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卷 生死关头的魔法师们 第三章 魔法与魔法师

1

「……让他们跑了。」

达瑞斯·李维不满地一脚踏在两名魔法师消失的位置上。

啪沙一声,染红了皮鞋。

大量的血渍在地板上形成水洼,是杰克和梅奇欧雷流淌的鲜血。

「不过伤势那么严重,至少其中一人会回天乏术。从这层意义来看,目的也算达成了。」

壮汉喃喃自语后回过头。

看着视线前方的西装少年站起身来。

「达瑞斯……!」

树喊道。

他放下按压住伤口的手,面对面狠狠瞪视着壮汉。在火势仍未停歇的水晶塔展望台上,少年使劲握紧双拳。

达瑞斯仅是缓缓勾起嘴角。

「你有什么不满吗?我的所作所为只是在保护你的性命吧?」

「少撒谎了。」

树断然驳斥。

「只是因为我的存在刚好能帮助你消灭〈螺旋之蛇〉罢了。」

「嗯,正是如此。」

达瑞斯晃动肩膀发出低笑。

「但是我之所以会答应参加这场所谓的大魔法决斗,打从一开始就是基于同样的理由。你应该也很清楚吧?」

达瑞斯说得没错。

〈协会〉之所以接受〈阿斯特拉尔〉的提案,是因为若不慎和〈螺旋之蛇〉展开全面决战,很可能会直接陷入泥沼化的游击战。

〈协会〉在规模及资本方面的确远胜〈螺旋之蛇〉,然而一旦进入零星的游击战,优势必然会遭到大幅削减。属于互助组织的〈协会〉内部远远称不上团结一心,既然〈螺旋之蛇〉的观点从魔法师的理谕来看尚有一番道理,战争拖得太久恐怕会招来出乎意料的情况。

「大魔法决斗本身就是场魔法师的闹剧。」

达瑞斯缓缓走向少年。

两者之间的距离大约是一公尺。

考虑到壮汉和少年的身高差距,这段距离几乎等同于不存在。

「只要在这里杀掉你,大魔法决斗也将以我方胜利告终。」

「办得到吗?」

三个人影来到少年身旁。

巨大的人影是辰巳,披着白色披风的是克萝艾,还有红色大衣沾满尘埃的奥尔德维恩。

「难道你们以为办不到?」

两个人走到达瑞斯身旁。

分别是满脸怯色的纪尧姆,以及依偎在丈夫身畔的刘芳兰。

树这方有人数优势,但人数多寡并非决定魔法师交手结果的唯一要素。更何况,他们三人因为刚挡下〈协会〉的大魔法而疲惫不堪,能发挥多少实力实在很难讲。

不仅如此,还有另一个人在达瑞斯身后待命。

〈协会〉的王牌。

最强的魔法师,影崎。

「…………」

感受到对手散发出的威胁,奥尔德维恩等人欲言又止。

影崎恐怕是仅限使用一次的王牌,〈协会〉方不会轻易启用。然而,无论〈阿斯特拉尔〉或〈螺旋之蛇〉都没有足以对抗他惊人威力的手段。

更重要的是,〈协会〉刚才连续两次运用仪式魔法的事实,已对众人造成心理压力。

这证明了眼前的壮汉——若觉得有必要——会毫不犹豫、毫不吝惜的倾尽组织全力出击。

「不。」

有人断然否定。

树目不转睛的瞪着达瑞斯说道。

「你不会在这里用上影崎先生。」

少年指出关键。

「正如你所言,大魔法决斗对〈协会〉来说,是一场能够有效率地把〈螺旋之蛇〉逼进死角的闹剧。正因为如此,你不会在〈螺旋之蛇〉成员逃掉的现在,打出影崎先生这张最强的底牌。」

「…………」

达瑞斯沉默半晌后开口:

「……跟你父亲一样伶牙俐齿。」

「你见到我爸爸了?」

树的声音有些动摇。

「当然见到了,伊庭司正落在我们手里。」

达瑞斯勾起嘴角得意的笑起来,彷佛终于逮着少年的弱点而嘲笑着。

「你要一起来吗?只要乖乖听话,我保证留你一条小命。」

「……!」

这次换成树陷入沉默。

面对父亲的名字,一直在言词交锋间走钢索的少年顿时不知所措。

树一点一点往后退。

彷佛被达瑞斯的霸气压倒一般。

「怎么,后面没路可退了喔?」

壮汉戏弄对手似的说道。

正如他所言,天空在少年背后扩展开来。

方才的仪式魔法破坏了展望台外墙,距离地面百公尺高的蓝天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树。」

「树社长。」

辰巳和克萝艾分别以掺杂不安的声调呼唤他。

可是,他们都无法轻举妄动。

「……可恶。」

同样地,奥尔德维恩也狠狠骂了一声。

别说芳兰,连她身旁畏畏缩缩的纪尧姆身上都找不到一丝破绽。

他们一样是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

那些身经百战的魔法师曾跨越的炼狱战场,即使是奥尔德维恩·葛劳兹也无法相提并论。光看两人刚刚击退〈螺旋之蛇〉座的「力量」,就知道绝不是易与之辈。

「…………!」

树站在崩毁的展望台边缘,一脚踏上玻璃。玻璃碎片直接自展望台降落,朝百公尺外的地面飘下。

他捣住右眼。

「你想自找死路吗?」

达瑞斯说道。

其语气毫无起伏变化,清晰表明少年的性命除了作为谈判材料之外毫无意义。

「…………」

相对的,少年——

「……我在此宣言。」

树抬起头。

「喔?」

「我们会再见面的。到时候,我也会好好对面爸爸。」

话声未落,少年就向后大步一跃。

纵身跳下水晶塔。

「什——!」

「树!」

「树社长!」

辰巳和克萝艾放声呐喊。

不过,他们的动摇只在刹那之间。

短短一瞬间而露惊愕之色后——两人同样追随少年往下跳。趁着达瑞斯来不及反应,守护者和少女骑士从水晶塔展望台直线下坠。

坠落速度却在半空中突然变慢。

就在他们的正下方,一名灵体少女飘浮上来。

「树!」

「黑羽小姐!」

少年带着笑容喊出她的名字。

〈阿斯特拉尔〉幽灵课正式社员,黑羽真奈美。

结束与伊庭司的遭遇战,护送衰弱的拉碧丝抵达安全之处后,少女便追着树来到水晶塔附近。她察觉塔内发生异变时并未闯入,匿迹隐形潜伏在旁,静静关注局势发展。

透过妖精眼看见黑羽气息的树也相信她会适时支援,于是纵身跳下高楼。

包括这次千钧一发之际的合作,〈阿斯特拉尔〉之所以能多次跨越危机局面,正是因着这份锻链出的团队默契吧。

在众人的惊愕尚未消褪时,另一道人影倏然跃向虚空。

那是个穿着红色大衣的瘦小人影。

「汝乃开始!汝乃引导之船!汝乃闪耀之火炬!爆发吧,Kenaz!」

从不同方向跳下水晶塔的奥尔德维恩抛出如尼符文的小石子。

N

亦即象徽火焰的如尼符文。

魔法引发的火焰与爆炸并未直接袭击敌人,而是彻底遮蔽了展望台俯瞰的视野,。十几秒后烟雾散去时,树一行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啊、啊啊啊啊,让、让让、他们跑了……!」

「冷静一点,老公。灵脉受到严重干扰无法进行瞬间移动,他们应该跑不了多远。」

纪尧姆从展望台俯瞰下方后慌慌张张地东跑西窜,芳兰立刻温言劝慰。

他们这一对说不定意外的相配呢。

相对于急着找人的纪尧姆和芳兰,达瑞斯轻轻吊起嘴角。

「……无妨,现在先让他自由行动。正如那家伙说的一样,这场闹剧再多演一阵子,对我们会更有利。」

「遵、遵遵、遵命。」

「我明白了。」

听到主人的吩咐,两名魔法师分别应声。

「……第一天的攻防战,暂且告一段落了吧?」

达瑞斯悄然说道。

但他的双眸依然蕴含足以贯穿铁块的厉色。总是充满威严与风度的〈协会〉副代表,如今那身蓝色西装却散发出激烈的杀气。

他憎恨谁?想杀谁?

