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中场.银发逃亡者

克劳斯·桑克瑞得推着妹妹坐着的木制轮椅,走进了施疗院的庭院。

照耀着的夏日阳光虽强,但一进到树荫下,就觉得凉风怡人。克劳斯选了个稍微凉快的地方站定,让妹妹妮娜慢慢欣赏外头的景色。

可以听见施疗院外孩子们欢乐游玩的声音。

蔚蓝晴朗的天空宛如透明般,云朵也平稳地飘动着。

施疗院的中庭里,也有很多像克劳斯他们一样出来散步的患者。

克劳斯一边看着这些人——

一边在轮椅旁坐了下来。

玛杰托镇的大施疗院,今天也滞留了许多患者。

妹妹妮娜也是其中一人。克劳斯在此为其看护,同时过着闭门思过的日子。

这里的每一天是那么平稳,让人不敢相信国境附近的侵略已经开始了。

妮娜的伤势从她恢复意识以后就顺利地痊愈中,再过一阵子,她就可以自行活动了。因为她一直卧病在床,首先要开始练习走路——不过她还年轻,所以恢复得很快。

克劳斯与妮娜在树荫下闲聊。

季节的花草、在王都开始上演的歌剧、贸易公司交易的商材、流行服饰,还有友好的贵族们的情况——

正在散步的老夫妻经过他们面前。

「你们好呀!感情还是这么好呢!」

出声的是坐轮椅的老婆婆,推着她的丈夫总是笑眯眯的,但十分沉默寡言,除了打招呼外,克劳斯还没听过他的声音。

克劳斯兄妹也向他们问候。老婆婆以满脸皱纹的温柔笑脸促狭地凝视着妮娜。

「你们看起来还是不像兄妹呢!这样真的很像夫妻。」

老婆婆说着,天真地笑了。妮娜立刻红着脸低下头去。

克劳斯照例苦笑着否认,老婆婆则边笑边离去。

这里的患者并不知道克劳斯是发起内乱的主谋之一,不只是如此,应该也不知道他是个贵族吧。克劳斯的外表亲切而温柔,给人一种商家年轻少东的印象。而克劳斯也不擅长刻意装模作样,所以在此过着隐瞒桑克瑞得家名的生活。

至于妮娜与克劳斯的关系,这里的人大多数都擅自认为他们是夫妻。

他们说是兄妹,还让大家都吓了一跳。原本他们就没有血缘关系所以也不足为奇,但克劳斯勤快照料妹妹的模样,怎么看都是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对于想把妮娜嫁入王族的克劳斯来说,这还真是微妙。

「伤脑筋啊!那个老婆婆也——她应该没有恶意吧。」

克劳斯这么一说,妮娜就有点寂寞地笑了。

仔细想想,她的命运也够坎坷了。

失去双亲,由桑克瑞得家收养做养女,成了政略结婚的道具被迫跟二王子雷吉克订下婚约,还没有机会跟未婚夫亲近地交谈,他就因内乱而死。

妮娜自己也差点因意外而丢掉性命,她现在能像这样欢笑,克劳斯觉得就像是奇迹。

虽然妮娜最后没有嫁给讨人厌的雷吉克真是万幸,但身为哥哥,克劳斯还是觉得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很可怜,想至少让她嫁给身为王室成为的菲立欧或布拉多,但他很难制造机会见到身为国王的布拉多,而且听外务卿拉希安说,菲立欧已经有未婚妻了。贝赫塔西翁也说菲立欧和吉拉哈司祭似乎是恋人关系。

就算克劳斯想在贵族中找对象,对方也会对因内乱而身价下跌的桑克瑞得家心存戒心,导致无法谈成婚事。如果是低阶贵族或愚蠢的人应该会欣然接受,但克劳斯怎么可能把可爱的妹妹交给这种人。

最近克劳斯常为了哪里找得到让妮娜幸福的对象而伤脑筋。到了这一步,就算不是贵族也无妨,只要妮娜喜欢就好了。

然而,就算问她本人,她也光是一脸寂寞地一直摇头而已。

这也不是应该急着决定的事——但若过了适婚期,就很难跟贵族结婚了。以这个意义来说,克劳斯着急也算理所当然。

(这种时候,要不要拜托贝尔呢……)

