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谈时间比预计来得长,所得到的成果却是差强人意。
春濑来到宅邸旁边的广场,在前来迎接的马车与三名部下会合。
「结果还是只能由我方主动提出。」
春濑是指缔结同盟的请求。
可以的话,他希望让七宫方面主动提议与双子都市结盟。
然而结果还是自己主动请求对方,这让春濑相当不高兴。在同盟关系里,提出要求的一方必定屈居弱势,所以春濑想让对方开口。
高傲的三宫夏目或许会为了顾全面子不肯主动提案,不过身为新兴都市的贺川应该会积极配合才对。
然而一直到会谈结束,对手始终保持游刃有余的姿态。
他的态度仿佛在宣示七宫绝不会欠五宫六宫的人情。
「看我年轻,所以小看我吗?」
虽然不想承认,不过或许从自己决定亲自登门拜访杜艾尔·陶的那一刻就已经输了。
「彩家刚完成世代交替,以少爷的立场本来就该先采取行动。」
听见侍从这么说,春濑的心情也宽慰一些。
「过去的事也就罢了,但是正式开始之后一定要设法让情势往对我方有利的方向发展。为此我得回去仓濑与牧濑才行。」
「要让他们自己过来吗?」
「当然。如果由我方亲自前去,难保不会被看扁了,所以非得让对方过来不可。」
以亲善名义举行茶会,把七宫姬请来仓濑与牧濑。
接着只要在现场完成同盟仪式就行了。
最完美的状况就是三宫姬也在现场。
「回去吧,我担心国内的事。」
「有什么急事吗?」
「我还必须跟议会还有两位公主商讨结盟之事,而且我更担心叔父大人的动向,要是让他们作出归顺一宫的结论就糟了。另外也得提防有人擅自与二宫结盟。」
「可是今日已经无法出城了。夏目派出军队在城市外围巡逻,除非持有特别通行证,否则不允许任何人外出。」
部下的话立刻引起春濑的怀疑。
「连彩家的名号都无法通融的禁令?到底发生什么事?」
察觉情势有变的春濑刻意压低说话的声音。
「各个势力都出现异常动作。一宫黑骑团在回程途中突然停止行军,二宫也以监视一宫为名在邻近地区布阵。」
彩家在每个势力的军中都有人脉,这个情报绝非空穴来风。
「你刚刚说的是各个势力吧?」
若有动静的只有一宫、二宫,部下大可直接指名。
「三宫夏目军的动向也颇为怪异。」
「什么?」
春濑脑中浮现常磐姬伫立在黄昏山路的身影。
那是一位带着顽固的认真表情,对己对人都很严格的公主。
很难想像已经公开宣布回国的她,竟然会半途反悔。
「夏目军的行进路线很怪,并未直接朝夏目方向前进,而是往东沿着大河南下,目的地似乎是码头。」
「难道他们要渡河?」
从鼓城出发,往南方前进就是常磐姬的家乡夏目。
蛇行的中央大河蜿蜒流过鼓城东南,与位处山区的夏目有一段距离。照理说打道回府的夏目军没有理由沿着河行进。
「这是怎么回事?」
年轻商人再也无法隐藏心中的焦虑。
三宫夏目的动向也传入刚结束会见的另一个人耳中。
「下游的渡船还原封不动停在那里。那些船虽然载不下整支军队,至少也能让数千人渡河。」
瘦小的政客啜饮已经冷掉的茶水,脸上露出一贯的表情。
「常磐姬本人会渡河吗?」
在此之前一直待在公主寝室的高挑女性正站在男人所在的圆桌前方。
「会吧。我想她八成打算亲手把事情尽快解决。」
言下之意是三宫并非打算暗地里与其他势力交易。杜艾尔继续说道:
「难得双子姬来到附近,叫住她们来场会谈也没什么奇怪。」
「他们不想被七宫抢走主导权,所以主动进行缔结同盟一事。」
让三宫夏目与双子都市建立实质的友好关系,早一步取得优于七宫和鼓城的地位。若能更进一步把四都同盟变成三宫夏目的功劳更好。
「三宫的执政院想藉此在政治方面扳回一城。有所行动的不只是彩家而已。」
「你打算怎么做?」
「先静观其变。让三宫常磐姬还有五宫六宫的双子姬各自为同盟作好准备,我们的公主殿下只要回应其他都市对和平的期望就好了。」
杜艾尔耸耸肩笑道:
「七宫无法永远主导一切。我们越想控制一切,反抗我们的因素就越多,舆论如此,贺川府中与七叶亦是如此。所以我们要故意慢人一步,往后便能够在世人面前表现出不满的样子。展会因为同盟令他无法随心所欲发动战争感到不满,我则是忙着担心七宫姬被卷入巨大的动乱。」
「把功劳让给别人,换来有利的立场吗?」
面对辛辣的指摘,杜艾尔一边把玩手中的茶杯一边说道:
「眼前我们只需要扮演只在乎从鼓城获得的利益、梦想贺川永远保持独立的角色。我们必须表现得像从没想过利用巨大的同盟包围中央,直到时机成熟为止,我们的所作所为看起来就像是受到时势所逼。」
「你害怕正面对抗那些大国吗?」
「当然。其实这次的战争也是,如果有哪个国家真的攻向鼓城,我们早就逃跑了。我们会趁有余力保护公主殿下的时候回到自己的地盘。在那种情况下,我会把攻击的一方塑造成破坏东和安定的侵略者,进而由我们来主导成立同盟。」
身为公主随身梳妆师的女性长叹了一口气。
「你们每次都是这样,以想出一些鬼点子为乐,策划事情之时总是带着一大堆藉口。」
「策略都是如此,找不到藉口的策略根本不该实行。若是没办法想出藉口,就代表这个人没有考虑别人的事。」
「你有考虑别人的事?」
「有,这样才能让双方生存下来。」
「对刚才的客人也是如此?」
「未来的他将是可怕的对手。毕竟我们不是真刀真枪厮杀,除非把他彻底击垮,否则不管倒下几次他都会再站起来。」
年龄相去无几的两个人。