那双眼眸接下来盯上的目标又是谁?

魔法师之王啊。

「〈螺旋之蛇〉会如何反击?你们还会要更多小花招吧?」

达瑞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城市的景物,如此喃喃低语。

*

树在肮脏的小巷里飞奔。

这是条距离水晶塔大约一公里远,脏兮兮的闹区暗巷。

在此向前奔驰的,只有树与黑羽两人。

只有两个人。

奥尔德维恩扔出火焰符文后,大家为了甩开达瑞斯的追兵决定暂时分头行动。尽管从结果来说,由于达瑞斯决定先放树自由行动,让兵分数路成了多此一举。但站在树的角度来看,这却是理所当然的判断。

树奔跑时始终按着右眼。

为了躲避追兵,即使早一秒捕捉到对方的咒力也好。

单凭树与黑羽是敌不过〈螺旋之蛇〉及〈协会〉的高手。然而辰巳、克萝艾与奥尔德维恩战斗力虽强,遭敌人发觉的机率也相对较高,不适合陪树一起逃跑。

事实上,奥尔德维恩对于必须跟树分开感到十分苦恼,脸上有短短几秒钟浮现比面对〈螺旋之蛇〉时更加苦涩的神情。

(真过意不去……)

想起他的表情,树忍不住在心中道歉。

同时,回忆着先前的路程。

少年还不时观察街上市民的反应,却看不出特别惊慌的迹象。

其他姑且不说,但群众不可能没发现水晶塔遭到破坏,会这么平静,多半是有人事前张设了结界。而且应该是让普通人无法察觉与魔法有关的异变,或即使察觉也不会在意的结界类型。

这类结界需要随时进行微调,不可能长期维持下去,但维持个三天左右不成问题。除了〈协会〉之外,骑士总长杰拉德率领的〈银之骑士团〉,应该也在布留部市内张设了同型结界。

(真的很感谢大家……)

树拖着疲惫的双脚往前迈进,一边在心底表达谢意。

若没有他们的帮忙,树不可能下定决心实行这场跟诈欺没两样的大魔法决斗。

「——树,你还好吗?」

飘浮在空中的黑羽担心地探头看他。

「嗯、嗯。」

「可是你的脸色好差,还是休息一下——」

「不行啊……〈协会〉的达瑞斯或许会刻意放我一马……但〈螺旋之蛇〉可没有理由放过我。毕竟他们不知道爸爸带走了红色种子。」

树微露苦笑,靠在巷弄墙边休息片刻。

实际上,父亲的出现对少年来说是最大的意外。而且父亲还落入〈协会〉掌控中,不知是怎么回事。

(爸爸他……为什么……)

树不知道。

伊庭司的行动原理始终是个谜团。

不过,树根据父亲留下的话语,推测出他的日的。

——『因此,我的愿望嘛……就是你办不到的那件事喽?』

树想实现但办不到的事。

虽然他说了想让魔法师得到幸福,但的确没有为了目标豁出去。

——『你无法把别人逼到走投无路——无法违反别人的意愿强迫他。』

——『所以,明明握有决定胜负的关键却不用。』

司指出的每一点都是事实。

伊庭树没有踏出的那一步,从前末踏出的那一步。

或者说,是〈螺旋之蛇〉想透过红色种子实现的创举。树料想得到,两者的答案都将指向某种大规模魔法。

亦即,行星魔法这种禁忌。

(若是爸爸……会动手吗……?)

树不知道。

少年也偷偷设想过强制的解决方案。

举例而言,创造一个新的超越存在——足以跟塔布菈·拉萨相尼格瑞多匹敌的第三组织,凭藉其权威向全体魔法师发声。

这一招确实是有效果的。

以超越者的发言作为后盾来提倡魔法师的幸福,任谁听了都会愿意认真思考吧?

那么……

这种做法正确吗?

伊庭树应该使用红色种子创造第三组织吗?

(……我不知道。)

困惑及疲劳令少年的大脑昏昏沉沉。

应该用什么来支撑自己?应该把什么放在第一优先来驱策双脚前进?拚命维系至今的紧张之绳已濒临断裂,即将击溃少年。

他的右眼掠过一丝痛楚。

「树!」

黑羽开口呼唤。

树反射性的拾起头,直接注视着少女指出的方向。

「咦……」

一个朦胧的人影伫立在巷子更深处。

他们看过那个身影。

那是树绝对无法忘怀,身为灵体的黑羽也时刻感到的——布留部市灵脉的化身。

跟童年的穗波有些相像的无邪少女。

黑羽发出呻吟。

「『龙』的……阿斯特拉尔……?」

以魔法结社〈阿斯特拉尔〉来命名的另一个——阿斯特拉尔。

“……找到……了……”

两人听见那「声音」说道。

并非现实中的声音,而是直接傅进脑海的意念。

同样传向树与黑羽的思念波,明白传达了少女的——具少女外貌者的——思绪。

“吾…………我…………”

布留部市的「龙」倾诉着。

那股意念因为尚未确立自我而模糊不清,其中却蕴含着强大的咒力。普通人一接触到就会被震昏的庞大「力量」,从正面扑向树与黑羽。

然而,少年心头却浮现不同的感想。

(她快消失了……?)

树眨眨眼。

「她」的咒力明显出现异状。

阿斯特拉尔像这样直接在树面前现身,只有菲因首度来到布留部市,与遭遇洁希丽叶袭击那两次而已。更何况还是她主动来找少年,这是前所未有的情形。

「为什么,阿斯特拉尔会——!」

树才说到一半,只见「她」虚幻地皱起眉头。

仿佛在哭泣。

彷佛在倾诉。

彷佛在……求助。

“……我…………………………已经…………………………”

