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个人却如此坚持。真像这个人的做法,让我感到很舒服。
抬头望去,石阶大概有二十级,穿着蓝紫色装束的她站在石阶顶端,手中抱着刚拿下来的帽子,偏着头对我投以微笑。
她就站在我的眼前,一头亮丽的黑发绑在后面,用相同颜色的眼睛注视石阶下的我。
跟当时相遇的时候一样,抬头看见的笑容一点也没变。
「要见面吗?」
总是待在身边的他难得主动发问。
没有主词,突如其来的问题,但是我知道他的意思。
我知道这个人就在这座城市里,也知道灰色少年发现她的行踪。
所以我马上点头。
于是我跟在灰色的背影身后,穿过拥挤的人群,最后来到这里。
就只是这样而已。
途中那条人潮多到让我跟画师走散的街道就通往这里,这个人所在的地方。
「小空小姐,要不要两个人独处?」
黑叶小姐一边这么说,一边步下石阶。
「咦?」
「带着粗鲁的男子一起散步,不是很煞风景吗?」
听见这句话,我才注意到站在黑叶小姐身旁的男子。
真是太疏忽了。直到刚才为止,我的注意力全都放在黑叶小姐身上,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身边还有同伴。
一名体格结实的男子站在黑叶小姐身边,有点褪色的蓝色旧羽织穿在他身上显得很合适。
年纪大概介于画师跟展大人之间,说不定还要再大一点。眼前的他正用一派轻松的样子看着我们跟四周。
「这位是我的监护人,不过他跟日影先生似乎有点合不来。」
黑叶小姐在石阶中央停下脚步。
跟着她停下的男人说道:
「那位小兄弟太强了,我应付不来。」
他的腰间隐约可以看见带着柴刀的皮袋。
跟日影先生一样随身携带武器。
「日影先生?」
我试着询问身边的人。
「日影。」
「呃……日影,该怎么办?」
我看着日影先生重新问了一遍,不过他还是一动也不动地盯着那个男人跟黑叶小姐,口中喃喃说道:
「这家伙是黑骑士,很强。」
「黑骑士?东和最强的集团?」
这么说来,这个人的身高虽然比不上展大人跟雾羽先生,不过身材还是相当高大,而且还有宽阔的肩膀跟结实的身体。
看来似乎不是普通的护卫。
「我们的确是很强,不过我可不是最强。」
听见我们的对话,拥有骑士称号的男子主动对我们这么说。
「他在说谎,他的实力可比大名鼎鼎的佣兵将军与东征将军。」
「胡说,我可不会去打危险的仗。」
反驳黑叶小姐的话之后,男子走到石阶的旁边,靠着石灯笼坐下:
「无意义的战斗就免了,在此还是和平相处吧。」
然而表情却是一副游刃有余,让人觉得他并不讨厌战斗,而且对自己的实力充满信心。
「保护你是我的工作。」
日影先生依然不为所动,只是这样回答。
我想他的意思应该是要我自己决定。
「黑叶小姐,可以聊聊吗?」
我试着询问眼前的黑发女性,她回了我温柔的眼神。
「嗯,我也是如此希望。」
黑叶小姐一个人走下阶梯,来到我的面前。
日影先生也走到路旁,在那里抱着膝盖坐下。
双方的带刀护卫都在远处,只留下我们两人面对面。
就像是宫姬之间的会面。
打碎盾牌,兵器瞬间交锋。
全力刺出的长枪迸出火花,枪尖所到之处便是一道血花。
大帝枪。
这把长枪充分发挥为它命名的主人所拥有的力量。
「你这家伙还挺面熟的。」
马上的人对着满身鲜血倒在草丛的武将吐出带有嘲讽意味的话。
战败的武将怒目瞪视从马上指向自己的枪尖,试图用伤痕累累的身体加以抵抗。
奋力挥动还在流血的左手,目标是马上之人的双眼。
骑手策马轻松避过攻击,同时把枪尖往武将的手一挑。
「哇啊!」
手臂立刻喷出鲜血,痛得武将不由得发出呻吟。身受重伤的武装再也无力抵抗,此时头上传来冷酷的说话声:
「我记得你过去是四宫鼓城的将军吧。」
「东征!你这可恶的邪魔歪道!」
话中带着怨愤,但是马上的东征将军展·凤没有因此动摇。
身后的兵马还在持续进行零星的战斗,不过胜败已见分晓。
藏身在草丛之中,分散包围发动袭击的这队步兵已经算是英勇奋战,不但给东征将军麾下的骑兵造成损伤,也成功拖住东征将军的脚步。
然而他们的战果也就只有如此。
为了应付佣兵将军良沙一门,展·凤的直属部队曾投注心力进行对抗步兵的训练,此时对应起来自然是得心应手。
展·凤更是以最快的速度找出敌人指挥官的所在位置,发动他最擅长的突击战术。
战斗就此划下句点。
随着指挥官与直属部队一一败退,剩下的士兵就像无头苍蝇一般陷入混乱,不是被杀就是逃之夭夭。
展·凤并没有加以追击,而是任由他们逃亡。
因为他已经浪费太多时间了。
「将军!后方有骑兵队靠近,数量大约五十骑。」
事先留在一宫附近的斥候以快马传来这样的消息。
「好险,刚才要是再多耗一些时间,现在可就遭到夹击了。」
展收回长枪,但是眼睛依然盯着倒在地上的手上败将。
「和一宫合作是你的主意吧?想杀了我来换取鼓城独立吗?」
东征将军展·凤,七宫贺川的第一猛将。
大家都认为只要打倒他,东和西部地区的局势就会出现巨变。
「哼!快点杀了我。」
败将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一副抵死不从的态度。
「当一宫的爪牙没有任何意义,他们才不在乎你的死活。不信你看,他们可是算准你被打败的时间赶来。」
东征将军的话让败将脸色一沉,他当然不会放过对方内心的破绽:
「我看他们八成是口头答应你解放鼓城,但是我告诉你,他们绝对不会照做。反正只要把你们当成用完就丢的弃子,什么承诺到最后还不是不了了之。」
败将的脸上表情证明展·凤说得没错。