明明属于同一个世代,为什么想法会如此天差地远呢?俯视对手的女性不禁哑然失笑。
「公主殿下一直努力想要了解你跟展·凤。」
「嗯。」
杜艾尔露出无奈的表情低下头。即使如此,他还是笑着说道:
「有的时候我很害怕她的眼神。比起什么都不管、勇往直前的模样,她那种满怀好奇心仰望我的眼神更让人害怕。」
「你们其实很像,一旦遇到好奇的事物就会去探究。就算再过十几二十年,你们大概还是跟那些什么都想知道的孩子没有两样。」
「没办法,想知道的事情就是想知道。」
「如果想要活久一点,就要懂得适可而止。」
「毕竟我的个性就是什么都想要问个清楚。」
杜艾尔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却发现眼前的女性似乎已经忍无可忍,马上后退几步。
「我不会打你。我跟你不一样,已经是大人了。」
听见对手的语气表示不再计较,身为左大臣的男子重整一下姿势。
「话说回来,另一个人的个性又是如何?」
「这个嘛……」
杜艾尔·陶展露天真的笑容:
「他是小动物里的貂喔。」
「我,展·凤就是天下不灭的王啦。」
狂妄的发言让周围的人不知该如何反应,但说话的人并不在意。
骑在马上的展·凤举起长枪望向天空。
飘散在蓝天的几缕云丝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山边。
「果然还是太宽广了。」
露出烦恼表情的将军身后,跟着一百三十名骑兵。
持枪的骑兵不多,将近八成都是装备弓箭的轻骑兵。
这支七宫贺川军全都穿着颜色鲜明的军装,高举崭新的旗帜在灿烂阳光下行军。
他们沿着长满杂草的旧官道前进,行进路线从鼓城北部绕往东北部,接着再往西北方,延伸成为一条弧线。
路上没有人烟,红土铺成的道路几乎快被两旁的茅草与芦苇淹没。
「这里明明可以开发,为何任由路上长满杂草?」
「嗯,这是为什么呢?」
不明就里的副官如此回问,展·凤以孩子气的表情瞄了他一眼:
「当然是因为鼓城想跟一宫还有二宫保持距离。鼓城既不想打仗,又想保持独立,所以就以这种方式证明他们就算没有神川也可以过得很好。」
故意荒废官道,藉此减少与中央的往来。
「啊、原来如此。」
副官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周围的人也纷纷点头称是。
不过展却用无聊的表情看向部下:
「你们都太过单纯了,偶而也该怀疑一下我说的话。我这个人除了工作之外,是不会说什么真话的。」
「是,可是我们都很信赖将军。」
「真是受不了,大家都是大人了,学着怀疑别人吧。」
一面像个闹脾气的小孩发牢骚,拥有东征将军名号的男子一面望向前方。
远方出现两匹军马的身影,马蹄声逐渐接近。
来者是先一步探查状况的斥候。
他们回到东征将军的本队,报告各国回程的最新动向。
「一宫与二宫目前没有动静,两个势力都在山的另一头扎营。」
报告的内容让展皱起眉头。
「离太阳下山还早,他们没理由在这里休息。」
「难道是一宫的公主身体欠安吗?从神川来到这里,水土不服也是很正常的。」
副官试着寻找理由,但是他的长官并不同意。
「不可能,那名公主绝不会轻易暴露弱点,更何况他们的宿敌二宫军就在附近。」
「难道是在引诱吾等跟二宫吗?或许一宫想引其他势力主动出手。」
「照常理来看是如此。但是一宫先前在鼓城附近等了那么久,怎么会到现在才挑衅?我看他们恐怕别有用心,例如把我引到这里……」
展·凤的表情突然一变。
「啊、原来如此。」
以恍然大悟的语气边说边环顾四周。
队伍里有许多年轻军官,此次随行的人大多没有什么实战经验。
「可恶,没有半个人可以留在这里指挥。」
「怎么了?」
「我看一宫大概派了另一支部队潜入鼓城,这里的军队只是用来把碍事的我牵制在这里。」
这段话让周围的军官全都露出惊讶的表情。
「他们又想袭击我们的要人吗?」
「就像去年鼓城进攻贺川的时候一样?」
这份惊讶也传给跨下的马匹,队伍传出此起彼落的马嘶声。
马是很敏感的动物,因此骚动很快便往四周传开。
「放弃这里,撤退。」
不管一宫与二宫有什么动作,这里都已经无关紧要。只要快马加鞭,太阳下山之前就可以从这里回到鼓城。
展·凤掉转马头,高举长枪在头上挥动,指示后方的部下准备撤退。
由于日常训练有素,命令很快就传达给所有人。
然而才刚开始撤退,周围的情况马上有所变化。
在数量破百的骑兵前方,出现一支身分不明的军队。
紧邻官道的草丛突然冒出多面旗帜。
其中有一宫神川的旗子,也有四宫鼓城的旗子。
还有旗子上面写着大字。
凭着过人的眼力,身在后方的展·凤看得一清二楚。
「『替天行道』是吧?天这个字真好用。」
不管是草丛中冒出的旗帜,还是随之出现的军队都是杂乱无章。
人数大约两百人,里面全是步兵,不但包含好几个势力的军服,队形也是乱七八糟。
绝不会是黑骑团。看起来应该是一宫与旧四宫的地方势力拼凑出来的部队。
「一边用弓箭牵制一边突破,不要跟他们交战。」
展·凤以将军的身分迅速作出判断。
「他们的目的不是歼灭我们。我看八成是想要制造混战,让一直监视我们的一宫军有机会前来插手。」
如此一来就说得过去。这群乌合之众根本没有能力对抗一整队骑兵。
他们的目的应该是替一宫制造回头的藉口,进而改变鼓城的现况。
