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七月七日——姬岛姬自杀未遂,里绪和那个家伙打了一场的那天,已经过了三天。七月十日。
围绕在我们周遭的状况依然没有进展。
里绪依然没有好转,还是处于昏睡状态。根据佐伯妮雅的说法,她正在一点一滴恢复,但是要恢复到能用「有识分体(分裂症)」完全逼出病灶,还需要一段时间,目前最大的关键就在里绪的体力能否维持到那时。
三天前的那通电话,我没向任何人提起。
那个家伙说,他把伤害里绪的虚轴交给别人——接下来就看我先找出对方,或是等对方来找我麻烦。总之只要杀了那个人,就可以救里绪。不过我认为这种游戏般的攻防,还是暂时先对其他人保密比较好。
原因是……速见殊子。
姬岛姬也还没醒来。正确的说法是速见殊子还没有加以处理,而且说什么她都不肯。这正是我决定保密的原因。
事实上,我正在怀疑殊子。
我想有可能是珠子为了某种目的,操纵姬岛姬去自杀。假如殊子在我不知道时和无限回廊有了挂勾——就能够解释姬岛姬的自杀和对里绪的攻击行动为什么会同时发生,殊子不想让她醒来也很合理。
只是这种可能性也未免太低了。
如果是殊子想让她自杀,根本不可能仅止于未遂。再加上我对殊子的了解,以她的个性也不会用这种拐弯抹角的方式下手。
总之姬岛那边有硝子每天过去探望,万一有什么问题,她应该也会发现。
在还没掌握无限回廊的行踪之前,根本无法采取任何行动。
万一殊子和那个家伙真的有所挂勾,也不太可能突然有所行动。但是那个家伙究竟有什么打算——是想趁虚而入,还是只想试试我能不能找出敌人——关于这点我不知道。
目前能做的只有监视姬岛姬,这让我感到有点焦虑。
「我真是没用……」
我坐在游泳池畔,轻声自言自语。
现在正在上体育课——上课内容是游泳。
游泳课相当轻松,老师也只是在一旁看着学生。游泳池单趟二十五公尺,每个人在各自的水道游来游去。不想游的人就像我一样在池里玩水,只要别闹得太夸张,老师也不会多管闲事。老实说,我很感谢这种上课方式。现在的我没有游泳玩乐的心情,希望能够尽量把时间用在思考上——因为不知道里绪还能平安多久,不禁为之着急。
我的附近扬起一阵水花,一个晒得很黑的大个子浮出水面。
「……噗哈!」
是良司,他靠在游泳池畔大口喘气,然后问我:
「喂、晶!你有没有看到!?」
我将自己的意识拉回来,反问他一句:
「看到什么?」
「喂……你没在看吗1?我刚才闭气游了五十公尺耶!」
良司的肩膀因为喘气而上下移动,头发也在滴水,看起来很像哪里来的妖怪。而且……
「五十公尺?」
这里可是二十五公尺的游泳池。
「对啊!我没有换气就能够来回。」
我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望着这个湿答答的大个子。
二十五公尺就算了,我还可以理解,虽然觉得这样已经很难了,不过还在理解范围之内。可是……你跟我说游了二十五公尺的两倍?
「良司……」
「干嘛?我优秀的体能吓到你了?」
「等一下请你吃小黄瓜。」
「啥?」
「我就觉得你很像某种生物,看到你的发型就更加肯定……头上的盘子藏哪去了?」
「晶,你这个家伙……」
「你一定是从小就发挥基因里的相扑本能,用来学习柔道吧?」
「原来如此,你就这么想死啊。」
我调侃了半天,他终于有了反应,脸部肌肉开始抽搐。既然课业成绩这么好,我还希望他的反应能够更快一点。
「你的死因就是溺毙!」
良司在游泳池畔抓住我的脚,就在我心想不妙之时……
「……噗哈!」
刚才的情景又重演一遍——只不过这次换成隔壁的水道,浮出水面的人变成身材高挑的女生。她抹掉脸上的水,拿下泳帽,露出绑在后脑勺的长发,一面喘着气一面环顾四周。
「嘿、城岛!你有没有看到!?」
找到我的芹菜在水里对我大喊,看起来十分高兴:
「我潜水游了二十五公尺!」
「……这里又一只。」
「什么?你有没有看到?有没有嘛?我很厉害吧?」
看到她自豪地在水里跳动,良司不由得僵硬动弹不得。看来是身穿泳装的模样对他太过刺激了吧?虽然是学校的制式泳装。我趁着这个好机会甩开他的手,对着芹菜说道:
「看来得请第二根小黄瓜了。」
「什么,你在说什么啊?」
大概是发现我没在注意,芹菜的双手搭在池边,用力撑起身体,腾空转身坐上来:
「呼……累死我了。」
良司一声不响蹬墙游出去,这次是自由式。八成是因为害羞而逃跑,一点也不像高二男生。再怎么晚熟,也不应该这么夸张吧?
「这个季节就属这堂课最让人期待了——」
不知道是不是游累了,芹菜就坐在我身旁,脚浸在水里打水,仰头看着天空。
我侧目看了她一眼——好像稍微能够体会良司的心情。大概是因为上课的独特气氛,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城岛,你不游吗?」
「喔……是啊。」
「为什么?你会游吧?」
「因为游泳会很累,很麻烦。」
「什么嘛,又不是老头子。」
芹菜放声大笑,不过立刻眉头深锁。
「嗯?怎么了?」
听我这么一问,芹菜一脸有点想亏我,又有点生气地说:
「你该不会……一直在看女生的泳装吧?」
「啊……」
她的一句话,让我反射性地看了一下芹菜。
不知道是因为原本没注意,还是因为平常身边的人都是娇小的硝子……该怎么说,就是……这样打量她的泳装打扮,总觉得……
「森町……」
「怎、怎么了?」
我为了掩饰自己突然加速的心跳,刻意转过头小声说道:
「不知不觉……你也长大了。」
身旁的气氛一变,我也做好心理准备。接下来芹菜应该会红着脸骂我笨蛋,然后把我踢到游泳池里。这是我的预测,而且这么一来也可以解决这个场面,只是双方有点难为情。
然而我的身旁却传来——一声轻轻的落水声。
「咦……?」
我回头一看,芹菜已经跳到游泳池里。不是把我推下水,反而像是要隐藏自己,双手还护在胸前。
「笨蛋……」
声音小到被水声盖过。
「啊……咦?」
芹菜就这样潜入水中,钻过分界浮绳,游到隔壁的水道。
浮出水面回头看了我一眼,这才一脸尴尬地转过头,游着自由式离开。
「呃……」
这下子我该如何是好?
我只能抓抓头,不知道该怎么办。这该说我判断错误?还是见识浅薄?
「喂、你还是不游啊?」
又来回了一趟的良司抬起头问我。
「是啊……今天不打算游。」
嘴巴虽然这么回答,但我也知道自己心不在焉。
「这样啊。」
良司没有发现我的奇妙态度,只是放松身体,浮在水里休息。
「天气明明这么热,你真是怪胎。难道你不会游泳?」
「不、我会游。」
「可是……你也太白了。多晒点太阳吧。」
有人能够闲聊真是太好了。于是我也转换心情,对着良司露出笑容:
「是你太黑了。你真的是黄种人吗?」
「这个嘛……其实混了一半别的血统。」
「咦?真的假的?」
「假的。」
很好——恢复到原来的状况了。
我用脚把褐色肌肉棒子踩到水里。良司连忙抓住边缘,嘴里叫着「喂、白痴,快住手!」我们闹了一阵子之后,良司的视线又停在二十五公尺外的对面。
我跟着看过去,看见上岸的芹菜和穿着体育服的鸳野在亚。
……良司干嘛看过去,害我又想起芹菜刚才的表情。我为了将脑中影像甩开,忍不住低下头来。见到我低头,良司的脸上又是一阵抽搐,一定是在想被我发现他正在偷看芹菜。
——现场显得很尴尬。
「你、你看!」
良司打破沉默:
「鸳野没有游泳,会不会是身体不舒服啊?」
他的视线还是固定在芹菜身上,嘴巴却顾左右而言他。大概是在情急之下,突然想要掩饰自己的难为情吧?
但是这句话也让我浑身无力。
「喂、良司。」
「嗯?怎么?」
「你是国中生吗?」
不对,竟然说出这种话,已经比国中生还惨了。
「啊……」
良司终于发现自己说错话,这次真的完全僵硬。
「白痴……」
「……………………抱歉。」
这下子真是伤脑筋,无计可施的我只好越过良司跳进水中。
真是的,我本来不打算游的。
七月十日。天气和往年差不多,不适指数超过标准值。
闷热的空气在中午过后变得更加严重。尽管我没有感情,这种黏在肌肤上的潮湿感觉,以及稍微一动就很容易流汗的状况,对我的活动还是有不良影响。再加上三天前主人接到的电话——这让我在上课之中开始思考其他事。
小公主还没醒来。
尽管如此,同班同学还是过着一如往常的日常生活,八重和小君也没有特地请假。
这也当然,她们的记忆都经过殊子窜改。小公主并不是自杀,而是出车祸受伤。虽然意识尚未恢复,但是伤势很轻,也没有撞到头——八重和小君都认为她住院的原因是这样。
因此她们只在每天放学之后过去探病。我一起过去除了探病,也因为主人推测小公主有遭到虚轴附身的可能,所以顺便监视。
话虽如此,小公主的意识尚未恢复仍是事实。
光是这样就足以令她们意志消沉——即使目前是午休时间,我们之间却没有对话。从前天开始就是如此。
「唉……」
吃完午餐的小君望着窗外,重重叹了口气。
平常的此时,应该是小公主会开口说些「君子,我昨天借你的漫画看了吗?」之类的话,转移小君的注意力。
现在的她没办法说,八重也沉默不语。
我和八重都不是有人沮丧时会出声关切的人。就连这种日常对话也必须依靠小公主才行。
「小君。」
我试着代理她的工作。
「……什么事——?」
「第五、六堂的音乐课要考直笛。你有练习吗?」
「嗯……算是有啦——」
她最擅长以无关紧要的话题转移注意力。没问题,我记得她的招式,应该行得通。
「硝子呢——?」
「我没问题。我才不像小君那么笨拙。」
「嗯……说得也是……」
可是小君的回答却很心不在焉。
依照平常的步骤,这个时候应该要反抗我的说辞,但是她没有这么做。
「硝子……」
不发一语的八重叫了我的名字。
「你不用勉强也没关系。」
勉强——对我来说太过勉强吗?