啪!一个破裂声响起。

不,不知那声响是否来自于现实。

强烈的冲击令树与黑羽忍不住捣住耳朵,「她」就在那一瞬间消失无踪。

「阿斯特拉尔!」

树放声大喊,半空中的黑羽慌忙转动视线来回搜寻。

「树!刚才那冲击是——」

「…………」

回答停滞了半晌。

少年极度严肃的表情,让黑羽不由自主做了个吞口水的动作——多半是生前的反应,树才勉强挤出声音开口。

「是……魔法。」

「咦?」

黑羽怔愣地眨眨眼。

树举起一手捣住半张脸孔。

比起右眼的痛楚,他的神情更像在忍受强烈的呕吐感。

「〈螺旋之蛇〉……不使用红色种子……直接开始施行行星魔法……」

「行、行星魔法,就是树之前提过利用灵脉的魔法?可是,少了红色种子也能施行吗?」

「理论上不行……到现在为止。」

少年苦涩地说出「到现在为止」。

「不过,当他们发现了本地的『龙』——阿斯特拉尔以后——」

树回想起一段话。

大约两小时前,梅奇欧雷告诉他的话。

——『所以……我……想要这里的「龙」……不光是我……〈螺旋之蛇〉的每一个人都想得到这里的「龙」……』

——『得到孕育生命之实……化为生命之树的「龙」……』

那番话的意义。

那番话的真相。

树曾经想像过——在某种意义上选择转头不看的可能性,随着「龙」阿斯特拉尔的出现和消失获得了证实。

「那么,阿斯特拉尔……」

「……找到她。」

树说道。

「树?」

「马上找到她。在〈螺旋之蛇〉消耗掉那孩子前,我会先找出阿斯特拉尔!」

树握紧拳头,眼神充满决心。

黑羽还来不及制止,少年已抽身离开原本倚靠的墙壁。

「喂喂,太乱来了吧?我看你最好先做个深呼吸喔。」

此时,有个满不在乎又戏谵的声音响起。

说话声来自树与黑羽所在的巷子入口。

树猛然回头,看见一名锋锐如剃刀的削瘦青年。

他的年纪约二十五岁左右,敞开的衬衫胸口挂着一条银坠子,修长白皙的手指把玩着状似竹筒的咒物。

「啊啊,正如你知道的,我生来咒力薄弱,单论隐形这方面可不输给猫屋敷那家伙。连你得意的妖精眼都没发现我吧?」

青年自嘲似的笑了。

但是,只要知道咒力薄弱的事实曾让青年受过多少折磨,任谁都没有心情陪笑以对。

「石动、圭……」

「好久不见,少社长。」

猫屋敷的师弟,同时也是〈协会〉直属成员的阴阳师就站在巷口。

苍白的脸庞依然带着浅笑,青年轻轻挥手。

「啊,话先说在前头,我这次过来与〈协会〉无关。在大魔法决斗期间,以〈协会〉成员身分接触你们可是违规的。」

「那……你来干什么?」

树保持紧张状态问道。

与其说少年保持着紧张状态,不如说他无法让自己放松下来。

青年停顿一下后耸耸肩。

「你啊,脸上的表情简直跟我一模一样。」

「——!」

树屏住呼吸。

若单纯遭受责备,他说不定会反驳。

然而,那句掺杂着青年的人生及后悔的话里暗藏着某种力量,足以制止血冲脑门的树。

宛如魔法一般,树的身躯倏然卸下力量。

「……对不起。」

「没关系,别道歉啦。

圭露出一脸奇妙的表情。

彷佛说着自己多管闲事了。

接着——

「我是来传话的。」

他简洁地告诉树与黑羽。

*

——同一时间。

两道人影在布留部市郊外奔驰。

影子为一男一女。

无论哪方都发挥了超越人类范畴的速度,穿越都市。

街上的市民之所以没侧目相向,多半是受到他们身上的咒力影响吧。其中一头乾草色发丝的年轻人,他散发的咒力更是极为特殊,与〈协会〉等组织常用的清场结界截然不同。

如果有魔法师看到了,说不定会想起某个国家的妖精传说。

传说,人们看不见妖精的身影。

人们触摸不到妖精的身体。

不过,妖精们却时时待在人们身旁。

又或者会想起那些隐形妖精恶作剧的结果——替换儿的传说。

「喂。」

女子粗鲁喊道。

当然,她正是洁希丽叶。

她在高速奔跑中连口气都没喘一下,以近乎杀意的眼神看着前方男子。

「什么事?」

年轻人回头问道。

他看起来彷佛平凡无奇的行走着,却跟发挥怪物般速度疾驰的女子并肩而行。年轻人的步伐远比魔法更加自然,彷佛本来就是具备这般生态的生物。

菲因·库尔达。

洁希丽叶瞪了他一眼才开口:

「你刚才感觉到了没。」

「你说梅奇欧雷吗?」

「……啊啊,这阴森森的感觉果然是那家伙吗?」

「自从成为〈螺旋之蛇〉的座,我们之间就连起了一道极细的连线。看样子至少感应得到其他座的死亡。」

菲因轻轻摇头。

两人看来都不怎么伤感,声调里却掺杂了些许疲倦。

虽然那极细微的变化,轻易便能以错觉或多心解释过去。这段共同在〈螺旋之蛇〉结社内抱持相同目标挑战深奥魔法的时光,或许替堪称怪物的他们带来了超出预期的影响。

即便那种影响是常人难以理解的。

「……哼。」

洁希丽叶不快地哼了一声。

「还有一件事,灵脉怎么样了?」

「灵脉方面我也隐约感觉到了。原本导致〈协会〉仪式魔法扰乱的灵脉,刚刚突然很有秩序的运转起来,照感觉来判断,动手的人多半是我们家公主……没想到在当前的阶段就开始进行这一步,看来梅奇欧雷不是白白送命的。」

菲因边走边注视地面。

他的眼眸微微泛着红光。

这名年轻人本来可透过妖精之环瞬间移动,他现在之所以徒步前进,是因为布留部市整体的灵脉彻底陷入一团混乱。

状况是两人跟穗波及猫屋敷在「幽灵鬼屋」交战后发生的。

结果那场战斗因为灵脉失控导致中断,菲因和洁希丽叶也收到〈螺旋之蛇〉传来的命令而暂时撤退。尽管两人难以从紧急联络魔法中掌握详细情形,但情势似乎已急如星火。

「……再问你一件事。」

「这是第三个问题喽。」

「罗嗦!你在刚才那一战里,没护着穗波那家伙吧?」

「……怎么可能。」

菲因轻轻闭上一只眼睛。

但洁希丽叶可不会被他蒙混过去。

「因为她是你的后辈?」

女子连珠炮似的发问。

「还是因为她是那家伙的青梅竹马?你觉得杀了穗波·高濑·安布勒,那家伙会伤心?」

那家伙是指谁,自然不用多说。

沉默一会之后,菲因微笑着回答。

「这个嘛。」

在他一如往常的笑容下,所有的一切彷佛都溶化得模糊不清。

所以,洁希丽叶不再逼问下去。

相对的,菲因开启了另一个话题。

「拜此所赐,我们不也得知了她的特性?」

「……是啊。」

洁希丽叶难得严肃颔首。

话中的含意就是值得让她慎重以对。

「开端吗?这座乍看平凡的城市里发生的不平凡故事,确实成了许多事的开端——话说回来,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从前也问过我相同的问题呢。」

「跟那个名为克萝艾的女骑士第一次对决时。」

当时洁希丽叶针对树的眼睛发问。

寄宿在少年眼中的物品,是否正是〈螺旋之蛇〉追求的红色种子——生命之实。

扣掉与上一代〈阿斯特拉尔〉交战后丧生的世代,最早接触伊庭树的〈螺旋之蛇〉成员就是菲因·库尔达。同样拥有妖精眼的他,有可能比旁人更深刻领悟树眼中之物的意义和真面目。

那么,另一个疑问随之浮现。

两年前唤醒这座都市的灵脉时,菲因·库尔达是否已发觉此地的异常?

「我直到刚刚才确定喔。」

「你之前也这么回答。」

洁希丽叶以充满怀疑的眼神望过来,菲因微露苦笑回应:

「我们相识满长一段日子了,你却不太信任我。」

「构筑这种关系的人不就是你吗?」

「被这么说还真是惭愧。」

菲因持续踏着不变的步伐,微微眯起眼睛。

「老实说,关于这片土地的情报连我都搞不太清楚,我真的直到刚刚才厘清状况。」

「喔?」

洁希丽叶扬起一边眉头。

「凭你的妖精眼都不行?」

「说来真丢脸。在两年前的那个事件里,与此地的『龙』建立连线的人本来就不是我,而是穗波。」

「……那女孩的名字又冒出来了。」

女吸血鬼露出极度不快的表情。

「我记得她和安缇莉西亚一样,是你的弟子——奥尔德维恩的前辈。」

「一想到就火大。」

女子咧嘴露出锐牙。

「不过这么一来,很多线索就衔接得上了。原来如此,这城市打从一开始就处在那种状况下。仔细想想也是理所当然的,回顾起来还真是因缘匪浅。起码可以当成旅行见闻回去讲给咱们家公主听听。」

「…………」

「干嘛一副窝窝囊囊的样子。」

「不,我只是在想,就算是你也满关心塔布菈·拉萨的。」

「……罗嗦。」

洁希丽叶凶恶骂道,菲困微露苦笑。

「不不,我认为这样很自然。如果尼格瑞多象征光明面魔法师的祈祷,塔布菈·拉萨就是长久在阴影下遭受凌虐的魔法师们的愿望。更何况是我们这些〈螺旋之蛇〉的座,在魔法上随时都与她紧紧相连。啊,就这层意义来看,若形容得夸张一点,我们可以说是……吧。」

