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伯妮雅像是在自言自语的说话声,回荡在深夜的保健室里:
「……时间限制六十分钟。如果超过这个时间仍然无法排除因果,你的伤口就会变回原样,并且在反作用力之下变得更严重。到时候就完了,从伤势来看你一定会死……」
我、硝子和殊子,三个人都听到她的话。
完全称不上严肃的病态嗓音,更是助长「死」的概念。
「……我的『unknown』……唯一无法抵抗的就是『死』。你知道吧……?」
「嗯,我知道。」我点头表示知道。
她的虚轴「unknown」能力是倒转因果,暂时让波函数再次发散,使已经发生的事回到「尚未发生」。所以我的手臂接回来了,身体也能够活动。
但是她的虚轴并非万能,这种能力基本上只对生命体有用,对于生命因果律最后的归结——「死」更是无可奈何。
「……波函数的模拟再发散终究只是欺骗世界。六十分钟就是世界发现这个谎言所需的时间。超过这个时间……世界就会拆穿谎言,让修正力发挥作用。所以无论我做什么都没有意义,都是白费功夫…………我还真是没用啊反正我这种败类根本无法影响世界晶一定也觉得这么没用的家伙怎么还不死吧一定是这样没错……」
「不,才没有这回事,多谢你的帮忙。」
见到佐伯妮雅又一脸阴郁地进入平常的自虐模式,我只好苦笑。
古怪的言行与个性都出自她的能力,因为她对世界的干涉只是暂时,所以她才会认为自己「终归只是没有意义的存在」而讨厌自己。
同时也对「无法挽回」的事特别执着。嘴边老是挂着尸体如何如何、所有人都死算之类不祥的字眼,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根据里绪的说法,她是「未来有了缺陷」——
「……不用对我说这种假好心的话。你是这么想吧?想说像我这种垃圾怎么不干脆死一死。可是既然要死我比较喜欢看到大家都死了之后再死所以我现在才活着啊垃圾也是有垃圾的生存方式也会拼命像个垃圾一样活下去……」
……可是如果任由她说,她就会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
「我不是说『多谢你的帮忙』吗?」
考虑到她治好我的伤,总是得说几句好话……
「而且晶的手臂真的接得很漂亮,真不愧是会走路的急救箱。」
「……是啊……没错……我只不过是个急救箱,而且还是装满过期药品的急救箱。不愧是殊子说得真好啊……呼呼、呜呼呼、呜呼呼呼呼呼。」
「殊子!都是你害得我前面都白说了……!」
「没关系的,佐伯老师。药品包装上面的保存期限,只不过是药厂保证品质的期限。事实上只要不要超过太久,还是可以期待药效。」
「硝子!你这更不算是好话!?」
伤治好虽然很好,可是现场只有我一个正常人,实在是有点伤脑筋。
「好了,总之只要在六十分钟以内消灭晶受伤的原因,让谎言成真就行了。这样就可以一直欺骗世界……欺骗世界可是你的专长喔,晶?」
「殊子,你说错了,主人绝对不是擅长欺骗世界,而是擅长敷衍别人。」
「都跟你说过这不是好话了!」
我一时恼怒,稍微提高声量。
「……小声一点,晶。里绪还在睡……」
「就是说啊。晶,你真的很粗心。」
「主人,我不得不说你刚才的行动实在太过轻率。」
不对,为什么是我被骂?
「好了……现在没有时间说这些闲话,得马上动身才行。」
「看吧,主人又想敷衍过去。」
就叫你别闹了,硝子。
佐伯老师问我:
「……知道要去哪里吗……?」
「嗯。对方很贴心地指定地点……是体育馆。」
「对手的底细也知道了?」
「我的思绪已经很清楚了。」
听到殊子的问题,我握起拳头:
「没想到是我的同班同学。」
当时从背后传来的声音,虽然语气截然不同,但是绝对不会错。
而且语气不同,就表示个性也变了。
「无论如何,总是得做个了结。伤了里绪的虚轴恐怕也在对方手上。虽然一直挨打让我很不爽,不过一次可以解决所有问题还算省事。」
那个家伙的攻击比上一次还要直接。
其实现在的我已经输了一回,情况很糟——但是还来得及,还追得回来。无论毁坏到什么程度,只要能够修复就算我们赢。
因为我所选择的就是这种战斗。
我面对殊子问了一声:
「殊子学姊,你有什么打算?」
「喵?我?」
「这件事跟你的女朋友……跟姬岛姬可能没有直接关系。」
「主人,你……」
硝子打算插嘴,但是我制止她。
我在说谎。根据目前的情况推测,这件事不可能和姬岛姬无关。
「对你来说很有风险,所以你不跟来也无所谓。」
我刻意说得很冷漠。因为我觉得她还是不来为妙,要是我的预测正确,她一定会后悔。
「唉呀呀。」
听我这么说的殊子只是耸耸肩,以看透一切的语气笑着说道:
「真难得啊,你居然会为我着想。」
「……你已经知道了吗?」
「我没有晶那么聪明,情报也不够。但是要比直觉,我可不会输给你喔……结果会让我难过,对不对?」
听到殊子这么一说,我也说不出话来。于是她以看开一切的声音说道:
「晶,你不用那么关心我的啦。像平常一样巧妙利用我嘛。」
「『的啦』是怎么样……」
我果然很怕她,而且也不讨厌她。
至少速见殊子对待世界的态度虽然摇摆不定又不肯深入,但是很真挚。
「我知道了,殊子。那就照例……来帮我吧。」
「亲一下。」
「事成之后再说。」
看到我的笑容,殊子「啐!」了一声嘟起嘴巴,不过立刻态度一转,拍拍我的肩膀,眼睛也在眼镜底下眯成一条线:
「好吧,至少你意外地关心我,我也放心了一点。这表示你已经恢复平常心。」
但是我否定她的话:
「不……这不是什么平常心。」
没错——
别开玩笑了,我怎么可能保持平常心。
里绪受了伤,甚至就连芹菜都被抓走。对方毫不客气地踏入我的日常与非日常的领域。面对这种家伙,我怎么能够保持平常心?