一定是这样。
因为我没有所谓的感情,无法体会人心的微妙之处。
这是沟通失调,希望小君没有因为我的话受伤。
「说得……也是。」
我开始思考。像这样沟通失败时,伸出援手的人一定是小公主。
「什么嘛!君子,我可是练了很久喔?硝子的演奏的确很精准,不过就是有点机械。听过我的艺术演奏,一定让你为之震撼!」听到她这么说,小君的心情就会好一点,回她一句:「嗯——可是小公主是前卫艺术吧——」于是小公主就会噘起嘴巴:「你这是什么意思?」最后再由八重冷静地小声补上一句:「就是乱吹。」——如此一来就算顺利完成对话。
我重新认识我们原本的关系有多么均衡。
只用三个月再多一点的时间所建立的人际关系,对我来说应该没有太大的意义。在我原本的认知中,这只是为了度过不习惯的日常而建立的暂时关系:只是主人为了对身为虚轴、身为机械的我植入感情所准备的拼凑虚构——
然而这些成员并不在主人的准备当中。
八重、小君、小公主。虽然促成的契机只是形势所趋,但仅有十六名的女学生里,却自然形成我们这个小团体。
这三个人并不是主人挑选,而是我自己的选择,进而成为朋友。
这可能是第一次。
是我第一次自己做选择,不是主人的给予。
是身为被动式机械的我,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后,首次主动建立的事物。
「八重,小君……」
我近乎反射性地开口:
「真希望……小公主可以快点回来。」
这句话对机械来说,实在太过抽象、太像人类。
「就是啊。」
但是小君紧紧握住我的手。
「嗯……」
八重也轻拍我的头。
就像对人类、对朋友会做的动作。
我、在这个身体里的本体「全一」——
忽然针对她们所触碰的实轴活动体,也就是这个少女的身体,开始思考。
这个身体和这个世界的人类并没有太大差别,主要成分都是蛋白质和水。
这是我这部机械在前来实轴之际取得的肉体,同时——也是制造出我的虚轴世界,最后一个人类的身体。
我问过她——
你在这个时候会想些什么?
她没有回答,但是她一定会这么说。
——这点小事你自己想吧。
「……没错。」
「嗯。她一定马上就会回来——」
听见我的回答,小君也回答我。
我的嘴巴不由得露出缓和的弧度。
过了下午五点,教室里面没有半个人。在校的学生大概都去参加社团活动,而且现在距离考试还很久,不会有人特地留在教室里念书。再说八月以前学校不会开冷气,还不如回到自己的家里比较凉快。
因此现在的教室,是最适合找人聊秘密的地方。
「我实在不太有兴趣。」
「……你给我闭嘴听好。」
放学之后,我把速见殊子叫到二年三班的教室,找她谈论那件事。
「所以你把我叫到这里……到底有什么事啊,晶?」
殊子以粗鲁姿势坐在桌上抓头,一副嫌麻烦的样子。看到她如此放松,我的表情并没有跟着松懈,而是瞪着她:
「老实说,我在怀疑你。」
我对着眼前的速见殊子摊牌。
这是我思考三天的结论。
三天前——那次对里绪的攻击,对我来说是趁我不备所发生的事。
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全是因为我的思虑浅薄。
里绪、殊子、佐伯妮雅,甚至是过去曾经与我为敌的舞鹤——我无意之间把她们排除在思考之外。在内心的某个角落,我的确是把她们和无限回廊加以切割。然后在这样的基础上,把她们当成自己能够掌控的异己,当成自己手中的棋子。
明知道这么做在那个家伙攻击里绪等人时,会削弱我的力量。
明知道如果她们和那个家伙联手,将会对我造成重大的威胁。
在这样的前提之下,三天前的一连串事件将会呈现完全不同的面貌。
无限回廊攻击里绪。
还有同一天发生的姬岛姬自杀未遂事件。
我也想过观察一阵子再说,但是与其那样心有芥蒂提防她,倒不如直接跟她确认。而且这样也能当成一种牵制。
「唉呀呀。」
殊子不为所动。至少表面上看不出来有所动摇。
「……我有几个理由。」
我看着她的表情和动作,小心选择我的用字:
「首先是姬岛姬自杀未遂和里绪的那件事,发生在同一天。」
殊子的个性的确难以捉摸,但是我至少还能看出她在面对问题有什么反应、有什么变化。
「接下来姬岛姬是你的情人,更是硝子的朋友。要是她出了什么事,可以造成硝子的混乱……进而造成我们的混乱。」
「喔——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我是为了加害硝子才和她交往?」
虽然殊子大可对我发脾气,不过她还是笑着应付。
「你要这么想也无所谓。」
我继续说下去:
「然后是……最后一个疑点。你为什么不将姬岛姬复原?」
殊子像平常一样耸肩说道:
「我昨天不是说过了吗?我也有自己的想法。如果遇到意外就算了……但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寻死,不过若是硬把她带回现实,会让她……」
「……我再说得明白一点,『闹钟(忐忑不安)』。」
即使我打断她的话,她的态度依然没有改变。
「你能够操控人心。」
继续讲下去只会变成闹剧。
「那又……怎样?」
所以我用虚轴的形式名叫她,而不是她的姓名。这下子她总算收起笑容。
所以我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然后直接说道:
「你有这种能力?就算是你设计姬岛姬自杀,我也不会感到意外。而且……如果有人为了攻击我们而拜托你这样做,你也真的照做,那么对我来说……就是非常严重的障碍。」
「呼。」
过了半晌,殊子终于长叹一口气:
「我还真是不受信任。算了,这大概也是没办法的事。」
「……你说什么?没办法的事?」
这是什么意思?我不由得皱起眉头。
然而——
「嗯。因为……晶相信我嘛。」
「……你说什么?」
她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而且接下来的话语和脸上的笑容,又恢复平常的她:
「因为你相信我,所以不想被我背叛。我知道的,城岛晶……你还以为自己只是在巧妙利用我们。你是这样分析自己的感情吧?」
听她的说法,我的思考为之停顿。
「可是我认为你在对自己说谎。」
她对着沉默不语的我咧嘴一笑:
「晶,你……喜欢我吧?」
「这……!?」
这个女人在说什么?
「唉呀,我是逗你的。」
殊子还是一脸胆大无畏的笑容:
「我要说的不只我。也就是说,你一方面不把我们当成自己人,一方面又喜欢上我们吧?即使总有一天非得杀了我们,可是……在你心里却不这么想。因为你的定位和我们很相近,无意识间渴望理解我们。而且……也把我们当成朋友一样喜欢。」
她依然坐在桌上,一只手比成手枪的形状,对着我「碰!」开枪:
「就是因为这样,你才会怀疑我。也是因为这样,才会直接找我确认。」
不对——
才没有这回事,这家伙在说什么?
我只是为了利用这些家伙,才把她们放在自己看得见的范围。里绪的确是我重要的朋友,但那只是例外。殊子、舞鹤、佐伯——我可不记得有把她们当成朋友,才没有这回事。
我是计算过她们背叛的可能性之后,才会巧妙利用她们。
考虑过她们的背叛之后,认为利益大于风险才选择「相信」。
我应该是这种人。
可是我的心里虽然这么想,嘴巴却说不出话来。
「里绪还以为你已经彻底不正常……但是我的见解完全不同,城岛晶。你正常得很。你还坚守身为人的底线,否则也无法公然说出守护日常这种傻话。你听好了,对我们虚轴来说……日常早就已经结束,就像饮料喝完之后剩下的空罐一样,根本没什么好坚持。而你却对那种只能当成垃圾的东西有兴趣、执着于那种东西……这就是你还是人的证据。」
「你……」
面对笑容可掬的殊子,我终于挤出一句话:
「你的情况又该怎么说,速见殊子?你的日常……比如说姬岛姬好了,对你来说……也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吗?」
「这个嘛……晶,你看过《岁月的泡沫》吗?」
不予理会的殊子虽然改变话题,实际上还是延续原本的话题。
「鲍里斯?维昂的?」
「没错。你觉得故事里面,当柯嫘的肺部长出莲花时……高兰到底希不希望柯嫘好起来呢?」
她把姬岛姬比喻成受到病魔侵蚀的柯嫘,把自己当成她的情人高兰吗?