克劳斯甚至这样想。

好友贝尔纳冯虽然有点粗鲁,但他的个性比外表看起来更温柔,是个很诚实的男人。

(等他从国境回来,再跟他谈谈吧——)

克劳斯模糊地想着这件事,现在则担心起人在远地的好友。

塔多姆开始侵略国境的这件事,国民都已经知道了。之所以没有引起太大的混乱,是因为这个国家长治久安,所以国民并没有战争的真实感。也或许是如果受害只限于国境,大多人还是乐观以对吧。

事实上,阿尔谢夫至今曾数度击退塔多姆的侵略。

克劳斯思索着远方的战地,坐在轮椅上的妮娜则凝视着他的侧脸。

「哥哥——」

「咦?怎么啦?」

妮娜一叫,克劳斯就微笑着回答。她似乎在为他担忧,眼神有点游移。

「哥哥是担心国境的状况吧?如果你不是在闭门思过,应该早就跑到国境去了——」

克劳斯苦笑着,将妮娜当作小孩子般地轻抚她的头。

「我对处理战争并不拿手。贝尔对我评价过高,就算我去也帮不上忙的。」

「不,我觉得哥会是非常优秀的将领——当然我并不希望哥哥上战场。光想像哥哥去那种危险的地方就令人害怕,不过——」

妮娜垂下了眼。

「——哥哥很想对菲立欧大人和贝尔纳冯大人报恩——这我知道。」

克劳斯没有否认。确实,倘若他不是在闭门思过,他也想率领桑克瑞得家的私兵前往国境。但是,如果他在这个时间点擅自出面管闲事,很可能反而让贝尔纳冯和菲立欧丢脸。

「没关系的,妮娜。就算我不去,贝尔是个勇猛果敢的将领,就算对上塔多姆也不至于败退。这次阿尔谢夫的诸侯也有所行动,不需要我出……」

克劳斯突然感觉到有其他人在场,于是闭上了嘴。

就在附近的其他树荫下,有某人正屏住气息。

「——是哪位?」

克劳斯这么一问,那个某人就以沉静的声音回答:

「对不起。我想暂时躲一下,马上就……」

女子以极小的声音说过后,又沉默了。

回头一看,有位年轻的施疗师跑到克劳斯兄妹面前。

她是几天前陪伴一位女病患来到此的施疗师,名叫库娜。

「呃,对不起!请问有没有一位有一头银发的漂亮女生来这边呢?」

她一鼓作气地问道,似乎只是把妮娜和克劳斯看做一般的患者和陪伴者。

克劳斯只好先歪着头说:

「嗯——我是没看见,她怎么了吗?」

库娜喘着气,频频环顾周围。

「她是佛尔南神殿交给我照顾的患者,我刚刚去看她,发现她的行李都不见了。她的伤才正要痊愈,我担心她会不会是要偷溜——就算她的伤口已经愈合,还是需要安静休养一段时间——真是的!」

库娜生气地如此说道,又再跑向其他方向。克劳斯有意无意地看看周围,除了她以外,也有其他好几个施疗师在那一带走动。

树荫下的女子松了口气:

「——谢谢你们的帮助,应该马上就有人来接我了。」

她说着,依旧没有现身。克劳斯走到她身边。

「你不能逃走啊!人家那么担心你,你可不能给她添麻烦。回去吧?」

「我虽然很想回去,但不能这么做呢!『克劳斯大人』。」

女子确认周围没有施疗师后,从树荫走了出来。

站在那里的是一位年轻女子,有着一头令人眩目的银色短发。她虽然穿着一般患者穿的极朴素布衣,但那简单的设计,反而更突显了她的美貌。

但克劳斯与其惊讶于她的美貌,不如说更讶异她知道自己的身分。如果只知道名字也就算了,在称呼加上「大人」,就表示对方也知道克劳斯是个贵族。

「……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当然知道。说到桑克瑞得贸易公司的年轻社长,可是很有名的人。而且都是因为你站在雷吉克那边,害菲立欧王子陷入苦战呢!」

