上。
雾气,已经无影无踪了。
森林远远地,溶化于黑夜的彼方。
就连气势磅礴的柴油火车的引擎声,在入夜后听上去也有着几分的安稳。
「…………」
在眼前的包厢座位上,美贯和拉碧丝互相依偎熟睡着。
醒着的时候,两人都坐在靠窗处大吵大闹的,但不到十多分钟,就互相靠着睡着了。
「真是的,就会添麻烦」
穗波一边看着那样的两人,一边哼了一声。
话虽如此,好像穗波也在好久没去了的威尔士收获了许多槲寄生和其他的咒物。她还是蛮开心的。拉碧丝寻找的用于修理尤戴克斯的材料,貌似也顺利找到了。
「……为什么」
在旁边的座位上,树呆呆地喃喃道。
他小心翼翼地碰触着,右眼的眼罩。
「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子」
过去的重现。
明明只是让穗波帮忙治疗,少年的眼睛却引发了超过咒波污染的怪现象。
虽然眼睛至今为止置少年于险境无数次了,但这次的事件却比平时更为不可思议。
「凯尔特魔法的治愈,是先作用于心再作用于身体的」
对着少年,穗波喃喃道。
「所以,首先碰触到的是社长在烦恼的事。社长因自己的弱小而烦恼,所以一开始就要治愈好那一点。问题是,那会直接影响妖精眼」
「我的烦恼……会影响这只眼?」
「普通的眼睛也是那样。人类会看见想看的东西。更何况,如果是社长这样的魔眼,“就算是重塑现实也想要看到想看的东西”」
静静地,穗波说道。
实际情况是,认知侵蚀了现实。
正因为如此,可能才会被迫注视了失败的历史。
除了以那个地方为源头的夏至祭之外,不论是战场,还是冯,通通都跟失败有关联。
战场是,那个地方——凯尔特人民的失败。
冯是,伊庭树自己感受过的失败。
那份烦恼,被妖精眼原封不动地映射出来了吧。
「……对不起」
穗波花了几秒钟才注意到,树是在向自己道歉。
「不……不用道歉的。我要是不做多余的事,也不会变成那样子」
「即便如此……对不起」
树,注视着她,真挚地道歉。
这就是,他的本质。
这个少年,想要背负很多东西。就算现在背负不起,他也会为了今后能背负起,而拼命地超额努力。
可能他是觉得,社长就是这样的吧。
「小树」
穗波叫到少年的很旧的小名。
「不用一个人变强也行的……」
缓缓地,她也像是要说给自己听似的说道。
「不用只有小树变强……大家都……我也一起变强。这样好吗?」
「……嗯」
轻轻地,树点点头。
「那,一言为定」
少女竖起小指头。
害羞地,两人的小指头相勾。
一边那样,少年忽的,看了一眼少女的另一只手。
「……那、那个,要到什么时候?」
嵌套在无名指上的,是个小型的槲寄生戒指。
「暂时一直都要这样的?又不知道社长会什么时候,又迷迷糊糊地取下眼罩」
「不、不过感觉看着怪害羞的」
「呼~嗯……害羞啊」
嗖地,恶作剧似的,少女眯细了眼。
「那么,暂时非要这样不可了。难得和社长相连的戒指嘛」
「——哎呀,这可不能听过则已啊」
冷不丁地,优雅的声音从车厢的通道传来。
明明是条极其狭窄的通道,这位少女光是玉立着,就让人联想到宫殿的一处角落。
「……安缇莉西亚小姐」
少年茫然地说道,穗波瞪圆了眼睛。
「为什么,安缇会在这?!」
「我处理完了盖提亚本部的事情。就在刚才的车站坐了这班车,刚好听到了树的声音」
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流畅地说着。
「……唯独这种事你还真是顺风耳啊。而且,安缇也可以用自家的直升机或飞机的吧?」
「难得的回乡旅途,我当然想慢慢享受了。也多亏这样才遇到了树」
那样说着,金发少女,瞟了一眼穗波的戒指。
「这个,那个……」
「放心吧,树。那是作为魔法所必要的仪式对吧?」
她优美地投以微笑,捏起礼服的裙边。
「对此,我是没什么好说的。——不过,那跟穗波行为的对错是两回事。魔法结社的门生,竟然自以为是地跟首领连结线,越权也该有个度吧?」
「啊,安缇还不是,自以为是地跟社长连结了线!」
「那、那和这是不同的!再说首领之间的线有着希望双方结社繁荣的意义,有什么不好!」
「那么,我也是,提前跟社长连上线,能保障安全!」
两人的声音,慢慢地增加着敌意。
这情形早已看惯,但就算是看惯了,这情形也不由让人感觉生命的危险。
「那、那个,两位……」
树想要做出仲裁,刚举起手的时候,
「哎呀,安缇莉西亚姐姐?!」
「安缇莉西亚?」
吃惊跳起的美贯和拉碧丝,同时醒了——尽管如此,拉碧丝是紧紧地抱住树的。
「拉、拉碧丝?!」
「树,是拉碧丝的」
毫无表情,她稍微嘟起的嘴主张道。
「树!」
「社长!你要稍微,说下拉碧丝了!」
「你、你们看,我什么都没做啊!那个什么啊,拉碧丝酱,稍微离开点?!」
「……不要」
「社长哥哥,最差劲了~!」
美贯小小的拳头,噼里啪啦地猛击向树。
一瞬间,车厢内变为喧闹震天的空间。在同一节车厢里看不见其他乘客的身影算是一丁点的帮忙吧。
(不过算了……)
树一边被四个人摇来晃去,一边偷偷地微微苦笑着。
不久,就要回伦敦了。
之后,立刻就是回日本。
(……出租魔法师,要正式再营业了啊)
他呆呆地回首着,不知何时变成了日常的时光。
然后,列车搭载着那样的五个人,开回有其余〈阿斯托拉尔〉社员在等候的伦敦——
〈阿斯托拉尔〉业务日志19
穗波·高濑·安布勒。
现在,我在从伦敦回来的飞机上在写这篇业务日志。
这次的旅行,还真的都是些瞬息万变的事啊。不论是在那个〈学院〉的大事件,在其后的代理授课,还是昨日的事件……
首先,我来做个事后报告。
总算是把修复尤戴克斯先生的材料,基本上都找齐了。使用这,再过些时日,貌似就要在伦敦进行整备和修缮仪式了。也有拿着源书的拉碧丝陪同,应该会有办法的吧。此外,据说马库雷瓦老师和拉碧丝,还可以继续解读伊庭司的源书。
也很感谢奥尔德宾的业务报告。
虽然我觉得各方面情况都有不同,但你能适应〈阿斯托拉尔〉的状况的话,我会很开心的。要能别太欺负美贯和黑羽小姐的话,我也会很感谢的。
而且——安缇所在意的东西,也许跟我一样。
这次,虽然是仅仅一瞬间,但我看到了社长所看见的世界。我接触到了社长品尝的痛楚。说不定,那是连社长自己都不知道的什么东西。虽然我无法顺利说明出来,但社长视见的东西,真的都是些底层的本质……所以,就像是舍弃了“重要而多余的东西”一样。
啊啊真是的,感觉烦心事又多了。
下次,花些时间,慢慢谈吧。
……我也是。
我也是,想要变得更强。
不是像以前一样,不管三七二十一接受一切的做法,而是想真的一步步地,弄清楚自己想要的强大,向前进。
穗波·高濑·安布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