我还没有那么有人性。
「我要把她碎尸万段。」
我笑着说道:
「没错,对方是我的同班同学,我们也认识很久了。但是既然和那个家伙有关系,我就管不了这么多了。我会尽全力让对方后悔踏进我的领域。非杀不可……」
「这样啊……」
殊子见到我的样子,稍微皱起眉头:
「老实说,城岛晶,我打从心里觉得这样的你很可怕。」
「所以呢?害怕的话你可以不要来喔?」
「不了。」
殊子不理会我的挑衅,迳自站起来:
「我也不能放任失去冷静的晶不管,而且……这样的局面也是因为我的犹豫而起。好吧,我就免费帮你一次。」
我、殊子,还有硝子对着佐伯老师打声招呼之后就转身准备离开。
「佐伯老师,里绪就拜托你了。」
目的地是体育馆,花不了几分钟。
「学长,地点又是学校。」
我刚迈出步伐,站在身旁的硝子突然冒出这句话。
「上次也是学校。这是巧合吗?还是……」
「这不是巧合。」
我继续说下去:
「这所学校就是我的日常基础。设计这一切的是那个家伙,那个家伙觊觎我的日常。所以……那个家伙会用这里当成舞台,也是理所当然吧?」
硝子没有回答,而是用她的手,和我的手十指交握。
灯火通明的体育馆里面有座舞台。
鸳野在亚就在舞台上,看见对面的门敞开。
她忍不住站稳脚步,不过内心既不紧张也不激动。她心想如果是昨天以前的自己,八成光是一个人站在这里,就会吓到什么事也做不成。
——但是那已经过去了。
在亚变了,光是今天就变了两次。
第一次是去见那个人,第二次就在刚才。
所以她一点也不怕。而且她已经不是独自一人,已经和世界有所联系。
打开门的人影慢慢朝她走过来。有三个人。
城岛晶和城岛硝子,还有另外一个人。
那是今天放学之后,和城岛晶亲昵说话的女生。但是现在的在亚看见她,已经不会有这种联想,已经知道她是什么人。
「欢迎。」
坚定的声音响彻体育馆。从来没有这么大声说话,原来感觉如此舒畅。
「你终于来了,城岛同学。」
对方没有回应,只是默不作声继续走,到了距离她十公尺左右的地方止步开口:
「你很敢说嘛……鸳野在亚。」
他的语气像是在说:你已经不是从前的你了。不过这句话对现在的在亚来说是赞美。
「是啊……城岛同学,我变了。」
「因为得到虚假的世界吗?」
即使话中带刺,在亚仍然不予理会,笑着说道:
「你的伤已经好了啊。」
就是这样。对话的主导权不在晶于上,而是操之在我。
过去从未体会的感觉,令在亚心跳加速。这种感觉……真舒服。
「托你的福。」
晶带着苦笑开口:
「我应该称赞你一下。这可能定我第一次像那样无法动弹。」
「无法动弹,啊、对了,听说城岛同学感觉不到痛。那……到底是什么感觉?没有痛觉不会让你的身体过于操劳而不自觉吗?」
俯瞰晶的自己,还有仰望自己的晶——在亚确定此时此刻的中心就是自己。
「你错了……我的缺陷不是痛觉,而是痛楚。触觉完全正常,所以受伤生病还是会觉得不适,只要专心感受,还是感觉得到身体的异常。」
「喔……是吗?真厉害,简直就是怪物。」
「闭嘴。」
「不,你就是怪物。就和那位……」
看向晶身旁的速见殊子时,在亚的心揪了下。想到要利用她,让在亚的一部分感到罪恶。但是这件事不能让他们发现。
「……速见殊子一样。她就是今天下午和你一起待在教室里的人吧?你们的感情好像很好。你们在交往吧?两个怪物……应该很合得来吧?」
「废话少说……鸳野,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八卦?」
「你以为……自己很了解我吗?」
晶的声音让在亚不禁动怒。
冷静的态度令她不高兴。这个当下、这个世界是以她为中心,然而他却好像完全不在乎。
——这里是我的地盘,你凭什么这么旁若无人?
所以非得瓦解他高傲的态度:
「没错……你根本对我一无所知。不只是我……就连一直和你在一起的芹菜,你也一点都不了解。像你这种人,凭什么这么自以为是?」
当她提到芹菜的名字,晶的表情变得僵硬。
芹菜在她的手上,所以她占有绝对优势。
「你说我不了解森町?」
「是啊,没错,你根本不了解她。她明明是你最亲近的人……你自以为应对得当,但是世界和你的联系却薄弱到这种地步!」
「……我绝对比你了解她,鸳野在亚。」
晶中了她的挑衅,滔滔说个不停:
「小芹的事……我全部都知道。至少比你这种自以为是小芹的朋友,却不顾她的心情,这么轻易背叛她的人还要了解。」
这是她的安排,他掉进陷阱里了。
这种对话的攻防过去一向与她无缘,但是现在却能够巧妙应对,令她为之一振:
「你说你了解她?是吗……城岛同学,原来你是这种人。」
「……你想说什么?」
在亚吸了一口气,尽可能以从容不迫的声音大喊:
「你了解她,你知道芹菜的心情,而且一清二楚,然而……你不但没有回应她,还和那个学姊这么亲热!?」
为了让她听见,让她听得清楚。
「你就是这种不是人的东西!芹菜一直……一直以来都被你忽视、被你背叛!你根本在我背叛芹菜之前,就已经背叛她了!」
「你……」
晶的表情变了。
看来他原本八成以为她还在昏睡吧?但是已经太迟了。
在亚转过头,朝着舞台旁边打个暗号:
「现在你知道了吧,芹菜!知道这个家伙是怎么样的人了!」
她一下达暗号,双手被绑在身后,嘴巴也被塞住的芹菜也从舞台旁边现身。
被一名少年拖上舞台。
把芹菜拖出来的少年,是那个人借给在亚的棋子。
「啐……」
她听见城岛晶咂舌的声音,大概是事情出乎他的意料,让他动怒了。
这下子更加确定状况掌握在她手上。今晚的一切,打从一开始就是由在亚掌控。
跷家。手机打不通。担心的爸妈先打电话到女儿的好友家里。如此一来好友就会出来找她。虽然芹菜去找城岛晶是一种赌注,不过她也赌赢了。总之无论如何,在亚都在芹菜家附近监视她的行动,所以她去不去都无所谓。
芹菜以惊恐的眼神看着城岛晶。
在亚走到她的身边,默默解开塞住嘴巴的布条。
「小晶!」
她的嘴巴一恢复自由,便立刻叫出城岛晶的名字。
老实说,她有点嫉妒。因为她希望芹菜能够先喊她的名字。
但是不论这个——她的声音,已经不像在呼唤前来搭救自己的青梅竹马。
她的声音带着疏远,带着不信任。
「到底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
芹菜接着望向在亚:
「在亚也是……你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不懂……我搞不懂……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在亚,告诉我!」
芹菜的声音和回声夹杂在一起,刺痛她的耳朵。这是遭到背叛的痛,是被她——被好朋友背叛的失望与悲伤。她们从国中就在一起,所以她很清楚。
「回答我!」
真的受伤的她,为了排解悲伤与无法理解的心情,就会用接近生气、接近哭喊的模样大叫:
「回答我啊,在……」
「芹菜——」
但是在亚仿佛是要抚慰她的悲伤,似乎是要蒙骗她一般温柔低语:
「我只是想让芹菜知道真相。」
「在……亚?」
「刚才那些话你也听到了吧?你的青梅竹马……城岛同学根本就是背叛你,所以我才认为一定要让你知道才行。」
这是为了将城岛晶逼入绝境。
同时也是为了从森町芹菜的心里,将名为城岛晶的幻想赶出去的仪式。
「这是、什么意思……」
她一定听不懂吧。口中念念有词的芹菜双脚一软,当场瘫坐下来。这是当然的,因为在亚没告诉她任何有关虚轴的事。
斜眼看了一下晶——一脸咬牙切齿的模样。这也是当然的。
波及芹菜的不只是在亚和他之间的争执,更是城岛晶的非日常。