我一面思考这个谜题的含意,一面回答:
「我不知道。不过至少柯嫘如果没有生病,他们会过得很幸福。」
「就是这样。这个『幸福』……就是我的缺陷。」
缺陷。
殊子望着窗外,说得相当暧昧:
「我爱上柯嫘,但是就算柯嫘的肺部长出莲花,我也不认为有多不幸。我是很难过,为了柯嫘我可以培育枪械,也愿意去做事先告知死者的工作。可是……就算这样,我也不想找回以前的幸福。因为我已经是脱离日常的人。该怎么说……假设隔天的死者名单出现柯嫘的名字……但是只要不通知她的家人就不会死,你觉得高兰会怎么做?」
肺部长出莲花,危在旦夕的柯螺,也是高兰的情人。
钱全部花在治疗上面,最后高兰做起报丧的工作,去通知隔天将死之人的家属。终于有一天,高兰在死亡预定名单当中,发现柯嫘的名字——她现在的意思是说,如果在灭亡途中能够停住时间,应该怎么做吗?如果能将卧病在床的情人留在自己身边,又应该怎么做?
灭亡无法倒回,但是能够停止——这就是殊子想说的话吗?
「可是啊。」
正当我在沉思之时,一脸开心的殊子笑了。她从桌上跳下来,拍拍裙子之后就忽然往我身边靠过来——
「晶。」
「……咦?」
趁我还在发愣的时候,用细长的手指抚摸我的下巴,嘴唇之间的距离就像即将接吻——然后眯上猫科野兽一般的眼眸,在我耳边细语:
「其实我有一点想让你的胸口开出莲花喔?」
「你……!」
我察觉到她的言下之意,不禁一阵慌乱。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呵呵,真可爱……我就是喜欢你这样。」
我不由得往后一退,挥开殊子的手,但是她不为所动。
「不过我还是觉得你小心一点比较好。」
我们的近距离接触,不到一秒钟就结束了。
离开的殊子一个转身,直接朝教室外面走出去。
「等……」
我的话还没说完,她就抢先说道:
「要是太过在意别的事物,小心你重要的人……肺里也会开出莲花喔。」
一句充满譬喻与教训意味,但是恐怕没有任何意义的话。
情急之下,我也用同样的语气朝着背对我的殊子开口:
「你才应该小心,学姊。柯嫘……至少柯嫘本人想要恢复健康,这点我敢肯定。」
「我会铭记在心的。」
她离开了教室。
经历一场充满隐晦、欺瞒、诡辩的唇枪舌战,最后我还是没有得到确实答案——不过我隐约觉得,或许可以相信殊子。
「唉……真是的。」
我用力叹了一口气。
我完全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话虽如此——我还是成功制止她的行动。就算速见殊子真的和无限回廊勾结,现在也知道我在提防她,如此一来就能够限制她的行动。
我一面这么想,一面拿起书包准备过去探望里绪。就在这个时候——
「啊、那、我……」
随着小到快要听不见的人声,响起微弱的碰撞声。在殊子离开的反方向,也就是教室前方的
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影。
我瞬间紧张起来。仔细一看,背光站立的人影是我认识的人。
她是我的同班同学,也是芹菜的好友——
「鸳野?」
鸳野在亚。
「你……怎么了?」
我稍微保持警戒,怕她听见刚才的对话。当然我和殊子说话的音量没有大到会传到教室外面,而且内容就算被听见也无所谓。
「啊、那个……」
但是她看起来异常慌张。
不——这大概是她正常的表现。于是我若无其事地发问:
「鸳野有东西忘记拿吗?」
「啊、那个、呃、喔,对!」
她挺起瑟缩的背脊,又慢慢缩起来:
「我的课本、好像、放在柜子里……」
低着头的她,双手慢慢握在胸前,手指动个不停。
我无法立即判断话中的真假。
话虽如此——应该不用过于戒备。这一个月以来,里绪至少确认了学校里面九成的学生,其中也包括她。她不是虚轴。
「这样啊……窗户都锁好了,东西拿了就可以直接回去。」
一脸笑容的我朝着她所在的教室门口走去。不知为何,她看起来还是十分紧张。
我刚才和殊子交谈的过程,该不会真的都被她看到了吧——?
我一边在心里咂舌,一边定过欲言又止的鸳野身边,来到走廊上。
「啊……」
我的视野出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让我停下脚步。
「啊、那……那个……」
鸳野似乎想要出声解释什么,但是我无法回应。
前方大约十五公尺的地方,有一个人影飞也似地从走廊转角冲下楼梯。
那个将头发在头顶绑成一束的高个子身影,我绝对不会认错——
我不禁开始苦恼:
「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那、那个……我们不是故意来偷看……的……」
「嗯,没关系。」
我自认说得很平淡,不过自己也知道现在有多么狼狈。
没察觉到她们的气息,是我自己的错。
「呃、那个,城岛……同……」
我独自迈开脚步,就算听见鸳野在我背后打算说些什么,也只是举手示意,便快步追赶离去的人影。从二楼走下楼梯来到一楼,走到校舍门口终于看见她在鞋柜前方,正打算伸手拿出鞋子,于是悄悄站到她的身边。
「你、你怎么……没事,你、你现在才要回家?」
她——森町芹菜看见我,显得十分惊慌失措。
「喔……对啊。」
我说完之后才突然想到,就算追上又如何?
情急之下只顾着追在芹菜身后,可是我只不过是她的青梅竹马。我原本想要跟她解释清楚,解开她的误会,但是即使解释又能怎样?
或许芹菜的确看见我和速见殊子对话,但是这对她来说,到底有什么意义?我完全没有想到这一点。
但是——
刚才教室那里只有鸳野在亚,感觉像是来不及逃跑。
也就是说芹菜把鸳野丢在原地,一个人跑走。如果是这样,就表示芹菜根本顾不了鸳野,这表示她——
「刚才……我好像在二楼走廊上看到你。」
即使想了这么多,脱口而出的内容还是这么直接。
「咦……?你看错了吧?」
芹菜的回答却是如此疏远。她明显是在说谎,甚至没想到她把鸳野一个人丢在那里。
我无意间回想起来——今天游泳课时,我所看见那个完全不像她的举动。
加上现在这副狼狈的表情,也很不像她。
该不会……尽管我在心里否定,还是想着那个万一的可能性。
于是我下定决心开口:
「刚才那个只是我认识的学姊。那家伙很喜欢跟人装熟,对谁都是一样。」
芹菜立刻反问:
「你都用『那家伙』来称呼学姊吗?」
「啊、不,不是那样……」
「你刚才说看到我,真的是认错人了。」
见到我支吾其词,芹菜又补上一句。从她平常的模样很难想像她会有这么阴郁的声音。她别过视线,似乎有点生气。
「我不可能认错森町。」
「咦?你的意思是……」
我的这句话让她的声音开朗起来,只是维持不了多久又开始自言自语:
「啊……因为我们是青梅竹马……」
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恐怕是无意识之间脱口而出。
芹菜忽然露出刻意的笑容「啊哈哈!」笑了几声:
「说得也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就算不愿意也会记得我。」
「啊……不。」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并且在心里想着不是这样。
这是因为我——一直看着芹菜。
没错,一开始或许是因为我们从小就在一起。但是当年的我并不是因为芹菜一直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才会看着她。
在硝子还没来我家以前。硝子还没出现在我面前,我还没成为固定剂之前。
有一段时期,我的确很在意她的笑容、动作、头发、一举一动,我的视线一直追着她。如今这些只剩下记忆,当时的感情已经完全从我心中消失——已经在我成为硝子的固定剂之后,成为我的缺陷。不过我还是记得过去只是看着她,就会心跳加速的事实。
我无法唤回当时的心跳,但是依然记得。
所以我决定就算失去当时的感情,也要珍惜那段往事。
因为芹菜是我仅剩的日常,是我唯一赖以与日常相系的细线——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原本打算这么说:
我能够一眼认出她的背影,并不只是因为相处的时间很久。
然而我的理性却不让我说。
说不出口。
她对我很重要。虽然这句话的含意已经和过去不同,我还是想着一定要保护她。
但是话虽如此,我却不能和她太过亲密,必须保持应有的距离。
已经脱离日常的我,就连接近芹菜也不行。
「算了,这也没什么不好吧?」
脸上若无其事的笑容是装出来的。
我一眼就能看穿,只看她的脸就知道。
「我知道那位学姊不是你的女朋友。因为小晶不会为了这种事情说谎吧?而且这跟我也没多大关系……」
芹菜说得很落寞。
关系可大了——我好想这么说,但是这句话绝对不能说出口。
的确没关系——我应该这么说,但是我连这句话都说不出口。
我知道了,从她刚才体育课露出的表情,到现在的举动。
不,不对。
我大概打从一开始就察觉到了。
察觉到芹菜对我的感觉。
我这个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人,对她来说不只是青梅竹马——
「那我走了,我还有社团活动呢。明天见!」
芹菜说得很有精神,用力对我挥手。
她还是没想起鸳野。再怎么不愿意,我都看得出来她在硬撑。
「嗯。」
我硬是摆出笑容,举起手回应她。
全部都是假的,双方都很清楚对方是假的。
这大概是种体贴的虚假,也因此更为残酷。
等到芹菜离开我的视线,我将球鞋抛向玄关。
球鞋空转了几圈,鞋底朝上停了下来。
前来更换点滴的护士说声「探病时间快结束了」我们才发现时间已经接近结束时刻。我一面察觉到自己将体内时钟置于认知范围之外的功能缺陷,一面站起来。
我和八重、小君三个人一起走出病房,前往医院前的公车站牌。
这里是我们的解散地点。小君家是在市郊的公寓,八重家是学校附近的住宅区,我家和八重家同一个方向,平常会一起搭公车,不过今晚八重说她有事。
我偷偷问她是不是要去约会,她便涨得满脸通红。最近八重忙着来看小公主,好像没见到什么面,听说今天是为了补偿对方,两个人约在外面吃饭。因为看她在医院换上便服我就猜到了,所以只给了她一句忠告,要她注意别太晚,以免遇上辅导处分。
我搭的车最晚到,所以现在的我是一个人。
我坐在长椅上确认目前时刻。晚间七点四十一分,公车将在五分钟之后到站。
在这段期间遭受无限回廊,或是与之亲近的虚轴攻击的可能性并不是零。因此我继续对四周保持警戒,专心等待五分钟过去。
话说回来,待在病房看着尚未清醒的小公主,在这段时间里无疑对八重和小君造成压力——从这方面来说,这三天不能算是没有问题。
为什么小公主会自杀?警察只有第一天来过病房,因此我也不清楚警方的搜查是否有进展。与虚轴有关,进而与无限回廊有关的可能性也不小,所以我也研究过是否应该询问小公主的双亲。但是基于伦理和他们两位不稳定的精神状况,结果我还是无法询问。
像这个时候,请殊子出马是最有效率的做法——但是她最麻烦的地方,就是不见得会依照我们的期望行动。我曾经提出用「亲一下」作为交换,还是被她蒙混过去。当然,我没有告诉主人这件事。
追根究底,小公主为什么会想要自杀?