「一宫神川承诺会保护鼓城,为此我非得帮助他们打倒你不可。」
败将的回答让跨坐在马背上的展露出不以为然的笑容。
「是吗?一宫的人可是跑来我们军师的执务室,提出让出鼓城的要求。他们说只要把鼓城交给一宫神川,他们愿意给予七宫贺川独立自治权。」
「什么?怎么会有这种事!」
「中央根本就把地方势力当成笨蛋。他们总是设计让我们互相猜疑、互相攻伐,只要有势力因此衰弱就会马上遭到并吞。这是常有的事。」
「胡说八道!正统政府一宫要比七宫更加值得信任!」
「喂喂,为了脱离一宫独立企图并吞七宫的人,不就是四宫鼓城吗?怎么打输就变节了?」
展的嘲讽让败将哑口无言。
「算了,你们要是能够跟一宫相处愉快就去吧。我是不介意回贺川过我的悠闲日子啦。」
展决定不取手下败将的性命,掉转马头之后大喊:
「撤退!回鼓城了。」
用力一踢马腹,座骑立刻迈开马蹄向前飞奔。
副官策马跑来:
「不杀他吗?」
副官刻意压低音量,以免声音传入留在原地的败将耳中。
「我已经在他的心里种下对一宫的不信任,接下来只要等黑骑士把他接回去。」
同样压低音量的回答。
若是将刚才的敌人全部消灭,一宫军就可以毫无阻碍地进攻,但是在有伤兵亟待救助的情况之下,一宫军也不得不停下脚步。而且鼓城方面对一宫的不信任也会成为他们的负担。
不仅如此,手下留情的结果也可以让七宫避免遭受不必要的批评。这一切都出自展·凤的冷静判断。
「对方只有五十骑,要赢应该不难。」
七宫方面在战斗之中所受的损伤极其轻微,副官因此提议正面迎战一宫的追兵。
然而展·凤却扳起脸来:
「笨蛋!也不想想他们为什么只派这么一点人。」
不等副官回话,展重新集合部下宣布撤退的命令。
「看起来打得赢的数量才是最可怕的。这个数量摆明是在引诱我们上钩。」
「将军是在担心敌方的援军吗?」
「不,问题出在马身上。黑骑团每一匹马都比得上我的爱马,那个程度可不是你们这些寻常马匹可以相比的,而且……」
展以带着自嘲意味的表情说道:
「我年轻的时候曾经跟他们的骑士打过,那个男人现在已经当上游击长。如果这支追兵是那个家伙率领,我们的人就算多上一倍也是没有胜算。」
走在两旁都是叶樱的路上,总觉得空气似乎带着樱树新叶的清新气息。
就算实际没有那种味道,我还是有这种感觉。
避开动乱造成的喧嚣,我们来到一条僻静的街道。
即使如此,天上的鸟鸣声中还是隐约混杂远处人们的怒骂。
「今天穿的不是黑色呢。」
我对着走在前面的背影说话,于是对方转头笑着说道:
「那套衣服才引人注目了,所以这次特别乔装打扮了一番。」
总觉得满是绣球花刺绣的服装也同样引人注目,真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
「很好看,很适合您。」
「绣球花是颜色多变的花,所以也有人叫它变节花。我觉得这次穿它刚好适合。」
绣球花拥有多采多姿的样貌,不同时节各有不同的颜色,因此似乎有不少人把绣球花跟喜新厌旧、三心两意之类的坏印象联想在一起。然而绣球花虽然在水量丰沛的鼓城十分常见,但在比较干燥的七宫贺川却是难得一见的花,所以我对这种花怀有憧憬。
「刚好是这个季节的花。」
「是啊,在春夏交会之际看到绣球花,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
脸朝着前方的黑叶小姐用温柔的语调继续说道:
「小空小姐为何会上街?现在的鼓城对外地人来说是很危险的。」
这个问题让我有点不知所措。
「因为我想知道自己不知道的事,而且还想见到某个人。」
「是吗?小空小姐见到那个人了吗?」
「是,见到了。」
一直想见的背影就在我的面前。
我一定是觉得只要像这样到处闲逛,总有一天会遇到这个人。
这种想法一直藏在我心里的某个角落。
我从没对人说过这个想法,甚至未去意识我有这个想法,但是我确实这么想。有时候我会隐约感觉到心里还有这么一个自己。
「我也是为了见小空小姐而来的。」
令人高兴的一句话,但是我知道自己没有伟大到值得黑叶小姐期待,所以这句话也带给我一些过意不去的感觉。
「走在这个城市里的感想如何?」
我们没有停下脚步,眼前的人看着成排樱树如此问道。
「我觉得这里是个美丽的城市。到处都是水、金钱、绿意,还有人。」
「正是如此,我也是这么想。」
「所以我觉得好可怕,这里的美丽令人害怕。」
我害怕美丽的东西突然毁坏,就像带有裂痕的彩色玻璃盘,稍微用力一碰就会变成碎片。
这里跟七宫贺川不一样,没有乡下那种什么都不怕的土气。
「说得也是。如果毁掉这里,东和西部的货币轻济与物资流通至少会瘫痪一半,的确是件恐怖的事。」
即使是力求独立自主的七宫贺川与三宫夏目,也无法不依靠邻国独自生存。
东和每个都市的状况都是如此。
「大人都知道这件事吧?」
「是的,不管哪个势力都心知肚明。」
所以这里的人在经历动乱之后仍然表现得若无其事,仿佛只是发生一点无关痛痒的小事。
日子还得过下去。生活一旦停摆,许多人将会无饭可吃,许多人将失去赖以维生的职业,所以每个人都刻意表现得一切如常。
仿佛先前经历的只是一场暴风雨。雨过天青,生活也跟着恢复正常。
「但是事情绝不会到此打住。只要是人的所作所为,一定会伴随着某些后果。」
「没错,任何世间万事都是由人类亲手延续下去。」
先前发生的终究不是天灾,而是人为的战争。人们投入性命与都市的财产,形成伤痕。
美丽的城市因此染上浓厚血腥味。
这是我的感觉,黑叶小姐还有常磐姬一定也是这么想。
即便是扫扮得雍容华贵的公主殿下,也免不了沾上这种气味。
其他的公主也是这样吗?