因为芹菜一直在晶的身边,所以现在才会被绑起来、被在亚抓住。他一定感到相当自责——果然不出所料,他以无力的眼神看向速见殊子:
「……拜托你了。」
「好吧,老实说……我也有点看不下去了。」
点头答应的她对着芹菜举起手掌。
可是在亚知道。原本虽然不知道,但是现在的她已经掌握相关情报。
闹钟的能力,就是侵蚀自我界线,进行强制催眠。
「你休想。」
所以她挡到芹菜身前,可是殊子不为所动:
「没用的,我虽然不知道你想做什么……」
「不。」
但是鸳野对着她轻轻摇头。
看见殊子让她感到心痛,不过尽管如此,她也不能就此罢手。
「我不是那个意思。」
殊子一脸疑惑偏着头:
「你说不是那个意思,那是什么意思?」
「殊子学姊……」
在亚似乎想要吐出心中的痛楚,叫了记忆中她的名字。
然后举起左手,缓缓往后拉起袖子。
「……什、么?」
左手手腕有一片鲜红的伤口。
伤口还很新,不过血已经止了。但是伤口很深,深可见骨。
这是用割腕不足以形容的致命伤。
绑在左手小指上的红线,随着重力飘落。
鸳野在亚用不是鸳野在亚的声音开口:
「你知道吗?」
她露出温柔的微笑,说出留在染血丝线当中——她的话语。
「一开始是大石路子和广濑幸。她们用锥子刺穿彼此对方的喉咙。」
她的语气仿佛只是淡淡诉说事实。
「接着是活下来的广濑幸和高江江见。用锯子扯开彼此的脖子。」
同时又带着一点感伤。
「接下来是活下来的高江江见和杉原嶋子。朝路上的砂石车冲出去。」
像是想要忘却百感交集的一切。
「再来是活下来的杉原嶋子,和姬岛姬一起跳楼。」
那些憎恨和悲伤,似乎都成为过去的回忆。
「最后是活下来的姬岛姬——」
她切身体会过去的回忆。
「——和我,鸳野在亚……割腕自杀。」
一滴眼泪无意识地从右眼流出。
当鸳野在亚的自白震荡我的思考时,我用力撑住发抖的双脚。
鸳野在说什么?我知道姬岛姬自杀未遂,但是却不曾听说行人陪她一起——我搞不懂她在说什么。
「相约自杀之后,活下来的人又和别人一起自杀……?」
我在记忆中搜寻这种异常的事件——在报纸、新闻,还有网路,都没有记录。不——
「该不会……」
想到这里,我终于发现了。
没有记录,也就是不存在于人们的记忆里。
刚才她砍断我的手臂时——
硝子正在打电话,向她的朋友皆春八重确认姬岛姬的安危。然而她却说出『你说的小公主到底是谁?』让我和硝子做出结论,认为姬岛姬已经受到虚轴侵蚀,并且很行可能已经死亡。
但是当时的我们还有一件事情不明白,就是姬岛的死因。
不过如果刚才鸳野所言属实,那么答案就很明显——
「主、人……」
硝子轻轻握住我的手,看来她也得到与我相同的结论了。
「没错。」
鸳野在亚点点头,像是在肯定我的推测:
「没有任何纪录……与虚轴有关的人,死后会被修正力抹灭……这点你们应该最清楚吧?」
一开始姬岛姬就不是一个人自杀,但是没有人知道和她一起自杀的人是谁。如果从楼顶摔下来死亡的瞬间,她的尸体和相关的记忆就此消失,那么谁也不会知道。
如此显示一件事:附在姬岛姬身上的是反覆找人一起自杀,藉以传染的虚轴——
「姬岛姬和我在大约三十分钟之前,割开彼此的手腕自杀。」
她将伤口连同染血的左手,还有从小指上垂落的血红丝线往前伸,像是要展示给我们看:
「就和其他人一样,用丝线绑着彼此的小指一起死……不,死的只有姬岛。她的血和混在血中的虚轴,便沿着丝线由我接收。现在的我是固定剂,是那个人……无限回廊创造出来的虚轴——『有限圆环』的固定剂。之前自杀的那些女孩,都在刚才和这个虚轴一起,来到我的身上。」
她说的恐怕是事实,但是有一点我还是不明白。
修正力——将虚轴引发的不自然现象「化为乌有」的力量。这股力量原则上只在虚轴死亡或是消灭时发挥作用,抹灭有关虚轴的记录。如此一来,就表示鸳野在亚持有的虚轴——存在少女血液里的「有限圆环(结缘红线)」会随着持有的少女一起死亡。这有可能吗?
不过如果是无限回廊创造的虚轴——如果是我和硝子之外,唯一能够任意分离虚轴与固定剂的那个家伙,或许……
鸳野在亚见我一脸疑惑看着她,给了我一个答案:
「这个虚轴……是那个人、是无限回廊自己的『劣化世界』。」
劣化世界……?
「那个人的能力是任意创造虚轴,而且还可以从虚轴再分出虚轴……这个『有限圆环』就是那个人从自己身上分出来的。他原本一直让它在那些少女之间自由行动……现在让给了我。」
「为什么,鸳野?为什么……你要收下那么麻烦的虚轴?」
我不知道那个家伙还有这种能力,的确是让我大吃一惊。
不过至少从修正力的作用来看,这个虚轴每次在固定剂之间传递时,就必须杀害原本的固定剂,与之分离。假如这就是虚轴的性质,那么这种虚轴简直就像控制宿主的寄生虫,在固定剂的意识里植入自杀的冲动,不断找人一起自杀更换新的固定剂。总有一天,鸳野在亚也会受到那股冲动驱使。
于是我问她:
「既然这样……你总有一天也会想要自杀吧?」
「没关系。」
面对我的疑问,在亚笑得很开心,说得相当肯定:
「因为……有了这股力量,我才能得到这么多人的存在。」
她的双手抱胸,陶醉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一直很想改变。你也知道以前的我……直到不久以前的我是什么样子吧,城岛同学?畏畏缩缩,连话都说不好,一直躲在芹菜背后,不敢直视别人的眼睛。不懂得如何待人接物,所以芹菜愿意带着我,我就成了她的跟班……就连有了喜欢的人,也没有办法表达自己的爱意。你觉得我喜欢这样的自己吗?我讨厌自己,最讨厌自己了。厌恶到快要受不了!」
自我陶醉的独白变成歇斯底里的尖叫。
可是立刻换上自傲的笑容:
「可是,我可以改变……将来的我要摆脱过去那个不知道该怎么和别人说话,无趣的自己。我要摆脱那个想不到该说什么,支支吾吾半天之后就什么也不说的笨女孩。摆脱那个偷偷躲在别人后面的形象。我要变成一个敢对喜欢的人表白,可以交到很多朋友,不会担心害怕地躲在别人背后的女孩!」
鸳野似乎很开心,原地转了一圈之后闭上眼睛。
面对这样的她,一直沉默不语的殊子以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说道:
「……得到存在?」
「是啊。」
鸳野点头称是。
「什么意思?该不会……」
她的声音发抖,显得惊慌失措。无论碰上什么事都能保持悠然自得的态度,从容不迫的速见殊子,在我所知的范围之内,头一次难掩动摇之色。
这是当然,殊子也没预料到这种状况。
她或许已经隐约感觉到姬岛死了,可能也觉得自己应该负责。但是如今演变成这样,可能比对方因为自己而死感到自责,来得更加棘手。
陶醉其中的鸳野在亚,悲伤的脸上闪过一抹笑容,对着抑郁的殊子说道:
「是啊。就是这样……殊子学姊。我现在对你也很了解。你会温柔亲吻我的额头,但是你的那种温柔,有时候又会变得好冷淡。你愿意接受我,却不肯依赖我。你是我最喜欢、过去最喜欢的人……你懂吗?殊子学姊。」
然后露出开心的可怕表情,说出极为残酷的事实:
「我……也是姬喔。」
「你是、姬?」
听到她这么一说,殊子脸上失去表情,伫立不动。
一直悠然飘荡在世界表面的她,好像有人在水面下拉住她的脚。
我不禁感到有点惊讶。
「那个人给了我好多东西。」
像是算准时刻的鸳野突然冒出一句话,让我的思考瞬间停摆。
「你知道吗?最近有一份电子报,不只在挟间学园……也在挟间市内的青少年之间相当流行。那是个必须有人邀请才能加入的封闭社群……你应该知道这表示什么吧?」
也就是说鸳野加入那个社群——不对。
这表示那个社群是那个家伙建立的——为了对付我而建立……?