克劳斯绷紧了脸。

女子笑了。她说话的方式虽然像男人一样,但声音却相当轻柔:

「我是菲立欧王子的朋友,受了点伤,才在这里受人照顾——但我也不能再这样悠闲下去了。不好意思,请你帮我传个话:『我不会勉强自己,我有点事要回故乡去了。』——请你这样告诉她,好吗?」

「这种话你应该自己告诉她吧?」

克劳斯无从得知女子的身分,如此说道。她看来不像是坏人,但他还无法信任她。

银发女子微笑了。

「库娜个性认真,我不想让她觉得自己有责任。站在她的立场,应该不会允许我离开。可是我的伤口已经愈合,而且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办。我趁她不注意擅自溜走,都是我的责任。」

「……那么她不就会变成监视不周吗?」

「不会的。因为我——」

银发女子将红唇凑近小小的笛子。

她所吹的气散到空气中,几乎没有发出像声音般的声音,但克劳斯却突然感到一股寒意。

「——我打算用谁也阻挡不了的方式,堂堂正正地离开。你看,终于来接我了。」

过了一会儿,空中突然出现阴影。

女子从树荫走到庭院。

从天而降的东西对准了她——克劳斯茫然地看着那存在。

形成内乱起因的契机、在王者断崖的马车摔落事件——做出这件事的鸟,就是玄鸟。恶梦重演,克劳斯不禁抱住妮娜想保护她。妮娜在他怀里发抖,发出小小的惨叫声。

巨大的黑色羽翼就在眼前降落到地面。

这巨鸟出现,吹乱了草地,也让庭院里的其他患者大为紧张。

女子神色自若地走近。

「——风牙,你终于来啦,我等你好久了。你乖不乖啊?没有给照顾你的人添麻烦吧?」

巨大的鸟把嘴凑近女子,像猫一般撒起娇来。

克劳斯不禁慌声叫道:

「你——!」

女子在玄鸟身旁对克劳斯微笑。

「请别误会,克劳斯卿。我是跟丽莎琳娜一起救了你那可爱妹妹的人。袭击军务卿他们的马车、跟雷吉克勾结的,是其他的玄鸟操纵者——也是我的敌人。」

听到女子这出乎意外的话,克劳斯当场呆住不动。

她的眼里突然闪现锐利的光辉。

「那些敌人的行动是想要陷害阿尔谢夫。他们大概也跟塔多姆侵略国境有关系吧!真是麻烦的一群人。我接下来——不能不去阻止他们。」

她毅然地说道,再次凝视克劳斯。

她将摔落悬崖的妮娜救出这件事,克劳斯也有从丽莎琳娜和菲立欧那里听说。妮娜和丽莎琳娜当时似乎是遭到森林的野兽袭击,救了她们的人,名字确实是——

「难道你就是……西瓦娜——!?」

克劳斯一唤此名,她——西瓦娜就轻轻眨了眨眼。

「喔?没想到你竟然知道呢。最近好像有很多人知道我的名字了。」

银发女子笑着,飞跃上玄鸟的背。

刚刚才跑开的库娜,这时注意到玄鸟,跑了过来。

她边跑边以高亢的声音叫道:

「西瓦娜!你在做什么!?你还得安静地再……!」

「北方民族的伤好得很快。库娜,谢谢你。有一天我会报恩的!」

黑色身影刮起一阵风,立刻飞上了天空。

克劳斯和妮娜目瞪口呆地在地面上目送她们的身影。

玄鸟缓慢地在上空回旋后,终于锁定了方向。

不理会一脸不甘心而皱着眉头的施疗师,银发女子就这样飞向天空的那一头。

她消失了一会儿以后,妮娜终于开口:

「……哥哥,刚刚——那是什么啊?」

听着妹妹感到不可思议而说出的问题,克劳斯完全无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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