只是眼前无法确定这群人的行为究竟是自发行动,还是一宫黑骑团的策略。若是前者问题不大,不过若是后者,黑骑团便很可能随即发动夹击。
「糟糕,太大意了。」
展·凤的自言自语,马上就被敌军惊吓马匹的敲打金属声与冲锋的呐喊声掩盖。
「所以我就逃出来啦。」
年轻画师伸手拿起黑炭的碎片,靠近白色的墙壁。
墙上出现出乎意料的流畅线条。
「东征太会指使人了。要是谁不幸被他看上,那真是会做到死。」
画师用轻盈的动作描绘线条,给人驾轻就熟的感觉。
要是身边没有画笔跟画具,画师就会用垂手可得的物品作画。人们总是会为自己喜欢的事找出一套方法。
画师一脸愉快地拿炭块画画,虽然没有人回应,他还是自顾自地说下去:
「相较之下,待在公主殿下身边就好多了。虽然偶而会被打,可是公主殿下还是比较成熟。既不会要我做东做西,遇到讨厌的事情也会忍耐,更重要的是脚实在太棒了。」
「最后那个是什么?」
「脚踝啦,脚踝。公主殿下的脚踝很棒,既纤细又结实,就像这样。」
画师放下画到一半的草稿,在墙壁的空白部分一笔画出美丽的线条。
「原来你特别注重这种小地方啊?」
「不不不,锁骨也很棒,还有脖子到肩膀的线条我也很喜欢。」
「为什么不把重点放在比较明显的地方?」
「正因为明显,所以大家早就知道了。这样岂不是一点也不有趣吗?」
年轻画师又开始画起草稿。
一边哼歌一边移动手中的炭块,过了一会儿,他保持原来的姿势问道:
「大爷,公主殿下可以平安无事回去吗?」
问话的对象是站在身后的人。
「你担心也没用,我们的任务是留在鼓城。」
「嗯,这么说也没错。」
黑色的线条在白色墙壁上形成一幅图。
竹林随风摇动的静谧光景。
在气候比较寒冷的东和,越往北走就越不容易看见竹林。
因此这样的情景自然成为三宫夏目的象征。
「还是别告诉别人自己在三宫底下做事。」
鼓城这个地方混杂太多复杂的感情。
一旦被危险的家伙盯上也很麻烦,这个年轻人多少也会考虑一下自己的处境。
等他画完竹林之后,便把目标转移到另一面白色墙壁。
为了表示自己不单只是站在夏目这一边,他想要画些别的东西,但一时之间也想不到该画什么才好。
「有没有什么想画的啊?」
年轻画师没有回头,只是用轻松的语气发问。
「随你高兴。」
听到随便的回答,画师停下手中的动作。
最后画师还是决定依自己高兴作画,于是再次开始描绘线条。
「那么就来画大爷吧。背景就用长着茂密树叶的桐树林(注:在日文当中,『桐叶』与『雾羽』发音相同)好了。」
感觉背后的人似乎露出了笑容。
我就这样漫无目的地漫步。
跟日影先生一起散步是件很快乐的事。
我一面回忆常磐色的公主与空澄姬一起眺望的风景,一面走在水道旁的街上,一路走来看见好多从上面无法看见的东西。
路上各色行人来来往往,每个人脸上带着不同的表情。
进入鼓城只听得见欢呼声,实际走在街上才能听到人们在说七宫与三宫的坏话。
到处都是没听过的地名、来自异国的人从我身边走过、路旁的店家摆满未曾见过的商品、鼻子闻到鱼摊刚进货所散发的气息。
在油行前排队的人群、建材行的木材香气、头顶稀疏的樱花、人们互相争吵引发骚动,还有我眼前的葬仪队伍。走着走着,我看见各种不同的事物。
还有什么没能看见。
因为看不见,所以不禁想问。
「这个城市真是漂亮。」
日影先生没有回答。
但是他的表情告诉我,他正在听我说话。
光是这样就足以让我感到高兴。
「真的很漂亮,但也因为这么漂亮,我反而有点害怕。」
七宫贺川是个急速发展的城市,因此不管建造房屋或是铺设道路都显得有些杂乱无章,但是沿着运河建设的鼓城市区丝毫没有这种感觉。
大街沿着四方运河铺设,水道与街道以大街为中心,分别衍伸众多分支,无数房屋整齐排列路旁,整个街景散发异国风情。这是生活在此的人们,花了几十年时间营造的景色与风情。
「因为害怕,所以我稍微可以理解当地居民的所作所为。我想正是因为害怕,所以这里的人才会不想战争。」
至少我是如此认为。
日影先生沉默听着。
有时他会主动说话,有时则是点头附和,一路上我都有种怀念的感觉。
这种感觉就像那年夏天,我们两个一起走在七宫贺川街上的时候。一切仿佛都跟当时一样,让我觉得很高兴。
可是一定有什么不同。
不同的地方不只是我们所在的地方,还有我的内心。
虽然不同,但我觉得自己没有太大改变。
一边这么想,我们一边继续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散步。
离开水路,我们来到干燥的空地,走在花草随处生长的偏僻道路。
脚下的土地相当坚硬,这里的排水功能似乎很好,四周看不到什么草木,只有一片光秃秃。
我们终于来到路的尽头。
这里是城市的南端,眼前是远处也能看见的巨大墙壁。
由石块堆砌而成的石造城墙。
从刚到鼓城之时就一直想要亲眼目睹的东西,终于出现在眼前,让我感到有些兴奋。
号称东和唯一一座要塞都市的鼓城城墙,现在耸立在我的面前。
「哇──」
我不禁发出惊叹。
跟房屋一样高的石壁是用裁切精细的石灰岩堆砌而成,跟七宫城的石墙完全不一样。
切割成相同大小的方型石材毫无间隙地层层堆叠,看起来不管是面对雪山雪崩还是初春激流,这面坚固的城墙似乎都是屹立不摇。
原本就是为了防备大河泛滥所建筑的城墙,散发一股人力无法撼动的顽强气势,让我一边发出赞叹一边抬头仰望。