「然后……这就是那个人找上柿原里绪的目的!」
抓准我思考时露出的破绽,鸳野在亚对着背后一名陌生少年打了暗号。
他没有点头,直接从舞台跳到体育馆的地板。
着地的瞬间立刻分裂。
「什么……!」
「有识分体的劣化世界……『缺陷群体』。」
一个人变成两个人,两个人变成四个人,四个人变成八个人。八个人变成十六个人,然后变成三十二个人。一眨眼的工夫,他们就变成相当一个班级的群众,无声无息包围我们。
「主人!」
硝子出声大喊,像是在催促我。
「唔……!」
但是已经慢了一步——就差这么一点。
分裂的少年往呆站在原地的我们扑过来,我连忙想要把硝子抱起来,但是他们轻而易举就阻止我。面对纯粹的数量暴力,光靠反射神经是无法应付的。
「主人……!」
我回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只看见一模一样的陌生脸孔。
一群人抓住我的手、腿、腰,把我压在体育馆的地上。虽然我拼命挣扎想要反抗他们,但是接踵而至的人群紧紧压住我,让我动弹不得。
我太大意了……
有人踩在我背上所造成的呼吸困难,随着后悔一起出现。硝子呢?殊子又怎么了?右边和背后似乎也有人在反抗,这表示她们和我一样被人抓住。
「噫……」
我想要大叫,但是喉咙只能发出类似哨音的呼吸声。
双手、双脚、脖子、头、背、腰部毫无遗漏地被人压制,这下子真的动弹不得。
「主人!」
硝子第三次叫我。
从声音的方向和音量判断,她是站着被人抓住。
「我很清楚。」
舞台上传来鸳野在亚得意的声音:
「你的……『全一』的弱点。你只要没有建构武器就无法作战,建构出来的武器也无法维持太久。所以你们没办法在过来之前就先制造武器,而且只要两个人分开就没辄。你们非常强,却又非常弱……你该不会是忘了吧?还是因为有殊子学姊就大意了?」
鸳野的话听起来很刺耳。她说的一点也没错,我的确没有料到会变成这样。
「他是我们的男朋友之一。」
鸳野对着咬牙切齿的我发出嘲笑:
「说得精确一点,就是大石路子的男朋友。然后……」
我往上一看,只见舞台旁边缓缓定出两名少年。
「他们两个是广濑幸和高江江见的男朋友。」
加上会分裂的这家伙,总共三个人。
他们没有开口,抓住我们的少年也是。虽然对我们发动攻击,但却感觉不到杀气或敌意,甚至连自我意识都没有。
「这就是那个人给我的,从我的愿望所诞生的世界……『操梦者』。联系自己与他人的力量,以我为起点伸向世界,我专属的热线。」
不善与人来往的鸳野在亚,她的心愿就是想要与别人接触、与别人联系——无限回廊藉此引发这样的虚轴。
「你……只要这种虚伪的联系就满足了吗」——我不禁想要这么说。
可是压在我身上的力量瞬间增强,压垮我的声音。
鸳野俯视这样的我,以没有任何不安的表情转过头去。
她的视线停在依然被绑着,因为跟不上状况而茫然若失的芹菜——小芹身上。
鸳野开心地说声:
「好了,城岛同学。接下来……我要切断你的热线。」
「你……说什么?」
城岛晶被人按倒在体育馆的地上。
背后的城岛硝子双手被人往后拉,动弹不得。
速见殊子也和晶一样,被人压在地上。
分出胜负的在亚从舞台上看了他们一眼,慢慢把视线移到芹菜身上。
看到殊子和硝子时,所拥有的姬岛姬记忆和感情让她有点心痛。她使尽全力压抑那阵心痛,硬是装出笑容。这种程度的痛楚根本不算什么。
之前那些女孩的记忆和感情虽然存在于在亚心中,其实相当模糊。
在亚透过姬岛姬,将虚轴「有限圆环」连同她的生命一起接收,但是这并不表示她完全继承死者的个体资讯。交接过来的只有些许人格还有若干的记忆。而且时间越久就会越淡。
「有限圆环」是以保全自我为第一优先的虚轴,固定剂对它来说只是延续生命的食粮。人格和记忆的转移,不过是一种副作用。
但是对在亚来说,这样就够了。背叛原本的情人、朋友的心痛,只是更让她意识到她的自我变革,让她更加舒畅。
没错——
只要吞噬他人作为自己的食粮,能够赶出讨厌的自己就好了。
只要将他人纳为已有,能够让自己和世界之间的联系更加深厚就好——
而且在亚还没有达到她的最后目的。
「芹菜。」
为了达到目的,她准备开始进行最后的步骤,走向发呆的芹菜。
「咦……」
两个人四目相对,芹菜立刻露出极度害怕的表情,转头不敢看在亚。
这也理所当然的。舞台下方的光景完全脱离芹菜的常识,不可能叫她不要害怕。
但是光看到芹菜没有昏倒,就知道她有多坚强。
坚强又刚毅,不管吸纳任何其他人,自己也不可能变成那样。
「没事的,芹菜。」
在亚尽可能将声音放得轻柔,慢慢露出微笑。
「噫……」
她堵住芹菜即将尖叫的嘴巴,抓住她的脸颊:
「看着我……」
将她的脸、她的视线转向自己:
「没事对吧?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啊……」
大石路子邀请广濑幸。广濑幸邀请高江江见。高江江见邀请杉原嶋子。
然后杉原嶋子邀请姬岛姬,姬岛姬邀请她。
「没事的,听我的话。」
虚轴「有限圆环」拥有甜美诱人的永恒梦境——
在亚轻轻在芹菜的唇上吻了一吻。
「唔、嗯……」
嘴唇相触的柔软感受,让在亚的心跳稍微加快。
芹菜的眼睛也逐渐浮现安心。
这是在血液传递之前进行的冲动传染。
两人的双唇分开。芹菜恍惚地眯起双眼,看着在亚。
接下来只要推她一把,两人的界线就会消失。
「芹菜。」
在亚委身难以压抑的冲动,对着她轻声耳语。
「什……么?」
「要不要跟我一起死……?」
芹菜回答:
「好啊。」
相约自杀,藉以转移自己的记忆到他人身上的能力。
能够让她变成崇拜对象的能力。
——这就是鸳野在亚的目的。
「鸳野……在亚!」
舞台下的城岛晶发出裂帛般的大吼。
在亚一面以「操梦者」下达命令,一面转过头来:
「不可以喔,城岛同学。不要妨碍我们,你是在舞台之外的人……接下来我会让你欣赏一出最扣人心弦的悲剧。那是一幅美丽的好友相约自杀场面。在安可声响起时现身的人不是我,也不是芹菜,而是重获新生的……你熟悉却又陌生的森町芹菜。」
仿佛真的在演戏,她夸张地伸出双手,念出一长串台词。在亚沉浸在那种舒服的陶醉之中,露出微笑。
这是当然的,无论自杀或是相约自杀——都得要进入某种沉醉状态才办得到。
「来吧,芹菜。」
她一边呼唤好友,一边从怀中掏出线——纯白的棉线。
她拉起芹菜的手,在她的左手小指上用线打个结。
咬断棉线的她说声:
「换你帮我绑。」
「嗯……」
芹菜的表情看似下定决心,又好像搞不清楚状况似地拿起棉线,依样在她的手指打结。
左手小指代表信赖、服从,以及变化。血红的命运连接两根手指。
在亚从裙子口袋里拿出美工刀,用右手拿好。
再来只要交换血液——将白线染成红色就算完成。
「好了,一切结束了,城岛同学。」
在亚再次看向俯卧在舞台下的他。
她的目的马上就能达成。事到如今,她对城岛晶已经没有任何执念。不过她觉得非得杀了他不可。在她转移到芹菜身上之后,不能让芹菜还挂念着他。所以在芹菜变成虚轴之前,必须先杀掉他。
如此一来,在修正力的作用之下,芹菜就会完全忘记城岛晶。
「在我们死前,得先把你杀掉才行。」
要杀城岛硝子和速见殊子有点于心不忍,但是他非杀不可。
在亚在脑中对一旁待命的两名傀儡下令,他们立刻毫不迟疑地从舞台跳到体育馆的地上。两人的右手都发出黯淡的红光,形状有如细长的剑。
这就是刚才刺穿城岛晶的身体,砍下手臂的虚轴「knocking on(Heaven's door)」。
这也是无限回廊给她的。
「最后……有没有什么话要对他说的,芹菜?」
在亚一面让两人接近受到压制的晶,一面询问身边把手绑在一起的好友。
「没有。」
芹菜露出平静的微笑,失落地俯视着晶:
「BYEBYE,小晶。抱歉了,我……决定要死了。」
平常的森町芹菜,大概不会说出这种话吧。
晶低着头,一动也不动——大概是不想听吧。
「也对……你现在能做的,顶多就是这样逃避现实。」
所以在亚命令站在他面前的两名傀儡:
「杀了他。」
开口说话的同时,两把红色剑尖有如受到悬丝操控,举到城岛晶的头上——
「哼、哼……」
情况也在此时产生变化。
「呵呵……呵呵。」
舞台下突然传出笑声。
「什么……?」
在亚不由得命令傀儡暂停动作。
「实在太可笑了……鸳野在亚。」
那是城岛晶像是在鄙视在亚的声音——
真不懂为什么他要说这种话。这个倒在舞台下的观众、动弹不得的少年、接下来就要失去青梅竹马与生命的少年,为什么可以笑得好像看到什么可笑至极的事物?
