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chapter4 世界终焉

我原本为寻找芹菜她们在校内各处移动,却在突然间来到音乐教室。

在那里的人还有硝子,以及引发这场骚动的主谋津久见兄妹。

不仅如此,他们竟然把小芹和良司也带来了——老实说此时我的思绪一片混乱,各种想法在我心中交错,令我无法迅速做出判断。

如今主导权掌握在津久见兄妹手中,这是我的失败。

「好啦,就让我为各位解说这场戏吧。首先从故事开始。」

津久见兄妹以转学生身分出现在我面前时的模样荡然无存,如今他们都换上另一种表情,用演戏的夸张动作大放厥词。这样的动作让我联想到那家伙,不由得紧咬嘴唇。

「很久很久以前……某个地方有一个很丑很丑的公主。」

「闭嘴,津久见奏。」

我用带有杀意的眼神瞪视眼前的家伙:

「我没有空继续陪你演这场闹剧。」

「……别人难得说故事给你听,你还真是不解风情。」

津久见毫不退缩,反而用游刃有余的表情对我露出做作的笑容:

「不过你还是得乖乖听我说完才行,何况你根本无法对我出手。我跟逆绘的『坠落黑麦田之尸』就是这样的世界。」

津久见奏耸肩说声「你看。」伸手指向芹菜和良司。

两人一脸狼地僵在那里……良司站着,芹菜则是坐在地上。

「到刚才为止我都是把门当成『门』,其实根本没有这个必要。不管是这两个人还是你都不可能接触到我。关于这点他们两位可是清楚得很,对不对啊?敷户同学,芹菜同学?」

「小晶……」

芹菜——小芹对我伸出手,保持坐在地上的姿势,身体做出往前进的动作,却无法离开所在的地方。

连接空间,操作空间的力量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另一方面,良司也试着朝芹菜的方向走去,但是同样没有用。他虽然跨出脚步,但却无法移动,看起来就像是劣质CG动画的一幕。

「我已经固定这两个人的空间。他们虽然可以做出动作,却不能改变自己的座标。城岛同学,你们也是一样。」

津久见说得没错。

我从刚才就很想街过去痛殴这家伙一拳,也不断尝试往前迈步,然而不管我走出几步,与对方的距离都没有缩短,根本接触不到他们。

「……这算什么……怎么会这样……」

芹菜双手抱头,惊恐地不断摇头。对于不知道虚轴存在的小芹与良司来说,眼前的现象已经足以令他们发狂。

「总之能否让我继续说下去?我还满喜欢这种感觉的。」

「……奏哥哥这种类似演戏的行为没有意义,但在目前的状况下确实有一定效果。」

津久见逆绘用机械式的语调附和她的哥哥。

「主人……」

硝子默默抓住我的手——硝子一—我能进行物理上的接触,也在那家伙的计算之中吗?

「恩……」

但是我们现在只能将计就计,寻找机会。

他们的「坠落黑麦田之尸」还有一个令人不解的地方,那就是让校内学生和老师们精神失常的力量。如果连芹菜和良司部出现异常,我也就无计可施。

「呃,我刚才说到哪里?对了对了,很久很久以前某个地方有个丑公主,对吧?」

奏无意义地轻抚妹妹的头,愉快地说道:

「那位公主长得实在太丑,谁都不愿意多看她一眼。到了最后……那位公主终于毁灭自己的国家,逃到其它的国家。」

所谓的公主,说穿了……

「公主在那里遇见一位居住在某个村庄的平凡少年。这位少年非常平凡,平凡到完全无法理解这位公主有多丑陋、多恐怖。他可怜这位公主无依无靠,便邀请公主跟自己住在一起,最后更对公主产生感情。」

说穿了——就是无聊的譬喻。

「我叫你闭嘴。」

我压低声音开口,但是没有任何效果。

奏继续用说故事的语气说道:

「但是这里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同村有一位少女一直在暗地里喜欢这名少年。少女非常可爱,少年也同样喜欢这名少女。」