他的最后一个词汇在风中散逸。

但洁希丽叶无意去问清楚。

只不过……

「真恶心。」

她的脸孔严重扭曲起来。

然而,女子浑身散发的杀气似乎比平常稍微……减缓了一点。

「失礼了。」

菲因保持不变的步调,闭上眼睛。

两人就此消失在街道上。

接着。

当两人的身影消失后不久,道路一角发生极小极小的异变。

「……喵~」

「咪呜~」

胖嘟嘟的黑猫和苗条的花猫发出呜叫。

正是玄武和青龙。

「……一直躲着有些累人啊。」

然后,一个人物悄然显现。

除了显现,没有其他言语得以形容。

那人就如剥开周遭空间一般,突然出现。

藏在西装内的数张隐形符发挥了效果。他利用咒物隐身,派出四只式猫中擅长分析咒力的玄武及擅长操作能力的青龙搭档,跟踪方才那两人。

由于成为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之后不断承接各种肮脏活,如今的猫屋敷已十分擅长这类鬼鬼崇祟的术式。

又或者是——回到了遥远的过去。

回到孤身与众多魔法师交手的时代。

只是渴望变强就伤害他人的时代。

变回进入〈阿斯特拉尔〉之前的猫屋敷莲。

「唉唉~」

银发青年叹了口气。

「我这样与其说是猫,不如说是老鼠。不,把全世界最惹人怜爱的猫咪拿来比喻跟踪这种行为,根本就是对世界的亵渎,不小心浮现这种想像的我,应该到瀑布底下让水柱冲刷忏悔才对!」

猫屋敷半开玩笑地高唱着猫的赞歌,唯独这方面跟从前相比没有变过。

「好了~」

他望着菲因和洁希丽叶消失的方向。

「两位能否让我一路顺利跟踪到〈螺旋之蛇〉的秘密基地去呢?」

青年语毕,宛如天真无邪的孩子般笑了起来。

2

——时光流逝。

时快时慢。

时浓时淡。

有人说时间的流速并不固定,会依据观察者的主观意识而伸缩,此概念在魔法上则是自古熟悉的真理。用主观替换客观,用概念替换实体,的确是魔法的神髓无疑。

现在,这个城市的时间又是如何流逝的呢?

在各地上演的魔法战,看来似乎于入夜之后暂时告一段落了。关于毁损设施的善后工作,由〈银之骑士团〉魔法师与〈协会〉势力的政府官员进行隔离与修缮。为了这一天,辅助支援与伪装情报早已准备万全。

但是。

此刻有不同的东西即将昂首。

就算不是魔法师,只要灵感略强的人说不定都看得到。明明是肉眼看不见的咒力,却出现如此浓密又压倒性的规模变化。

城市隐隐闪烁着光芒。

那片景色,宛如星空与地面上下颠倒。

就像有人将天上的银河取下,放在大地上任其伸展,美丽的光波或浓或淡的荡漾着。

啊啊。

光芒自城市满溢而出。

光芒逐渐淹没城市。

光波十分沉静、十分庄严,十分虚幻。

仿佛很开心。

彷佛很害忙。

仿佛非常、非常的悲伤。

如果从更高处的空中俯瞰,或许还会产生其他印象。

宛若夜空的光海,无声无息地穿过高楼大厦之间,精密复杂的组合在一起。

简直像是——一组以极缓慢速度开始运转的庞大回路。

*

注视光波的人并非仅限于城市居民。

在遥远的上空。

一艘缓缓悠游的飞艇上,好几对眼睛正俯瞰着城市。

「……你有什么看法?」

达瑞斯以沉着的语气询问,他身旁的人影则悠哉的伸长脖子看去。

那人透过窗户眺望下方的情况,摸着下巴开口:

「是行星魔法呢。在此地汇聚的三条灵脉,全都被灌入了濒临失控的咒力。」

听到这个回答的达瑞斯皱起眉头。

「没有红色种子也可以?」

「原本是不可能的。即便是第三组织,若是少了庞大的咒力做为后盾,想实现行星规模的魔法根本是痴人说梦。说到底,红色种子就是能量相当于数条灵脉的喷射器——不过,我猜你忘记了一件事。」

「忘记什么?」

听到达瑞斯的问题,人影——伊庭司轻轻耸肩。

「此地的『龙』,过去曾两度结出红色种子。」

男子竖起两根手指头。

「其中一颗被过去的〈盖提亚〉首领——欧兹华德·雷·梅札斯用掉,结果遭伊庭树破坏;另一颗藏在伊庭树眼内成长,如今在我手里。」

司空无一物的手掌数度张开收紧。

动作不仅像魔术师一檬,红色种子更不时在他指尖出现又消失。事实上,他不可能有能力施展魔法,纯粹是表演戏法罢了。

「……什么意思?」

「简单的说,昔日〈螺旋之蛇〉的座对布留部市灵脉施加的机制,让这条灵脉只要经过充裕的时间,就会再度孕育出红色种子。或许是〈螺旋之蛇〉内部弥漫秘密主义,又或者是这结果本身纯属巧合,现今的〈螺旋之蛇〉似乎并不知情。」

「…………」

达瑞斯沉默的望向伊庭司。

〈螺旋之蛇〉与上一代〈阿斯特拉尔〉不为人知的一战。

伊庭司当然掌握了那段连伊庭树都不知道详情的过去。

「所以,当时〈阿斯特拉尔〉才把据点迁移到布留部市?」

「哎呀~总不能放着不管嘛。老实说,这么特殊的灵脉也很有吸引力啊。」

伊庭司吊儿郎当的回应,达瑞斯则严肃质问:

「即使你明明不是魔法师?」

「就因为我不是魔法师。」

司回答后,达瑞斯再度发问。

「话说回来,为何连魔法师都不算的你要一头栽进这个世界?」

「啊啊,那是出于非常无聊的个人理由,就算打听这种琐事也填饱不了肚子。关于灵脉的问题,已经问完了吗?」

「…………」

这次的沉默久了一点。

「……好吧,你继续说。」

「Yes Sir.」

司开玩笑地朝他敬礼,接着继续说道:

「总之,只要从这条灵脉里强制采收第三颗红色种子就行了。」

「强制?」

「对啊,强行逼迫灵脉的话。」

司点点头接着说:

「明明时机尚未成熟,却强行榨取出足以孕育红色种子的能量。更何况我手上的第二颗红色种子,可是在伊庭树体内耗费十余年成长的结晶。若强迫灵脉生产出这种程度代替品,必定会造成此地的灵脉枯竭。这里恐怕会成为无法以科学的角度分析原因,但植物难以扎根,且无数居民倒下的荒芜土地。」

「只要耗尽灵脉的能量就得以实现?」

「终究只是纸上谈兵的理论。」

司强调道。

「不过,即便是〈螺旋之蛇〉的座,也并非人人都驾驭得了这术式。就算办得到,那也必定是得赌上性命尝试的魔法。达瑞斯先生心里有底吗?」

「————!」

达瑞斯身躯一僵。

宛如壮汉的心脏忽然停止跳动一样。

因为他心里有底。

就在半天前的水晶塔之战,当达瑞斯随着仪式魔法现身时,即将命丧黄泉的梅奇欧雷报了一箭之仇。

不,岂止一箭之仇,青年全力施为的魔法甚至足以孤身颠覆大魔法决斗。

「原来如此,果然很难对付。」

他严肃地说道。

在这位魔法师之王眼中,与〈螺旋之蛇〉的战争十分不顺利。

壮汉叹了一口气,揉揉太阳穴。

他身旁的司轻轻采出身子,靠在窗框边观察城市。

「不过,尽管这是少见的大规模魔法,但进行速度未免慢得惊人。是受到什么阻碍吗?」

「尼格瑞多大人正在阻止他们。」

「这可真是厉害。」

达瑞斯的回答让司睁大双眼。

「先不提启动的术者,如今展开行星魔法的人,肯定是对方的第三组织——塔布菈·拉萨。第三组织之间的魔法对战可是百年难得一见啊。不,由于规模过于庞大,因此无法验证细部的魔法实在太可惜了。」

面对这幕精彩绝景,司兴奋得雀跃不已。

达瑞斯斜眼瞄了他一眼问道:

「你知道那群家伙企图用行星魔法实现什么吗?」

「知道,不过一半以上都是出于猜测。」

「无妨。」

司对立即回答的达瑞斯耸耸肩,简短说出他推测的内容。

达瑞斯再度叹息,

「……原来如此。这样的确足以成就那些家伙口中的『创世』。」

「身为魔法师,那种状态在某方面也算是得偿所望吧。」

司一脸理解的摩娑下巴。

那可疑的动作看来仿佛东南亚或什么地方的土产锈贩子,随时都会扯开嗓门嚷嚷「很便宜哟、很便宜哟!」开始贱卖仿冒品。

达瑞斯缓缓转动视线望向司。

「给你一个任务吧。」

「啊?」

司有些惊讶地闭起一只眼。

「找外人介入人魔法决斗不是犯规吗?」

「你自己说过吧,既然没被撤销社籍,你在这场魔法决斗中就算是〈阿斯特拉尔〉的一分子。就算你跟〈螺旋之蛇〉为敌,也可以认定是〈阿斯特拉尔〉方的自卫行动。」

「这藉口太牵强了吧?」

「这场所谓的大魔法决斗,有哪个部分不牵强?」

司听到达瑞斯的说法后装出思索片刻的样子,为难地搔搔鼻头。

他不得不承认,壮汉所言亦为事实。

半晌之后……

「我讨厌做白工啊。」

司轻浮的笑着,拍了一下后颈。

「你想要什么?」

「我应该说过我的目的是什么。」

听见司的回答,达瑞斯眯起眼睛。

最后低声开口:

「让〈阿斯特拉尔〉成为像〈协会〉一样,拥有第三组织的第三评价机构?」

壮汉难得语带感慨的说道:

「那就是……你眼中所谓的,魔法师的幸福?」

「我是这么认为没错。」

司悠然颔首。

此时达瑞斯自飞艇吊舱瞥了一眼布留部市,缓缓开口:

「我也来谈谈往事吧。」

「哎呀。」

司一脸稀罕地歪歪头,达瑞斯以沉着至极的口吻如此说着。

「从前,我也曾来过这个市留部市。」

「…………」

这次换成司陷入沉默。

或许是为了看看自己的发言有多大威力,达瑞斯停顿了好一会才说出下一句台词。

「那已经是十年多以前的事了,我来此地寻找家母海瑟·安布勒。很遗憾,当时海瑟·安布勒已离开〈阿斯特拉尔〉失去踪迹,你也不在日本。」

「…………」

司的沉默与达瑞斯的沉默性质有点不同。

就像要动用视觉、听觉、触觉等所有感官,来刺探达瑞斯的心灵深处。

「真可惜,我个人有理由尽早掌控安布勒的血脉啊。」

「是。」

司的语气依旧难以捉摸。

为了捕捉他藏在语气背后的心思——直透他的心防,达瑞斯不断往下说。

「相对的,我找到了挺有趣的东西。」

达瑞斯观察着司的反应说道。

男子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正因为如此,反倒显得异常。平常总是一副戏譆态度的伊庭司竟没有任何反应,这情况本身就指出此话题的重大程度。

达瑞斯晃动蓝色西装下的肩膀,微露苦笑。

「这想法同样有一半出于猜测……要听我说说看吗?」

司依然沉默不语。

即使如此,达瑞斯仍毫不犹豫的继续。

「你之前一度尝试过创造第三组织,却失败了吧?」

「…………」

「你想行使缄默权也无所谓。」

达瑞斯轻哼一声,向房门呼唤。

「影崎。」

「是。」

不知何时,那名男子已站在司背后。

「哎呀。」

司也回过头,影崎却浪有跟他目光交会。

昔日〈阿斯特拉尔〉的社长和社员,理应拥有长久信赖关系的两人却没有多谈一句话。

相对的,影崎开口问道:

「有何吩咐。」

听到这句话,达瑞斯仅仅转动眼球看向他。

「刚才收到来自猫屋敷的联络,他大致锁定了〈螺旋之蛇〉的藏身处。」

「这样吗?」

「看样子,消耗掉你的那一天似乎到了。」

「请随意。」

影崎没对这番毫无人性的言词做出任何反驳,仅仅面无表情的同意。

然而,这回达瑞斯进一步下达指令。

「你跟着他。」

「————!」

司一瞬间停止呼吸。

「跟着我……吗?」

「您要我……跟着他?」

甚至连影崎都罕见地皱起眉头。

达瑞斯只露出宛如肉食性动物的笑容颌首。

「这个人应该很清楚,以什么手段消耗掉你是最有意义的——所以,就由伊庭司把你消耗殆尽吧。」

说完之后,他转向伊庭司。

「有什么不满吗?」

「你哪肯听人抱怨啊?」

司不停叹气,但挥挥手表示同意。

「想抱怨是无所谓,但不准违抗我。」

达瑞斯的眼眸中蕴含着敌意与傲慢复杂交错的压力。

那比单纯的敌意更难抗拒,随便拒绝也很可能招来麻烦。

「对了,正在现场待命的猫屋敷也跟着你吧。事到如今,不必对这组阵容的性能再多做说明了吧。」

「哈哈,真是优惠大放送啊。」

司彷佛想遮掩脸庞似的搔搔头发。

达瑞斯的提议对这各男子来说依然是出乎意料之外,同时深深感到自己被摆了一道。

即使在这种情况下,达瑞斯仍未做出任何让步。

他只是把具备双重立场的人安排在司周遭,藉此逼出司的目的。

「你喜欢就好。」

达瑞斯傲然颔首。

那是王者的从容?或者他还握有别张王牌?

他显现在外的强烈自信,是因为确定小丑伊庭司的戏言不足以动摇自己的心吗?

「前代〈阿斯特拉尔〉……用你们的名声和力量阻拦〈螺旋之蛇〉和现在的〈阿斯特拉尔〉吧。」

〈协会〉副代表,达瑞斯·李维严肃宣布。

*

「这么说来,那是……」

那句呻吟,被事务所内喀啦喀啦回转的吊扇声盖过。

少年难过地吐出一口气,靠在倾斜的椅背上。

他正是数,肩头还上了绷带。

克萝艾对他施行了治疗魔法,但效果只是促进回复速度,顶多减轻一些疼痛罢了。若考虑到少年一天之内跨越了多少次生死关头,只有这点小伤该称作奇迹才对。

这里是〈阿斯特拉尔〉事务所。

在场的不止是树,他的周围还有黑羽、美贯与奥尔德维恩这些〈阿斯特拉尔〉社员;葛城家的辰巳、橘弓鹤与葛城香;〈特里斯美吉斯托斯〉的狄亚娜;藏名神社的御凰镐;《银之骑士团)的克萝艾当然也在,这次提供助力的魔法师全都齐聚一堂。

然后——

「你应该隐约察觉到了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倚墙而立的瘦削人影上。

石动圭。

遇见他之后,树和克萝艾、辰巳会合,一路防备〈螺旋之蛇〉与〈协会〉可能派出的追兵,总算设法回到了事务所。

声明只是受托传话的石动圭也多管闲事的一路跟了回来,这或许很像他的风格。

现在,面对大魔法决斗中加入〈阿斯特拉尔〉方的全体人马,青年公开传话内容。

亦即——

「正从这片土地向世界传播的行星魔法,就是〈螺旋之蛇〉的『创世』。但是从你的角度来看,说不定是再熟悉也不过的现象。」

圭搔搔脑袋。

他嫌弃长发碍事似的眯起眼睛,继续说道:

「一言以蔽之就是……」

停顿几秒钟后,他挑明真相。

「给予全体人类妖精眼。」

「…………!」

在场所有人都不禁哑口无言。

但其中受到最大冲击的人,还是位居中心的少年。

树比任何人都更深刻的体认到,石动圭所说的现象有多么残酷到难以言喻。

石动圭对着依然靠在椅背上,脸色却越来越苍白的少年继续说下去:

「说妖精眼其实不太正确。那终究只是比寻常魔法师略高一级,看得见灵异及咒力现象的能力罢了。顺便一提,能力的有效时间也不会太长。既然影响范围扩展至全人类,那家伙估计就算〈螺旋之蛇〉用了红色种子,效果大概也是一个月左右就会自然消失。这次他们打算强行采收第三颗红色种子,时间说不定会更短。」

圭弯起嘴角,耸耸细瘦的肩膀。

「不过,对魔法完全没有抵抗力的一般人看见那些玩意……你知道会发生什么情况吧?」

「……嗯。」

树点点头,话声闷在嘴里。

从前有人说过,伊庭树胆小的性格是由于看得见灵能物质而产生的防御本能。

其理由并非魔法和灵异现象令人恐惧,而是因为妖精眼的视力大幅超越人脑所能接受的范围。正因为树天生拥有妖精眼,才会本能的逃避灵能异象,以免让超出负荷的事故发生——好几名魔法师也曾如此点明。

但是,缺乏避险本能的一介普通人,若突然给予他妖精眼?