「你说我逃避现实?」
但是晶完全无视在亚的想法,继续说下去:
「先否定现实、逃避现实的人明明是你,还对我……居然还敢说我逃避。所以我才说你可笑啊,鸳野。你现在要做的是什么?不就是舍弃自己的身体,逃到小芹的身体里吗?」
「你说、什么……!」
在亚气得眼前一红。她不想听到这些。不,她不是在逃避,是要改变过去的自己,变成崭新的自己。
「都一样。」
城岛晶仿佛听见在亚的心声,抬起头放声大笑,笑得一副大失所望的样子:
「用自己的虚轴不够,还想用那个家伙、用第三者给你的虚轴……用别人的幻想、别人的世界满足自己的心愿?你以为自己得到的是现实吗?别闹了。别说是现实了,就算要称之为虚构,也只是仿造的虚构。不……说是仿造还太抬举你,那只不过是粗劣的失败作……连树脂模型都比不上的黏土玩具。」
在亚无法反驳。
不,不是无法反驳。
城岛晶嗤笑的表情、声音,像是毫不留情地剥夺自己心中最重要的部分——所以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很遗憾的……我没有那个闲工夫再陪你演这出闹剧。我可是有时间限制,接下来得加快脚步解决你才行。」
他的态度、语气、表现,他的一切都和在亚知道的城岛晶不同。
「殊子!」
尽管他还是趴在地上,分裂出来的少年也按着他的手脚,让他像条蠕虫一样,晶的声音还是没有任何迟滞,也不显得困顿。
「我在这里。」
在晶身边两公尺的地方,速见殊子同样受到「缺陷群体(躁郁障碍)」束缚,但是她的回答听起来一副没事的样子。
「没问题吧?」
「这个嘛……还可以。可是这次真的有点大意。」
「别说了,我自己也很后悔。实在很丢脸……我好像一时失去冷静。」
「是因为那个女孩的关系?那个青梅竹马。」
听殊子笑着开他玩笑,晶哼了一声:
「我只是因为看见她,所以迟疑了一下……但是已经无所谓了。」
「这样啊。那么准备工作就交给我吧。」
「你们想做什么……!」
摆出应对姿势的在亚相当惊慌。情急之下的她,打算命令体育馆里的傀儡杀了城岛晶。
「姬……该怎么说呢?」
有点难为情的速见殊子抓着脸颊开口。
「咦……?」
仔细一看才发现应该被傀儡制伏的她,竟然站起来了。
「我跟你说,姬。」
原本应该制住她的「缺陷群体」就待在殊子附近,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离开她的身边发呆。
该不会——!?
速见殊子的「闹钟」有强制催眠、控制他人的能力。她只是听那个人提过,所以没特别注意。只是没想到在那种状态也能使用——
「你喜欢的我……大概是个无时无刻待在世界的表面,从来不深入……讨人厌的女人吧?」
殊子对一脸惊慌的在亚开口,姬岛姬的记忆忽然出现在她的脑里。
对,我害怕这个人。
我很喜欢她,却又一直害怕她。
虽然她一直都非常温柔……可是我一直怀疑她是不是真的喜欢我,是不是真的在乎我。
「对吧。」
殊子的笑容似乎看穿这段记忆,虽然笑得有点落寞,里面也有更多的冷漠:
「既然如此……死别之后才突然改变态度,对你也很失礼。」
「学姊……!?」
殊子的视线立刻一变。
在此同时向上伸出手,掌心浮现出一个深灰色的——名符其实的「钟」。
看起来像个没有链子的怀表,大小比硬币大一点。
那个「钟」——不只浮在她的掌心,也浮在每个分裂的「缺陷群体」头上,模糊的外表有如幽灵。
「就算你知道,应该也是第一次看见吧?用这个侵蚀对方的自我界线——刻画充满虚假的凌乱时间,这就是我的……『闹钟』的能力。」
其中一人头上的钟无声无息,像是从内部毁坏一般炸开。
那个人也把自己的手伸进嘴里,使尽全力扯断自己的舌头。
「姬,我啊——」
又一个爆炸,当事人随即像发疯似地拉出自己的舌头。
几乎没有出血,可是反而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说真的……其实我根本不在乎,不在乎一切。」
她的话一说出口,浮现在他们头上的炸弹也跟着逐一启动。
「世界、情人、家人、学校、朋友、青春,一切的一切。」
他们随着炸开的钟停下动作,把手伸进嘴里,抓住舌头扯下来,一扯断舌头便同时倒地。
「我确实喜欢你,也很在乎你。即使知道不会长久,还是想在两个人分手之前,好好珍惜在一起的时间。」
殊子的表情完全没变,也没有任何动作。
「可是呢,姬。」
只有她的眼睛——那双有如猫科野兽的眼睛,目光锐利却又同时带着笑意。
感觉像在玩着逗猫棒,又仿佛随时都会咬死老鼠——
露出这种眼神的殊子看都不看受她操控的少年,只是盯着在亚说道:
「就连喜欢你的心情,其实我也不在乎。」
「怎么会……」
在亚浑身打颤。
别开玩笑了,她也有操控人心的能力,就是能将对方当成傀儡的「操梦者」。从这个角度来看,她和殊子的能力种类算是极为相近。
但是这种行径、这种只是让对方毫无意义地自杀的力量。
如此可怕的深渊,在亚的虚轴简直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好了。」
盯着台上的姬,无视一一倒下的少年,看着因为恐惧后退几步的在亚,殊子「呼!」叹了口气,露出落寞的笑容,转开视线说道:
「准备结束了,城岛晶。不……『全一』。」
「啊……」
当在亚发现时,已经太迟了。
「缺陷群体」——分裂出来的少年已经全部死光,无一幸免。
「多谢了……『闹钟』」
台下只剩堆积的尸体,以及摆脱束缚,恢复自由的少年少女。
「好了……」
我用眼角余光看着「缺陷群体」全灭之后,尸体在修正力的作用之下逐渐消失的场面,重新站好姿势。
我不会让鸳野在亚有时间重新振作。
「硝子。」
听到我的声音,她也回到我身边——于是我抱住她纤瘦的肩膀。
我忽然想到。
看在硝子眼中,鸳野是怎么样的人?
