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姬影交会 三节 迈向鼓城

樱归。在东和相当于四月的时节。

在这个月快要过了一半的时候,扮演空澄姬的我接到好几封的书信,同时有好几位使者来到我面前。

「一宫神川的西方将军阁下派来使者?」

听见有那个人所在的都市派来的使者,坐在朱红椅子上的我不禁紧张了起来。

说到西方将军,乃是大都市一宫神川旗下守护四方的四将军之一,从担任的职位来看,是对鼓城、夏目还有贺川具有重大影响力的人。

「对方带来非正式通告,要求我方停止对鼓城的干涉。」

左大臣阁下如此向我报告,不过他似乎不打算让我跟使者见面。

若是一宫的黑曜姬殿下亲自派遣使者前来,自然另当别论,只是麾下众多将领之一的西方将军并没有资格直接派遣使者晋见东和的宫姬。

若是位高权重的文武官员亲自来访,除非当时的状况实在不允许,否则多半还是会接见来者,但这次我方的处理层级只到左大臣阁下,也就是由杜艾大人出面处理。

「恕微臣僭越,但此事确实无须劳烦公主殿下出面,故由微臣代为处理。」

「重要的是,一宫对于鼓城的未来与东和的未来有何见解?」

我的声音微微上扬。

只要一碰到跟那位黑衣人有关的事,我总是会不由自主紧张起来。

「此次的来使是神川的西军阁下,以本身的名义派遣而来。」

「你是说此次的宣告与一宫黑曜姬殿下的意思无关吗?」

「事实应是如此,公主殿下明鉴。」

朱红椅子上的身体稍微放松了。

「即使是大国神川也无法轻易出兵。对方应是打算先让地方军的领导者出手牵制我方。」

神川并不想加入这场以鼓城为中心所展开的冲突。就算要介入,也要等到三宫与七宫开打,大势底定之后再出手杜艾大人平常就这样告诉我,即使现在的他摆出左府阁下的脸孔,我还是可以猜出他的想法。

从担任的职务来看,通称西军阁下的神川西方将军势必不能袖手旁观,所以他才会先以个人名义派遣使者,藉此向本国证明自己着手牵制七宫的行为。

关于这方面的事,杜艾大人已经用过非常委婉的方式对我仔细说明。

「神川不想介入地方的争执吗?」

身穿文官正式服装的杜艾大人以认真的表情摇摇头,回答我的低语:

「直接派遣军队介入并非唯一能够采取的策略。我们与夏目若是采取足以引起东和人民不满的行动,不仅是鼓城,整个东和的舆论都会受到刺激。如此一来神川就可以利用这个趋势获取民意的支持,这就是神川议会打的如意算盘。」

神川议会。

与七宫贺川不成气候的政府相比,那是个极为巨大的组织,就许多意义而言都是权力者的集中地,也是个庞大、错综复杂的集团。

具有象征性的东和之王与宫姬虽然位居组织顶点,依然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

正因为如此,那个人的身影才会如此遥远而若隐若现。

我想起黑帽子与黑发,还有我所憧憬的背影。

即使是身为七宫姬的我,就算我像杜艾大人那样聪明,或像展大人那样勇猛,依然不觉得自己可以轻易掌控相当于贺川议会的府中。

何况对手是古都大国一宫神川,或许不管是什么样的宫姬,不管是多成熟的大人,能够做到的事情都是很少的。所以那个人才不得不隐藏自己的身份,独自往来于各个都市,做出重重影响时局的行动。

「公主殿下,请问该如何回应?」

身旁的侍从长出声提醒,我这才注意到自己想得出神。

我重新把眼睛的焦点对准前方,与正等待我回答的杜艾大人四目交对,以正经的语气说:

「为了不让一宫大人与神川方面有机可趁,往后我们必须谨慎行事。」

「遵命。」

以同样正经的表情回话的左府阁下抬头望着我,露出有话要说的表情。

「还有什么事吗?」

我试着询问回去,只见左府阁下低头行礼:

「留驻在鼓城的东征将军希望我方继续派遣援军。」

可怕的一句话。

我发现这才是这次的主题。

「听闻目前鼓城已有来自贺川的三千兵力,再加上鼓城治安军,兵力已有五千。」

事实上,散步在鼓城周围的前四宫军也有相当程度纳入七宫军的指挥之下。

如此一来,东征将军麾下的兵力就有七千。在这个情况下继续派遣增援,兵力将达到万人。

不过我也知道,实际能够运用的兵力并不多。

「守护鼓城真的需要如此庞大的兵力吗?」

只要针对这点提出疑问,我看起来就像是个追求和平的宫姬。我心想,这应该是展大人、杜艾大人还有许多人心目中公主殿下应有的态度吧。

之所以会想到这么多,原因不是我特别聪明,而是因为杜艾大人的口气给我一切都决定好的感觉,让我觉得自己可以不必针对此事做判断。

是否派遣增援,那两个人早已决定,我只需要加以许可。

但是宫姬该做的事并非无条件的许可,身为一个宫姬还必须为自己的选择加上足以使人信服的正当性才行。

让局势朝和平的方向发展,这是我的工作,我的心愿,也是人们对宫姬的期望。

展大人无法扮演这样的角色,杜艾大人虽然做得到,但他的背景太过复杂。

我也不是个了不起的公主殿下,但宫姬必须是和平的象征,所以我不能无条件允许任何事。

杜艾大人不、左大臣阁下露出认真的表情,在群臣聚集的晋见室中开始有条有理且充满诚意的进言

鼓城内部发生零星暴动的消息、士道将军在鼓城与三宫夏目的边境集结一万兵力的情势、佣兵将军及其一门也已到达该处的事实,还有身为鼓城营运者的商业公会提出保护请求。

左大臣阁下恳切地描述现状,一个接着一个说出理由。如果再不派兵增援,要继续把鼓城维持在七宫的控制之下将会越来越困难。话题最后甚至发展到鼓城遭到夏目夺取并统治的话,对方可能趁势再度对七宫贺川发动侵略。

「常磐姬本人是否有交战的意愿呢?」

如果回答是常磐姬不喜好冲突,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否决掉增援的提案,然后进一步提议用和平的方式解决纷争。虽然双方都有自己的立场,但任何一方都不应该主动挑起战争。

正因为如此,东和各都市都没有国王或是大将军之类的职位,而是拥立我们这些巫女姬。

或许七宫贺川与三宫夏目到最后终究不免一战,即使最后的结果无法改变,为了让两个都市所受到的损伤减到最轻,身为宫姬的我理当在此时展现希望和平的意志。

然而传入我耳中的是沉重的回答。

「常磐姬本人率先提倡进攻鼓城。」

说不出话的我咽下口水,杜艾大人用左大臣的表情继续说明:

「不仅如此,根据我们所听到的传言,常磐姬将以解放鼓城为号召亲自赶赴战场。」

「什么?」

我大吃一惊,发出公主不该发出的声音。

总觉得听见一件非常不得了的事情。

我看看周围。

在我的左后方待命的侍从长还是一样面无表情,站在左大臣阁下左右的文官们个个带着遗憾表情低下头,没有一个人敢跟我视线相对。

只有杜艾大人跟我面对面。左大臣阁下看着我的眼睛,脸上露出想要继续发言的神情。

「左、左府阁下,我不太明白您所说的话,您刚才说常磐姬想要做什么?」

我勉强回问了一句。光是说完这句话,就让我的脸从两颊一直发烫到喉间。

脑袋里一片混乱。

宫姬就是巫女姬,照理说是和战争扯不上关系。

就连以象征民意的身份去许可跟军事有关的政策,对我们来说应该都是极不正常的事。若是在和平时代,东和宫姬只需要对来自议会的报告做出形式上的许可,并收下相关文件就行了。

可是现在的状况又是怎么一回事?

