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近年底的这天,日和将一个纸箱扛进房间里。这是老家刚寄过来的东西。
将纸箱搁在地上打开后,里头装著白米、年糕,还有一件和服跟成套的腰带。日和将里头的东西一一拿出来,然后以手机拨打电话回老家。
「喂,妈?嗯……人家过得很好。人家刚收到你们寄来的东西了。里面怎么会有和服?」
『噢,你说和服呀?那是奶奶交代要寄给你的。你今年过年不会回来对吧?所以,奶奶特别帮你做了一套新的和服呢~』
「咦咦!人家是很开心啦……」
『那么,你可要向奶奶好好道谢哟。』
结束通话后,日和「唉~」地叹了一口气,望向从纸箱里拿出来的和服。
那是一件梅花图案的可爱和服。还有用来搭配的草鞋、长衬衣和羽织外套。
日和有跟祖母学过穿和服的方法,所以一个人穿没有问题,不过,她目前并没有穿上和服外出的计画。
「新年参拜啊……」
大型神社想必会人山人海吧。因为这样,日和原本打算到住处附近的神社简单参拜一下就好。不过──
看著奶奶特地寄给她的这袭和服,让她涌现了想穿起来给别人看的想法。
「好!」思考片刻后,日和从原地起身。
她拿起手机发送了一则讯息出去。
将空纸箱收拾完毕后,她开始打扫房间。
接著,她泡了一杯红茶,然后开始看电视,但迟迟没有收到回覆的讯息。
明明都显示为已读,然而,这两人似乎不打算理睬她。
(果然啊……)
那两人不可能会回应她一起去新年参拜的邀约。
即使本人不在眼前,日和也能想像出他们在看过讯息后,带著一脸嫌麻烦的表情,将手机拋到一旁。
「无所谓。人家就一个人去……!」
日和以有些别扭的语气这么自言自语。
*******
除夕夜这晚,日和在倒数的撞钟仪式开始前步出家门,准备前往神社。
她抬头仰望夜空,一点一点落下的雪片,将柏油路面染上半透明的白色。
「这里不太下雪啊……」
听说老家那边已经积起了厚厚的雪。
虽然不太下雪,但东京依旧很冷。她的双手没多久就被冻到指尖发麻。
日和呼出白色的气息,拎著与和服成套的小束口袋继续前进。
通往神社的道路两旁,有许多路边摊并排著。摊位上的大红色灯笼透出来的光芒照亮了路面。
穿著和服的情侣或带著小孩的父母等住在附近的居民,已经开始陆陆续续涌入这里。
沿著石子阶梯往上走之后,可以看到神社境内的广场正中央设置了营火。飞散的火星乘著风不停往夜空攀升。
许多人围绕在营火周遭,一边烘烤自己的双手,一边和身旁的人有说有笑。
「咦,你是濑户口同学的学妹……?」
听到有人这么搭话,日和「咦?」地转过头。
柴健从贩卖护身符等物品的授予所里头探出头望向她。
跟他在一起的,则是在体育祭时采访了日和的校刊社学长山本幸大。
「学长!」
日和吃惊地望向两人。他们都是白色上衣加上蓝色日式裤裙的打扮。
「你们是来神社帮忙的吗?」
「嗯~差不多。呃~我记得你叫做日和来著?」
「是的,我是凉海日和!我平常总是受到濑户口学姊诸多照顾!」
说著,日和朝两人一鞠躬。
「濑户口同学也有来喔。」
「我想,她应该待在那附近吧。」幸大这么告诉日和。
「濑户口学姊也是来帮忙的吗?」
「啊,不,来帮忙的只有我们两个。那两人是来参拜的。」
「那两人……?」
日和东张西望地寻找雏的身影。
最后,她在神社事务所旁边的帐棚底下,瞥见雏和虎太朗在里头喝著甜酒的身影。
坐在椅子上的他们,看起来有说有笑。
(哇啊……他们好相配喔……)
「你可以过去跟他们说几句话啊。」
听到幸大这么说,日和以傻笑敷衍带过。
现在过去搭话的话,总觉得好像会打扰到那两人。
「日和,你是一个人来?还是在等谁?」
柴健单手托腮这么问道。
「咦?啊,人家是一个人来……」
「咦~?太可惜了吧~你都打扮得这么可爱了呢。」
「谢……谢谢你!」
(柴健学长感觉跟柴崎同学有点像,可是……个性却截然不同呢~)
「那么,要跟我一起去吃苹果糖吗?」
看到柴健嘻皮笑脸地向日和提出邀请,一旁的幸大露出一脸无言的表情。
「咦!」
「难得都来了啊。跟幸大两个人待在这里,我也觉得腻……」
话还没说完,察觉到有人来到自己身后的柴健,带著笑容在原地定格。