是杀了她的朋友、夺取她的存在的敌人?
还是吸收朋友的存在,无法以逻辑定义的人?
或是与她的朋友同义,对她正在萌芽的感情造成极大刺激的存在?
面对这样的她,硝子抱持的态度是杀意?怜悯?哀悼?还是犹豫?
然而在这个时候,我是硝子的——「全一」的所有者,硝子是我的所有物。
刚才一时大意,行动受到封锁时,我便做好心理准备。
现在该做的不是顾虑硝子。
那种事等到一切结束之后再来烦恼也不迟。后悔也是事后再说。
在这个时候后悔,让应该保护的人陷入困境——我不会再犯这么愚蠢的错。
「……可以吗?」
不是把她当人,而是当成虚轴询问。
硝子理解这一切——理解我的想法,所以微微闭上眼睛。
『Yes.』
并且点头说道:
「不需要顾虑我。能够在你身边让你拥入怀里,我面前就没有所谓的敌人或朋友……只有制造武器,制造出适用于你所定义的破坏对象的武器,才是赋予我的唯一存在意义!」
「是吗……那就拜托你了。」
「Yes,Master……请让我活跃于……无情的杀戮之中。」
我带着感谢与歉意,回应她说的话。
「启动不定量子回路。(start system "all in one")」
「遵命,优先于一切的,我的主人。」
我从脑中对硝子的本体下达命令。
透过猜测观望,对不定量子回路施加作用。
她的身体能让波函数收缩为任何状态,配合我的「武器」意象,建构我要的武器。能够配合观望者的意志与期望,决定薛丁格的猫生死——这就是「全一」的能力。
随着我的观望,硝子也点点头:
「了解。确认猜测观望。形状,枪剑。于回路开始建构……结束。」
硝子的本体开始在体内的空间建构武器。
我不打算浪费时间,于是站到硝子身前,将鸳野——将姬岛从她的视线隔开。
「好了……也该落幕了。」
我看见芹菜在「有限圆环」的诱惑囚禁之下,茫然看着我。
鸳野抱住芹菜,以憎恨的眼神瞪着我。
剩下的两名少年无声无息挡到我们之间,守护鸳野。
他们的一举一动、我所看见的一切,我都已经不在乎了。
眼前的敌人拿着细长似剑的武器,散发黯淡的红色磷光。
「还没!」
像是要甩开什么东西,鸳野对着他们大叫:
「我想你应该知道,被这个伤到将会动弹不得。所以你不能受任何伤……就算只是细如发丝的伤也一样!你不可能办得到!」
「哼……」:
但是我不理会她的虚张声势,只是朝着背后开口:
「准备好了吗(Are you ready?),我的所有物(my lady)?」
硝子也回应我:
「没问题,我的主人——请拥抱我。」
硝子轻轻从背后伸出双手,环抱我的腰。
从右边伸来的手,慢慢抚上我的胸口。
我伸出左手,和她十指相扣,紧紧握住。
两个人的手握在一起——于是我拉住她的手,开始扭转。
「嗯……」
硝子吐出的热气,湿润了我的背。
但是我毫不在意地加强力道,像是要拧断她的手腕。
随着我的力量增强,硝子的手腕出现一圈裂痕。
硝子一声不吭,只要屏息用剩下的左手用力抓住我的上衣。
「啊……嗯。」
裂痕逐渐扩大。
但是裂痕底下不是血、不是肉、不是骨。
而是以齿轮、螺丝、螺旋盘、螺栓、钉子、夹钳和绝缘线路组成的机械。
我一边握住她的手,慢慢把她的手拔出来。
手腕和手臂已经分离,逐渐露出里面的机械。
机械装置从硝子的手臂延伸而出,有如刀剑出鞘。
从背后抱着我的硝子似乎在忍耐什么,咬着嘴唇,呼吸也十分急促:
「嗯……啊、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随着金属摩擦的声音响起,硝子的手腕终于完全与身体分离。
我将拔出来的东西手下举起。
与我十指交握的手就是握把,从手腕的断面露出一堆扭曲零件组合而成的,一把细长带有机械风格的——剑。
「嗯……哈……啊。」
硝子抱着我的身体,无力的双脚慢慢坐下去。
我举起建构完成的剑一挥——
握柄是硝子的手,刀刃长度大约八十公分。因为是由金属零件拼凑而成,没有什么刀刃的感觉,反而像是细长的机械棍棒——不过只要是我定义的东西,便是为了切割而存在。
于是我从坐倒在地的硝子身边迈出一步:
「话先说在前头……鸳野在亚,就算你是小芹的朋友,我也不在乎。」
提着那把剑——
「站在那边的两个人也是。我不知道他们是为了什么,以什么心情、经过什么过程得到虚轴、成了你的傀儡。现在的我一点都不在乎。」
握住我手中硝子的手,确认触感。
「我要杀。杀掉站在面前的你们。连同你们的悲伤憎恨愤怒喜悦回忆记忆感情,过去未来的一切,完全杀个干净。轻描淡写、瞬间解决、不带任何感慨、不带任何后悔、不带任何犹豫、不带任何踌躇,有如机械依循程序程式逻辑,就像刚才的殊子一样……杀。」
然后丢下我要说的话:
「来吧,我的敌人。我要将你们的整个存在……一如往常加以否决。」
在我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两名手握红色磷光的少年,对鸳野倒吸一口气产生反应,从台上向我扑过来。
化为傀儡的两名少年,一前一后包围他们唯一的敌人。
只要造成任何伤口就结束。我会赢。城岛晶没有任何胜算。在亚想要这么想,而且这种演变也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她的脚在发抖、心跳加快、背脊发凉、不能自已。
为什么?为什么我这么害怕城岛晶?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城岛晶在两名手持武器的敌人包夹之下,还是看着我——?