根据我收集的情报,组织并未看见的现场影像在脑中播放。
小公主独自一人站在楼顶。
她穿着制服,走在水泥地上。
四下无人,孤独的她跨上围墙。
一个人从大楼楼顶掉到柏油路上——
——虽然串成一段影像,但是不具任何真实性。
根据我得到的小公主人格资料,和自杀这种概念有所冲突。
更别说是理由,我根本无法推测。
正当我想着这些的同时,察觉有个人影从我背后走近。体型、举止都和我的已知资料相符,于是我头也不回地问道:
「……有什么事吗?」
「我还以为你疏于防备,没想到还是没有可乘之机。」
我的问题换来一句自以为是的话,接着舞鹤蜜便绕过长椅,站在我的面前:
「不愧是机械娃娃,该不会连背后也有眼睛吧?」
「我的三度空间热源感应,不需藉助有机体的视觉也能够进行确认。由于效率不彰,平常很少使用……但是现在处于警戒状态。」
「因为无限回廊可能出现?」
「是的……你特地前来有什么事吗?」
她的住处距离医院不算近。看她身上穿着制服,应该还没回家。
「天色晚了,你的父母会担心。」
「哼、不需要你多管闲事……再说他们也不会担心。」
蜜露出嘲讽的笑容,坐在我的身边。
「你最好也要提高警觉,舞鹤蜜……时间差不多了,无限回廊得到新固定剂的可能性很高。」
「没有固定剂还能存在好几天,真是乱七八糟的存在。」
「详细情形不明,但是主人的定义如此。」
蜜轻声说句「原来如此。」当然没有忘记用鼻子哼了一声——她和无限回廊有挂勾的可能性也不是零,所以我加强了有机体和本体之间的连结,以便随时逃跑。
「不用提防我,我不可能和那种莫名其妙的家伙联手。」
面对着这样的我,蜜以一种别扭却又莫名老实的语气说道:
「我来是想给你一个小忠告。」
「你太过老实了。该不会是发烧了吧,舞鹤蜜?」
「你真是没礼貌!」
「不,因为这种可能性不低,所以……」
「你还是趁着朋友还没跑光之前,多学学遣词用字的微妙之处。」
「没有朋友的你,说这种话好像不太对。」
「少罗唆!小心我杀了你,机械娃娃!」
蜜虽然脸色一沉,但是没有显露平常的杀气。
过了一会儿蜜才忿忿丢出一句:「我没时间陪你搞笑。」然后转过头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要说的是殊子的事。」
「殊子?」
「没错。你的主人好像在怀疑那个女人。实在是太愚蠢了,害得我看不下去……那个家伙不会和无限回廊联手。」
她的声音虽小,但是很肯定。
「有证据吗?」
「没有具体的物证。」
「那么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因为那个家伙不是会和别人联手的人。」
蜜的声音充满自信:
「她会帮你们的忙几乎可以算是例外。那个家伙本来就是这样,对任何人都装熟,却又不接近任何人。希望和世界……和除了自己以外的世界联系,可是绝对不会介入。就像云一样……她从以前就是这样。」
「所以……你才这么肯定?」
她对我的疑问,报以类似嘲讽的语气:
「她和你的固定剂很像?城岛晶总是在修补日常,明知道自己不见容于日常,却千方百计想要融入其中。像只硬是要把刺藏起来的刺。殊子则是相反,她会因为好玩就用自己的刺去刺人,但是绝对不会到伤及旁人的程度。知道自己不见容于日常,所以刻意彰显自己的异常凸显自己,藉此居于旁观日常的位置。两人的走向相反,却同样让人看不下去……大概就是因为这样,你们才会成为那个家伙唯一愿意协助的对象。」
说完之后「哈!」笑了一声:
「他们两个都一样,只想要掩护自己的刺。亏他们做得出这种事,真是让我想吐。」
「舞鹤蜜,如果你要侮辱主人……」
「刺猬的刺是用来刺死日常的。」
蜜对我说到一半的话语充耳不闻,只是仰望星空:
「可是他们却想和敌人和睦共处,真是太不像话了。」
「舞鹤……蜜?」
「总之——」
她把视线拉回来,再次以睥睨的眼神望着我:
「那个家伙根本没有勇气破坏日常,所以你的固定剂怀疑她,只是白费工夫。与其留意她,还不如用那些精力去做别的事。」
她特地来找我,只是为了说这些吗?
正当我要发问之时——
「公车来了。」
远处传来引擎声,让她趁机结束话题,站了起来:
「反正这次我不打算出手。这次的事件感觉很麻烦,而且有殊子在,就算我能大闹一番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有识分体(分裂症)又卧病在床……总之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你们要做什么,都请你们自行解决。」
「你原本打算帮我们吗?」
「……才不是呢,白痴。我的意思是你们尽管弥补,我没兴趣。」
进站的公车已经把门打开。
「再见了,机械娃娃。」
蜜丢下这么一句,结束我们的对话。
我简短说声:「再见。」走上公车坐在附近的空位。
或许我应该打开窗户,向她道谢比较好。
当我这么想,并将视线转向窗外时,舞鹤蜜已经不见踪影——夜幕之中只剩下没有人的长椅,以及不断冲向萤光灯的飞蛾。
她真是神出鬼没。
我搭着摇摇晃晃的公车回家时,主人已经到家了,所以就用微波炉解冻冷冻食品作为晚餐。由于这几天我都会去探望小公主,晚餐总是偷工减料。不过在电视剧里面,这样的行为好像可以用贤妻良母来形容。
总之我在用过餐、洗完澡之后,拿出主人前几天大量采购的布丁当点心,吃完以后简单打扫客厅、写完作业之后又吃了一个布丁,时间来到二十二点。虽然比平常延后三个小时左右,但是没有问题。
主人今天没看电视,而是坐在客厅里看书。他看的是鲍里斯?维昂的《岁月的泡沫》。选择法国文学的原因虽然是谜,但是我判断没有询问的必要。应该说是无所谓,因为我有事找他,所以暂时没收。嘿。
「喂、你在搞什么!?」
我不理会主人的抗议,坐到沙发上转达刚才舞鹤蜜说过的话。大致转达完毕之后,我追加了自己的附注,表示不知道消息可不可靠。
「是吗……」
几乎在我语毕沉默的同时——主人用力叹了口气,轻轻点头:
「事实上我也没有认定她是敌人。」
可以试着降低可能性,但是并不表示不怀疑她——他的表情诉说这个言外之意。
我也对着主人点头:
「我也是,主人。殊子的行动与言论的确古怪到无法分析……但是我找不到她协助无限回廊的任何好处。」
「我也这么觉得。」
主人似乎采纳我的意见,更加相信这一点。
「姬岛姬的事也有可能和那个家伙无关。那个家伙可能只是单纯想让里绪暂时消失,并且趁机采取什么行动……不过妄下定论还是很危险。」
「你的意思是说,这几天是关键吗?」
「我是这么觉得。」
主人低着头握住拳头:
「我不知道那个家伙怎么看待我,但是至少知道他很想找我麻烦。既然如此,他主动采取行动的可能性比较高。」
不过我们也没那个闲工夫等他来——主人咬牙切齿,一边抓头一边如此说道。
的确,里绪目前的状况不太理想,继续放着不管不太可能自然恢复。
「要是真的没办法,还是可以请佐伯老师使用她的能力。虽然很危险。」
也就是利用佐伯老师的能力,不顾因果尚未消灭,暂时让里绪恢复。既然没有消灭导致里绪生病的虚轴,只要超过限制时间,里绪就会再次发病,症状还会更加恶化,但是只要在这段空档里,里绪能将「有识分体」的分裂能力发挥到最大极限,将病灶转移到别的身体,或许——
不过这个方法过于危险,只能当成最后的手段。
「假如对方采取行动……利用小公主的可能性不知道高不高。」
「有可能。所以我才想叫殊子出手……那个家伙为什么可以那么悠哉?只要她让姬岛姬醒过来就可以解决一切了。」
「主人,关于这件事……」
关于小公主的事——我今天在病房里想到一个对策,于是告诉主人:
「殊子会不会是不想让小公主这么早醒来?」
「是啊,我也想过这种可能性。」
「既然如此……我们便向殊子提议,要她催眠小公主,让她睡得更久一点,你觉得如何?假如小公主已经受到虚轴侵蚀,这样至少能让无限回廊的计谋产生误差。」
「嗯……也好。」
主人颔首表示接受我的提议:
「既然你的『武器』无法用在现在的姬岛姬身上,这样或许是最好的办法。」
收纳在我体内的不定量子回路,能够轻松建构任何武器。然而如果要对付虚轴,主人必须理解对方具备什么能力,以及入侵固定剂的哪个地方,才能让武器具备具体的力量。用武器攻击不知道是虚轴还是固定剂的对手,只会破坏人体。
无论如何,这次行动的关键都掌握在殊子手中——
「那个人平常的行动总是那么干脆俐落,一旦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就会开始犹豫。」
我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主人也回了一句:「是啊。」
我们无法完全排除她是敌人的可能性,但她不是敌人对我们比较有利,这也是事实。
在我的思考回路当中,关于她的思考优先顺序并不低。
如果可以,应该避免朋友变成敌人的事态发生。
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十点,速见殊子在自己的房间里换衣服。
她拉起窗帘,脱下回到家里还是穿在身上的制服。她褪去吸收汗水的T恤和麻烦的胸罩,穿着一条内裤伸懒腰。
清瘦、匀称、修长的身体映在全身镜里。
柔软的肢体有如猫科野兽。
茫然地看着自己的身体。
从左胸上方、肩膀到背后肩胛骨的位置,有几朵排成一排的花,看来格外醒目。
是刺青。
殊子开始回想姬第一次看到这些刺青时,说了什么?