以理想远大而闻名的翡翠姬,还有以良心为号召的浅黄姬与萌葱姬又是如何?
唯一能够不沾染这种气味的,大概只有已经不在的琥珀姬。
「已经下台一鞠躬的琥珀姬,不知会如何看待鼓城现在的样子。」
于是我自言自语。
「想必跟您一样。有时候保持一定的距离,会比靠得太近时要看得更清楚。」
她用温柔的语气回答我,让我觉得可以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我跟常磐姬见面了,她是一个很好的人。黑叶小姐曾经说她太过懦弱,但我却觉得她其实是很坚强的。」
我与常磐姬同样是在成排的叶樱之下见面。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她的认真眼神就未曾有过丝毫改变。
她跟黑叶小姐不同。若是用其他人来比喻,这位公主就像雾羽先生一样,有着毫不扭曲的坚强意志,也是一名我喜欢的人。
「她变得更坚强了。」
她看着我的侧脸微笑说道:
「与您的战斗,守护国家的责任,还有对挚友的想念。就是这些让她变得坚强。」
三宫常磐姬殿下带领四千私兵前往的地方,是位于五宫仓濑领土的小城市翠城。此地虽然属于五宫的势力范围,但是位于领土的边缘,因此距离三宫夏目不远。
这次她是以接受邀请的形式,来到位于翠城郊外的离宫。
离宫翠园的庭园。在象征仓濑与牧濑的藤花盛开的棚架之下,三宫姬见到前来迎接的少女。
人如其名,少女身穿浅黄色的公主装束,两手放在春装的衣带上,以优雅的动作行礼致意。
这名少女正是人称五宫姬的公主。
「劳驾您亲自前来,五宫浅黄在此致上最深的谢意。」
五宫仓濑浅黄姬殿下。身穿常磐色羽织的少女也对拥有如此称号的少女行礼:
「我是三宫常磐。这次您特别从仓濑折回,不远千里来到此地,真是多谢了。」
以一位公主来说,常磐姬的举止显得有些不自然,反而带有武家特有的形式。
看着这样的常磐,浅黄姬微笑以对。
「好久不见。我们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面,请您无须拘束。」
「承蒙您的关心。」
「很遗憾的是萌葱无法立刻折返,眼下只能由我独自与您商谈,但是我保证我等的立场不会有任何不同。」
意思是与浅黄姬会谈的结果,对萌葱姬也同样有效。常磐姬听了之后点点头。
不过她知道浅黄姬是在说谎。
如果浅黄姬真的是回到五宫仓濑附近才折回,绝不可能如此迅速在这里跟自己见面。在那种状况之下,就算双方约在中途会面也得花上好几天的时间。
可见浅黄姬在撤退途中就已停下脚步,藉由某种理由在附近逗留。
目的就是等待常磐姬的行动。
六宫萌葱姬之所以没有同行,为的就是不让五宫六宫的行动太过显眼。
「彩家,还有仓濑派的财界人士都在引见一事费了很多心力。」
「听说您已见过春濑先生了。」
常磐姬想起那名身穿橙色服装的青年。
这个人虽然不讨她喜欢,但也不讨厌。
他只是和常磐姬的个性不合。两个顽固的人相遇时,经常会发生这种事。
「他似乎还留在鼓城对当地势力以及七宫进行游说。不过他跟我等三宫处得并不好,当然从今以后将会不同。」
常磐姬用委婉的说法表示这次的访问并非彩家促成。为了不破坏彼此的关系,言谈之间也顾及彩家与双子姬的颜面。
「原来如此。此次鼓城的纷争能够和解,着实令我等高兴,我等原本也想跟空澄姬见面,四人一同合作。」
这句话应当不假。
常磐姬毫不怀疑仓濑与牧濑对和平的期望。
浅黄姬与萌葱姬一向诉求没有争乱的世界,她们手下的宫军也几乎未曾与其他势力有过稍具规模的纷争。事实上,此次对鼓城动乱的介入已是五宫六宫史上最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在全东和的宫姬当中,这两位公主受到爱戴的程度也算是名列前茅。
「我之所以来到这里,就是想让您的想法成真。」
常磐色的公主挺直身躯面对眼前的人。
浅黄色的公主静静迎上对方的视线。
「我等两人跟三宫殿下。」
「还有七宫的空澄。」
四周一片安静,只有偶而从庭园树上飞起的鸟儿发出鸣叫。
两位公主彼此凝视,毫不在乎午后天空的云朵缓缓染上暮色。
身穿浅黄色公主装束的少女终于开口:
「您的意思是由三宫主导,藉此开拓新的时代吗?」
「由你们主导也没关系。只要不是七宫主导,就算把功劳让给彩家也行。」
身穿常磐色公主装束的少女显得意志坚定。
「既然如此,先前为何不理会身为我等使者的春濑先生呢?」
「那是为了明确表达我等夏目的意志。我要让所有人知道一切的发端是来自于我等。」
亲自来到这里,为同盟开启第一步的人是三宫常磐姬。拥有武家血统的公主想要强调就算最后统整大局的人是五宫六宫,同盟的发端还是来自三宫。
「您与七宫殿下谈论过了吗?」
「那是接下来的事。我要在得到五宫六宫同意的情况之下,重新审视与新兴都市七宫贺川之间的关系。」
武家的公主选择停止战斗,并且与七宫贺川进行和谈。
然而她跟三宫的执政院都很清楚,两个都市的关系对他们太过不利。
对于因为去年的败战而财政吃紧的三宫夏目来说,对等的同盟关系是一种负担,他们非得设法取得一些优势才行。
任何生长在夏目的人都知道,不对等的同盟会对弱势的一方形成压迫,也因为与七宫的关系让他们深感不安,所以三宫的公主才会亲自来到这里。