目不转睛不发一语,连眼睛都没眨过一下,晶一直盯着鸳野的眼睛。
现在晶的表情相当诡异。
没有杀气、没有敌意,又不像在观察她,准备伺机而动。她只能感觉对准她的视线。
比野兽还要恶质,比爬虫类更加无机。
简直就像机械一样……不,简直就像看着尸体的昆虫——无机无色没有意志的眼睛。
没有任何前兆,晶突然有了动作。
朝着左边高举红剑准备挥下的人发动攻击。
那个人是在亚的傀儡,没有自己的意志。在亚对他的命令,只是纯粹将身为固定剂的超常爆发力与反射神经发挥到极限,不顾自身安危,毫不犹豫地攻击,只求让晶受伤。
面对晶挥下的剑,他冷静地一个垫步躲开,然后趁着晶的剑挥向地面无法行动的破绽,使出一记横砍。晶勉强侧身避开,但是背后的傀儡已经挥剑由下往上—砍,准备杀掉晶。
晶跳到旁边逃过一劫,可是先发难的傀儡已经准备再度出击。
「上啊!」
在亚忍不住大喊。
就是这样,只要在他身上划出一道伤口就赢了,根本不需要着急。
让他们夹攻他,就算受伤也没关系。一个从右边攻击,另一个慢一拍从左边攻击:一个由上往下砍,一个从下往上挥——这样一来他就上下左右无处可逃。
受到在亚控制的两人采取精确有如机械的杀人行动。如果是普通人,是具有感情的人,根本无法加以对抗。
晶随手将武器往背后一举,挡住一记攻击。
那么一来,应该躲不掉来自前方的攻击——在亚屏息以待。
但是看着在亚的晶开口了:
「动作太过精确了……这样是不行的。」
并还想用自己的手抵挡来自斜向的斩击——
「你想做什么……!?」
朝那把剑伸出去——对着只要轻轻一划就能够封锁行动的武器,伸出自己的手。
就算是迫不得已,这个方法也太蠢了。负伤的晶将会当场倒地。在亚觉得只有这种可能性,也应该会变成这样。然而——
「咦?」
剑被弹开,失去平衡的傀儡脚步不稳地往晶的背后踏出几步。
晶若无其事地对他展开追击。
视线还是盯着在亚,完全不打算看向面对的敌人。
手臂没有受伤,连擦伤都没有。在亚心想这是怎么回事,不过立刻察觉真相。
让不定量子对实轴反弹,藉此产生力场——只要虚轴和固定剂都会,是种相当累人却发挥不了多少效果的小把戏。在亚也知道这招,可是效率实在太差,就算用了也没有意义。
晶就是在剑碰到手臂之前,从手臂扩展这种微弱的力场,藉此当成盾牌。
就连这种东西、这点小把戏,城岛晶都能够提升到技巧的领域吗——?
「啊……」
在她发愣的同时,一记斩击就将其中一个傀儡的头,毫不费力、毫不犹豫地砍下来。
晶维持原本的姿势往后退一步,看也不看从身后攻来的另外一名对手,视线持续望着在亚,然后朝后方刺出扭曲的武器。
接着一面盯着在亚,一面用没拿武器的手轻松接住打算横砍的少年手臂,顺势一个转身——在看着在亚的同时,用刺在心脏附近那把扭曲零件组成的「剑」,将他的身体划开。
动作比那些傀儡还要流畅。
第二个傀儡一样三两下就倒地不起,并且消失。
晶慢条斯理地调整姿势,眼睛看向在亚。
不,他一直看着在亚。
「噫……」
在亚双脚的颤抖达到极点。
那些行动有如机械的傀儡,竟然如此轻描淡写地像几块破布般遭到杀害、消失,这件事固然让在亚感到害怕,可是她真正恐惧的不是他的动作。
最恐怖的是——
在用没有任何浪费的动作杀害两个人的过程当中,城岛晶有如昆虫的视线,完全没有离开她的身上。
「什么……你在看什么!?」
她不禁大叫出声:
「你为什么能摆出那种表情!?为什么可以那样战斗!?为什么要一直看着我……为什么……不要看……不要看我……怪物!」
「怪物吗……」
晶的嘴巴回答在亚的疑问:
「那你最好记住……我现在这个样子——就是所谓踏进非日常。」
他的声音里,完全找不到这个世界上任何感情。
「你以为自己是要逃向乐园吗,鸳野在亚?」
光是被他叫到名字,就让人忍不住双脚打颤。
「你以为离开此岸逃到彼岸就能解决所有问题吗……鸳野在亚?」
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
「你就是连游泳渡河的心理准备都没有,便想摘下彼岸花朵才会这样,鸳野……在亚。」
别再用那种毫无感情的声音,像是朗诵公式的声音叫我的名字——
「啊……啊……」
在亚反射性地发出尖叫,好像突然发病一样: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推开怀中的芹菜,心想自己要被杀了。
她不觉得自己逃得了,但是却受不了死亡,以及要被他杀掉的事实。要被那种怪物不带任何感伤地杀掉,就像被口Delete键删掉的档案一般从这个世界消失,她无法接受。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我无法忍受!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现在顾不了这么多了。
那个人——无限回廊给她的力量——
以血液传递存在的「有限圆环」。
柿原里绪的劣化世界「缺陷群体」。
出自在亚心愿的「操梦者」。
靠着伤害就能让对手无法行动的「knocking on」。
还有一个,还有留到最后的一个。
「『拒绝症候群』……杀掉那个家伙!!」
她从体内深处使力,叫出那个虚轴。
身上瞬间冒出绿色雾气——只要对方吸入就会从内部破坏对方身体的毒雾。
「别过来!你一靠近……一碰到这些雾就会死!」
那个人给她这个虚轴时,她没有用的意思,而且也不打算用。但是现在的状况已经不容许她说不了。
不是他死就是我亡。不对,要是让他靠近我,我就必死无疑。
「原来……」
城岛晶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打断在亚的思绪。
「那就是让里绪受苦的虚轴吗……很适合你啊,鸳野在亚。」
「咦?」
他说适合我?
「毒杀靠近你的人?那又要怎么和别人接触?你想接触的人将会全部死光,就连想接触你的人都会被你杀了。你只是一个人,你和世界……已经无法联系。」
内容虽然怜悯,但是晶的声音完全不带任何感情。
不过还是让在亚一时茫然。正因为没有感情,更让她心里一沉。
他说的正是在亚不想使用这种力量的理由——
「硝子,还剩下多少时间?」
「Yes……还剩下三十二分十二秒,主人。」
不顾大受打击的在亚,晶问了背后的城岛硝子。这大概是由佐伯妮雅治疗伤势随之而来的限制时间。
「真是太充裕了。鸳野在亚……这就是我和你的差距。」
不是讽刺、挖苦、怜悯,晶的语气只是陈述事实。
「三十二分钟。你的觉悟就是少了这些。既无法忘怀日常,又无法踏进非日常。」
她原本想说服自己,这只是他的诡辩。
但是从晶的口中说出来,听起来纯粹只是陈述资料上的事实。
「噫……」
事实摆在眼前,让在亚直打哆嗦,牙齿咯咯作响。
在她十公尺以外的地方,晶举起手中的剑,将剑尖指向她:
「我命令硝子建构的是『枪剑』。」
他沿着刀身,在那把机械聚合的棒状武器中间握住一个零件,并且把它抽出来:
「这个东西和实物相比,概念上虽然有点改变,但是……」
握着手中的部分转了一下。喀喳一声,剑尖和刀身的一半从那把剑上分离。
「这把武器既是能够斩断世界的剑……」
拿着那个部分的手动了一下,轻轻发出「喀!」一声。
细长的棒状,由机械零件组成L字形的武器。
晶拿着从剑上分离的某种武器,指向在亚。
从武器的形状和他的动作来看,应该是——
「……也是能够触及孤立世界的枪。」
话语一落,原本是剑尖的零件激射而出——瞬间传来贯穿头部的刺痛。
在亚根本无法抵抗,子弹在命中瞬间就有如玻璃破成碎片。
在亚脑中孤独的世界遭到破坏。
「啊……」
绿色的雾气跟着散去,茫然若失的在亚当场坐倒。
她浑身无力,心中充满深刻的恐惧与同等的失落。