『这是什么?』
平凡无奇的一句话。
她一直都是这么平凡无奇。
『真的是刺上去的吗?』
她还想伸手触摸。
所以在她摸到之前先用吻制住她。她没有更进一步,只需要这样就够了。接着她平凡无奇地脸红,平凡无奇地默不吭声,然后平凡无奇地绷着一张脸。
绑成两束的发型也是那么平凡无奇——就是因为这样,更让殊子觉得可爱。因为她拥有她所没有的日常。
是击坠记号——当时的殊子摸着姬的头,这么告诉她。
『击坠记号?』
「对,击坠记号。」
她看着全身镜里自己的裸体,忍不住自言自语。
现在有七朵。
每次交往并且分手之后,她就会刺上一朵,在自己的身上留下一生无法抹灭的痕迹,像是为了对她们强求这种不具建设性的关系赎罪。
无意间看了—下镜子旁边的书架。
上面有几本向姬借来的漫画,排得很整齐。
她记得内容很陈腐,是在描写男生和男生谈恋爱,有一点反常,有一点爱做梦——就像姬岛姬一样。
「这下子……会有第八朵吧。」
再过不久就得让她醒来。
给她一个王子的吻,但是结局绝对不是幸福快乐。
因为殊子不是王子,殊子的吻还比较接近毒苹果。
只要从梦中醒来,姬就会回到现实。
在现实当中,寻遍所有地方也寻觅不着幸福结局的片鳞半爪。
「真是凄凉。」
她笑得事不关己。
无论何时,她总是笑着蒙混过去,总是掩饰一切,轻飘飘浮在日常的表面,偶尔伸手戏弄下面的世界,觉得有趣就发笑。
速见殊子一直过着这样的人生。
「不过我也不打算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
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披上衬衫。
关上房间的灯,她忽然想到。
将来有一天,自己会不会害怕孤独?
这样一来,自己会不会难耐寂寞,所以运用虚轴——「闹钟」的能力操纵人心,为自己找个情人呢?会不会有一天,自己打破绝对不为私欲的原则,只为了自己一个人行使这种能力?
「到时候一定会被杀掉。」
是舞鹤蜜?柿原里绪?城岛晶?还是——别人?
不管是谁,反正那天应该不会是今天或明天。
殊子打开房间的门,走出走廊。
房间里面只有寂静。
哼歌的声音隔着门从走廊传进房里,更加突显这份无声。
鸳野在亚坐在自己房间里的床上,紧紧握住手机。
后悔、不安、恐惧等感情纠结,几乎快要撕裂她的心脏。
然而奇妙的是,她一点都不想要罢手。
在亚之所以变得这么积极——都是因为对不合理的事感到愤怒。
今天放学之后,在亚和森町芹菜一起回到教室。原本她们已经走到玄关,准备要一起回家,那时突然有封信传到她的手机。寄件者就是那个社群。
内容这么写:
『你所期望的东西就在教室,马上回去。』
在亚有点半信半疑,不过还是对芹菜谎称有东西忘记拿,要回教室一趟。她虽然请芹菜在门口等待,不过芹菜还是一起跟来。
然而她们在教室见到的景象,并不是在亚的期望。不对——从结论来说,那封信或许所言不虚,因为现在的她更加下定决心。虽然感觉像是被那个人给利用、算计,但她因此得以向前迈进一步,也是不变的事实。
在亚和芹菜在教室看见的景象,是城岛晶和一名陌生的学姊在一起。
他们就像一对情人,亲密地靠在一起说话。
想起当时发生的事,她就觉得难以释怀。
正准备打开没有完全关好的门却听到里面的人声时,芹菜变得很僵硬,从背影也看得出她在紧张。当她看见里面的两人看似谈情说爱的模样时,脸色变得惨白,更是令人不忍卒睹。在那名学姊离开教室,城岛晶准备往这边走来时,她甚至忘了在亚的存在,一个人落荒而逃。当时好友悲伤的表情烙印在自己眼中,挥之不去。
不禁心想世界上的一切为什么总是那么不顺利。
她知道森町芹菜对青梅竹马城岛晶,抱着异性之间的好感。
同班的敷户良司,也对芹菜抱持异性之间的好感。
她当然知道,因为她总是从远处偷看他们。
所以她知道自己喜欢的人喜欢自己的好友,自己的好友喜欢别人。
在亚认为自己的感情无所谓,反正不可能实现,不如当作不存在。甚至还希望芹菜和敷户良司之间能够有所发展。因为这么一来,他至少会比现在更靠近自己。
可是当在亚看见芹菜跑出去,脸上那种介于愤怒与悲伤之间的表情时——心情也有所改变。
她开始嫉妒城岛晶,嫉妒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为什么他能够让芹菜那么心慌意乱?
他的一举手一投足,都能够影响芹菜。他温柔,她就高兴;他冷淡,她就伤心;他开玩笑,她就生气;他看见她的泳装模样,她就满脸通红——
相较之下,自己又是如何?她和芹菜从国中就认识,可是她能够让芹菜的感情如此起伏吗?她完全不觉得自己可以。
不仅如此,无论她多么努力,连想让芹菜开心都办不到。昨天的自习课也是,芹菜担心城岛晶的堂妹时,让她心情好转、恢复平静的人,不是她这个国中就认识的朋友,而是敷户良司和绪方美弦——上了高中才认识,交情尚浅的同班同学。在亚只是默不作声,看着他们安慰她。
走到哪里都是孤独一人的自己,唯一一条热线——森町芹菜。
她想要变得像她一样,祈祷和她交情变好,希望她能够幸福。相信透过她,自己也能够与世界联系。
所以她必须从束缚她的城岛晶手上,把她抢回来。
一回到家里,在亚马上寄信给那个社群。是对昨天那封信的回信。她也怀疑对方会不会是什么可疑人物,但是除了芹菜,她能够与世界联系的管道只剩下这一条,既然无论如何都有可能被骗,于是她也下定决心。
说也奇怪,不知道是时机正好,还是她的运气好。
那个社群昨天寄了一封信。
——『接下来要实现鸳野在亚的愿望。』
抱着就算被骗也好的心情回信,结果却是如愿以偿。
在亚见到那个人,学到实现愿望的手段。
约定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
到了那个时候,她的最后愿望就会实现,就能和森町芹菜一起得到幸福。
已经没有什么好怕的。
「没错。」
她在房间里站起来,自己对自己说:
没什么好怕的。我已经知道一切。我已经利用原本单向的热线下载好多东西。接下来——只要把那个分给她就行了。
「我……」已经不是之前的我。
当天深夜晚问十一点整。
在熄灯的病房里,姬岛姬凭着一己之力醒来。
她的心情很宁静,身体也很灵活,一点也不像刚醒来。
她立刻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身上几乎没什么伤,让她吓了一跳——不过她只是认为自己运气好。
她立刻想到让自己失去意识的事。
对方是她的国中同学。
国三那年曾经同班,当时没有什么交情,甚至不见得每天都说得上话。记得好像一起出去玩过三次,但也仅止于此。
毕业纪念册上面也有彼此留言,不过写的都是「上了高中就不同校了,请多珍重」之类无关紧要的话。
她们的交情之所以会变好,也是今年的事。
姬从春天开始玩一款网路RPG,碰巧对方也在同一个伺服器。她们在虚构的幻想世界里,在不知道对方是谁的状况下结识,一起闯迷宫、交换道具、打怪,渐渐发现对方是认识的人。
所以她们在现实世界也开始碰面。那是五月的事了。
有时候也会一起出去玩,听她诉苦,说些恋爱、考试、交友之类的琐事,而且姬也会找她谈心。不过当然没有告诉她自己的情人是女性。
一个礼拜以前,她在蛋糕店里喝茶的时候说道:
「跟你说喔,我想自杀。」
「所以啊,姬。」
「要不要跟我一起死?」
姬不由自主点头,彼此约好时间并且如期进行。
用白色丝线绑住彼此的左手食指,从五层楼高的大楼楼顶,两个人抱在一起跳下去。
她记得飘在空中的感觉。
还有先坠地的她摔成肉酱的声音,以及自己粉身碎骨的声音。
还有她逐渐死去的身体流出来的鲜血,将系着手指的白色丝线染红的景象——
事到如今她才想到——
自己为什么会答应那种邀约?