「虽然现在还只是传闻,但常磐姬确实有亲自率军前往鼓城的意图,并且很可能已经开始着手相关的准备工作。」

说话的人语气非常认真,可是刻意不表达出本身的感情,我无法得知对方想要我做出什么样的回答。

我还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事。

我曾经听过王族以及不曾存在于东和历史上的皇帝率军前往他国的故事,然而巫女姬率军出征的事却是古往今来绝无仅有。在东和的历史上,女皇帝只存在于神话之中,就连女武士都非常稀少。

在我沉默不语的期间,他继续进言:

「虽然只是市井流言,但臣认为有未雨绸缪的必要,因此斗胆知会公主殿下。」

「也就是说,目前还没有确切证据吗?」

我勉强答复,可是想不到接下来该说什么。

「东征将军对公主殿下与贺川忠心不二,因为对方形迹可疑,才会提出增援的请求,恳请公主殿下答应。」

如此一来,派兵增援就变成理所当然。

而且还让人有种大事即将发生的预感。

我深吸一口气,尽可能用平静的语气说:

「我考虑下派兵增援的事。但我不认为与夏目的冲突能为七宫贺川带来任何利益。左府阁下,请召开议会商讨此事。」

事实上我等于是许可增援之事。

这个人早就已经跟在场的文官们以及贺川大大小小的当权者打好关系。在眼前的状况下,宫姬既没有表明反对的立场,那么会议的结果已是显而易见。

「遵命,臣马上召开议会。」

朱红椅子位于高高在上的台座,我可以俯视趴在地上的杜艾大人。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的我,只能呆呆地看着台下的人们一一行礼退下。

人很快就走光了。

侍从长在我的身边深深行礼,告诉我他要先去准备更衣室,便消失在上座的出入口。

我一言不发坐着不动,只是有意无意点点头。

时间就在沉默中慢慢经过,最后只剩下我与杜艾大人两个人。

两人在同样的地方、同样的距离、同样的位置保持不动。

只是文官们与侍从长都已离开,现场没有其他人。

只有我们两人的距离与时间。

「好啦,该从哪里说起呢?」

杜艾大人换成令人愉快的语调。

一如往常的轻松举动取代充满威严的站姿。

「请告诉我跟常磐姬的出征有关的事。」

我用一半是空澄姬殿下,一半是阿空的声音道出心中的疑问。

「应该只是谣言,可能性很低。」

杜艾大人用轻松的口气回答。

「我的问题是,这个传闻的来源或背景是什么。」

我试着加重话中公主殿下的成分。

「这应该是部分的军方人士为了提振前线士气所放出的消息。如果公主亲自出马,很多人会更愿意拼命,军队的凝聚力也会变得更强。与公主殿下并肩作战,或者是守护公主殿下,这样的大前提可以让夏目团结起来,进而发挥超出实力的力量。虽说这样的事情不可能真的实现。」

左府阁下说完之后两手一摊,露出轻松的表情:

「宫姬是和平的象征,也是众人守护的对象。如果真的把公主殿下送到前线,谁敢在公主殿下面前上演残酷的战斗?展虽然是个粗暴的家伙,但在你跟其他女性面前也不会做什么坏事。同样的,其他将领也没办法全力进攻,因此要宫姬出征应该是不可能的。」

「就是说啊。」

我想也是。

如果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国王亲自率领军队出征的年代,武门的将军可能会为了在勇敢的君主面前展现武勋而争相立功。然而当对象换成公主殿下,将军们总不能提着敌将的头去向公主殿下夸耀自己的战功吧。

话说回来,这个时代几乎已经没有人会用斩首这种残酷的手段对付敌人了。

「如果是防守的一方就不一样的了。毕竟守护的对象是各都市的守护姬,在以守护本国为目的的防卫战中,公主殿下亲自前往战场慰问可以让士气大幅提升,若能再认真地来一场感动人心的演说,效果可是非常惊人的。即使演说的内容再空洞、再虚假也没关系。」

我不禁觉得,杜艾大人的话多半是在暗示四宫战争中让那位公主发表感动人心的演说,局势的发展或许会变得完全不同。

现在就算想这种事情也没用,为了让自己忘记这种想法,我清了清喉咙端正姿态:

「东征将军展大人之所以从国境一带撤退,为的就是不让对方得到守护宫姬的大义吗?」

我战战兢兢说出一直以来很在意的问题。虽然打从一开始我就有这种感觉,但直到现在我才把自己的感觉说出来。

「一点也没错。这么做是为了清楚营造出是我方遭到攻击的形势,同时也是为了测试决心,还带着一点挑拨的成分。」

「决心?对方的决心吗?」

「看他们是不是真心想要跟我们开打,还有他们打算为东和的明天做些什么。」

「东和的明天?谁管得了那种事。」

夜晚将至,刚走下山路的常磐姬没好气地说着。

「很遗憾,现在的夏目除了夏目本身的明天之外,什么事都管不了。以东和都市之一的身份独立自主,并以此为荣生存下去,这就是我们的全部。你有什么不满吗?」

穿着羽织的身影回头面对刚走完的石阶,还有石阶两侧的常绿树林。

灵山神野一座呈现漂亮圆锥形的小山,山顶上就是常磐姬的宅邸。

背后宽广参道的另一头,在经过仔细照料的树木围绕下,一座古朴的木造宅邸静静坐落在那里,那是公主的居所。只是从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看见淡淡的天空。

天空微微泛红,斜阳让原本翠绿的树木染上别的颜色。石造阶梯在这个时候也显得特别柔和,成为春天午后情景的一部分。

公主上移的视线在半途就停止。

因为她看到在山路上单膝下跪的男子。

男子背对着回头看他的公主,朝着山顶方向跪伏在地,从之前就一直维持这样的姿势。

在渐渐变浓的暮色里,橙黄色的背影静静起身,在毕恭毕敬地行礼之后转身。

面对刚才只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自己便迳自走过的少女,男子毕恭毕敬弯腰。

原本往下俯视的角度变成抬头仰望,用自己的双脚走下来的常磐姬与身边的几个侍从看着眼前逐渐变红的景色。

「我不管你们打算对东和的未来做什么,也不管七宫有什么企图、鼓城内部有什么抗争,更不打算随这些事情起舞。我,常磐乃是夏目人民拥立的宫姬,能够为夏目的人民做事是我的荣耀,我既不受其他的都市雇用,也无须靠与其他势力的交易维生。」