城岛晶面无表情的脸孔映入眼帘——那是始终盯着她看,一双有如无底深渊的眼睛。
还有面无表情在他背后待命的城岛硝子。
三十二分钟的差距。
看着眼前这些人,亲身体会其中的含意,在亚朦胧地思考:
这三十二分钟的差距里,恐怕存在比在亚自己那几个如梦似幻的世界更加恐怖,比恶梦还要可怕的地狱。
我没有变成这种怪物,或许是件好事。
「硝子,关闭不定量子回路。」
「Yes.」
我对着平淡的声音来源点头,切断「全一」的运作。
握在主人手中的手也随之消失。确认手腕回到手臂原本位置之后,这才看向主人的脸。
在他的脸上找不到任何感情。
理由恐怕是——承受不了。
芹菜学姊是他千方百计想要守护的人,却依然陷入危机。还有面对和这次事件无关,只是遭到波及的无辜人们,还是必须排除他们。
这样的状况,让主人下定决心。
确实有不杀那些少年的方法。
我的武器根据破坏对象的定义,可以只消灭虚轴,让固定剂不受任何伤害。因此只要主人对我下达这种命令,那两名少年应该还是能够保住一条命。
但是主人却杀了他们。
关于这点,对我来说并没有提出疑问的必要——打从一开始就没有。
是我的武器杀了他们,是主人下的手。主人的意志就是我的意志,因此主人背负的重担也落在我的肩上,没有任何要素能够导出不合理。如果主人要杀人,那么我也会杀。
即使没有任何人会原谅这样的行为。
可是主人没有杀她——鸳野在亚,我无法推测这是因为决心不够还是同情。
主人站在鸳野在亚的身前,一语不发低头看着她。
「硝子。」
姿势不变的主人叫出我的名字。
「殊子。」
接着也叫了殊子学姊。
「是。」「有事吗?」
听到我们两个同时回答,主人以有点感伤的声音说道:
「接下来……是你们的问题,所以由你们来选择。」
「啊。」
殊子轻叫一声,我们看向不住发抖,涕泪纵横,坐在地上爬不起来的鸳野在亚。
「噫……」
在三个人的注视之下,鸳野学姊——「有限圆环」的眼泪一颗一颗落下。
「我……不要……」
她的声音相当虚弱,而且说话方式让人隐约想起小公主。
她以近乎恳求的声音说道:
「不要、不要……我不要。我不想……死。」
我看向主人,发现他只是面无表情低着头。
但是他不像刚才那样压抑所有的感情,反而……比较像是因为混杂太多不同的感情,才会这么面无表情。
「『有限圆环』。」
我转头看着她问道:
「小公主……已经……死了吗?」
她只是一边发抖,一边缓缓摇头。反倒是靠着体育馆墙壁的殊子出声:
「这很难说啊,硝子。」
「很难说……是什么意思?」
站起来的殊子脚步看来有点疲倦,还是轻快地朝着我走过来:
「我猜姬的记忆应该有一部分留在她的心里。可是……姬的身体已经死了,不会回来了。就算消灭她也没办法复原。修正力已经产生作用,那个名叫姬岛姬的女孩……已经不存在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
记忆对我来说,就是存在脑中的资讯。
这种资讯——只要经过精密的数位化就可以重现和复制——可是如果只有一部分,真的能够代表个体吗?
这是足以用来论断生死的因素吗?
所以我开始思考,运用藏在体内的本体运算能力,使尽全力思考。
但是出现错误……我的体内发生许多无预期的错误。正当运算结果即将出现时,我停止运算,将工作项目强制结束。
我提出一个问题:
「殊子觉得怎么样?」
但这只是把问题拉开,由他人负责导出结论而已。
「这个嘛……」
殊子的手扶着舞台边缘,「哟!」的一声爬上与我一样高的舞台。
「我记得刚才说过了。」
她慢慢抬起头来回答:
「我根本并不在乎——无论是姬,还是我自己。所以……姬是不是活在她的心中,对我来说根本无所谓。讲得明白一点,我也不在乎到底要『怎么定义活着』。我很过分吧……所以硝子决定就行了,看你要拿她怎么样。」
殊子笑了,把视线从鸳野在亚身上移开。
她的表情和平常完全一样,就连身为机械的我也找不出差异。
轻薄的微笑也和平常一样,就像在世界表面飘荡——
「殊子。」
所以我将视线转向殊子:
「请不要说谎。」
「啊?你说我说谎吗?」
「是的……表情很完美,但是……声音不对。」
只有一点点差异。
「而且殊子没有看着鸳野。无论何时,殊子在说话时总是凝视对方的眼睛,像是要看穿对方的思绪……」
她平常总是正面迎上对方的视线,可是刚才却没这么做。也就是说——
「殊子是怕……鸳野看穿你的内心吧?」
虽然我提出质问,回答我的却是沉默。
就这样过了几秒钟,一语不发的殊子总算开口:
「败给你了。」
她看着旁边,说得好像跟自己无关:
「其实啊……我很在乎……我没有办法自己做主……硝子,可以请你帮我决定吗?我……真的没办法。」
她的语气还是和平常一样轻薄,但是表情很认真。
听到她这么说,我的心脏开始以超乎预期的速度跳动。
决定延后的结论最后回到我这边。
因为这样,只是因为这样——为什么会让应该是机械的我,产生这种反应?
「主人……」
我对着不知何时爬上舞台的主人询问意见。
可是主人却对我摇头,表情不像刚才一样毫无感情,而是一如往常的普通。
「殊子都这么说了,就由你决定吧……硝子。」
「咦?」
由我决定?
主人在说什么?
主人的意志就是我的意志,我的存在意义就是遵从主人的所有命令,不带任何感情。所以他只要命令我就行了。看是要杀她,或是饶她一命,只要他一声令下,我就会立刻毫不迟疑地奉命行事——
可是我又想到。
主人是对我「下达自行决定的命令」。
主人的意志就是我的意志,两者之间是以等号连结的相等关系。没有逻辑上的矛盾,没有任何杂质介入的完整方程式。
既然如此,我的意志又是怎么样——?
我往鸳野走过去。光是这个动作就令她感到害怕,坐在地上用无力的双脚往后退。
我不顾她的恐惧,坐在她的面前,与她四目相望。
「你……」
接下来我要说的是——
「啊……」
浑身发抖的她牙齿不住打颤,甚至哭了出来。
我——我原本打算叫她一声,但是我办不到。
我应该怎么称呼她?
我不知道。
思考领域产生错误,等了十亿分之一秒还不见起色。我的三次元活动体,这个有机体的脑干神经系统大幅度的延迟。我要说的话突然中断。
就在此时。
「硝……子……」
一个细微的颤抖声音从她的喉咙里传出。
她发出两个音。那两个音代表——我的名字。
——喂,你叫什么名字?
那是刚入学时的事。
坐在我隔壁两个座位的人,就是小公主。
入学之后第一个找我说话的人,就是小公主。
我面无表情地告诉她,我叫城岛硝子。
但是她却对这样的我,露出最棒的微笑——
城岛……硝子……你叫硝子啊。请多指教。
她也说出自己的名字——我的名字是姬,姬岛姬。这个名字很怪吧?
不,没有这回事——我这么回答她。
于是她笑了,再次露出开心的笑容。那个表情是身为机械的我做不出来的。
面对第一次见面的我,亲密地问我——我可以叫你硝子吗?
「主人——」
我的眼睛看着她,嘴巴呼唤主人:
「主人,我……我……」
他没有说话,所以我不知道要说什么。
「我……不要,主人……我不要……消灭……小公主。」
我的声音很小,无法确认他是否听见。
但是主人只同了一句「我知道了」并且对殊子说声「拜托你了」。
所以我站起来,背对着她——背对小公主,回到主人身边。
和我擦身而过的殊子悄悄对我说声:
「……谢谢你,硝子。」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就这样低着头继续走。
走到主人身边,把脸埋在主人的胸前。
主人什么也没说,默默抚摸我的头。
这次我并没有要求他给我奖励——
但是这次和上次不同,我的确很需要摸摸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