「您的意思是与五宫仓濑及六宫牧濑缔结同盟的是三宫夏目,七宫贺川则是后来加入的吗?」
「现在不是夏目跟七宫贺川一起邀请你们加入同盟,而是我等夏目跟你们联合起来邀请七宫贺川加入四都同盟。」
并非以二都对二都,而是以三都对一都的形式发起的巨大同盟。
在这样的同盟构造之下,最晚加入的七宫贺川立场将是最薄弱的。
春濑所提出的二都对二都,让每个都市的权力太过平均。
所以三宫夏目的常磐姬跟士道将军无视他的提议。
「七宫贺川与东和七宫空澄姬殿下,真的如此危险吗?」
看见常磐姬强力要求压抑七宫方面的势力,浅黄姬不禁面露不安的表情。
空澄姬是个几乎不在人前现身的公主。据说在全东和的宫姬当中,唯一跟空澄姬见过面的只有眼前这位常磐色的公主。
武家出身的少女依然保持挺立,视线望向别的地方。
「贺川不是问题,他们只想从鼓城那里夺取财富提升自己的地位,如此便能得到满足。至于七宫的空澄姬也只是个孩子,一心只想做好别人交代的事,好让自己变成大人。」
常磐姬重新面对浅黄姬说道:
「问题是空澄姬身边的右将军跟左大臣,展·凤与杜艾尔·陶这两个不知所谓的人。」
「我也听过他们的传闻,他们真的这么坏吗?」
虽然被常磐姬说话的气势镇摄,浅黄姬仍然以认真的表情反问。
「那两个人太碍事了。他们把每件事做得太过完美,不管发生什么事,七宫的势力都会不知不觉扩大,仿佛一切都是按照他们的剧本发展。」
「我等除了春濑先生之外,还透过许多公开与非公开的管道游说他们,现在回想起来才发现一直进行得不太顺利。」
「我不认为他们像我的士道或五宫的彩家那样,只是为了自己国家的利益。他们看起来就像是要利用这个乱世达成某件事。」
「他们想要出名吗?还是想学一、两百年前的英雄豪杰,征服东和建立新的王朝?」
「不知道。但是他们应该不至于这么笨。现代真是战乱之世吗?现代人真的愿意战争吗?有哪个国家穷到没饭吃吗?谁跟谁有不共戴天之仇吗?放眼全东和,真正憎恨彼此的,不是只有一宫的贵族跟二宫的改革派吗?」
「我想每个人的内心都不希望发生战争。」
「想打仗的大概只有依赖战争为生的武家吧。」
有亲戚因此出现财政危机的常磐姬,语气有点不自然。
「可是听说他们现在都是单身,而且也没有继承家业的子嗣。」
「他们想当只有一代霸业的英雄吗?还是……」
「还是?」
「只想操纵这个时代也说不定。」
浅黄姬的脸上露出与平时温和形象截然不同的严肃表情。
「难道他们只是耽溺于权力与享乐吗?」
「也许他们是认真想要改造这个世界。」
三宫与五宫,东和的两位宫姬用认真的眼神凝视彼此。
「您是觉得不该给意图不明的人太多自由吗?」
「自由是他们的财产,但我无法容许他们用自己的奇怪剧本创造奇怪的世界。要是时代被他们改变成有利于他们的模样,那么三宫夏目也很头痛。」
发觉自己有些太过兴奋的常磐姬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气,闭着眼睛继续说道:
「我不会让大国一宫、二宫,还有新兴的七宫为所欲为。所以我想建立一个不是以他们为中心的同盟。」
说完该说的话,常磐姬就这样抱胸静静站着。
闭上眼睛的她只听见此起彼落的鸟鸣,还有风吹棚架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对面传来浅黄色公主装束的布料摩擦声。
常磐色的公主张开眼睛,看见浅黄色的公主朝着自己走来。
对方伸出纤细的手,常磐姬也伸手与浅黄姬握手。
「我会找来萌葱,这个同盟将采取双子宫回应常磐姬热切邀请的形式,七宫贺川方面就由三宫夏目出面邀请。发起同盟的宫姬将是积极促成此事的三宫殿下。」
「彩家以及春濑阁下又该如何?」
这位商人现在应该正在对七宫提出同盟的提案,若是事情就此敲定,先前的努力都将徒劳无功。虽然早知如此,常磐姬还是觉得有点对不起他。
「春濑先生自有打算。他说过彩家要的只是为此事暗中出力的风评,还说过商人不该在政治方面太过突出。在历史留名的商人充其量只是二流,一流的商人不会在历史留名。」
「那不是太吃亏了吗?」
「将来我们会对彩家还有他有所回报,也请夏目在商场上多多照顾。这对他十年、二十年后的未来必定有所帮助。」
「人情债吗……」
常磐姬不禁觉得这个利息绝对不低。
看不见的利息才是最重的──长期为债务所苦的经验如此告诉她。
可是她也知道事到如今已经无法收手了。
「听说三宫姬有所行动。」
穿过成排叶樱的街道,我们一起站在小石桥上。
「常磐姬?」
我站在黑叶小姐身旁,透过褪色的栏杆俯瞰脚下的水道。
换作其他的地方,像这种人工的小河一下子就干涸了,但是眼前这条小河水流丰沛,看来就算到了冬天也不会干涸。
水面倒映岸边的垂柳,我们一起看着随波摇动的绿影。
时间已经接近黄昏。
报时的钟响从远处传来。
如果是在不久之前,到了这个时候天色早就暗了。
随着天气逐渐温暖,日照的时间也不知不觉逐渐变长。
即使如此,仍然可以感觉跟柳树一起倒映水面的天空正在逐渐变暗。
「她似乎想建立新的同盟,正在跟五宫六宫交涉。」
「那跟七宫的同盟呢?」
我不知道这件事,所以有点惊讶。
「看来她想让鼓城退居配角,以夏目、仓濑、牧濑为首,加上贺川组成同盟。浅黄姬与萌葱姬也有这种想法,所以才会派出富商彩家。」