站在后方俯视他的,是身穿巫女装的亚里纱。
「你又拋下工作不管,开口跟女孩子搭讪了吗……」
「咦~~?你在……说什么啊?」
「真的是一刻都不能掉以轻心!」
说著,亚里纱狠狠揪住柴健的衣领,就这样将他拖走。
在两人离开后,授予所后方的和室拉门跟著「啪!」一声关上。
「高见泽学姊也来神社帮忙呀?」
目睹这一幕的日和愣愣地开口。
「这间神社就是高见泽同学家喔。」
听到幸大的说明,日和「啊!」地恍然大悟。怪不得那身巫女服打扮那么适合她。
「学长,你们是被高见泽学姊找来帮忙的吗?」
「我是被亲戚的叔叔拜托过来帮忙。柴健的话……我就不知道了。」
幸大一边忙著补充台面上的护身符,一边歪过头这么回答。
「这样啊……」
「找到了!」
感受到有人用力拉扯自己的羽织外套衣领,日和不禁「哇!」地喊出声。
出现在她身后的,是用帽子和口罩遮住脸的爱藏。
「柴……柴崎同学!」
「咦……你们是约好在这里碰面吗?」
听到幸大这么问,日和与爱藏瞬间心惊了一下。
「咦!不是这样!真……真巧呢,柴崎同学!」
「咦!噢……对……对啊~……真的好巧喔,凉海同学。」
语毕,日和与爱藏一起发出「啊哈哈哈……」的乾笑。
离开授予所之后,爱藏揪住日和的衣袖。
因为他走路的速度很快,日和被迫小跑步跟上他的脚步。
「你怎么会在这里?」
环顾周遭人群的动静后,日和压低嗓音这么问。
这时,爱藏才终于停下脚步,以手指拉下自己的口罩。
「主动邀约别人的是你吧!」
虽然语气带著怒意,但因为顾虑到周遭的游客,爱藏也把音量压低。
「是这样没错啦……」
(但人家没想到你会赴约嘛……)
这时,爱藏有些鼓鼓的大衣里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乱窜。
「啊,你这家伙,给我安分点啦!」
他有些慌张地按住自己的大衣。
下一刻,一只黑猫从他的衣领探出头来。
这样的光景,瞬间让日和的双眼闪闪发亮起来。
(好……好可爱!)
「柴崎同学,这是你养的猫?」
「不是我养的啦。」
黑猫抬头望向日和,以惹人怜爱的声音「喵~」了一声,彷佛是在跟她打招呼似的。
「因为这家伙的饲主把它丢在家里,自顾自地出门了,所以……」
爱藏皱起眉头轻声这么说。
「我是说真的啦~!我的心里就只有亚里纱一个人!我不会对其他女孩子移情别恋的~」
嘻皮笑脸跟在亚里纱身后的柴健说话的声音,让爱藏的双肩狠狠一颤。
爱藏猛地转头,在看到那两人后,又连忙别过脸去。
「那家伙在干嘛啊……!」
他不禁以苦涩的语气这么叨念。
「咦?那家伙?」
「没事啦……呃,啊!喂!」
原本被爱藏拥在怀里的黑猫,发出开心的鸣叫声后,轻快地一跃而下。
然后一溜烟地朝柴健所在的方向跑过去。
「咦,小黑……你怎么会在这里?」
发现黑猫的身影后,柴健蹲下来将它抱起。
「你把它带过来了?」
听到亚里纱这么问,柴健不解地歪头表示:「没有啊……?」
「它应该待在家里才对。你是偷溜出来的吗~?」
黑猫在柴健怀里窝成一团,舒服地不停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重新将黑猫抱好后,柴健「嗯?」地转过头来。
「糟糕……快走吧!」
爱藏将头上的帽子压低,快步朝阶梯的方向走去。
「咦!可是,你的猫──」
「别管了啦!」
被爱藏扯著衣袖的日和,就这样跟著他一起跑下神社的阶梯。
穿越各式路边摊并排的通路后,两人才终于「呼~」地重重吐气。
「对了,染谷同学呢?你们不是一起来……」
「那家伙不会来啦。」
爱藏将双手插进大衣口袋,放慢速度再次踏出步伐。
「这样啊。那他是跟家人一起过喽。」
「我觉得……应该不是『一起过』这种感觉吧。」
听到爱藏轻声这么说,日和「咦?」地望向他的背影。
前来参拜的亲子游客,从两人身旁开开心心地朝神社走去。
「所以……」
爱藏转头望向日和,露出一个坏心眼的笑容。
「我们去把他带出来吧。」
*******
爱藏和日和躲在电线杆后方,探出头窥探前方的情况。
这栋古色古香的日式宅邸外头,停著许多辆轿车。
(是这里~~~~?)