「确实如此,请恕在下直言,三宫与七宫的冲突是全东和各都市瞩目的大事,无论最后结果如何都将左右东和的未来。」

橙黄色的男子保持低头的姿势开口。

「哼、对于商人采家来说,利用别人的冲突趁机赚取利益不就是你们的做法吗?」

即使遭人讽刺,男子依然不为所动。

「采家比任何人都期望和平,更希望能在安定中经商,因此才希望为了消弭战争尽心尽力。」

「鼓城的商家在上一次战争中大受打击,仓濑、牧濑因此接收到不少流失的客人。这不正是你们赚取金钱物资,用来对抗神川、锡马的大好机会吗?」

战时供需。为了填补战争中的损失,许多商机因此产生,能够搭上这股潮流的人将可获得远超过和平时期的经济效益。身为当事者的三宫、四宫由于无法靠着自己的力量从损害中迅速恢复,大多数的利益都落入获胜的七宫以及立场中立的周边都市手中。

虽说若是从整个东和的角度来看,只不过是东和内部的成员自相争利,这种短期的内部变动对于国家来说有害无益。考虑到战争对于都市交流的不良影响,唯一得益的,恐怕只有极少数善于投资的商家而已。

常磐姬也想到这点,因此她不再回头。

声音从她背后传来:

「若三个都市中有任何一方在战争中受到损伤,最高兴的将会是势力最大的一宫与二宫。唯有各都市都保持一定程度的力量,五宫仓濑、六宫牧濑才得以继续保持独立。」

「我很感谢两都市的公主对我们夏目的物资援助,总有一天我会在政治上好好答谢你们的好意,但你们没有资格出言干涉夏目的国政。」

常磐姬不想再继续停留,用眼神示意侍从继续前进。

「再次恳求公主殿下务必阻止这次的冲突继续扩大。本人以五宫仓濑、六宫牧濑所有商家代表的身份在此表达最深切的恳愿。」

「啰嗦。」

长长的衣袖用力一甩,常磐姬重新迈开脚步:

「你如果是官方使节,就用两位公主的名义来找我。倘若你只是商家的代表,那就别来我这里,去跟夏目的商家谈吧。你来错地方了。」

「在下只是先遣的使节,由浅黄姬、萌葱姬正式派遣的和平使节团很快就会前来。」

「但现在没有正式的使节、也没有任何声明,这就是现实。我劝你放弃吧。」

不高兴地说完之后,摆动长发的常磐姬稍微停下脚步:

「你应该先到七宫吧?去跟那个刚展露头角的好战分子提出你的和平方案吧。如果对方愿意从鼓城抽手,根本不会发生任何冲突。」

「明白了,那么在下立刻赶往七宫。」

快步走去的常磐姬心里想着:

「随便你。」

「那个年轻商人叫做春濑吗」

从背后传来的说话声带着诚实的音色,语尾听起来还带有微微的笑意。

是错觉吗?虽然不像是在愚弄自己,但总觉得自己的反应在某种程度正中对方的下怀。

「老爷子,刚才的男人是何方神圣?」

在护卫的侍从之中,有一位个子矮小的老人独自走在前头引导众人前进。

十年来一直侍奉在公主身边的老人摇摇满是白发的头:

「听说他是大商家采家的继承人,同时也是两都市的仲介者,在五宫大人与六宫大人面前颇有份量。」

「以商人来说,他刚才的行为太不寻常,简直像是政治家。」

那完全是年轻人才做得出的冲动行为。也因为年轻的缘故,这样的行为反而让人感受到一种正当性,一种早就设计好的正当性。常磐姬不喜欢这种感觉。

「当势力扩大到某种程度之后,商人就会开始想扮演政治家,甚至会想要爬到比政治家更高的地位。」

这点倒是可以理解。

政治活动需要金钱的支持。当政治家本身没有特别从事生产或是贸易时,政治献金的提供者就变得极为重要。

如果想要追求理想的政治,对民众征收的税金当然是越少越好。在这种情况下,为政者自然会希望从其他的管道获取更多的资金。而商人通常都是一国之中最大的资金拥有者,因此各都市比较具代表性的商家,诸如七叶及特定的大财阀往往可对国政产生强大的影响力。特别是东和并非集权统治的国家,而是由割据四方的都市国家群所组成,因此以各都市为据点的财阀大多拥有庞大的势力,影响层面遍及看得到与看不到的范围。

「我不喜欢他。」

走在铺设整齐的道路上,常磐姬说道:

「武人的势力太强固然不好,但像那样的有钱人势力太强也很糟糕。老爷子不这么认为吗?」

「这个问题太难了,不是我这把老骨头可以回答的。」

听到的答案跟预料中完全相同,公主轻叹口气。

一行人不再说话。只是在暮色中不断前进。

天空如同枫叶般暗红的黄昏时刻,一行人沿着红土小路往前走,进入城镇之中。

就快到了晚餐时间,四周随处可见炊烟袅袅的景象。

虽然已经特意选择大家都已回家,街上行人较少的时刻前来,可是被一群侍从簇拥,穿着武家装扮的公主依然吸引不少人的注意。

注意到公主的民众连忙让出道路,许多人更直接在路旁低头下跪。

「真伤脑筋。」

想到自己连走在外面都不得轻松,常磐姬不禁苦笑。

这样的情况简直就像是过去的国王出巡,其实常磐姬本人宁愿用比较轻松的方式跟民众接触。只是就护卫的立场来看,眼前的状态也是理所当然。当公主走在街上的时候,如果周围的群众还可以自由行动,要保护公主的安全就会变得更加困难。

「公主来了!」

一行人刚走过转角,一个小孩发出惊呼,不知所措地呆站在路中央。

小孩似乎是独自一个人,周围没有其他兄弟的身影。

夕阳把小孩的身体拉出长长的影子,拿在他手上的茅草花穗正在随风摇动。

「让开,宫姬要过了。」

某个侍从出声叫小孩让路,但这个小孩依然一动也不动呆站在一行人的行进路线上。

「喂,那边的孩子。」

老人一边制止试图走上前去的侍从,一边试着呼唤眼前的小孩,可是他还是没有反应。

抬头仰望的视线紧盯公主殿下,偶尔眨眨眼睛。

被人紧盯不放的公主有点难为情,只好把视线转向小孩身上被夕阳染成橘红色的衣服,想看清楚衣服本来的颜色看起来好像是草绿色。

与公主的服装颜色相同,这对三宫夏目的民众来说是很普通的穿着。不过一般孩童的服装不管是染色还是质料自然都无法与公主相提并论。

小孩迟迟不肯让路,正当周围的侍从不知如何是好时,常磐姬开口了:

「小弟弟,可以请你让开吗?」

说话的声音温柔到连自己都惊讶。

或许因为如此,一言不发的小孩用力点点头,便钻进路旁的小径里消失无踪。

看着小孩消失的身影,常磐姬的脸上微微露出苦笑:

「茅草花穗咬起来甜甜的呢。小时候我也常常摘来玩。」

背负现在这个头衔之前,在随风摇摆的茅草丛寻找花穗的童年,已经是有点遥远的过去。

「公主。」

身旁的老人看着自己。

「不要随便跟下面的人说话,是吧?」

浮现在脑中的回忆遭人打断,常磐姬有点不高兴。

自己成为公主并非出于自愿,虽然如今的自己知道这么做的意义,但常磐姬仍然讨厌在各种生活琐事受到限制。

「不、公主殿下刚才做得太好了。那个孩子回家之后一定会把公主殿下和蔼可亲的言行告诉他的家人。」

「然后大家就会认为常磐色的公主出乎意料容易亲近吗?」

公主露出恶作剧般的表情。

「怎么会是出乎意料呢?公主殿下的为人一直受到夏目全体人民的爱戴。对于他们来说,公主殿下一句温柔的话语,就能带来无比的幸福。」

公主朝着别的方向粗鲁地哼了一声。

此地是位于山间的城镇,山脉的稜线在家家户户的屋顶上留下影子,常磐姬眺望逐渐变暗的影子,笔直的眉毛皱了起来。

不少民众正聚集在远处看着公主殿下一行人。

「平白受人爱戴也是件让人困扰的事。」

喃喃自语的常磐姬接着说道:

「七宫的公主受到爱戴、琥珀受到爱戴、神川与锡马的公主也是,那对相亲相爱的姐妹同样也是如此。」

没有说话的对象,只是一个人喃喃自语。

「可是这些公主跟拥立她们的人们却毫不留情发起战争,强迫士兵与人民流血。谁能保证刚才那个孩子的家人之中有没有人已经在前一场战争里殒命呢?」

有些事情要说出来才能理解。

或许常磐姬早有这样的感觉,所以刚刚才会不知不觉说出这么温柔的话。想到这一点,常磐姬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性格十分单纯。

「不快点赶路的话,太阳就快要下山了。」

老人没有追问公主在想什么,只是催促公主加快速度。

公主也发现自己似乎太爱讲道理,于是默默跟着老人前进。

其他担任护卫的侍从也保持沉默,一行人静静从这条街走到下一条街。

当一行人来到平缓的下坡路,一阵热闹的乐曲声传入他们耳中。

「哦,有祭典吗?」

「不,没听说有这类活动。」

面对公主的问题,有点不知怎么回答的老人询问侍从,没能得到明确的答案。

「不过还真是异常热闹啊。」

再往前走就是平常举办早市的大片空地,过去常磐姬也曾经多次经过这里。照理来说,除非碰上夏日祭典或是收获祭,否则人们是不会在黄昏时刻聚集在那里的。

「去看看就知道了。」

老人原本打算先派一个人去打探情况,但常磐姬抢先阻止他。

「不能浪费时间。公主殿下的母亲大人大病初愈,现在正殷切期待公主殿下前去探望。」

「母亲大人总是喜欢找理由叫我过去。就让她等一会儿吧。」

结束了半开玩笑的对话之后,一行人开始朝空地走去。

大片红土铺成的空地上长着稀稀疏疏的杂草,在黄昏暮色里,无数篝火围成一圈,形成一个舞台。

来到空地上,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十几个身着轻装的年轻人,他们正扛着竹竿在空地各处搭设棚架。一旁是一群乐师,每个乐师都拿着自己的乐器,自顾自地演奏音乐。在空地的另一头的右手边,有几个女人正忙着准备晚餐。

最后才看见空地上最巨大的物体在左手边深处,面积相当于一栋小房子的平台设置在视野最好的地方,几个年轻人正拿着木槌在这个看起来像是木板走廊的平台上敲敲打打。

木板走廊的另一侧是由木板搭建的围栏。

看来这些人正在搭建一座舞台,公主一行人也发现了。

「看来似乎是巡回艺人。选在这里大概是想吸引早市的客人吧。」

「表演节目是什么?是戏剧还是歌唱?快去确认一下,我们可不能容许有人在领土内捣乱。也不能让人藉此妖言惑众。」

现在正值动荡不安的时期,不得不提防心怀不轨的人以奇怪的言行扰乱民众。毕竟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不少把正当的文化事业当幌子,实际却藉此散播有利于本身势力风声的人。

「马上就去确认,如果是不良分子就麻烦了。」

老人独自前去寻找这群年轻人的代表,常磐姬的视线跟着老人的背影往空地右后方移去,那里搭起几个陈旧的帐篷,可以看到篝火围着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

「你们快去保护老爷子。」

留在公主身旁的侍从没有人敢点头。

「现在是黄昏,加上我们人数不多,必须提防其他都市的刺客趁机危害公主殿下。」

「老爷子从我小时候就一直照顾我,如果他出事,对我来说等于失去至亲。」

公主的态度非常坚决,终于有名侍从往老人的方向跑去。

另外四个人继续留在原地。

围绕在自己身边的男性侍从都是体格壮硕、值得信赖的武士,只是往往不懂得因时制宜。

这也让公主多了些不为人知的烦恼。

「忠心虽然是种美德,但对于一个少女,你们也靠得太近了。」

常磐姬心里想着真拿这些人没办法,故意装出不高兴的模样。侍从连忙退开两、三步。

「以后多注意一点。」

说话的公主显然很高兴,常磐色羽织随着肩膀摇动。

转身面对与老人相反的方向,往搭建中的舞台走去。

这一边的人数较少,首先引起常磐姬注意的是一个像是乐师的年轻人,坐在舞台边缘的他正在为一把异国的琴调音。

以公主来说,常磐姬的穿着算是比较朴素,因此年轻人看见她之后,只是微微一笑点头致意,大概是把她当成哪个出身武门的地主或是商家的千金小姐。

常磐姬点头回应,并在擦身而过时挥手致意。

身为宫姬,就连日常的招呼也必须合乎礼仪,因此这种时候特别令人感到麻烦。

春装的鞋子踩上通往舞台的简陋踏板,常磐姬停下脚步,往后退去。

随意站上别人搭建中的舞台实在有点失礼,更何况自己还带着这么多人。眼前这个看起来像是组合式的木头舞台给人一种脆弱的感觉,仿佛一站上去就会吱吱作响,因此公主停下脚步。

抬头看见,舞台上有两道人影。

舞台中央后方,一名站立的中年男子背对这里,一旁的折叠梯上坐着另一个年轻人,两人似乎都没有注意到背后的访客,只是自顾自地谈笑。

「我就说我是在都会长大的,你懂了吗?」

做在梯子上的人用尖锐的声音说着。

因为身材细瘦,梯子上的背影看起来颇为瘦小。透过背影可以看见一根画笔正在来回移动。仔细一看,可以隐约见到这个人右手拿着画笔,左手拿着调色盘。

「可是你的画风怎么看都不像是从鼓城学来的。」

中年男子看着画笔的另一头如此说道。

「鼓城的画风太古板了,我讨厌古板。」

年轻的画师手中的画笔没有丝毫停歇,只是顺口回答。

「话说回来,你这幅画到底是在画哪里啊?我实在看不出来。」

「我不就说过,主题是遥远异国的风景吗?是用来搭配外国乐器演奏的。难得有这个机会,自由自在地画些有趣的东西不是很好吗?心飞到哪里,笔就画到哪里。」

常磐姬也把视线转向舞台后方藉由篝火照亮的壁板,一块块竖立的板子涂上一层薄薄的石灰,画师的笔直接在涂成白色的墙面上作画。

看来画师正在绘制演戏时的背景。

画中内容十分不可思议。

白色的墙壁以从未见过的方式组合出一座城。

无数石材组成数千、数万道石墙,石墙中间有好几座圆筒形、或是四角柱形的石造建筑物,笔直朝着天空延伸。飘着白云的蓝天,四周是一片荒野,画中没有任何人影,只有仿佛废墟的建筑静静矗立,整张画的颜色就只有蓝与白,还有荒野的土黄。