彩家的春濑先生,我听见这个名字好几次,甚至跟他擦身而过。
「常磐姬不想透过彩家,所以直接以宫姬对宫姬的方式来进行。这点应该也在五宫与六宫的预料之内。」
事情好像很复杂,我听得有些迷糊。
「其实彩家真正的工作就是把五宫六宫想要缔结同盟的消息传达各方,之后只要等待某个势力对这个提议作出回应就行了。不管是三宫或七宫,或者鼓城也无妨。」
我还是不懂。
「如果宫姬或两个都市大张旗鼓推动同盟,一宫神川与二宫锡马就有藉口拿他们开刀。位在大国附近的五宫六宫,处境其实是很困难的。」
「是……」
听了这么多,终于有点明白。
「所以这个同盟最好是由距离大国较远的我们主动发起?」
五宫六宫碍于立场无法有任何明确的动作,只好等待其他势力开口。
「对于主动来访的常磐姬展现诚意,这对于双子都市来说是最有利的形式。不然鼓动杜艾尔·陶扩张新兴都市贺川的势力,然后再以友邦的身分提供协助也不错。如此一来世人就不容易看穿双子都市对中央的防备。」
如果明显表现出对中央的防备,五宫六宫势必会遭受来自中央的批判与压力。
「可是我们的左府已经跟春濑先生见面,听说春濑先生是以两位公主殿下的名义来访。」
「五宫六宫只是以两位公主的名义,派遣一名年轻商人到七宫,终究不是能够代表两上都市的正式使节。而且宫姬本人也没有表态,如果大国怪罪起来,他们大可推托一切都是春濑先生的擅自行动。」
「这么一来春濑先生不是太可怜了吗?」
我想起春濑先生的红发,他看起来是个很认真的人。
「他自己也许也很清楚一切的来龙去脉。即使如此,他还是想为了双子都市尽一份心力,而且他本来就想跟杜艾尔·陶见面。如果他的行动能让三宫或七宫作出超乎预期的回应,那么他就立下大功了。事实上常磐姬的行动就快得令人意外。」
「常磐姬如此积极的行动,难道是个意外吗?」
「她应该是害怕七宫太过积极。不过您身边的两位想得非常周到,故意装出没有任何野心的样子,旁观整件事的发展。看来他们早已料到焦急的常磐姬会早一步采取行动吧?我想他们应该找了一些说词敷衍春濑先生。」
事情越来越复杂,我似懂非懂。
「老实说,四都同盟是您身边的两人所追求的最佳形势。七宫贺川不想就此打道回府,所以想制造一个大话题。然而这个剧本必须要由别的势力编写,否则自己就会变得太显眼,如此将会招来很多麻烦。」
「听您这么说,的确很像是那两个人会做的事。」
虽然很复杂,但是我知道这种做法正合他们的胃口。
黑叶小姐的视线离开水面,望向随风摇曳的柳枝。
「好了,别人的事就谈到这里吧。」
我看着清凉的河风吹起她的黑发与绣球花色的衣服。
「四都同盟是个巨大的势力,对一宫来说也是个麻烦。所以说……」
黑叶小姐稍微转过头,把视线放在我身上。
「小空小姐,要不要舍弃那两个人,到我的身边来呢?」
令人害怕的笑容与声音。
夕阳西下,天空中混杂了橘色与靛蓝两种颜色,还可以看到灰色的云朵。
多亏稍早之前紧急出动维持治安的军队,街上的动乱大致平息。随着晚餐时间的接近,原本四散避难的居民开始有如潮水涌上回家的路。
人潮散尽,通往神社的石阶上只剩下两道人影。
「那年冬天的对决。」
灰色少年从背后拔出银白短刀。
「真是的,不要靠近我。」
面对从石阶下方仰望自己的少年,身穿蓝色羽织的年轻人还是一副漫不在乎。
「就是因为被你缠住,那家伙才会差点被黑衣人抓走。」
「所以你这回才会这么紧张吧?想打倒我之后回去保护她吗?」
年轻人俯视下方。
灰色的瘦小身影瞬间变得模糊。
「啧!」
发出嗟叹的同时,年轻人已经拔出腰间的柴刀。
少年的身影无声无息出现在距离年轻人只有几步的石阶。
对准小腿闪出一道银光。
来不及迎击的年轻人立刻纵身一跳。
年轻人从压低身子瞄准双脚的少年头上跳过。
一口气飞越十来阶,最后落在石阶下的红土地。
等不及麻痹的双脚恢复,年轻人立刻顺势在地上翻滚离开。
等到年轻人重新站起身子,刀锋的银光已经来到他的眼前。
久经使用的柴刀弹开来袭的短刀,接着再挥出一刀。
尖锐的金属碰撞伴随火花一起迸出。
无声无息的灰色少年往后退。
一道银光同时划过少年原本的位置,一把状似枪尖的小刀刺进地面。
原来是来自年轻人没有拿柴刀的那只手。
「教那家伙这招的人就是我。」
年轻人亮出暗藏的三把小刀。
「这把柴刀也很不错,可以轻松打断短刀喔。」
年轻人不忘夸耀手中的柴刀,表示它并非临时拿来凑数的武器。
少年一边检查音切的刀锋一边说道:
「你不像骑士。」
「我是半路出家的。」
少年一点一点拉近距离,年轻人一点一点拉开距离。
一方想要近身肉搏,一方想阻止对方靠近。
「小兄弟,你是认真的吗?」
年轻人面带冷笑。
「不认真就打不赢你。」
面无表情的少年用不带感情的语气回答。
「你太看得起我了。」
脸上的冷笑消失,柴刀与音切蓄势待发,但是就在即将有所动作之时,少年突然停下动作。
年轻人随即发现异样。
两人的视线离开对方身上,转头看向石阶上方原本空无一人的神社。
月亮浮现在昏暗的空中,暮色下的阴暗树林里多了一道人影。
背上背着一把长得惊人的长刀,手中还握着一把木刀。
「原本只是巡逻一下,没想到能够碰上如此精彩的战斗。」
人影对着两人说话。
四周虽然阴暗,还是可以看出那个人身上衣服的颜色──那是代表良沙一门的黄绿色。