因为过度震惊,日和几乎要双腿发软。
围绕著屋舍的外墙,无边无际地朝远方延伸出去,让人无从判断这栋宅邸的规模究竟有多大。
身穿成套和服和西装的成年人们,站在敞开的正门外头问候彼此。
有的人坐上轿车离开,有的人则是才刚抵达,在步下轿车后朝宅邸内部走去。
「这里……真的是……染谷同学……他家?」
「看外头的门牌就知道了吧。」
的确,在大门一旁,可以看到以优美字迹写著「染谷」两个字的门牌。
「染谷同学他家……是做什么的啊!」
「你安静点啦!会被发现的!」
爱藏低声怒吼,然后以一只手掩住日和的嘴巴。
接著,他以另一只手掏出手机拨打电话。大概是打给勇次郎吧。
静待片刻后,另一头仍没有人接起电话。
「他现在是不是很忙啊……?」
「反正一定是自己窝在房间里啦。」
爱藏切断通话,将手机塞回大衣口袋里。
「要怎么办?」
「有这么多人在门口进进出出,就算混进去,也不会被发现。」
「咦咦!」
待大门外头的人群散去后,爱藏便拔腿冲了出去。
「啊!等一下~~」
日和慌慌张张跟上他的脚步。
*******
后方的房间或许正在举办宴会吧,在院子里也能听到热闹嘈杂的人声。
大池塘的水面倒映出从房间和走廊透出来的灯光。
这是个种著松树和枫树的宽广庭院。
(好大的房子喔……)
在日和环顾整片庭院时,爱藏扯著她的衣袖表示:「这边!」
「柴崎同学,你知道染谷同学的房间在哪里吗?」
「我之前有来过一次,所以知道……大概。」
听到连接房舍的走廊上传来脚步声,两人吓得连忙躲到庭院里的大石头后方。
两名端著啤酒杯和餐点的女性从走廊上经过。
「哎呀,刚刚院子里是不是有人?」
「咦?是喝醉的客人吗?」
这样的交谈声传来。
「喵……喵~」
「什么呀,原来是猫。最近常常有猫跑到院子里来呢……」
两名女性的对话和脚步声慢慢远离。
躲在大石头后方的日和,以双手掩著自己的嘴巴,拚命压抑想要笑出声的冲动。
「不准笑!」
蹲在一旁的爱藏,涨红著脸狠狠瞪著她这么说。
「因……因为~~!」
日和拭去眼角的泪水,就这样笑了好一会儿。
穿越中庭后,两人来到一栋以走廊和本馆相连的别馆。
这里看不到进进出出的人,跟热闹的本馆相较之下,显得静谧许多。
「是这里……?」
日和抬头仰望透出灯光的二楼房间。
「你在这边等著。」
语毕,爱藏踩著大树的树干往上爬,然后伸手抓住较粗的树枝。
他先是整个人吊挂在树干上,接著再对双手使力。
树枝因外力而弯曲,上头的雪哗啦啦地落下。
仰头看著爱藏往上爬的日和,嚷嚷著「人……人家也一起!」然后脱下脚上的草鞋。
看到日和以跟自己同样的方式爬到树上,爱藏以手扶额,叹了一口气。
「真是个野丫头……!」
「反正人家是土包子嘛。」
从小时候开始,日和就经常爬树,所以这点小事可难不倒她。
「要是摔下去,我可不管你喔。」
说著,爱藏抓著树枝摆荡,「喝!」一声跳到宅邸的屋顶上。
日和也有学有样地跳到屋顶上,但脚步却因为踩到被积雪弄湿的屋瓦而打滑。
「哇!」
日和惊慌失措地喊出声,爱藏连忙伸出手揪住她羽织外套的衣领。
屋顶上的雪哗啦啦地坠至地面。
「真是……所以我才叫你在下面等著啊!」
「没事!」
「没事你个头啦。身上穿著和服,还跟人家爬什么树啊!」
「啊!对了,这是人家的奶奶亲手帮人家缝制的和服喔!」