还有自己为什么会真的跳下去?
要是摔成重伤、要是死了怎么办?想到这里就觉得很恐怖。
其实她根本无意寻死。点头答应邀约时、接到信付诸行动时、爬上楼顶时、用丝线相系时,还有攀上围篱往下跳的那一刻,都是那么不真切。感觉就像作了一个好梦——不知不觉间就恍恍惚惚爬到围篱外面。
她紧紧握住盖在身上的床单,放心地叹了口气,身体微微颤抖。
幸好我还活着。
一想到这里,她的心中浮现几个疑问。首先是她的情人。在自杀的前一天晚上,她心想以后再也见不到了,还跑去对方家里住一晚,两个人聊个通宵。
那个人有没有来看我?在我住院、意识尚未恢复时,有没有握着我的手为我祈祷?看见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的我,有没有趴在我身上嚎啕大哭?我没有这个记忆,至少没有梦见。
她把手伸出床单,看着夜空的星光。好干净的手——看来护士小姐每天都有帮我擦身体,看不出那个人有没有握过这只手。
她坐起来环顾病房,枕头旁边插着一瓶不知道是谁拿来的花。好像不是爸妈,那就是八重、硝子、君子罗。
她靠过去一看,花瓶旁边插着一张留言卡。
「快点起床!八重/硝子/君子」——唉,果然没错。
那个人大概没有送花吧。总觉得有点遗憾。
但是这也是理所当然,那个人才不会送花。视情况而定,她搞不好连探病都没有来过。她会在我自己醒来出院,等我回到学校以后,在午休时间悄悄躲在走廊上,若无其事地对我说声:
嘿,好久不见——之类的话。
姬知道这就是她的温柔。
不过她也觉得,这同时也是一种冷淡的表现。
这么一想——她发现自己刚才因为花不是她送的,而感到沮丧。
于是她下定决心分手。
要当她的情人,一定不能因为没收到花而失落。要能够接受她若无其事前来打招呼的温柔,以及容忍她的冷淡。这种人才配得上她。
所以我不配,我还是想要花,还是希望对方具体表现自己的心意。
该是时候了。和同性交往本来就没有结果,我也不是讨厌异性。只是有点害怕男生,觉得和女生交往比较放心。但她比男生还可怕,我本来就没办法和她交往。
对了,说到女生——和我一起跳楼的她不知道怎么了。
这么一想,姬马上摇头。
她知道对方不可能活着。
因为我还活着,要是她也活着,这不是很奇怪吗?而且如果她还活着,怎么可能会在我的心里呢?
现在的我知道,知道她为什么会寻死。
现在的她在我心里,所以我很清楚。
叩、叩。病房门外传来走廊上的脚步声。
「啊……」
被发现就糟了。
而且说不定是那个人,可能是那个人来看我了。
如果是她,如果她展现温柔的一面,好不容易决定分手的心情又会退缩。
她在床上移动身体,把脚踏在油毡地板。
站起身来。身体相当有力,一点都不像躺了很久的人。
她打开窗户,潮湿的热气袭上她的脸庞。还是夏天,而且是梅雨季结束前的空气。她确定卧床的时间不长。如果不是躺了—整年,就是只有几天。
她往下一看,差不多三层楼——那就没问题。
从五楼跳下去都能活着,从三楼跳下去怎么可能会死。
脚步声逐渐接近。
所以姬跨上窗框,探出身子,就这样穿着病人服——
朝着不适指数很高的热带夜轻巧跃出去。
在柔软的草地上缓缓着地。
看吧,果然没事。
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人以后,姬站起来踏出脚步。
步出医院的她随性走了一小段路。
身体感觉真的好轻盈,走着走着忍不住想要跑步。
时间已经接近午夜,街上不见人影。
如果是闹区就不一定,但是她现在走在住宅区,对面巷弄的房子已经有一半不见灯火,还亮着的屋里也没有家人聚在一起的喧闹声。风中偶尔夹杂几丝疑似电视的嘈杂声音传进姬的耳朵里,更加深几分她的乡愁。
爸爸妈妈应该很担心吧。
从病房里的行李来看,他们一直到几天前还住在医院陪着她。现在的他们不知道在做什么,是不是郁郁寡欢,排遣独生女不在身边的夜晚呢?
同班的八重、君子、硝子也有来看我。她们不知道在做什么。是在看电视?念书?还是已经睡了?或是在想着我?
但是她们也会慢慢忘了我吧。
对爸妈来说,没有我的「现在」是非日常,然而这样的时间总有一天会变成日常。到时候我一定会变成到了忌日和生日才会让人偶然想起吧。再假以时日,他们就会觉得过去有这个女儿,才有现在的自己——到时候我就会变得比回忆还不如,只剩下符号意义的存在。这是当然的。因为这就是不在人世。
她觉得很感伤,她不想这样。
可是又觉得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随性在巷弄里穿梭,左弯右拐,最后来到流经市内的河边。这是一条不大也不小的河。最近污染比较严重,河面也经常飘着垃圾,但还不至于在盛夏闷热的空气里散发臭味。
河上有一座长约十公尺的桥。桥的宽度大概能让双向会车,不过没有人行道。就是这么一座从以前就在这里的旧桥。
姬无意之间领悟,那里就是她的终点。
桥的正中央有个靠着栏杆的人影。
是名穿着姬就读高中制服的少女。她一脸落寞地望着桥下昏暗的流水,感觉好像随时都会跳下去。
姬确定就是她。
冥冥之中在某种力量的引导之下四处行走,就是为了见到她。
——就像是受到磁力吸引。
对方也注意到姬打着赤脚的脚步声。
「噫……」
她发出微弱的惨叫。大概是穿着病人服的自己像是黑暗中浮现的白影,所以吓到她了。
姬为了让她放心,于是开口说道:
「没事的。」
「啊……」
带着心中的百感交集,姬轻轻一笑站在她面前:
「对了……要不要跟我一起死?」
就和一个礼拜前,那个女孩对姬所说的一样。
那个人虽然一脸困惑,但是过了一会儿,她似乎想通了,于是点点头:
「好啊。」
我打了几通电话给速见殊子,可是都没人接,正考虑要等明天再说还是打到她家时,时间是十一点半——这时殊于打来的电话,让我的不祥预感成真了。
「主人?」
大概是从来电铃声听出是某个虚轴打来,硝子开口了。我先要她等一下,接起电话:
「喂?」
『这下子有点麻烦了。』
她一开口,我就听见她的声音难得带着困惑。
「怎么了?」
我立刻问她有什么事,然后听她简短不带任何戏谵地叙述事实。讲着电话的同时,我瞄了硝子一眼——她似乎也察觉到什么,面无表情之中带着认真严肃。
「主人,该不会……」
我默默点头,隔着话筒对殊子说:
「我们立刻行动。这样嘛,十分钟以后……学校见。」
「小公主出事了吧?」
我一挂断电话,硝子立刻站起来。
「是啊……她从医院里不见了。」
掩饰也没有任何意义,所以我直接回答她。
「什么时候的事?」
「医院的熄灯时间好像是十点……所以是在那之后。殊子好像每天半夜都会溜进医院探望姬岛姬。真是……有够乖僻。」
不过也因为这样,所以才能及早发现。
我从沙发上起身:
「我们马上出门……你准备好了吗?」
「没有问题,主人。」
我和硝子都还没换睡衣。这几天我们都是这样,以防万一——然而现在万一的事发生了,还是让人心情很不愉快。
「不知道小公主有没有受到虚轴侵蚀。」
硝子低声冒出这么一句话,所以我也回答:
「还不清楚,但是……就算有,只要有你就有办法处理。」
没错。只要有硝子——有「全一」的力量,就算变成虚轴的固定剂,还是有办法分离。
就像一个半月前对皆春八重所做的事。
全一型万能被动武器建构装置——「全一」。透过我这个使用者的猜测观望,硝子便能建构出任何武器。只要我以强烈的意念想像分割虚轴与固定剂的武器就行了,就算姬岛姬受到虚轴缠身也无所谓。
「反过来说,就是只有你有办法,只有你能够解救她。所以,你必须去做……对吧?」
我的问题像是在向她确定,也像是想让她放心。
『Yes……』
硝子面无表情地点头:
「根据我的认知,主人是最擅长使用我的人。所以主人……我……『全一』确信你能够发挥我体内最强的性能。这样一来,无论小公主出了什么事……我们都能够救她。」
「没错。」
我没有任何疑虑,硝子也是。
硬是将虚轴和固定剂切割当然必须冒上相当风险。这两者之间在精神深处已经合而为一——套用里绪的说法,是在双方都有缺陷的状态下,令其中一方的缺陷侵入另外一方的某部分,令两者紧紧相扣。要是只有消灭虚轴,剩下的固定剂就变成缺少部分自我,怀有缺陷的人。
但是我们有能够控制精神的速见殊子,还有颠覆因果的佐伯妮雅。只要利用她们的能力,就能够将这种缺陷复原。如此形成的人格不能保证和原本一模一样,但是至少有办法修补。
我的战斗方式就是这样。我不后悔。
硝子从柜子里找出手电筒。
「走吧。」
我说了一声就朝门口走去。老实说要从哪里找起,我根本毫无头绪,还是得根据硝子和殊子的意见,分头把她找出来。
就在我么想着,准备穿鞋时,家里的门铃响起机械式的铃声。
「主人……」
硝子对我使个眼色。
这种时候会是谁?我怀着这个疑问打开大门。
「啊。」
「森町?」
一脸不安看着门内的我——那个人是森町芹菜。
「怎么了……?都这么晚了。」
如果她有事找我,应该打通电话就可以了。该不会她也和姬岛姬这件事有关吧?