「让我加入如何?看是要用银星或这把木刀都可以。」
「我退出。」
年轻人把柴刀挂回腰间,小刀收进怀里,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
接着拍拍衣服的灰尘,以毫无防备的姿态走过去捡起刺在地上的小刀。
看见年轻人的动作,音切也消失在少年的背上。
「这场高手对决实在精彩,不过跟小孩打起来难免还是有所顾忌吧?」
听见来自石阶上方的话语,年轻人耸耸肩:
「是啊,所以不打了。」
「跟我来一场如何?」
「拿柴刀跟长刀打?对我太不利了。」
「我也可以用木刀。这样就对柴刀有利了吧?」
「更不好。」
抬头仰望的年轻人突然露出严肃的表情:
「那把木刀很轻吧?用那把刀的话,你一定是我们三个之中出招最快的。」
木刀无法杀人。
不过这也是木刀跟真刀唯一的不同。
要是血肉之躯遭到木刀的一击,肯定会断个几根骨头。
「喂、去迎接那对交情很好的大小姐吧。这样你就没话说了吧?」
年轻人对少年招手,朝主人前往的方向走去。
灰色少年也跟在年轻人身后。
现场只剩下一名剑客。
「唉,最后能当我对手的,还是只有那个男人吧。」
错过战斗的机会,剑客回头转向神社。
那里站着一位青年,橙色的衣服几乎与黄昏的天空融为一体,身后还站着几个侍从。
「一门之人告诉我,阁下正在这一带巡视。」
声音听起来很年轻,从青年的体格可以看出此人并未受过严格的锻炼。
「阁下是?」
「失礼了,在下是彩家领袖春濑。以前曾代表我们的宫都市对阁下提出邀请。」
这位青年不知道方才在石阶下发生的事,用坚定的眼神看着眼前的人。
「久仰大名,我是雾羽·良沙。现在在三宫姬手下做事。」
剑客低头作揖,商人的眼神一刻也没有离开他身上。
「为了往后的合作,在下特来与阁下见面。」
「往后的合作?」
佣兵将军还不知道三宫夏目将与仓濑、牧濑缔结同盟的消息。
不过他也预测到事情会往这个方向发展,只是不确定是由哪一方主导,所以没有深入追问对方话中的含意。
「鼓城总有一天会取回独立的地位。我说的并不是名义,而是实质的独立。」
春濑的意思是目前的独立是假的。
「恐怕得等到东和稳定下来了。」
「在下来到此地,就是为了让那一天有机会到来。」
「阁下不是为了本国的利益而来吗?」
听见带有试探性的问题,春濑点头答道:
「我们为了战后、为了鼓城所做的事会在十年后得到效果,同时也对仓濑与牧濑有利。」
「阁下的意思是不让陶·杜艾为所欲为吗?」
「四都同盟是用来解决眼前的问题。但是为了未来着想,我们还有更多事情要做。」
「阁下出现在我面前,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吗?」
「阁下也曾经是鼓城的一员,为了逼退气焰高涨的七宫,请阁下务必协助我们。」
「阁下想要我做什么?」
「削弱他们的力量。现在的七宫是四都同盟之中财势最雄厚的势力,我们要设法让他们与大国开战,藉此削弱他们的实力。」
雾羽笑了。
「阁下真是一个想得很多的年轻人。」
雾羽的话让春濑脸色一沉。
「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明天,阁下似乎做了不少事。但是阁下要记得,太多的行动很容易招致无谓的怀疑。」
「这是在下的生存之道。」
「不是令尊的生存之道吗?」
「家父是学习的榜样,但是我们的关系并不算好。」
「令尊似乎说过要把眼光放远,但是阁下还是先解决眼前的问题之后再按部就班吧。现在立下的每件功绩都将成为未来的资产。」
春濑没有点头认同雾羽的建议。
「于内于外,在下的敌人太多了。」
自幼开始不断与族人斗争的春濑,一直以来都被要求就算倒下也要马上站起来。
春濑的视线让雾羽觉得有些刺眼,于是他背对春濑,迈步走下石阶。
「有机会再来喝一杯吧。」
意思是现在没什么好说的,背影逐渐远去。
春濑找不出理由叫住雾羽,只能目送他的背影。
转眼间幕色已深。
我眼前的黑叶小姐也罩上一层阴影。
「小空小姐应该注意到了吧?真正的困难现在才要开始。」
我明白黑叶小姐话中之意。
这是我来到鼓城,看见少了琥珀姬的城市之后才领悟到的。
「七姬之中就算只少了一个人,其他人的责任却都增加许多。」
每过一天,这种感觉就变得更加深刻。
原本分成七份的责任在琥珀姬消失之后变成六份,每当有人退场,剩下的宫姬就得担负更加沉重的责任。
不敢想像只剩下一名宫姬之时,那个人要面对何等重大的责任。
「一心只想保护自己国家的常磐姬往后会越来越辛苦吧?她们的四都同盟只是为了让这些小都市继续撑下去。」
「我们不一样。」
至少那两个人不一样。
「他们想利用四都同盟往上爬吗?那对搭档或许不在乎,但利用姊妹壮大自己,不会让您觉得难过吗?」
我想起常磐姬,又想起遭到流放的琥珀姬,还有尚未谋面的两位双子姬。一想到必须与她们争个你死我活,就让我觉得很难过。
「还有二宫直到现在都还没有认真,她可是很厉害的。」
因为国家有难而紧急撤退的公主,她受到的支持在七姬之中也是数一数二。
「一宫姬又有什么打算呢?」
「若是四都同盟成为东和统一的障碍,她也只能选择最严苛的态度了。」
一如往常的语气反而让我觉得害怕。
这句话是指一宫神川会认真起来,还是眼前这个人会认真起来?