「我又没问你这个……」
两人压低音量这么对话时,窗户被人从内侧打开。
「你们在别人的家里做什么?」
将手靠上窗框的勇次郎,带著一脸「真受不了……」的表情开口问道。
爱藏和日和先是朝彼此望了一眼,接著对勇次郎露出得意的笑容。
「「我们来接你了。」」
*******
从宅邸后门溜出去之后,日和与爱藏「呼……」地吐出一口气。
原本以一只手掩著脸的勇次郎,此时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竟然偷偷摸摸溜进来……一般人不会做这种事吧。你们在想什么啊?」
「还不是因为你都不接电话!而且,主谋可是凉海喔。」
「咦!你说人家?提议要这么做的人明明是你耶,柴崎同学!」
勇次郎表示「真是难以置信……!」,颤抖著双肩笑个不停。
(染谷同学又笑了……!)
夏季演唱会结束那晚,被日和拉著疯狂奔跑了好一段距离后,他也看似很开心地笑了好久。
(人家或许对他这样的表情有些缺乏抵抗力呢……)
日和感受著自己怦然心动的反应,将双手按上胸口。
「走吧,去新年参拜。」
「嗯……嗯!」
爱藏和勇次郎率先踏出步伐,日和也从后方跟上他们的脚步。
「你干嘛不接电话啊?」
「我想说八成是你打来的。」
「既然知道就接啊。说不定有什么重要的事吧?」
「重要的事?例如?」
「咦……例如我家的猫……之类的?」
「我下次绝对不会接。」
接到自己的邀约,或许只会让这两个人觉得很麻烦──这样的担忧,其实一直存在日和的心底。
但现在,她将拎著束口袋的手放在后方,慢慢跟在两人的身后前进。
(有主动约他们,真的是太好了……)
三人来到位于附近的一间小型神社。
灯笼的光芒照亮了神社,但里头看不到其他来参拜的游客。
三人一起穿过鸟居前进,投下香油钱后,伸手轻轻摇晃正殿前方的摇铃。
日和跟两人一起拍了两下手,然后闭上双眼。
人家想许的愿望有很多个,但最重要的还是──
「希望染谷同学和柴崎同学的愿望能够实现!」
听到日和将愿望说出口,站在她两旁的两人同时「咯!」地笑出声。
「你们为什么要笑啊!」
「许愿的时候,应该是在内心默默向神明祈祷才对吧?」
「比起我们,你还是请神明保佑自己不要在工作时捅漏子吧。」
「你们又这样一起嘲笑人家……!」
日和气呼呼地鼓起腮帮子,身体也微微颤抖著。
(人家是很认真在许愿耶~~!)
笑得乐不可支的两人,转身朝鸟居的方向走去。
「啊,等等~~」
慌慌张张想要追上他们的时候,脚上的草鞋不知踢到了什么,让日和整个人被绊倒。
重心不稳的她跪坐在地,和服的下襬也全都沾上了雪。
「冒失鬼……」
「你在干嘛啦?」
转过身来的两人同时对她伸出手。
日和有些吃惊,不禁抬头望向他们。
爱藏和勇次郎脸上都带著「真拿你这家伙没办法」的笑容。
这
一年,日和完全无法想像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了。
在这之后,想必也会是这样的状态吧。
日和紧紧握住两人朝自己伸过来的手。
之后,不管发生了什么事。
身旁都会有这两人相伴。
所以,没问题。一定可以克服──
「人家会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