不——这次和皆春八重当时不一样,她和芹菜没有任何关系。基于上次那件事的教训,这一个月来我已经调查过了,两人之间最近的关系是透过硝子和我,也就是说她们完全不认识。还是芹菜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只是一时兴起过来找我?如果是这样,现在的我可没有那个闲工夫,只好对不起她了。
我对背后的硝子使个眼色,一个人走出门外,并且保持门户半开。
芹菜以虚弱的声音开口:
「抱歉,这么晚还来找你。」
她的表情很认真,又像是被逼到走投无路,同时还带着软弱——一点都不像平常的她。
「怎么了?」
「是这样的,刚才……」
芹菜说这里就哽咽说不出口:
「对不起……小晶,对不起。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芹菜的嘴唇不停发抖,甚至连我们正准备出门都没发现,眼中还泛着泪光。
「怎么了,小芹?镇定一点,有话慢慢说。」
我把手放在芹菜的肩上。她差点想要扑过来抱住我,但是她的理性立刻阻止她。她咬着唇望着我,忍住想哭的冲动说道:
「刚才在亚的妈妈打电话给我。她说在亚不见了。」
芹菜低下头继续说:
「她问我知不知道她去哪里,可是我根本不知道,打手机也不通。可是在亚不是那种出门不向父母报备的人,搞不好……」
——出了什么意外或碰上什么麻烦。但是芹菜说到一半便说不下来。
看到她直接找我,而不是用手机等方式联络,就知道她已经相当慌乱。一般在这种时候,芹菜应该会尽可能冷静处理。现在之所以无法冷静,是因为芹菜是鸳野在亚的好友,对她相当了解的关系。
我现在没空管这件事,但是看着芹菜泪眼婆娑的模样,我实在是不忍心。
「没事的。」
所以我一时之间脱口而出:
「我也一起……」
但是说到一半就吞了回去。不行,我没办法。
我反射性地怀疑这件事是否和那个家伙有关。但是我还是得先行动,否则无法改变现状。姬岛姬和鸳野在亚同时不知去向,无论两者之间是否有关连,我也没有办法一次找两个人。
「小芹,你先进来再说,冷静一点……」
于是我打开大门请芹菜进来。
「拜托你……小晶……」
但是她动也不动:
「跟我一起找……好不好?」
她连门内的硝子也看不见,也没有考虑到我们正要出门。都已经如此混乱,她却——不对,就是因为这样,她的第一个念头才是来拜托我吗?
「学长……」
正当我犹豫之时,硝子从背后叫我一声。
「啊……硝子。」
芹菜终于发现她的存在,连忙随手擦去眼泪,但是声音依然在发抖:
「抱歉了,让你看到我……这副德性。」
「先扶芹菜学姊进来。我……先打电话询问八重和小君。」
硝子脱掉穿到一半的鞋子,催促我们进门。
「可是硝子……」
我不禁想要制止她,但是硝子的目光直视着我:
「不……先处理芹菜学姊的事。」
「硝子……」
所以——
「……我知道了。」
我在芹菜依赖的视线和硝子平静的眼睛之间来回看了几次之后,只好对硝子点头。
心中涌现罪恶感。
硝子也是一样,她的朋友也失踪了。
真要说来,硝子和芹菜现在处于相同的立场,明知如此,我还是让硝子让步。我无意之间优先采纳硝子身为机械的判断。
一方面也是因为我自觉对不起芹菜。从这方面来看,如果是昨天之前的我,或许就能够冷静判断。然而今天放学之后,我已经察觉到了。那件事让我察觉到芹菜对我抱持什么样的感情。
「小晶……硝子怎么了……?」
看样子她总算是镇定下来,视线看向沿着走廊走进家里的硝子。
我不由得想趁她现在恢复平静,对她说明我的困难,或许她会谅解。她这么为别人着想,或许愿意退让……真是差劲的想法。
「没事……没什么。你先进来再说,小芹。先告诉我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只是一边这么说,一边带她进来。
无论如何……总得想个办法。
我从行动电话的记忆体当中找出八重的电话号码,同时判断自己方才的发言并不适当。
不——不对。
一开始我就知道那不是最好的提议。
如果是以主人为第一顺位考量,最适当的提议应该请他跟芹菜学姊一起行动。主人很明显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而且处置芹菜学姊的方法无论是让她睡着还是放着不管,在这种状况下独处都有危险。既然芹菜学姊的朋友也在这种时候失踪,那么与虚轴有关的可能性便高到无法用偶然解释。这样一来,以我和殊子一组,主人和芹菜学姊一组的方式行动,无论是从均分强度的角度或是效率的角度,都能够降低危险性。
如果以歼灭虚轴为第一优先,还可以考虑和殊子会合之后,再带着芹菜学姊一起行动。这是第二好的对策。像这样——看似交由主人判断,实际却是放弃自己的提议——这样的方式只能算是下下策,更等于是将我专为主人所用的能力擅自藏私。身为道具,这只能算是最糟的选择。
然而我却这么做。
为什么?
因为我希望主人以小公主的事为优先吗?不可能。个体的问题,不得优先于主人的私人感情。就像一个半月以前,我与八重为敌一样,换成小公主也应该如此。
那么又是为什么?
我找不到答案。本体的运算回路和思考回路,以及有机体的脑部之间产生多个错误。心跳上升、大脑不顾本体的命令持续分泌化学物质、呼吸紊乱,最严重的是我的回路,明明是机械的思考回路,计算速度下降了。
这种情况是从芹菜学姊按了门铃开始?还是从主人把手放到芹菜学姊的肩上开始?或是主人脱口说出「我也一起」时开始?
难道是主人称呼芹菜学姊「小芹」,芹菜学姊称呼主人为「小晶」,两人以过去的昵称称呼彼此时开始——?
分析状况混入杂讯。我的记忆应该是完整的,重现影像当中却混着杂讯。调整有机体功能时也有杂讯。
杂讯,杂讯,杂讯。模糊有如类比讯号的我——
我深吸一口气,然后用力吐气,将杂讯阻断。
验证已经过去的事毫无效率可言。要提出我的最佳对策,只要在打完电话之后再进行即可。现在必须先打电话给八重一—小君,确认她们知个知道小公主可能会去哪里。
电话响了五声,八重终于接了电话:
『喂?怎么了?』
电话里传来的声音显得很平静。
「八重抱歉,这么晚了还打给你。」
『嗯,没关系,我还没睡。』
不知是在自己家里,还是男朋友家里。但是无论她现在人在哪里,似乎还不知道小公主溜出医院的事。
「有件事想要告诉你,另外也有件事想问你。」
于是我说了。不顾此举可能造成八重无谓的担心,说得清清楚楚:
「是关于小公主的事。今晚她好像溜出医院……」
『咦……?』
八重听起来相当讶异,不过这也怪不了她。
「请稍安勿躁,我正在找她。所以……如果你知道小公主可能去哪里,还请你告诉我。」
我一边想着如果她说要帮忙找,我应该怎么说服她,一边慢慢把话说完。
『硝子……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你搞不清楚状况,因为事情发生得很突然,但是……」
『不对,不是啦,硝子!』
八重打断我的话,以混乱的声音说道:
『你从刚才就一直在说什么小公主,小公主到底是谁?』
「……咦?」
她的话让我的思考停止——不是有机体,而是机械部分的思考回路。
我在厌恶自己与焦躁的情绪之中,站在敞开的大门外面,从芹菜的背后看着她脱鞋。还没决定硝子回来之后要怎么办,也不知道该如何让芹菜镇定下来,就连该怎么处理鸳野在亚消失的事,我也没有一个定论。真是——同时发生太多事了。
话虽如此,还是得赶紧决定接下来该怎么做才行。
芹菜站在走廊上面向我,正打算把脱下来的鞋摆好。我走进门里,随手把门带上。
「咦?」
芹菜傻傻望着我,叫了一声。
「嗯?怎么……」了吗?我原本打算这么问——
咳。
从我嘴里倾泄而出的不是话语,而是微温的液体——还有腥臭的铁味。
芹菜的表情很奇怪。
怎么了?