「现在还来得及。只要七宫空澄姬愿意协助一宫黑曜,时代还有机会改变。中央将会在鼓城与七宫贺川的支持之下重获新生。」
那将会是一件不得了的事,但是对我来说太过遥远。
「现在已经没有一个都市愿意接受一宫神川支配。我想这个鼓城也不例外。」
一定是这样,不管闹出多大的纷争,最后的结果依旧如此。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每个人都想为了自己的家园努力。
在过去的十几二十年里,大家都是这样一路走过来。
也许从我们出生之前就是这样吧?
「那么小空小姐愿意过来吗?不是以公主的身分,而是您个人的想法。」
听见黑叶小姐的话,我才想起自己不在宫姬的位子,现在的我大可以前往鼓城或是其他都市逛一逛。
但也只有现在。
总有一天,我会回到原来的地方。
展大人、杜艾大人、日影先生、梳妆师,还有侍从长跟其他曾经照顾过我的人。虽然空澄姬是个帮不上什么忙的公主,但是只要待在他们身边,我就会高兴得无法自已。
这就是我的生活。
从那里看见的世界总是那么不可思议,甚至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
所以我才能一路走到这里。
一直到有机会像这样随意漫步,我才发现正因为有那样的生活,我才能够跟黑叶小姐相遇然后像现在这样无所不谈。
如果我只是小空或阿空,永远没机会站在这个人面前。
因为这个人也不只是黑叶小姐。
所以我反问:
「黑叶小姐又是如何?您不想就这样归隐在城市里吗?」
「我还满喜欢那个角色的。」
「我也是。黑曜姬殿下跟空澄姬都是我喜欢的角色,就跟喜欢黑叶小姐一样。」
「往后会很辛苦喔。」
「可是我想看看以后会发生什么事,而且也想跟素不相识的公主见面,更重要的是……」
我看着黑叶小姐,露出有点腼腆的笑容:
「我想亲眼看见黑曜姬殿下跟空澄姬见面的样子。」
未曾见面的两个人。
就像黑叶小姐跟小空的相遇,我也想看看两位公主见面的模样。
「那会是个有趣的情景吧。」
黑叶小姐一贯的笑容。
仔细想想,我只看过她的两种表情。
严肃的表情还有笑容,往后有机会在这个人脸上看见各式各样的表情吗?这样的念头不停在我脑中转动。
「老实说,我早已知道您会这么回答。」
黑叶小姐边说边望着远处的天空。
夜幕低垂,此时的天空有点像是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一片靛蓝又带着夕阳的橘红,那是我们永远摸不到的颜色。
「真高兴能够见到您。」
「下次见面时,我就是身穿黑衣了。」
那是东和一宫姬的黑色装束。
「那么我也穿上珍藏的空色衣裳。」
那是东和七宫姬的公主装束。
「空色是什么颜色呢?」
「咦?」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天空的颜色比绣球花更加多变。
黑叶小姐面带微笑,看着不知所措的我。
「我就期待看到蓝天吧。那是属于澄澈天空的颜色,是空澄的颜色。」
「是,说得也是。」
这么说来我才想到。
距离空澄已经不远了,很快就可以看到七月的天空,空气里将会带着夏季草木的气息。
「来接我们的人到了。」
黑叶小姐的视线移向我的背后,看着桥畔的两道人影。
两道身穿羽织的身影拖着长长的影子站在被暮色染红的水边,彼此保持相当的距离。一大一小的两道身影,分别属于大人与少年。
「请多保重。」
黑叶小姐向我道别,转身往反方向走去。
「请多保重。」
身穿深蓝色羽织的身影从目送黑叶小姐离开的我身边走过。
灰色的身影也跟平常一样,无声无息来到我身边。
在冷风吹拂的黄昏,我们就此道别。
「小姐他们不知道平安回家了吗?」
想要送两人一程却在途中走散的画师绘津,现正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晃荡。迷路的人其实是他,两个孩子把来时的路记得清清楚楚。
「算了,反正大爷也出马了,这一带也变得平静不少,他们应该没事吧。」
绘津一面安慰自己一面闲晃,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他终于在水道另一侧的街上发现走散的两个孩子,女孩子笑着说只要直直走就可以到家。
于是双方挥手大声告别。
看样子他们应该可以在太阳下山之前回家,绘津也松了一口气。现在问题只剩下自己。
仔细想想,自己从今晚开始就没有地方可以落脚。
常磐姬离开之后,免费的住处也跟着没有着落。
良沙一门驻守的碉堡位在遥远的城郊。虽然只要拜托正在城里巡逻的雾羽,一定可以得到帮忙,但是绘津不想再跟军队有所牵连。过去的经验告诉他,跟军队扯上关系一定没好事,而且他也不想跟一群男人窝在一起。
他决定找间便宜的客栈投宿,于是便往大街走去。
不过事情没有这么顺利。
现在的鼓城处于几近戒严的状态,每间客栈不是客满就是早早关门,绘津连续跑了好几家客栈都不得其门而入。
「这家也不行啊……看来只好露宿野外了。」
最后的目标是以前经常投宿的便宜客栈,可是这间客栈早已倒闭,只剩下深锁的大门。