「好厉害,真的好厉害。这面墙就算再过一百年也不会倒吧?」
日影先生没有回答,只是点头。
没办法的我只好放弃征询日影先生的意见,开始往城边跑去。
周围还有一些看似跑来观光的人,我穿过这些人来到墙下,试着伸出右手触摸这面墙。
指尖传来坚硬的触感。我的手按住凹凸不平的粗糙表面用力推,墙壁丝毫没有动静。我试着用自己的体重向前推,结果反而有种自己被墙壁弹回来的感觉。
脚底的鞋子在砂地上滑了一下。
「没办法,一动也不动。」
亲手证实墙壁的坚固,我高兴地笑了。
人们除了会筑城之外,原来还能做出这样东西──一想到这里我就觉得有点高兴。
「可是实际上起不了作用。」
日影先生对盯着城墙石块接缝的我这么说道。
「城墙并没有环绕整座城市,所以才会被七宫军从没有城墙的那一边攻进来。」
建设城墙只是为了保护特定方向与低洼地区,因为除了特定几条进城路线之外,在防守方面毫无意义可言。
这面墙或许能够有效抵挡洪水入侵,却无法在战争之中发挥作用。
「就算这样还是很厉害。别的地方根本做不出这种东西。」
当时应该动员数千人、花费上千日才得以完工吧。
光是想到这里就让我觉得很不得了。
或许在异国还有比这更了不起的东西,但眼前的墙已经带给我巨大震撼。想到贺川竟然能战胜做出这种伟大建筑的都市,我真的觉得很惊讶。
「我们到那里去看看。」
我开始往城墙的右边走去。那里可以看到稀稀落落的当地人跟旅人。
还能够看见远处的尽头。
地形逐渐隆起形成小山丘,眼前的城墙越来越低,到了后面已经几乎崩塌。
我想走到崩塌的墙边,看看堆在地上的石壁。
往前走了几步,几个人走过我的身边,说话声隐约传入我的耳中。
「鼓城已经玩完了,不但输给七宫,这次竟然沦落到要让七宫保护。」
老人的说话声。
「把七宫赶出去之后,好戏才要开始。真姬殿下一定会来帮助我们。」
大婶的说话声。
「夏目也真是的,竟然跟七宫勾结。」
「输的人是利用琥珀姬的府中,并不是我们。」
几个年轻人的声音。
或许是因为在郊外,市区很难听到的居民心声,在这里像是家常话一般不断传到我的耳里。
其中也有令人害怕的说法,但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往前走。
在我的身后,日影先生则是摆出一副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每个人都有想说的话。
不管好事还是坏事,随时不断在世界每个角落发生。
所以我只是倾听,然后跟平常一样深深思考。
不管身为阿空,还是身为空澄姬,我一直都是这样。
为了在别人问我的时候能够说出自己的答案,我像平常一样把听到的事记在脑里,不断记下每一件事,然后不断思考。
只要一直这么作,总有一天我会顿悟某些事。
每当偶而想通一些事情,我都会感到非常高兴。
我觉得别人也抱持跟我一样的想法。如果真是这样,这个世界将会非常美妙。
虽然有点奇怪,但这会让我感觉自己是活着的。
想着想着,我们不知不觉走了很长一段距离。
就在眼前不远,城墙崩落的石块散落在地,其中还混杂着白色的墙壁碎片。
一般民房用的泥灰墙明显跟城墙不同,只见碎片四处散落。
「怎么会这样?」
我回头询问日影先生,但他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搞不清楚状况的我继续往前走,前方传来人的声音。
声音是从小丘的另一头传来。这里虽然看不到,不过另一头有人在说话。
隐约传来的声音混杂开朗的语气,所以我鼓起勇气走上小丘。
「所以说欠钱这回事啊……」
我停下脚步。
突然发现是自己听过的声音,我的内心开始翻腾。
「蒙混过去就是不还钱的最好方法。」
「如果蒙混不过去又该如何?」
接在高亢的声音之后,发问的声音也很熟悉。
所以我想也不想便快步向前走去。
爬上小丘,另一头的景象映入眼帘。
四处散布破碎的瓦砾,脚下是平缓宽广的干枯山坡。
在杂草丛生的荒地上,一个瘦小的背影坐在石头上,面对半倒的白色墙壁。他的手中拿着黑炭,脚边摆着一个竹娄。
一道修长的身影站在他旁边。
或许是听见我们的脚步声,那个人转头望向我们的方向。
黄绿色的羽织。
身上不见过去见面时那件冬季雾淞般的外套,他就像一棵粗壮的梧桐树静静伫立。
似曾相识的情景。
那年冬天,在如今已经化为尘土的工艺馆所看到的情景。
就像一切重新开始,相同的情景再次出现在我面前。
「那就哭着磕头乞求帮助啊。自尊心太高是不好的。」
纤细的背影保持相同姿势,一边说话一边飞快动手。
「也有人一旦失去尊严就活不下去吧?」
眼睛看着我们,身材高大的人如此说道。
「从跟人借钱的那一刻开始,尊严就算是拿去典当了。如果想要拿回尊严,就先把钱还清。」
他们似乎聊到一个段落。
高大的雾羽大人对着我跟日影先生做出乍见故人的怀念表情,对着身旁的人说道:
「大画家绘津,令人怀念的客人来了。」
「嗯?」
这句话让画师转过身来。
「唉呀唉呀,这不是阿空小姐跟灰色小哥吗?」
画师给我们一个愉快的笑容。
我的心情也感到十分开心。
「杜艾尔·陶,是他干的吗?」
乘着小船通过四方水路的春濑陷入苦思。
「在我方主动提议之前,早一步策动常磐姬与双子宫缔结同盟。难道他无视我们彩家,想让仓濑与牧濑的二叶分裂吗?」
还是说一切都是常磐姬的独断独行?