自己虽然看过不少描绘异国风景的图画,但如此奇妙的建筑物却是第一次看见。公主先是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微微一笑:

「请恕我从背后说话,这样子的城看样子得花大钱才盖得出来呢。」

公主忍不住说话了,中年男子回头一看,马上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

看样子对方似乎马上认出说话的人正是三宫夏目的宫姬,只是一时反应不过来,正在努力想着该说什么。

常磐姬挥手阻止准备开口的中年男子,接着双手在胸前交叉,重新仔细审视还未完成的背景与画师的背影。

作品已经完成一半以上,年轻画师正忙着用画笔为蓝天的部分抹上色彩,完全没有注意到身旁中年男子的变化。

「是啊,你看过鼓城的堤防吗?全都是用漂亮的石材堆砌起来的。我一直以为,如果用那种方法来筑城的话一定非常坚固。」

画师大概以为是哪个同伴跑来搭腔,所以没有停下画笔的动作,只以轻松的语气说下去:

「能够消除河川泛滥的威胁,鼓城的治水技术确实值得敬佩,但以同样构想建造的城墙却很脆弱,根本不堪一击。」

公主用视线制止侍从,以同样轻松的声音说:

「那东西自从很久以前盖好之后,人们便置之不理。而且也没有人真的知道该怎么使用,其实那东西只是盖起来骗人的。以前的人钱太多了,所以才会做出那种东西。」

常磐姬的双手依然交叉在胸前,眼神显得若有所思。

「夏目一直信赖鼓城那些骗人的玩意,可是在先前的战争里,贺川看穿了他们的底细。」

「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听说东征凤展还有黑心狸猫陶杜艾年轻的时候曾经在鼓城做生意,大家都说那两个人早就亲眼看过鼓城的防卫工事了。」

「凤展?你是说那个自称东征将军的展凤吗?」

「对对对。这种人根本没必要认真喊他的名字,像这种叫法在都市里还满流行的。」

「夏目是个乡下地方,没什么机会听到这种说法。」

「是吗?小姐是这里人吗?不是跟我们一起从贺川过来的同伴吗?」

原来这群人来自贺川,听到这句话的侍从马上恶狠狠盯着中年男子,对方赶紧拼命摇头表示自己是无辜的。

「嗯,是啊。画画的,你是来自贺川或鼓城吗?」

「嗯,我之前在鼓城学画,后来流落到贺川,在军队里吃了不少苦头,最后才来到夏目。」

画师说得兴起,突然发现自己好像说得太多了。

「啊,这件事可别告诉这里的人。曾经在那边军队待过的人,出现在这个都市可不太好。虽说我那时候也是什么都不知道就被拉进军队。」

照理说话题到此就该打住,但画师是属于话匣子一打开就停不了的人。

「更何况我还在生意上跟东征、还有陶杜艾来往过。这件事要是被知道可就危险了。不过这也可以证明我是个大人物啦。」

说到这里,画师终于停下手边的工作,在梯子上转过身面向与自己说话的人。

「不过你不应该叫我『画画的』吧?我可是有绘津杨都这个了不起的名字喔。」

原来画师是个年纪与公主相仿的年轻人,有着看似少年的清秀脸孔,笑容满面地确认刚才说话的对象。

然后吓了一跳。

眼前抱着双手的少女穿着虽然不算华丽,还是可以一眼看出是出身豪门以上的家族。

少女的眼神透露坚定的意志。仔细一看,腰间还配戴护身用的小太刀,衣服袖口隐约可见三宫的徽记。

更可怕的是她背后那群眼神凶狠的高大男子。每个人都把手伸向腰间的刀鞘。情况不妙,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是就是情况不妙。

虽然不知道为何到刚才为止都没有人出声提醒自己,总之自己碰上了大麻烦。

不知所措的画师绘津用僵硬的笑容望向身旁的中年男子

「团、团长?」

「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在旅途上碰巧遇到你,看你可怜才带你一起走。」

团长哭丧着脸拼命撇清关系,还后退了好几步。

「公主,请您退后。」

侍从开始爬上舞台。

「此人是可疑人物,应该立刻拘捕至附近的衙门。」

另一个侍从说完,两个高大的男子从左右两边一步一步朝梯子逼近。

「咦!?」

画师吓得几乎要从梯子上摔下来,连忙环顾四周找寻逃脱的机会。然而自己的右手拿着画笔,左手拿着调色盘,总不能把自己的生财工具丢掉,于是画师就在一转眼间被人抓住。

「哇啊!别这样!在下什么都不知道啊?在下只是个普通的画师啊?」

画师的口气突然变得很客气。看到他狼狈的样子,站在台下旁观的少女不禁哑然失笑。

「放弃吧,画师绘津。」

还是亲自告诉他实情吧。

「我们三宫夏目与七宫贺川正处于一触即发的紧张关系。如果单纯只是经过贺川的巡回杂技团也就罢了,你不但曾经是军人,而且还认识那里的将军,这下子就算我想帮你也没办法。」

「怎么会这样?你不是公主吗!?只要你肯开口说句话,事情不就解决了吗!?」

正当画师忙着说话的时候,他的双手遭人握住,接着整个人从梯子上抓了起来,就这样两脚悬空被人抓着走。

因为体型的差距,他的脚连地都碰不到。

「只是挂名的公主而已,很遗憾我没有这么大的权利。能成为公主只是因为母亲那边继承了地方豪族的血统。」

父亲的血统其实地位更高,只是并非夏目当地的旧有势力,所以并未在此明说。事实上,公主对于父亲那边的血缘关系也没有太深的认识。

才刚表示自己爱莫能助,对方马上用带着怨恨的哀怨眼神看着自己,出身武门的公主不禁感到十分困扰。

「没事的,我会交代他们不要对你太严苛。如果你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顶多只要关个几天就可以重获自由了。」

能做的事就只有这么多。

在没有正当理由的情况下,谁也不能开口干涉跟都市安全有关的问题。虽然公主拥有这样的权力,但如果真的这么做,对于鼓城内部的有力同胞将无法交代。

而且这么一来,其他都市势力必定有人出来批评三宫公主滥用权势。特别是七宫与二宫,他们都很擅长运用流言为自己制造优势。对于跟这两个势力关系不佳的三宫夏目公主来说,这点更是需要特别小心。

不过这样下去让人觉得不太舒服,她开始思考还有什么方法可以帮忙,接着一面迎接有事前来拜会的老臣,一面对画师说道:

「对了,你在夏目有认识的人吗?如果有人能够证明你的身份,应该比较容易得到释放。」

「认识的人?你是说亲戚或是以前当学徒的工房里的人吗?」

「就是一般所说的身份保证人。可以的话,最好是世世代代居住在这里的人。不然的话,有点地位的商人或是官员也可以。」

这个画师应该没有这种人脉吧?这么说只是为了多少尽点心力。

「呃,这、这、这个嘛」

看着画师支支吾吾的样子,公主心想大概没希望了,正当她转身打算离开之时

「啊!有了!有了!军队的人也可以吧!?」

出乎意料兴奋的声音,就连左右架住他的人也听得一头雾水。

团长等人也搞不清楚怎么回事,正当公主打算回头,说话声从背后传来:

「他的名字叫雾羽。身为良沙一门的首领,就是在这里工作的那个将军啦。大家应该都认识他吧?对不对?」

绘津用仿佛快要哭出来的笑容向转身的公主、从左右两边架住自己的侍从以及在场的每个人征求同意。

「我不对、在下跟那个人的关系就像义兄弟一样亲密!当那个人跟骄傲的东征将军对峙,要逃出贺川的时候,在下还助他一臂之力呢!我们两个虽然不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早已经发誓往后要同生共死了。」

绝对是骗人的周围的人全都用怀疑的眼神盯着他,绘津连忙说下去:

「真的啦!在下还曾经亲眼看过他跟东征的激战!长刀在雪地里锵锵互相交击,那个声音真的高到刺耳啊、在下只是个生存在和平世界的普通人,那时候因为太过害怕所以中途逃走了。但在下跟他绝对是生死与共的关系,他绝对还记得在下的!这次之所以会来这里,就是为了再见到他一面啊!」

前半部怎么听都像谎话,但后半部又说得很正经,令人难以判断事情的真假。

实际上,刚才说的话有一半是临时编的,也有一半是事实。

「公主,这样一来就麻烦了。」

年老的侍从在耳边如此说道,抱着手臂的公主也点头同意:

「若他真的是佣兵将军阁下的友人,我们自然不能对他无礼,可惜良沙一门日前全数出征,现在根本无法确认。」

嘴巴上虽然这么说,心中却想着其他的事。

佣兵将军及其一门才刚投靠夏目不久,为了尽快巩固尚未稳定的地位,他们必须展现高度的忠诚给夏目的众将军与诸侯看才行。眼前这个可疑的家伙若是不小心被其他人看到,他们可能会被冠上不必要的嫌疑。

有人怀疑雾羽良沙其实在暗中与贺川秘密串通;有人怀疑他与东征将军的互斗根本就是演戏。人们对于新来的人总会保持猜疑的态度。

常磐姬本人十分信赖雾羽的为人与实力,而且根据可靠情报表示,东征将军确实因为身受重伤而在贺川的宅邸里修养,整个冬天都无法动弹。

然而在某些情况下,光靠事实无法证明一切,还需要有实际的功绩来证明。

在这种时期,放任一个背景有问题的流浪者自由行动是件危险的事。

因此她放开交叠在胸前的双手,换成两手叉腰的姿势,开始仔细打量眼前这个画师。

从头到脚看过绘津畏畏缩缩的纤瘦身体,她的感想是

好弱。

结论只有这样。

瘦弱的四肢明显比经过认真锻炼的常磐姬柔弱,斜肩也证明这个人完全没有锻炼过上半身。即使身上穿着宽松的衣服,旁人还是可以一眼看出他的弱不禁风。

就连在他身边架住他的侍从也不敢使尽全力抓他,总觉得要是抓得太用力,他的手臂或许会应声折断。

至于身高则是跟在少女里算高的常磐姬差不多,或许还比常磐姬矮一点。

老实说,像常磐姬这种以武家公主的身份养大的少女,就算赤手空拳也可以打赢他。可是常磐姬并不打算这么做,画师纤细的手指跟手臂都让人很难狠心对他出手。

那双手正在颤抖,还是小心翼翼抱着画师的生财工具。

所以公主心想,还是算了。

于是对侍从下令:

「放了他。」

「可是,这样真的好吗?」

「这个人或许是间谍啊?」

架住画师的两名侍从以困惑的语气向公主确认。

画师的抵抗实在太过虚弱,因此他们也不认为此人跟七宫军方有关。不过像这种口才好的人难保不会肩负收集情报或是散布流言的任务,所以他们不敢轻易依照指示放人。

「让我来看管他吧。」

常磐姬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雾羽阁下算是我的武术师父,我在道场上受了他不少照顾。所以这个人的身份保证人就由我来担任。」

侍从们面面想觑,显得有点犹豫不决。

「总之现在得赶紧前去探望母亲大人,今晚就先放了他。」

这个说法等于间接提醒侍从应该优先执行本来的职务,于是他们终于放开画师。

「咦?哇、得救了吗?在下没事了吗?」

或许是因为紧张到全身无力,画师瘦小的身体瘫坐到梯子旁。

实在太虚弱了,让人怀疑他平常有没有好好吃饭。

「画画的,你叫做绘津是吧?这幅画什么时候可以完成?」

「咦?啊、您是说这幅画吗?明天一早就可以完成了,大小姐。」

绘津一边想着道谢的话,一边不停鞠躬,问完问题的公主再次转身背对他。

「那我明天中午派人来接你,你就暂时当我家的画师吧。当然,你也可以继续在这里兼职,我那里没有什么特别要紧的工作。」

「您、您要雇用在下吗?您不但救了在下,还要赏赐工作给在下这种流浪画师,这应该怎么答谢您的大恩大德呢?」

「别在意,我只是喜欢那幅画而已。」

「啊、真是多谢您!」

看着侍从们簇拥的背影,深深鞠躬道谢的绘津突然想起一件事:

「大小姐!还没有请教您的名字!」

这个笨蛋。皱着眉头的团长偷偷骂了一声,只是声音没有传到其他人耳里。

「说的也是。」

这个年轻画师称呼他为大小姐,看来他似乎认为她只是三宫某个有力人士的子女。毕竟只要是出身不错的女子,周围的人称呼她为公主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她决定用最简单的方式表明自己的身份,于是用右手把绑在后脑勺的头发轻轻拨起,让身后的人看见羽织上的图案。

然后她转身用眼角的余光看着他:

「我叫常磐,名字就跟这件衣服的颜色一样。意思是永久的绿。职务是公主。」

果然不出其所料,年轻人目瞪口呆的表情,简直像是一幅画。

「常磐姬自称是永远的绿,但草木的绿跟我们真姬的深绿相比之下,显得太过浅薄的脆弱。」

她站在日落时分的窗边,耳边传来臣下的说话声。

装饰得十分华美的吊挂灯笼照亮室内,把她身上的服装衬托得光鲜亮丽。虽然服装的颜色跟常磐姬一样是以绿色为主,但这位公主身上的绿是属于矿物的绿,服装款式也是截然不同。

同样是取自大自然的绿,阳光透过植物的鲜绿与精调细琢的宝石翠绿,带给人的印象完全不同。后者给人的感觉更加耀眼。

「据说她开始动员更多的兵力。这个消息是真的吗?」

东和二宫的翡翠姬殿下闭着眼睛发问。令人联想到法衣的长摆公主装扮,加上将服装化为漂亮圆锥形的站姿,使得这位公主被誉为七姬之中最优雅的一位。

「是的,另一方面七宫也有进一步的行动,这也为人民带来更多的不安。」

「鼓城当然不会保持沉默吧?他们对七宫的服从只是表面的,真正的目的应该是先保住贺川这个生意往来的对象,之后再花个十年、十五年的时间逆转双方的地位。」

伫立在窗边的公主缓缓睁开双眼。

灯光在彩色玻璃窗上映出影子,这座采用异国建筑设计的宫廷,原本是为了当成王族的行宫所建的。

随着二宫锡马对独立自主的要求日趋积极,王侯、贵族等家世显赫的人越来越难在锡马生存,最后终于从这座城市完全消失。

于是这些王侯贵族所遗留的土地以及建筑物,自然而然地被二宫锡马当成重要设施重新利用,这座宫廷也是当时留下的设施之一。

这个房间里原本还有更多由以前的贵族所布置的华丽装饰,如今大部分都已撤除,换上低调的家具,成了给人静谧印象的公主殿下居室。

「我们锡马不、我们真都同盟的盟友们又是如何?」

公主用沉着的语气询问,臣子只是趴在地上:

「他们都对此次的战争感到极度恐惧,且对东和的未来感到忧心。」

「理当如此。第一次的战争还可以视为鼓城本身的内部斗争所引发短暂冲突,但这次的纷争恐怕没有这么容易平息。即便冲突能顺利落幕,其结果也无益于东和不、无益于世界的真正统合,只会助长地方势力而已。」

「因此我们锡马已经在真都的名义下完成一切准备,只待公主殿下一声令下。」

一阵沉默,翡翠姬的视线移向头上的吊挂灯笼:

「陷入混沌不清的东和需要一盏指引明路的灯笼。为了真正的统合、为了至善的将来,无论未来要往哪里走,我都将与各位同在。」

「战场转到鼓城?」

采家的春濑捎来书信,然而里面的内容却令五宫的浅黄姬失望。

「常磐姬与她身边的人似乎很难说服。」

六宫萌葱姬露出悲伤的神情。

在晚餐的座席上,水蓝色与草绿色的公主装扮一如往常相对而坐。

在所有宫姬之中,除了七宫空澄姬之外最年轻的两位公主,所穿的服装乃是比其他公主更淡的颜色。服装的设计概念注重宫姬身为巫女的身份,因而特别强调淡薄柔和的感觉。

「春濑阁下在信上提到,若是与常磐姬的交涉不顺利,他将直接前往鼓城与东征将军会谈。看样子也很难以成功吧。」

萌葱姬点头赞同浅黄姬的想法。

「东征将军不就是那位以粗暴闻名的嗜血将军吗?」

「春濑阁下只要能将道理传达给冲突双方就算是成功了。这是五宫辅佐官们的共同意见。」

「六宫内部的意见也是如此。只要能够做到这点,我们双子都市就算为和平尽了心力。」

「不能让二宫独占和平的功绩。」

「实际上,我们也一直为了保持东和的势力均衡而努力。」

「比起改革、统治与胜利。」

「调停者的的价值总是难以为人所理解。」

像是在照镜子一般,容貌极其相似的两人相视而笑。

「三宫与七宫的冲突若是持续下去,产生的余波不但会造成危害,而且一宫神川与二宫锡马更会趁机扩大支配范围。」

「届时不仅是身为当事者的两个都市,就连我们仓濑与牧濑也会遭到波及。」

「因此我们两人」

「因此两都市的所有人民」

「为了创造调和的世界」

「为了开拓共存的道路」

两人同时伸出右手,缓缓贴上对方的手心。

「在这个春天将要携手合作。」

两人的说话声几乎完全重叠。

黑曜石依然在胸口闪耀光辉。

「这套春装又是新的作品。」

旧国都一宫神川,深夜的王城里,黑衣的少女像个孩子般笑着。

「又是黑色吗?」

黑骑团的骑团长在一旁回话。他是一位正值壮年的骑士,身穿立领军服的身影一动也不动地挺立在一旁。

这里是简单的晋见室,跟正式的晋见室相比,大小只有一半左右,主要是用来做为私人用途的场所。即使如此,还是比七宫公主所使用的正式晋见室来得宽敞。

在前来通知夜间警卫交替的骑士团长面前,坐在公主殿下专用朱红椅子上的公主依然是一袭黑衣。

公主今天的装扮比平常更加华丽,装饰在肩上的漆黑花朵是服装设计师激烈竞争之后的心血结晶,正默默散发强烈的存在感。

「骑团长不喜欢吗?游击长觉得如何?」

东和一宫黑曜姬转头询问自己身旁负责今晚护卫工作的年轻黑骑士。

「在下无法回答。在下对这类的事一窍不通。」

回话的年轻骑士一动也不动,连视线也没有移到公主身上。

「这个颜色虽然跟春天不搭配,但却代表我的名字,同时也代表我与各位之间的羁绊。可以的话,我很想听见你们给我满意的回答喔?」

话中带着调侃,但两为骑士依然一动也不动,继续保持沉默。

黑曜姬莫可奈何地耸耸肩,豪华的肩饰随之轻轻摇晃。这位身穿黑衣的少女将双手手指交叉在胸前,眼神变得通明澄澈。

原本端正的五官在这个表情的衬托下显得非常成熟。

这就是一宫神川不、是东和公主的表情。

「玩笑就到此为止吧。」

若用颜色比喻声音,她的音色就像是黑曜石一般,部下们听了无不肃然起敬。

黑曜姬殿下说道:

「骑团长阁下,请你报告。」

「是,请容在下报告。」

骑团长用礼服军靴发出仪式性响声,接着拉开嗓门说道:

「西军阁下打算自行压制鼓城,目前正对诸侯以及各方面进行游说,但并不顺利。」

「西军阁下打算如何应付鼓城、夏目与贺川呢?」

「指挥五万大军,以优势兵力威吓三个都市。」

黑色眼珠透出若有所思的眼神。

「真是勇敢又高明的想法,只是这可不是一个容易成功的策略。」

「以如此庞大的兵力,即使同时对抗三个都市也足以获胜。想要击败占据鼓城的东征或是使其降伏并非难事。」

「五万大军的远征需要莫大的军费,虽说与神川现有的负债相比只是九牛一毛,但也不能就此让神川的财政继续恶化。」

对于公主说的话,骑团长点头深表赞同。

「更重要的是,如果赋予西军阁下如此规模的兵力,进而让西军阁下立下战功,他与同阶将领之间必会产生摩擦,如此势必使得神川内部的军方派系再次分裂。这种情形无论如何都要避免。在二宫锡马步步进逼的今天,任何一点破绽都会让对方趁虚而入。」

正因为是历史悠久的古都,神川的军阀也分成好几个派系,数十年来,各个派系不断地在台面下相互较劲。其中包括一心一意守护中央都市神川的派系、希望对各都市拥有更大控制力的派系,以及打算建立极权统治社会对抗中原威胁的派系,此外也有倾向支持其他都市的派系。

「东方有什么动静吗?」

公主话中的对象是人称东军阁下的地方军将军。

这位将军负责管辖的宫都市是二宫锡马,锡马是距离神川最近的强大都市,同时也是对立最为激烈的敌对都市。

「二宫锡马目前仍在静观其变。据传锡马军方内部的看法,现在还不是采取行动的时机。但他们的真正想法目前还不得而知。」

「今年以来锡马表现得异常平静,但这种沉默反而更加令人担忧。若是轻易将我方的精锐部队集结到地方,那我们将失去吓阻锡马的力量。」

「若要吓阻包括锡马在内的各国,最好的方法就是镇压地方势力的造反,向全东和展现神川的力量。此乃各派军阀以及我等黑骑团的共同看法。」

「相信神川的人民,应该说大多数的东和人民也是这么想吧。也因为如此,锡马势必会全力阻止我方的远征行动。三宫夏目、七宫贺川更不会轻易将鼓城拱手让给我们。更何况五宫仓濑、六宫牧濑也不会袖手旁观。中央的活跃固然可以维持东和的安定,但若弄巧成拙,反而可能使得各都市更加独立。」