我的肚子长出一根东西。
是刀刃吗?不对,这比刀刃更细、更尖锐,像是一根很长的针。
有人把针抽出我的身体。
接下来是左臂有什么东西划过。没有痛楚,我缺乏痛的概念,所以没有任何感觉——除了有东西割开肉、扯断神经、砍断骨头的触感之外。
被砍下来的左臂掉在门口,同时我发现有人打开门。
就在芹菜即将失声惊叫时,一只手从我背后、从门口的方向伸过来抓住她的脖子,就这样把她从走廊拖到门口。我不由得生气。竟敢对芹菜——对小芹使用暴力,无论是谁我都不会原谅。
但是我的身体动弹不得。
心想这是怎么回事,却在动念之前瘫坐在地。
我无法回头,身体动弹不得。少了一只左臂让我失去平衡,顺着重力倒向一边。被砍下来的左臂被我的身体压住。
自己的一部分变成不属于自己的肉块,压在自己的身体下面,这种触感好恶心。
「城岛同学。」
我听见人的声音,而且是我听过的声音。
「我在学校的体育馆等你。那里才够亮、够大。」
听见这个声音,我脑海里的一切全部串连起来。
是吗……原来是这样。
背后有几个人的气息。不只是芹菜和那个家伙,还有好几个人。
我可以确定,但无法亲眼确认。我无法面向后方,身体动弹不得。
对了……硝子呢?硝子……
「主……人?」
她站在走廊上,一只手紧握电话,站在原地不动。
「请你别动,城岛硝子。你一动……事情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那个家伙在威胁硝子。动弹不得的我,还有芹菜。光靠硝子一个人的确无计可施。我倒在地上用眼神暗示硝子,叫她乖乖照办,她也点头表示了解。
「城岛同学,虽然我觉得你受这点伤应该不会死,不过要是死了也就到此为止。不过还是请你拼上那条命来找我喔?不然……芹菜就太可怜了。」
「等一……下……」
嘴巴能动,发得出声音。
「我等到凌晨四点。」
但是那个家伙假装没听见,只顾着说自己想说的话。
「我说等一下……!」
微微传来一阵笑意,几个脚步声离开我的背后。
感觉不到芹菜有所抵抗。难道是被打晕了?
「主人……!」
「硝子……打电话、给殊子。」
我不知道那个家伙想对芹菜做什么。
身体动弹不得。就算腹部被捅了一下,这也太不自然了。那根针——大概是虚轴的能力。从嘴巴能动也能出声这点看来,大概是概念性的「冻结活动的力量」吧?
出血量不多。因为我身为固定剂,身体不比普通人,稍微偏离这个世界,才有这种作用,所以才能避开失血造成的休克症状。
我看见硝子在打电话给殊子。
「喂,我是硝子。」
仰望面无表情,但是急着传达联络事项的硝子,我叹了口气。
我只能眼睁睁让别人看见我这副丑态吗?
殊子在五分钟之后赶到。
看着没有左臂,肚子上开了个洞的我,她没有笑。不知道是她的体贴,还是没有那个闲情逸致。说不定只是冷酷的表征。总之她没多问什么就把我扛起来,真是太感谢了。
「真是没用,还要女生背你。」
「少罗、唆。」
爱损人这点倒是没变,只是我现在没力气跟她斗嘴。看来刚才也伤到了内脏,除了身体不能动以外,还有生命危险。
殊子嘴巴虽然捉弄我,脚下还是全速奔跑,所以我的反应也不好太激烈。
果然很快,照这样看来不用几分钟就会到学校。
「抱、歉……了。」
我在殊子背上靠着她的耳边,断断续续对她道歉。
「啊喵?你说什么?」
原本想叫她不要装傻的,不过又把话吞回去。
「算了,也不能放着你不管。」
我在心中对着她的话表示感谢。
我很怕这个家伙,可以的话根本不想跟她扯上关系,而且基本上我并不相信她——至少我是这么认为。
其实只是我想要这么认为。因为这个家伙是个真诚有如里绪,爱说谎却又老实,而且温柔到无以复加。
承认吧——我只是不想越来越喜欢她。
「而且……我也不希望朋友死。」
看吧——
朋友。
如果除了里绪之外,连这个家伙都成为我的朋友,我的决心就会动摇。
我可能会打从内心深处肯定虚轴。
「谁、跟你是朋友。」
「很好很好,你就是要说些惹人嫌的话才对。对吧,硝子?」
「你在对我说话吗,殊子?有引擎声干扰,我刚才没听清楚。」
硝子骑着殊子骑来的机车跟在我们后面,时速大约三十公里。就算殊子与虚轴同化之后拥有异于常人的体能,背着一个大男人也没办法跑得更快。
「那就当我没说。不过你骑车没问题吧?」
「是的。我有确实遵守交通规则,没有半点马虎。」
的确都有遵守,除了无照驾驶以外。
然而硝子想必也不是那么平静,在等待殊子时已经听她大略说过。考虑到整个状况——现在事情不只对我来说,已经演变到最糟糕的地步,对硝子也是。这种时候却没办法安慰她,真痛恨我自己。
不只是硝子的事,所有的—切我们只能被动承受——
「该死……」
我含着血骂了一声。
这下子完全让对方称心如意。开什么玩笑,看来这次比上一次还要精心策划。
攻击里绪,将我的警戒心转移到别的地方,刻意让我有所准备,诱使我露出一瞬间的破绽。明知道我会设想各种对策静观其变,还是反过来利用这一点。
「再说话小心咬到舌头……哇啊、我一直很想说说看这句台词。」
「闭、嘴。」
殊子为了让我保持意识清醒,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跟我说话。
就是这样……我才会怕你。
「快到罗。」
学校已不知不觉出现眼前。
背着我的殊子在紧闭的校门前奋力一跳,硝子则是在校门前面停好机车,利用娇小的身体从空隙钻进来。
「先去保健室吧。」
「拜托、你了。」
我朝着体育馆瞄了一眼。
灯还没亮,大概是在黑暗之中等我。
我们穿越整个校园,绕过教学大楼。来到办公大楼的一楼,抵达相关人员出入门深处的保健室前,殊子打开其中一扇窗。窗户没有锁——因为佐伯妮雅为了照顾里绪,这几天都住在这里。
殊子一跃进入校舍。
外面看不见保健室有没有灯光,里面的隔光窗帘比视听教室还要紧密。表面上的藉口是药品不宜受到阳光直射,其实是因为佐伯妮雅最讨厌阳光。
「佐伯老师?」
殊子压低声量敲门,慢我们一步的硝子也在背后准备爬窗。
里面过了一会儿才传出回应。
「这么一来……我就可以动、了。」
我硬是挤出声音。
佐伯妮雅的虚轴「unknown」简直是为了疗伤而存在。
殊子打开门说道:
「嗨、晚安……我们来借助你的力量了。」
悠哉的说法好像只是顺道过来喝杯茶。
「……等我……一下……」
站在正前方的佐伯妮雅背对我们,不知道在调配什么药品。大概是要给里绪吃的药吧?总觉得有点可疑。不过……我也快要不行了,意识开始中断。不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是内脏功能衰弱,也就是快死了。
佐伯老师不知在嘴里碎碎念些什么,同时摇摇晃晃抬起头:
「……让你们久等了。这么晚来找我有什么事吗?想死的话我这里有很好的安眠药喔……呼呼……才刚完成的,是我的原创配方喔。名字叫做『欧乐纳眠Z』怎样啊……呵,呵呵呵呵呵。」
她一边像在诅咒般说了一堆废话,一边以有如幽灵的动作转过头。
算了,这下子我总算——
「……呼呼呼,就算大象也只要一滴溶液就能永远长眠……」
说到这里,看着我们的她停下动作。
「啊。」
惨了。殊子的惊叫声就是这种感觉。
「啊……」
我同时浮现这个想法。惨了——完全忘记这回事。
「……不起……才……对……」
阴沉的幽灵表情顿时僵住,瞪得老大的熊猫眼看着我。殊子背着我,这个姿势正好让我的手上伤口对准佐伯老师。
「……………………血……肉……不要。」
「佐伯老师!等……」
「………………呀。」
殊子还没说完,佐伯妮雅已经先发出一声悲鸣,「碰!」一声倒在地上昏过去。
「唉呀——真是失算……怎么办啊,晶?」
虚轴佐伯妮雅是个言行脱序者,平常老是连珠炮似地讲一堆内脏如何如何、死亡如何如何、鲜血如何如何,但是行动却和这样的言行完全矛盾。
她很害怕鲜血淋漓的场面,一看见别人的伤口就会晕过去。
「这样怎么当保健老师啊?」
受不了的殊子又补上一句:她真的有尽保健老师的职责吗?
「拜托、别闹……了。」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现在可是分秒必争……
硝子冲到趴在地上的佐伯妮雅身边,摇动她的肩膀——没有反应。
「主人……保健室里没有炒菜锅,这样我……」
「你也给我、镇定……一点。」
硝子的言行举止也不太对劲。我都快死了,别逼我吐嘈啊。
「……紧要关头才来这一套。」
殊子双手一摊,叹了口气:
「接下来还得反击耶。」
「就是……说、啊。」
就在我的意识逐渐模糊时,总算看见硝子不停摇晃佐伯妮雅,终于让她发出虚弱的呻吟,稍微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