然而在前天的会面当中,士道将军对于五宫六宫始终保持保留的态度。身为常磐姬实质的辅佐者,实力雄厚的他理应不会轻易采取行动。
「或许是三宫突然采取行动,藉由这种突发动作在七宫与我们之间取得相对优势。常磐姬原本就是厌恶他国意见的人。」
听见部下的推论,春濑点头表示同意:
「或许真是如此。那名公主也无意接受我的进言,看来同样也会拒绝跟七宫的合作。这么说来,她应该是凭自己的意志想跟两位公主殿下见面。」
「即便如此,也是我们努力游说的成果。」
理应如此。就算事实并非如此,也必须设法让世人产生这种观感。
无论如此,城市遭到封锁,就算想要追赶,距离也已经太过遥远。
「我该做的事就是在鼓城打好基础。既然来到这里,我就得替往后作好准备,绝不能输给七宫的杜艾尔。」
既然延后回国是逼不得已,至少也得趁这段时间多完成一些工作。
「还有许多该见的人没见到。七叶鼓城派的富商、三宫的要人,还有七宫的府中,此外也得跟真都还有一宫的人打招呼。」
交待接下来的计划之后,春濑做个深呼吸。
「我现在很焦急吗?」
年轻男子如此扪心自问。
脸上瞬间露出这个年纪的男人特有的表情,在周围的人回答之前便恢复原来的样子。
「我可能太过在意那个男人。」
实在无法不在意这名深不可测的瘦小男子。
「杜艾尔·陶。我无法容忍那个男人过得太过自由。」
然后用自问自答的语气继续说:
「与弟弟还有亲族的斗争、背负来自家族的限制,我必须承受太多他不必承受的重担,这叫我如何忍受他的自由?」
他对展·凤也有同样的想法,只是因为展·凤是立场与自己无关的人,因此并不在乎。但是今天遇到的人是跟自己处于同一个世界的人。
越是这么想,越让人无法不在意。
「还是不一样,我们是立场不同的人。」
春濑告诉自己,不能受到迷惑。
「少爷越来越坚强了。任何有识之士都能理解,比起乡间突然崛起的人,继承名家传统的人势必得面对更多的困难,此乃世间的常理。」
「听你这么说我就轻松多了。」
部下的话让春濑的表情缓和下来,躺在小船上。
小船沿着水道而行,春濑将视线望向左右街上熙来攘往的人群。
冰冷的水流、空气的湿气,清凉的水声让他的心情沉淀下来。
他发现过去一直没注意的事。
「原来是马不够吧。」
「咦?」
主人不经意的喃喃自语让身边的部下面露讶异的表情。
「那些人力车是用来掩饰马不够的事实。看来是因为展·凤征收马匹的关系吧。」
一旦发现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街上几乎看不见任何马车。仔细想想,东征将军麾下的骑兵队的确是在短时间之内增加不少。
「只要保持冷静,任何难题都可以看出端倪。父亲大人的教诲真是一点也没错。」
于是他冷静下来。
躺在小船上的春濑·彩静静听着水流的声音。
自从来到这座城市,这是他第一次有安心的感觉。
打过招呼之后,画师绘津把目标转向下一面白色墙壁。
他用黑炭画出的作品展现在我们眼前──是一棵黑线画成的大树。
一棵树干笔直,枝繁叶茂的梧桐树。
从枝上茂密的叶子来看,这幅画描绘的应该是尚未到来的季节。
「画题借用大爷的名字,就算是我的祝贺吧。」
来到一面大小差不多的墙壁前,画师开始烦恼接下来该画什么。
「祝贺?」
「派任鼓城的祝贺。三宫的大将军把这个地方交给大爷了。」
我吓了一跳。
之前从没听过这件事。我得到的消息是七宫与三宫都没有留下特别有名的将军。
「大概是因为我跟鼓城有点渊源,所以才被指派这个临时的工作。」
雾羽先生边说边看着远处的城墙。
他并非出身三宫夏目,所以不算三宫旗下的有名将军。当其他国家对雾羽先生的留任提出批评时,三宫大概会用这个理由来辩护。
「原来画师先生也在鼓城。」
我知道雾羽先生投靠三宫夏目之后就被派来鼓城,只是没想到连画师先生也来了。
「啊、嗯,我也是遇到不少事情。前些日子去了不少地方,结果还是回到这里,而且还遇到好久不见的大爷。」
画师先生一脸开心的样子,看起来似乎一点也不在意之前火烧工艺馆的事。
雾羽先生静静站在那里,看着我跟站在我身边的人。
日影先生一句话也没有说。
但是他刻意站在我身前半步的位置,摆出随时可以动手的姿势。
我看见日影先生藏在羽织背后,那把名为音切的短刀。这把来自东方的名刀曾经与雾羽先生的长刀有过激烈交锋。
为了表示自己没有动手的意思,雾羽先生故意跟日影先生保持相当的距离。
事实上,雾羽先生根本没带那把长刀。
他就站在我们面前,把红色木刀当成手杖立在地上。
武人不带刀是件奇怪的事。雾羽先生注意到我好奇的视线,不禁面露苦笑:
「长刀太过引人侧目。而且我是来参拜故人坟墓,本来就不该带刀。」
这么一说我才注意雾羽先生的袖子绑着服丧的黑带,木刀刀柄也用黑线打了代表封印的结。
「来这里参拜吗?」
放眼望去全是杂乱无章的瓦砾跟荒地。
春天午后的阳光暖暖照着城郊的景色。四周虽然没有别人,但也看不见类似坟墓的东西。虽说散布四周的岩石跟瓦砾看起来是有点像坟墓,不过还是觉得太过牵强。
「那边的城墙是七宫军弄塌的。七宫军越过这座山丘进入城里,舍弃琥珀姬的鼓城就是从这里陷落。」
雾羽先生的语气显得很平淡。
「鼓城的军队集结在此对抗展·凤的突击,当时有不少将士死在这里。整个鼓城唯一有流血的地方,就是这里。」
话虽如此,四周看不见类似的痕迹。崩塌的城墙还有城墙遗址原封不动留在原处,与其说这是激战过后,看起来倒像是天灾。
「啊、是这样啊?」
画师的声音表示他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
「糟糕,我竟然在这种地方涂鸦。不知道会不会惹人生气?」
画师赶紧停下手中的动作,但雾羽先生摇头表示不必在意。