既然客栈没希望,绘津决定找个桥下之类的地方暂住一晚,然而不管哪里都已经有人捷足先登。鼓城毕竟还没从败战的伤痛中恢复,许多人至今依然无家可归。
这下真的麻烦了。
至少得找个能够遮蔽寒风的地方才行。绘津四处走动,想找个能够熬过一晚的地方。
走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远处有块地方特别明亮,走在阴暗路上的他燃起一丝希望。
他就像被灯火所吸引的灯蛾,想也没想就往那个方向走去。
因为他的脑筋累了,身体也累了。
最后来到一个热闹的地方。
那里到处都是灯火,把四周照得仿佛白天一样。几个年轻人待在那里,全部都穿着颜色鲜艳的服装,或坐或卧地在路旁歇息。
有人口中念念有词,也有人正漫无章法地弹奏手中的弦乐器。
其中一个眼尖的人发现绘津。
「喔、喂!你不是绘津吗!」
「啊?」
突然听见自己的名字,绘津吓了一跳,这时一个年轻人起身朝绘津跑来。
「嘿,是我啊!我们不是在工坊一起工作过吗?比你大一岁的那个,还记得吗?」
「啊、你是阿一?」
「你终于想起来啦,小绘!」
没想到会在这里巧遇以前工坊的同伴,两人高兴地抱在一起。
「喂、最近过得可好?听说你跟师傅大吵一架之后就跑去贺川了。」
「这个嘛,后来我又到了不少地方,这回算是返乡吧。大家呢?」
两人就这样在路旁坐下,一边喝着温暖的饮料,一边聊起过去的点点滴滴。
「你们在干什么啊?这里不是哪个大人物的房子前面吗?」
听见绘津的问题,工坊同伴马上露出严肃的表情:
「我们是要抗议鼓城政府的无能,所以在这里举行静坐抗议。」
根据工坊同伴的说法,住在这座宅邸里的是早早就对七宫摇头摆尾示好,之后从七宫那里捞到不少好处的官员。
为了逼迫这个官员辞职,这群人似乎已经在这里静坐抗议了好几天。然而参加这场抗议的人似乎不多,放眼望去也只有五、六个年轻人。
「刚开始的时候人数还超过百人。」
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人数也不停减少,到最后只剩下这几个。
那位官员似乎从不理会抗议群众的要求,一开始宅邸还摆出全力戒备的态势,如今连戒备的工夫也省了,整个抗议运动变得无人过问。
「我记得你很喜欢琥珀姬吧?陪我们在这里坐一晚吧。」
工坊同伴一边举杯一边这么说。
「我喜欢琥珀姬,可是我讨厌鼓城。」
绘津甚至还在半推半就之下加入七宫贺川的军队,成了包围这座城市的军队之一。
虽然不想加入抗议的行列,绘津还是顾及与工坊同伴之间的情谊,用一脸认真的表情倾听同伴大谈现在的鼓城如何腐败,还不停点头出声附和。
两人喝了一杯又一杯,时间不知不觉来到半夜。
不知是因为连日静坐的疲劳,还是多喝几杯的缘故,工坊同伴跟其他人都已经沉沉睡去,只剩下绘津一个人醒着。
「真是的,也不想想外面都是真刀真枪在干的。」
绘津看了一眼对鼓城外面情形一无所知的年轻人,然后看向他们静坐的场地。
这群人带来的灯火照出一片高耸的白墙,黑暗之中看不清楚墙壁另一头的宅邸。
这面墙后面应该是广大的中庭,除非这里吵得过分,否则声音是传不到屋中居民的耳里。
「我可是个画师。」
绘津突然想起白天发生的事。
那个女孩子请他帮忙画一幅画。
当时他因为太麻烦而且太花时间,所以拒绝了。
如今画得下那幅画的白墙就在眼前,正巧四下空无一人,而且绘津觉得自己的精神好到可以一夜不睡。
于是画师绘津从竹娄中取出画笔、调色盘还有装着颜料的小瓶子,在所有人陷入沉睡的时刻提起画笔,在白墙上开始作画。
「我回来了。」
一直在外面忙到深夜的杜艾大人才刚回来,我就在走廊上叫住他。
身上依然穿着小空的衣服。
「『我回来了』应该是我要说的话吧?」
杜艾大人像平常一样面带笑容,然而当他发现展大人擅自占领自己的床铺之后,又像平常一样开始生气。
展大人在我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在杜艾大人的房里睡着了,身上还闻得到一点血腥味。
「您回来啦?」
在我看着杜艾大人骂展大人的时候,梳妆师也来到我身边。
小空的一天就此结束。
我觉得这样就好了。
虽然有些寂寞,不过这样是最好的。
被开除的两天就此划下句点。
年轻人与少女的身影趁着黑夜步出鼓城。
月明星稀的夜里,两人都穿着黑色的夜行装。
「喂、我们就这样跑去哪里躲起来吧?」
青年的语气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好啊,两个人一起逃到远方。为爱私奔是件浪漫的事。」
少女笑着说道。
「应该是为了躲债连夜逃走吧。」
年轻人的话让少女笑得更加开心。
先行出发确保逃脱路线安全的四名男子,在远处挥手迎接两人。
这是发生在明月与星光之下的一幕。
常磐色的公主与浅黄色的公主一直促膝长谈到深夜。
萌葱色的公主在远处守候事情的发展。
翡翠色的公主还在回国的路上。
她们各自抱着不同的心思,度过这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