说到这里,一直保持锐利眼神的黑衣公主换上柔和的表情。

「轻举妄动只会刺激各都市背离神川。议会的各位大人还有军阀的各位大人,我完全可以体会各位的苦恼。无论未来事态将如何演变,我都是神川的宫姬,也是大家的公主。黑骑团也将做好万全的准备,只要有任何需要,他们都将为神川鞠躬尽瘁。」

公主的眼神宣告会见到此为止,骑团长深深行礼,然后转身离去。

在坚硬军靴发出的脚步声中,黑衣公主与身旁待命的游击长目送一身黑的背影步出晋见室。

脚步声渐行渐远,只剩下席位的声响在空气里回荡。

就在此时,公主背后传来不像是从部下口中发出的声音:

「你打算让黑骑团做什么?」

担任游击长职务的年轻骑士用随便的态度如此问道。

「哎呀,可怕的长官刚走,你就露出真面目啦?」

公主的回答中带着银铃般的笑声。

「你要是有什么动作,辛苦的可都是我们这些手下啊。你不觉得最近骑团长的头发越来越稀薄了吗?」

完全是不把公主当公主看的语气。即使如此,黑姬还是带着笑意回答:

「我什么都不做,黑骑团也是。不过若是七宫采取行动,我也不能这样置之不理。」

「两边一定会动手的。隔山观虎斗,让各个势力彼此消耗之后再坐收渔翁之利是神川的一贯手法,但这样的手法早已被各个势力看穿了。」

「锡马之所以变得如此强大,人们都说是因为神川日渐衰弱的缘故,实际上神川一直以来都是一样。与五十年前相比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就算比起一百年前,现在的神川虽然腐败,拥有的实力并没有大幅度衰减。」

坐在椅子上的公主没有回头面对游击长,只是看着前方继续说道:

「只是负债已经太过沉重了。半个世纪以来向各地方、各都市所累积的借贷、遗恨,还有失去的威信都已多到难以负担。」

越是拥有巨大力量的国家,累积的负债也越是庞大。在长期的和平岁月里,负债一点一滴累积,而当人们意识到负债的存在,往往已经庞大到无法动摇。不管是哪个时代、哪个国家都无法逃过这种命运。

「即便如此,神川依然聚集最多的人口。其他的宫都市即使全部加起来,实力还是比不上神川,中原应该也不敢小看神川。」

「做为代表一个国家的首都,只是让人不敢小看是不够的。」

「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黑姬与她的亲卫队黑骑团必须化为军旗。」

澄澈的声音做出如此宣言。

「摆着好看的旗子吗?你想让人有个可崇拜的偶像吧?」

回答的声音夹杂苦笑。

清脆的说话声中也混杂促狭的意味。

「你不喜欢吗?」

「随你高兴。我们是你的亲卫队,无论宫姬走到哪里,我们永远是她的剑、她的盾,也是她的影子。在神川全军之中,唯一不为神川,只对你一个人效忠的就是我们黑骑团。各派军阀想怎么样可不在我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听到你这么说,我就安心了。」

接着是伴随安心的气息而来的沉默。

年轻的骑士以若无其事的表情喃喃说道:

「一族的肃正是我们的擅自行为,跟你没有关系。」

听到带有血腥味的话题,一宫公主的表情没有丝毫改变。

「谢谢你们如此帮我开脱,不过这并非属实。」

「我们是在你不知道的情况下动手,直到成功之后才向你报告。这就是事实。」

黑衣公主轻轻回头,黑发与发饰随之摇动。身后的骑士仍然保持不动的姿势,不过还是稍微转动脖子面对她。

从刚刚到现在,一次也没有面对面的公主与骑士,如今是第一次四目交会。

「这样一来,你们就得背上杀害王族的污名。你们要是因此恶名昭彰,那可不太好。」

「恶名昭彰的公主才是真的糟糕。巫女姬洁身自爱一点才是正常的。」

「这里不需要普通的公主,即使身为巫女也一样。巫女姬在地方都市或许很重要,但对于这个中央都市来说并没有太大的价值。这个都市需要的是扮演黑脸的角色。东和需要一个简单明了的形势,让大家更容易解决各地的纷乱,更容易迈向明天。」

「我们的恶名可以对神川内部产生镇压效果,所以各派军阀都不敢小看我们,而且志愿入团的人也是源源不绝。」

「对于神川的未来,你们的恶名的确很有帮助。但为了东和的未来,光靠一个骑士团当坏人是不够的,你们的规模跟力量都太小了。」

「你这女人嘴巴还真坏。」

「很适合当个坏人吧?」

两人仿佛是在互相试探,又好像彼此倾诉心事。

「无论哪个阵营都会将自己拥戴的公主视为正义的象征吧?可是我们不能让任何一个阵营有机会一枝独秀。当然,这么一来不管是我还是神川都会被当成坏人看待,不过要是没有人出面扮黑脸,我们势必会逐渐失去人心,神川的负债也只会不断增加。」

「你好像特别在意七宫的公主吧?」

「嗯,我很期待她的表现。因为她对事物的看法不同于其他公主,而且除了她之外也没有公主有办法驾驭那两人。虽说把那两人当成部下的公主,大概也没资格自称是正义的一方吧。」

「要这么说来,你也没资格成为正义的一方啊。」

骑士嘴角上扬,露出挖苦的神情。

「看来游击长的嘴巴更坏。」

两人相视而笑。

然后黑衣公主慢慢把头转回正面,静静从朱红椅子上起身:

「水面月那一夜,我族遭到肃正一事,诸位没必要感到抱歉。」

公主用冰冷的少女声音开口。

「我并不憎恨他们,但对他们也没有任何好感。他们的腐败已无法用任何方法纠正,所以他们才会被孤立在神川议会还有其他势力之外。由我亲手处理他们也是为了神川好。」

「就说跟你没关系了,那是我们擅自去做的。」

不能弄脏主人的手。如果让巫女姬的手沾上同族的鲜血,公主唯一的亲卫队势必威名扫地,因此他们赶在年幼的公主下令之前展开行动。

「所以第一代骑团长才会为了负起责任自杀。」

游击长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沉默不语,等待公主说下去。

「为了神川的将来,比起腐败不堪的他们,你们才是真正必要的。」

「让大家都认为是你下的命令,对你来说才是最好的吗?」

「为了神川,以及为了东和着想,像现在这样没人知道谁是主使者的状况才是最好的。究竟是由我下的命令,还是各位擅自行动,或者是神川议会、军阀、分家的计谋,越是众说纷纭对大家越好。」

站立在朱红椅子前的黑衣身影开始缓缓向前迈步。

「在那个时候,你们能为我做的事情并不多。」

不想再追究过去的语气。

公主转头用平静的眼神看着身后的人:

「黑骑团的各位,往后你们背负的将不再是恶名,各位的威名将随着你们的活跃传遍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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