「全部发疯还算是轻的。」

圭小声低语。

青年绝未夸大其词。若没有任何准备就被迫体验树至今目睹过的世界,人类的精神绝对会轻易崩溃。

但人类的一切不会就此全面毁灭。

姑且不论个体能力,以一个群体而言,人类可说是极为强韧的生物。即使其中一部分发疯,整体机能也不会因此遭受破坏。就算彼扔进魔法与灵异现象当中,人类也会慢慢接纳这些异常状况,坚强的逐渐适应。

然而。

一个文明或许会就此毁灭。

对于凭藉科学的「力量」拓展生存领域,以理性为方针建立的现代社会而言,与魔法的邂逅极具毁灭性。在构筑出能够跟魔法共存的新社会前,难以想像会牺牲多少生命。纵使爆发新战争和纠纷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这便是「创世」吗?

是长久以来遭受凌虐的〈螺旋之蛇〉得出的结论?

(……或许是吧?)

树想道。

他一一回忆起至今见过的〈螺旋之蛇〉干部。

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人,要毁灭既有文明时绝不会有丝毫犹豫。

当然,他们也拥有属于他们的体谅和慈爱心。同样会跟同伴分享喜悦,哀悼同伴之死。

然而,那些感情交流终究仅限于魔法师之间。他们和一般人隔阂甚深,几乎可说是两支不同的种族。

小以为如此。

少年深深叹了口气,直视传话人。

「传话内容……都说完了?」

「不,还剩下一句话。」

圭这次看来有些困惑地揉揉太阳穴一带。

「什么?」

「哎呀,这句话实在太夸张了点啊。」

圭清清喉咙,闭起一只眼睛。

然后这么告诉少年:

「——『我会想办法解决的,闭嘴乖乖看着吧,儿子』。」

石动圭的发言,让在场所有人全都瞠目结舌。

「这就是传言内容。」

青年又咳了一声重新说道。

「以上为伊庭司的传言。只是替他带这番话,我就收到了不少报酬。」

一听到那名字,在场两个人立刻有所反应。

「树。」

「社长哥哥。」

黑羽和美贯回头望向少年。

因为她们是现场年资最老的〈阿斯特拉尔〉社员,与少年缘分匪浅,所以这对女孩才会率先呼唤树的名字吧。

其余魔法师们仅是静静注视守护着他们儒赖的少年。

「……嗯。」

树点点头,彷佛在回应每一位看着他的魔法师。

「既然爸爸说他会想办法解决,或许真的有办法吧。毕竟他还特地调查了我们跟圭先生的关系,请他过来传话。」

「……这样好吗?」

辰巳皱起一对粗眉。

「唔,虽然对树先生过意不去,妾身也觉得难以相信。」

站在他身旁眉头紧锁的白皙脸蛋,正是美贯的姊姊,葛城香。

树为难地微露苦笑。

「……这个嘛,问题不在于能不能相信爸爸。」

他说完前言之后继续:

「尽管如此,我认为爸爸并非单纯与我们为敌。否则,只莲先生和尤戴克斯先生不可能照他的吩咐行事。」

「唉,司先生打从以前就是个喜爱恶作剧和嬉闹过头的麻烦人物呢~」

〈特里斯美吉斯托斯〉的首领狄亚娜拖着独特的语尾,伸出食指抵住下巴。

这位半张脸孔藏在漆黑面纱下的女性,是现场唯一与从前的伊庭司直接交谈过的人。她以咒物商的身分连续跟两代〈阿斯特拉尔〉密切往来,在某种意义上或许是最熟悉〈阿斯特拉尔〉的人物。

「我还是无法接受。」

克萝艾愤慨地噘起嘴唇,

「基本上,我们连那个伊庭司是不是真货都不知道。」

「我知道的。」

树如此回答。

唯独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不带一丝迷惘。

「我分得出来。」

少年明明白白的重述一遍。

谁都不可能开口否定那句话。

纵使从小分离交给他人抚养,纵使没有直接的血缘关系,他们仍旧是父与子。少年的话语彷佛在声明,即使分隔两地一样能理解父亲。

接着,少年说道。

「不过——还是不行。」

「就算爸爸……就算前代〈阿斯特拉尔〉全体社员都要我袖手旁观,我也不会照办。」

「树。」

「……Dummkopf(笨蛋)。」

这次是拉碧丝呼唤,奥尔德维恩啧了一声。

不过咂嘴的红色大衣少年看来绝无不快之色,反而像是正等着那句台词。

「不是别人。」

树举起拳,咚地一声敲上西装胸口。

他在心脏上方握着拳头。

「这场大魔法决斗是我起头的。」

伊庭树加重力道把拳头握得更紧更紧后说道:

「所以,必须由我主持到最后。」

他将决心诉诸言语说出口。

就在此时——

「挺有志气的嘛。」

另一个方向传来回答。

声音来自事务所入口。

所有人一起回头,浑身充满非比寻常的紧张感。

不,不光是紧张感而已。有人燃起斗志、有人满心苦恼,他们绝大多数都受到无可摆脱的挣扎折磨,催动体内的咒力。

「嗯,做好战斗准备这点没有错。现在的我可是敌人。」

站在玄关的人也认同他们的行动。

穗波·高濑·安布勒拿下帽子,胸中怀抱种种感情微露苦笑。

「穗波……!」

树呼唤她的名字。

少年同样一脸复杂。

正因为少女忠实履行派遣魔法师的生存方式,于是身为〈协会〉旗下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的她,现在与〈阿斯特拉尔〉为敌。

从某种意义来说,她说不定比伊庭树更符合派遣魔法师的理念。

「不过,我现在无意开打。方便的话,可以听我说些话吗?」

「怎么回事?」

树站起来走上前一步。

「……小树。」

穗波心疼地盯着他右肩的绷带。

「你被〈协会〉的仪式魔法打伤了?」

「……嗯。」

树点点头。

「……那等于是我打伤你的。不过,我不会道歉就是了。」

「不必道歉啊,你和猫屋敷先生只是在做该做的事。那一定是我无法办到,〈阿斯特拉尔〉却必须去做的。」

「哦~」

少女稍微弯腰,探头注视少年的眼眸。

「什、什么?」

「你变狂妄了。」

「咦,有、有吗?」

「这也难怪。不光是我,你连〈协会〉与〈螺旋之蛇〉都敢惹,现在整个魔法世界再也没有比小树更狂妄的人了。」

少女轻轻哼了一声。

少年只能搔搔头,似乎想蒙混过去。

宛如搭上时光机重返过去一般,昔日——直到一年前为止的日常光景再度重现。无论其他魔法师再怎么尝试,大概都无法从少年身上引出这样的反应吧。

无法像这样遇见昔日的少年,

在环绕少年身侧的众多人物当中,果然只有这名少女是特别的。

即使不在身旁,她也彷佛一直陪伴着少年的必。

「穗波……?」

树的声音掠过一丝颤动。

少女伸手触碰少年的脸颊。

「要道歉的人是我。」

「咦?」

「我终于明白自己从前做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不,打从最初……」

她有些欲言又止。

就像要甩开心中的执着般,穗波暂时闭上双眼。

「你先见见她们吧。」

她转身说道。

「社长!那是——」

奥尔德维恩也指向同一个方向。

穗波的背后。

那里站着另一个人影。

「……树社长。」

「黛芬妮小姐!」

一位黑白双色的美人。

〈盖提亚〉副首领,黛芬妮。

虽然受了伤,西装处处可见烧焦痕迹,女子仍不改坚强神情直视着他。

「穗波,黛芬妮小姐怎么——」

少年冲了过来,看到女子的情况后瞪大眼睛。

走近一看就能发现,她身上的烧伤比想像中更严重。尽管已接受过简单的治疗,伤口还有穗波涂抹居尔特魔法软膏的痕迹,终究不足以舒缓痛楚。

但是,令人惊讶的事态尚未结束。

黛芬妮拾起头,向少年请求:

「非常抱歉,能不能请您离开结界见大人一面?」

「咦?结界?」

树眨眨眼。

〈阿斯特拉尔〉事务所周围的确张设了结界,但是没接触到格外强力的魔法就不会产生反应。所以聚集在此的众多魔法师和黑羽这种灵体才能自由出入这里。

树几乎不知道事务所结界过去有曾经发动的实例。

顶多只有在那场拿〈阿斯特拉尔〉经营权当赌注的魔法决斗中,遭尤戴克斯以「图特之枪」攻击的时候而已。树后来于听说,那是知道事务所有结界存在的尤戴克斯,耗费数年时间来安排的魔法。

少年一瞬间不禁愣住,依言朝玄关外走出几步。

他随即捣住右眼。

强烈的咒力直刺少年的视觉。

「……树。」

接着,一声微弱的呼唤轻触他的鼓膜。

那是少年收藏在胸中深处某个非常柔软角落的声音。

「……在你面前……出丑了。」

「……咦……」

树嗓音沙哑。

思考停顿。

优美的法国卷金发在他疼痛而模糊的视野内摇曳。宛若天上黄金织就的光辉,与所有人印象中的身影如出一辙。那件随着微风轻轻摇摆的漆黑洋装,挂在胸前闪烁的所罗门五芒星项链,全都没有任何改变。

明明没变。

明明什么都没变。

「前来事务所的路上,是我一直跟她进行咒力同调,才压制得了失控的咒力。」

穗波的话语低低流过地板。

「所以花了不少时间才抵达这里。现在情况好多了,刚开始我根本无法走动,很可能一移动就散播咒波污染。」

实际上做起来想必不简单。

并非举行仪式,却一直跟他人保持咒力同调,这对一流魔法师来说同样难如登天。纵使是穗波,对象若非长年相处的安缇莉西亚也不可能达成。

「是啊……给你添麻烦了吗……」

「不知道。」

穗波别过头、撇开视线。

相对的,少女露出淡淡的微笑。

那抹微笑也如玻璃般透明。

不同于黑羽那种一般灵体,她透明的身躯不时映出两层身影——显露令人毛骨悚然又美丽的魔神。

那是代价。

连身体都奉献出去,与所罗门魔神融合的代价。

步年的右眼甚至目睹了那个事实。

「对不起……树。」

所罗门公主环抱着自己的身躯向他道歉。

「没先跟你……商量过……就擅自下决定……」

于是,少年……

少年他……

「安缇莉西亚小姐——!」

宛如灵魂被撕裂般呼喊着少女的名字。

3

大魔法决斗匆匆进入第二天。

第一天的夜晚已跨越午夜零时,地面充斥着夏季的闷热湿气。若是能够摊开双臂使劲拧绞空气,大概会滴滴答答的落下水珠。

清晨即将到来。

但此时还找不到一点太阳的踪影。

是谁说过,黎明前夕是最黑暗的时刻?

不久之后,一个脚步声响起。

仿佛对着这片任谁都会隐匿其中的黑暗敲门般,叩咚咚咚……脚步声接连在四周回响。

「我模仿老片学来的踢踏舞跳得怎么样啊?虽然有点过时,应该还吃得开吧?」

「感觉烦死了,请你快点住手。天气本来就热,再这样一闹真让人想死。」

青年不假辞色的直言。

那是名银发青年。

略长的头发色泽近似逐渐沉入地平线的满月,修长的身躯穿着一身漆黑西装,脚边还围绕着四只猫。

当然,他正是猫屋敷。

「真没想到,居然是你过来担任现场指挥官。」

「哈哈哈,我也很意外。达瑞斯先生的点子还真奇特啊。」

有点沮丧的伊庭司不再跳踢踏舞,拍了拍颈背。

「…………」

影崎也沉默不语的跟在他身后。

猫屋敷也没有跟影崎交谈。青年并非对他视若无睹,感觉比较像不知该如何对待他才好。

「嗯?你们两个怎么了。难得三个人相隔多年后重聚,你们就不能假装感情好一点吗?」

「用装的没关系吗?」

难得一见的——影崎有所反应。

「嗯,人与人之间实际上感情好不好,乍看之下是没办法判断的,常常连当事人自己都搞不清楚。所以我认为,先假装感情不错算是条捷径吧?愿意这么做,代表想跟你拉近关系啊。」

司的发言并末获得后续回应。

就好像影崎刚才的反应只是出了错似的。

「……喵~」

「喵~」

相对的,黑猫与白猫发出呜叫。

「跟玄武你们也好久不见喽~大家过得好吗?他有记得喂你们猫饲料吗?」

「请别教坏我家的猫。话说回来,除了紧急情况,我才不会喂它们吃现成的猫饲料那种劣质品,基本上食物都是亲手做的。」

「好像是这样没错。对了,你还是一脸苦相耶。」

司摸摸下巴,沉吟着闭起一只眼睛。

「难得有人告诉我,说你变得圆融一点了。」

「变得圆融吗?」

猫屋敷微露苦笑。

「性格圆融的人,怎么当得了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

「这很难讲啊?起码看起来比以前好很多。而且〈八叶〉的事,你也算是做个了断了?」

「你还是没变,总是在奇怪的地方耳朵特别灵。」

〈八叶〉。

过去猫屋敷所属的京都魔法结社。

猫屋敷是结社首领兼亲生父亲——御厨庚申,透过多种令人作呕的实验制造出的孩子。一年前御厨庚申身为〈螺旋之蛇〉的座一事曝光,在伊庭树和〈协会〉出面介入的情况下,最后因绩命魔法遭到破坏就此丧命。

「耳朵够尖可是优点。」

司晃动肩膀低笑出声。

似乎觉得这番问答有趣的不得了。

「你以前就知道我的过去了?」

「御厨庚申没告诉你吗?我跟他见过一面。」

司一边转动着食指回答。

猫屋敷微皱眉头,伸手推推镜框。

「……为什么去见那家伙?」

「喏,要带你回〈阿斯特拉尔〉还是必须先徵得同意嘛。由于各种因素似乎都挺麻烦的,所以我决定干脆所有事情直接问他本人比较好。唉,虽然对方可能不会坦白告诉我,但碰过面比较容易推测啊。最后,我们约好互不干涉之后就结束了。」

听到司的话,猫屋敷小声叹口气。

「有时候你倒是格外勤劳。」

「坦率地赞美我不就好了?」

「如果我开口赞美你,那就正好证明我脑筋不正常。」

「呜哇,好过分!喂喂,我们公司可爱的新社员什么时候变成不良少年了!」

「…………」

影崎自然没有回答。

司闹别扭的鼓起腮帮子,当然看起来一点都不可爱。

他嘟嘴哼了一声后悄然低语。

「……唉,到头来我还是没能解决你的问题,不过换成儿子来解决也好。」

「……是啊。」

猫屋敷不经意地仰望夜空。

空中云层厚实,不见星斗,黏稠的浓郁咒力正溶进夏日闷热的空气里。猫屋敷彷佛想甩开那股咒力般将手放在太阳穴上,对司开口、

「我也有问题想问你。」

「嗯?什么什么?」

看着活像钟摆一样左右晃动脑袋的司,猫屋敷如此间道:

「你对树社长说过,你的方法正是达成他目标的捷径。」

「哎呀,你的耳朵才尖呢。」

看着司佩服地一拍手掌,猫屋敷刻意不去理会。

「那么,你觉得你正在做的事情,真的会让树社长开心吗?」

「喔喔?」

猫屋敷对皱起眉头的司说道:

「你正在做的事,简而言之就是——等于告诉梦想成为职业棒球选手的小孩『没问题,爸爸帮你买下整个球团,这样一来,你绝对能当上职棒选手』?」

「啊啊,原来如此。」

伊庭司理解的点点头。

「不过,这样有问题吗?」

他不解地歪着头问。

「咦?」

「真正想实现一个梦想还讲究手段如何,未免太奇怪了?那岂不是代表,对梦想的重视程度不过尔尔?」

「有时候正因为是珍贵的梦想,才会特别讲究实现过程的。」

「啊啊,的确也是有那种情形啦。不过从猫屋敷口中听到,感觉有点不可思议啊。」

如此回应的司,喀嚏一声停下脚步。

「——那么,这里可以吗?」

「是的,真没想到还会再度重返此地。」

猫屋敖抬头望去,生锈的废弃摩天轮矗立于前方。

游乐园。

这座位于布留部市郊外,占地宽广的弃置娱乐园地正是他们的目的地,也是猫屋敷查出的〈螺旋之蛇〉藏身处。

此外,正如猫屋敷所言,他并非初次来到这里。

「……在我入睡期间,你们好像跟欧兹华德·雷·梅札斯的残骸在这里交过手。」

「是的。」

猫屋敷点头。

没错。

伊庭树就任〈阿斯特拉尔〉第二代社长后,首度碰上的重大事件——就是跟触犯禁忌,化为魔法的魔法师,欧兹华德·雷·梅札斯对决。

那次事件的决战地点,正是这座游乐园。

「化为魔法的魔法师……正确来说,是连魔法都算不上的失败品。」

司神情迷茫的说道。

游乐园内摆放着多项废弃的娱乐机具。

握把折断的旋转咖啡杯、油漆剥落的旋转木马、随风晃动的鬼屋看板,与随意弃置不顾的大型电玩机台,看起来十分冷清。

借用夜晚的魔力,那些残破的娱乐器材彷佛也在短短片刻间怀念起昔日的美好时光。

司眺望着前方那一幕光景缓缓开口。

「嗯,连不是魔法师的我都感觉得到,咒波污染紧紧黏附在这块土地上。我知道猫屋敷你很优秀,不过真亏你们能活着回来。」

「当时的欧兹华德并未吞食全部的所罗门魔神,何况他还缺少了关键的至上四柱——即使如此,我们还是险些丢掉性命。」

回想起当时的惊险,猫屋敷发出一声迟来的叹息。

阿斯莫德。

亚斯他录。

拜蒙。

巴力。

盘踞七十二魔神顶点的至上四柱。

当时安缇莉西亚偷偷带走了封印四柱魔神精髓的咒物。

现在的安缇莉西亚也是如此,身为〈盖提亚〉首领的欧兹华德,其魔法主要是控制至上四柱来率领其他魔神。所以即使化为庐法,失去至上四柱的欧兹华德终究无法发挥全力。

但是——

尽管力量受限,从前的猫屋敷和穗波仍是死里逃生。

如果欧兹华德吞食了任何一位至上四柱,落败的那一方想必会换成〈阿斯特拉尔〉。

不,实际上他们几乎死在他手里。

司斜眼瞥向青年,小声呢喃:

「是妖精眼救了你们吗?」

「…………」

「只靠单纯的妖精眼或许行不通,但树的眼睛里藏着红色种子。所以,我能理解你们为何得以度过难关。」

「十二年前,是吗?」

「嗯?」

「红色种子进入伊庭树眼眸的那一天,前代〈阿斯特拉尔〉实际上的解散日。我终于快要明白,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样吗?」

伊庭司简短回应。

「世界在进步啊。」

他喃喃低语。

「社——」

猫屋敷正想开口,却又闭上嘴巴。

一瞬间他感到很困惑,不知该如何称呼这个人。

猫屋敷还来不及解决心中的困惑,情势随即出现变化。

「看样子,人家来迎接我们了。」

司开口说道。

誧声未落,三个特别幽暗的影子走出笼罩游乐园的黑暗。

没错。

是三个。

白色圆领披风随风飘舞,戴着骷髅面具的链金术师——「基础」。

披着美丽毛皮,宛若夜色结晶的狞猛女子——洁希丽叶。

头戴丝质礼帽,手握光滑木杖的褐色肌肤绅士——萨雅吉。

〈螺旋之蛇〉的三人。

「幸会幸会。」

司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

这举动由他做起来只像在开玩笑,却不可思议的与现场气氛很相称。

「……您是伊庭司先生吗?」

萨雅吉抬起手杖,敲敲游乐园地面。

「是的,初次见面。」

「初次见面。我乃〈螺旋之蛇〉的『慈悲』之座,名唤萨雅吉。」

他以文绉绉的独特口吻介绍。

「我是『基础』。我知道你来了,伊庭司。」

接着,自动人偶链金术师开口:

「不过,连我们也不知道你会采取什么行动——结果,你选择投靠〈协会〉,以保障自身安全吗?」

「那样解释也没有错。」

司开玩笑地刮刮脸颊。

然后他刻意环顾周围继续说道:

「根据达瑞斯的说法,你们派到水晶塔的两名魔法师都陷入无法战斗的状态了。」

「梅奇欧雷那家伙死了。杰克还在昏迷。」

洁希丽叶简短说完后,态度陡然一变。

她没花时间特地报上姓名,多半觉得名字无关紧要。或许是对司本身感兴趣,女子的眼眸灿烂生辉。

「原来如此。」

司叹了口气。

「我跟你们可真有缘。」

「啊?你是指在我加入之前的家伙?」

「应该算吧。」

司略显疲惫的说着。

「杜马、纳齐姆、玛契拉,是我杀的过去〈螺旋之蛇〉三名成员。」

这句话称不上正确。

那三人交战的对象确实是〈阿斯特拉尔〉,但司反倒期望与他们谋求融合。是欧兹华德·雷·梅札斯在紧要关头破坏谈判,从旁夺走包含红色种子在内的一切。

考虑到所有状况之后,司仍宣称是自己杀了他们。

声明他们的死是自己的责任。

「这样吗?」

「基础」回答。

他和萨雅吉是现场众人当中熟悉旧时代〈螺旋之蛇〉的人物。

「梅奇欧雷是玛契拉的儿子。我判断她属于较为严厉的母亲,但梅奇欧雷很黏她。杰克过去是杜马非正式的弟子,在闲谈之间不经意融入密宗瑜伽的思想是杜马的嗜好。」

死灵术师玛契拉。

导师杜马。

儿子继承母亲的魔法,修习混沌魔法的杰克为了自身利益而盗取杜马的技术。

想必两位师父都觉得夙愿以偿吧。不只是魔法师,自己奉献生命钻研的技术得以传承到后世,有谁会不高兴?

现在,两门秘法一方已然断绝,另一方也濒临失传。

这不叫悲剧,又该称作什么?

「杀了纳齐姆的人是我。」

猫屋敷低声呢喃。

青年忍不住非说出口不可。导致〈螺旋之蛇〉三人身亡的事件,同样与他关系匪浅。

司以手指抵住太阳穴,轻轻摇头。

「那么,只要打倒你们,〈螺旋之蛇〉就只剩下菲因·库尔达和塔布菈·拉萨吗?不,还有两个座隐藏了真实身分尚未揭晓。」

「那两位是什么人,想来您心知肚明。」

「唉,我大概知道。」

「您口中的『大概知道』,听起来真让人戒慎恐惧。」

萨雅吉深深颔首。

「那就别管之后会怎样,让我痛快打一场吧。」

咚……伊庭司后退一步。

不见一丝激动,不见一丝畏惧。

然而——

那一步正是宣布恶斗开始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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