「散落在这里的瓦砾往后会被埋进小丘的土里。鼓城想藉由清除这块地方,稍微消弭战火造成的伤痕。」
难怪先前一直没人动手清理,看来这一带的土地似乎都是填土造陆。
「以前的这里是一片沼泽。为了防止河水灌流,鼓城的人在兴建了大运河之后,就把这块地填了起来。」
日影先生告诉我的事,是他花了好几天走遍鼓城所得到的情报之一。
「原来如此,这座城市就是这样慢慢扩展。」
再过一段时间,当填在这里的土壤变得扎实之后,这一带大概也会建起一栋一栋的民房跟仓库吧?就好像这块土地原本就在这里。
人们居住的范围也是因此变得越来越大。
开辟山林,理平原野,开拓适合居住的土地。
随着一代又一代的不断开拓,最后终于出现都市──这是我以前读书的时候学到的。
「以后大概也不会再来这里了。」
不仅是付之一炬的工艺馆还有其他建筑,往后就连脚下的土地也会改头换面。虽然我知道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心中还是有些惆怅。
「趁有机会的时候把想记的东西记住吧。消失的东西是不会再回来的。」
雾羽先生说完之后静静看着我。
「你为何会在这里?」
「我不了解鼓城,更不了解这个世界,所以才想走出来。就算只是走走也没关系,因为什么都不知道让我害怕。」
我老实说出心中的话。
因为我的心中没有其他的想法。
我有想知道的事,所以靠自己的双脚寻找答案,只是这样而已。
「这就是你出现在我面前的原因吗?」
就像那天夜里,有如梧桐树的刚直身影露出笑容。
「我很高兴能在这里见到您。」
「放着工作不管,来到这里没关系吗?」
面对饶富深意的一问,我点头回答:
「我不想什么都不知道,我害怕一切在我什么都不懂的情况之下结束。我觉得像这样跟许多的人见面,对以后的我一定有所帮助。」
「有很多事情不知道会比较轻松。」
我也这么觉得,即使如此,我还是想知道。
我想起小时候的自己伸手想要抓住的东西。
如今离我还很远,让我有些不甘心。
「喂喂,不用讲得这么复杂吧。」
画师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于是一边动手一边插嘴:
「你们有没有什么要求啊?我什么都能画喔。」
看见画师一如往昔的样子,我打从心底感到高兴。
试着爬上崩塌的城墙。
大小相当双手合抱的石块堆在一起,崩塌的角落刚好提供立足之地,于是我从那里爬上去。
站在干燥的石块上张开双手,远方的景色映入眼帘。
城墙内侧可以看见大大小小的建筑物,那是沐浴在柔和阳光下的街景。
墙外是广阔原野与茂密的芦苇与茅草,再远一点是长着许多桦树的树林,远方是云雾缭绕的山脉以及山上的杉树林。
往来的人车在开阔的原野上形成一个又一个小点。
我所站的高度比普通大人高了一倍,从这里可以看见许多平常看不到的东西。
我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静静看着眼前的风景,心中想着许多事。
洒在身上的阳光柔和又温暖,偶而吹来的风还是带着寒意。
我在那里站了一会儿,直到风把我的头发吹得一团乱,我才想要下去,这才发现自己所在的高度有些可怕。
日影先生在下面着着我,像是担心我会不会从上面摔下来。
「对不起,我一个人下不来。」
一听到我的哭诉,日影先生立刻爬上来接我,真是帮了我大忙。
当我打算从墙上下来之时,城市的一角吸引我的注意。
那里正在冒烟。
雾羽先生等人也注意到了。
冒烟的原本只有城市一角,但随后就两个、三个逐渐增加。
冒出白烟的大多是大型建筑聚集之处。
看起来不像普通火灾。这么多地方不可能同时间一起失火。
「哇!看样子不妙了!」
画师对着雾羽先生大喊,这时雾羽先生已朝闹区的方向走去。
「看样子是发生暴动。鼓城的旧派系与新派系之间一直有争执,看来这次还有一宫与二宫的人在背后煽风点火。」
雾羽先生头也不回,我听了之后微微一震。
看起来一片安稳的城市突然露出不一样的表情,不明就里的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大爷要去阻止他们吗?」
画师似乎觉得不带刀过去太危险了,但是雾羽先生没有停下脚步。
「有人找我出面,我才会去阻止。鼓城的自治权已经获得承认,现在无论是三宫城或七宫都不敢有大动作。我的部下应该在找我,我先去跟他们会合。」
不断前行的背影突然停下。
「你的工作是空姬的贴身侍女?」
再问一次过去曾经问过的问题。
「是的,正是如此。」
所以我的回答也跟过去一样。
「七宫是否打算长久维持与三宫的同盟?」
「我是这么认为。常磐姬跟空澄姬一定可以处得很好。」
我不想再跟三宫战斗。就算有再正当的理由,这样的战争都没有任何益处。
「我如果想跟东征将军再打一场,就得投靠别的势力才行。」
他的话让我吓了一跳。
就连画师也说不出话来。
迟迟等不到我的回答,雾羽先生耸耸肩膀,叹了一口气:
「我是开玩笑的。何况我本来就不相信什么同盟,不管骨子里是什么关系都一样。」
高大的身影再次迈开步伐。
时间已经接近黄昏,高大的身影在地面拉出长长的影子。
「回去的时候小心一点,那些人或许会用火药,进城之后别靠近太大的房子。」
「雾羽先生也请多保重。」
如此回答之后又连忙加了一句:
「如果有机会再见,希望还能够跟您聊聊。」
雾羽先生没有回答,只是稍微举起拿着木刀的手。
我们一起站在原地,目送雾羽先生的背影远去。
过了一会儿,画师在原地随意坐了下来。
「我们还是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再回去。要是被卷入纷争就麻烦了。」
这么说来的确没错,但是我不能这么做。
「太晚回去我会被骂。」
我想在傍晚以前回去,所以不能在这里待太久。而且我觉得在夜里遇到骚动会更可怕。
「那我们再待一下就回去吧!我可以带你们走捷径喔。」
画师摆出大哥哥的表情,像展大人一样挺起胸膛。
这个模样让我想起来这个人的出身正是鼓城。
所以我试着问道:
「现在的鼓城跟以前相比,有什么改变吗?」
这是我想要问雾羽先生又没有机会开口的问题。画师总是开开心心,问起来也比较轻松。
「完全没变。」
毫不犹豫的回答。
但我觉得回答的话中似乎带着一点怒气。
「不知道为什么,什么都没变。」
画师绘津用莫可奈何的表情笑道:
「我就是讨厌这一点。」
「一宫派与真都同盟发生冲突?」
来自鼓城临时政府的消息令杜艾尔·陶皱起眉头。
「市面盛传翡翠姬撤退的原因是大师遭到一宫暗杀,二宫的武装集团似乎为此群起抗议。」
报信的使者来得匆忙,连额头的汗水都来不及擦干,便气喘吁吁开始报告。
杜艾尔看了一眼坐在执务室客席的老人。
「吾等不能插手,以免二宫有机会拿此事作文章。」
身为一宫神川地方官吏的老人摇头说道:
「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抗议活动变成街头斗殴吗?」
鼓城内部没有一宫或二宫的正规军,取而代之的是由市民自己组成的民兵组织。
这些组织实际能够动员的兵力都是一、两百人左右,至于支持一宫与二宫真都同盟民兵组织的人数,分别是这个数字的十倍以上。
冲突一旦扩大,警察以及府中官员必定无力镇压。
「请马上让本都市编入七宫的兵员回来。只有军队的力量才能停止这场暴动。」
来自鼓城临时政府的使者如此拜托。
但杜艾尔·陶面有难色:
「七宫刚承认鼓城的自治权,现在派兵于理不合。况且我没有权力调动军队,必须得到将军的许可才行。」
军师的地位只是将军的参谋,不能直接行使军权。
而且杜艾尔·陶的职位乃是辅佐七宫姬的左大臣,更必须跟军方保持一定的距离。
若非如此,世间对他的批评恐怕会更加激烈。
眼前驻守鼓城的七宫军只有展·凤一人,不过他与麾下部队目前出城监视撤退当中的其他势力,一时之间回不来。
「请三宫夏目出面如何?他们有号称佣兵将军的雾羽·良沙阁下,此人的实战经验丰富。」
「已经对他提出请求,还不知他是否肯出手相助。」
「原来如此,敌人是挑在各方都难有动作的时期进行煽动。」
三宫、七宫,还有鼓城的合作尚未正式步上轨道。
随意行动只会被人指责专横,可是毫无动作也不免遭到非议。
眼前似乎有人趁着这个尴尬的时期制造冲突。若是三个势力一开始合作就发生问题,往后的同盟关系势必会出现裂痕。这场骚动不管闹得多大,对一宫与二宫来说都是有利无害。
「我方也会派遣鼓城出身的士兵出动。」
杜艾尔刻意不动用贺川的兵力,并且接着下达指示:
「现场的指挥工作全部交给雾羽·良沙将军负责。这些人都曾经为了鼓城而战,对于当地环境应该十分熟悉。」
七宫在此摆出低姿态,以协助三宫夏目的形式出兵。七宫贺川军还有杜艾尔·陶军师,皆不会直接参与行动。
这对三宫夏目来说也是个机会,可以证明自己在解放鼓城方面出的力比七宫贺川更多,他们没有理由拒绝。
使者行礼道谢之后便退下了。
留在房里的杜艾尔重新面对午后会见的对象。
「阁下是否担心一宫支持者的安危?」
「当然。他们若是平白遭到伤害,吾等势必采取必要的应变措施。」
听见眼前的老人这么说,杜艾尔摆出他的招牌表情:
「大师遭到暗杀的传闻在鼓城散布得异常迅速,让人不免怀疑这是有人刻意传播的消息。」
「的确如此,这个情报照理来说应该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就连二宫姬因为此事撤退的消息也还没有传开。」
谁能够因此得利?还有得利的一方真的是这场冲突的主谋吗?
「这个事件对一宫方面的提案是否有所影响?」
「只要事情处理妥善就没问题,不过今日就到此为止吧。我还得去关心亲友的安危。」
老人站起身来,看着年纪不及自己一半的年轻人说道:
「请好好考虑吾等的提案。为了重新整顿东和,吾等非常重视这个地方。」
年轻的左大臣笑着回望对方。
「阁下是说由一宫直接统治鼓城吧?我不会忘记这个提案的。」
「混帐,怎会遇上这种事。」
暴动的喧嚣盖过春濑的抱怨。
他与部下藏身在运送木桶的货船上,路上的混乱让他们无法弃船登陆。
水道两边的大街挤满超过百名的人群,手里拿着木棒互殴。
城内的武器已经全被七宫贺川接收,除了少数人之外,普通人一律禁止持有刀枪,因此这群人都是拿手边的东西当成武器。
赤手空拳的人也不少。
「准备刀剑应该不难吧?不是还可以使用菜刀吗?」
「他们应该是故意不使用刀剑,如此一来就算被捕,刑罚也比较轻。」
不管是哪个国家的刑法,对于使用真刀真枪的人多半都会加以严惩。
「他们都有遭到逮捕的觉悟,所以打算以此证明自己没有杀人的意图。」
现场充斥鲜血与怒骂,即使如此,两个势力还是打算把这场冲突定位成一般的械斗事件。
「看来双方都是有备而来,不过这种行为未免太过激烈。」
特别是二宫真都同盟的支持者显得特别激动,不少人不顾身上的伤,拼命挥动木棒。与之对抗的一宫支持者也逐渐杀红了眼。
「很多人在说暗杀大师是一宫为了击垮二宫所使出的强硬手段。」
这样的喊声也传进春濑耳中,但是掌握庞大情报网的春濑,也无法判断这则消息的真伪。
周围已有几栋属于一宫支持者的建筑物起火燃烧,浓浓的白烟直窜天空。
也不知是有人蓄意纵火,还是在混乱中不慎失火。过了不久,街道的另一头窜出新的火苗,看来是一宫支持者对二宫方面的报复。
不久之前还很平静的街道,如今陷入激烈的纷乱。
街上看不见其他居民的身影,大家不是躲在家里,就是跑到城郊避难,似乎没有人被卷入这场混乱。
看着打得你死我活的人群,春濑厌恶地说:
「冲突无法解决任何事情。在仓濑跟牧濑绝不会发生这种事。」
突然出现的几道人影吸引他的注意。
越过冒着白烟的建筑物,可以看见许多人逃进高台上的神社。在许多人影之中,有一蓝一紫的身影显得特别醒目。
一道身影有点像是春濑拥护的两名藤色公主,只不过眼前这道人影穿的是远比藤色冷咧的绣球花色服装。只是距离遥远无法看清对方的容貌,只能隐约看出是名娇小的少女。
她的身旁还有一名身穿蓝色羽织的年轻人,两人正并肩俯视喧嚣的人群。
一边是在水道抬头仰望的春濑,一边是在高台低头俯视的不知名女子。
春濑感到有些在意。
或许是让他想到在家乡等待的两名公主,春濑的目光离不开远处的鲜明色彩。
虽然看不清对方的脸,这种感觉依然很不可思议。
「如果──」
眼睛望着远处,春濑对身旁的部下说道:
「──我们的公主来到这里,是否会那样冷眼旁观这场纷争?」
浅黄姬与萌葱姬,他们内心敬爱、一路守护至今的两名少女。
「两位公主殿下皆厌恶纷争,看见这种情形一定会出面调解。」
春濑点头赞同部下的发言。
「七宫的公主也是如此吗?还是说眼前的情形正是那名公主跟他的部下所期望的?」
「身为宫姬之人理当爱好和平,即使是其他势力的纷争也不该容忍。」
「的确,宫姬就应该如此,不可能面对如此纷争还冷眼旁观。」
春濑虽然表示同意,却又继续说下去:
「但是在往后的路上,这种冷眼旁观的无情或许是必要的──无论是对我,还是对我们的两位公主都是如此。」
「要帮忙吗?」
「一宫的公主早已回国,他们并不期待我的帮助。」
听到身穿蓝色羽织的年轻人边打呵欠边问的问题,绣球花色的少女马上回答。
有不少人从城里逃到神社避难,因此两人的身边聚集了不少人。
年轻人环顾四周,看到有人因为突如其来的动乱担心害怕、有人正在藉由破口大骂来发泄心中的愤怒,也有人幸灾乐祸地希望骚动扩大。
「到底是谁在散布这个谣言?」
「这个嘛,有嫌疑的人太多了。」
留着一头乌黑长发的少女,目不转睛看着都市的情景,似乎对犯人的身分毫无兴趣。
年轻人心里猜想,她有兴趣的应该是这场骚动会让鼓城的民意出现什么变化。
「鼓城这群人真是让人搞不懂。」
「是吗?我倒觉得这里的人最能代表东和的人性。」
「比中央还行吗?」
「这里的人不必顾及无聊的荣耀,所以更容易表现内心的本质。」
「你是说胆小又吝啬吗?」
「就当作是慎重又俭朴吧。」
少女笑着说完之后,用手把宽大的帽子重新戴好。
「你老是说些难听的话,我只好说些好话来弥补。」
「嗯,有什么不好?我偶尔当一次坏人也可以,不过真正的坏蛋应该是你。」
「你还真是不会说话。这么说来,听说七宫的展·凤也跟你一样任性,真是讨厌。」
「怎么把我跟那种人相提并论,这样我会很伤脑筋的。」
说着说着,少女不再看着下方骚动的景象,转身背对青年。
然后迈开脚步走进位于高台的人群里。
年轻人也跟了过去。
「看那身橙色的衣服,是彩家的特使吗?」
前面的帽子轻轻一点,回答年轻人满不在乎的问题。
「是啊,听说名叫春濑。许多人似乎都在期待新的同盟诞生,这对我们来说是个麻烦。」
「要把他干掉吗?」
「试着拉拢他。他把杜艾尔·陶当成父辈开始的家族敌人,我们可以让他们互相对抗。」
「为什么?」
「没能跟父亲一较高下,大概让他感到不甘心吧。身为男人,光只是继承地位难免会让人觉得有点空虚。」
「嗯,那家伙真是正直啊。」
少女的话让年轻人对春濑颇有好感,这时少女回头说道:
「他说不定会成为我未来的新郎。」
「什么?」
「他的家族一直都在游说,希望我从宫姬之位退下之后,能够嫁到彩家。」
若能迎娶一宫的公主,五宫六宫就能与中央建立密切的关系。由于有卸任宫姬禁止与贵族通婚的惯例,因此宫姬嫁入商家是很常有的事。
「不过这个行为大概是彩家用来表明自己对一宫没有敌意的牵制手段。他似乎比较喜欢自己侍奉的双子姬,而且也比较倾向巩固家族在当地的势力。」
「这样也好,当你的夫婿实在太辛苦了。我看你干脆跟杜艾尔·陶凑成一对如何?如此一来应该是全天下最可疑的组合了。」
「为什么你不肯自愿呢?太让我伤心了。」
「我可不想过着这么辛苦的人生。」
「那就娶影姬吧,她们都很喜欢你。」
「她们都是大小姐,照顾起来太麻烦了。」
「你的职业不是骑士吗?」
「我选错职业了。」
「唉呀唉呀。」
看起来很开心的少女笑了,脚下继续穿过吵杂的人群。
她突然停下脚步。
一路跟来的年轻人也在她身边止步。
穿过神社周围的人群,两人来到通往下方的石阶。
细窄的石阶挤满前来避难的人群,就在石阶下方,一名孩子抬头看向这里。
那名孩子似乎有些吃惊,用好奇的眼神抬头看着两人……不,是看着绣球花色的少女。
她的年纪比俯视的少女还要小。
娇小的少女留着及肩的头发,身上穿着旧衣服。
她用大大的眼睛仰望身穿绣球花色衣服的少女,仿佛是在仰望天空。
她的身边站着一名头发、羽织全是灰色的少年。
年轻人一句话也没说,少年也同样保持沉默,任由两位少女注视彼此。
然后年纪比较大的绣球花色少女轻轻拿下头上的宽帽子,把帽子靠在自己胸前,让人能够看见她脸上的微笑。
「真是凑巧,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见您。」
这句话的对象是位于石阶下方抬头仰望的少女。
「小空小姐,您好。」
柔和的声音传到下方。
看似惊讶到说不出话来的少女也缓缓开口:
「黑叶小姐,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