话题转到芹菜身上。

「咦……」

突然变成当事者的芹菜吓了一跳,转头看往我的方向。

我用力咬紧下唇。在这种状况下,她看向我的眼神非常直接,像是想从我身上找到希望。

「少女原本以为少年只是心地善良才会收留公主,所以当她看到少年不辞辛劳地照顾公主,反而变得更喜欢这位少年。」

但是我……无法给她任何回应。

「但是——」

「奏哥哥,『但是』刚刚说过了。」

「啊、是这样啊,那就改成可是或然而吧。总之这是逆接语气,接下来的句子是用来否定前面的句子……那位非常非常丑陋的公主啊,森町同学。」

「住口!」

我忍不住大叫,用自己能够发出的最大音量怒吼:

「不要再说下去!」

然而芹菜只是用不解的眼神看着我,完全没有被声音吓到的样子。

「没有用,刚刚奏哥哥已经把你们的声音隔离。你们的声音现正禁闭在有限空间之内,只有我和奏哥哥听得到,却传不到那两个人耳里。」

津久见逆绘用没有起伏的语气回答我的疑惑。

奏看了我一眼,露出惹人厌的笑容继续说道:

「这位公主其实不是人类,而是一只怪物……也因为这位公主的关系,一直照顾她的少年也在不知不觉之间变成一只怪物。」

「闭嘴!」

硝子才不是怪物,她一点也不丑陋。

我之所以不能接近芹菜、接近小芹,绝不是因为硝子的关系。

如果不是这样,我——

「少年不能够继续跟少女在一起,因为少年已经不是人类,而是跟公主一样的怪物……明知如此,少年还是不死心地缠着少女。」

小芹望着我,良司也在注视我。

还是他们其实是在注视我背后的硝子。

我不知道,虽然不知道——但是他们的视线——

他们的视线直直刺进我的心中。

「这时有一位骑士登场。」

奏以夸张的动作转身面向良司:

「他其实一直很喜欢这位少女,所以才成为骑士。他必须守护少女,保护少女免于遭受变成丑陋怪物的少年侵袭。唉呀,原本应该是这样!但这位骑士却跟别人变成恋人,只因为这位少女不喜欢自己!」

「切入正题之前的过程太过冗长,故事内容也缺乏一贯性。」

津久见逆绘的锐利指摘已超过滑稽的程度,听来非常诡异,不过奏仍然以疼爱的动作抚摸逆绘的头。

不知道为什么,奏对逆绘的态度令我感到十分不快。

奏笑了一声之后继续说道:

「骑士的恋人是美丽的鸳鸯。鸳鸯非常喜欢骑士,所以明知骑士的心不在自己身上,依然愿责陪在骑士身边……但是鸳鸯这种无私奉献的想法,却让坏魔法师抓到作恶的机会。」

「你说坏魔法师……?」

「是的,城岛同学。」

奏转身面对我:

「坏魔法师绝对不是故事的主角,却是故事发展过程中不可或缺的角色。因为……这位魔法师的任务就是戳破少年、少女、骑士还有鸳鸯的谎言。他的魔法能够让每个人说出真心话,把事实真相展露出来。」

别具深意的一番话。

我心中浮现某种可能性:难道这家伙口中戳破谎言的人就是——那家伙吗?

「好啦,接下来就请鸳鸯跟魔法师登场吧。」

但是接下来的情况——

「请!」

却与我的预想完全不同。

奏打开音乐教室后方通往乐器仓库的门,两道人影从连接另一个空间的门走出。

其中一人是鸳野在亚,另一个人则是粗鲁地抓住鸳野的手臂,硬把她拖进来。

「嗨,城岛还有其它人。」

「大田……敦……?」

来者满睑得意又愉快的表情,他是我们的同班同学——大田。

「这样一来演员就到齐了。」

津久见奏心满意足地看向刚登场的两人,拨弄一下头发之后说道:

「接下来是戳破并且弹劾谎言的时间,我基本上不会出手……你们可以尽情彼此叫骂、尽情互相残杀。我们多得是时间。」

大田拉着鸳野走向音乐教室中央。

鸳野表情阴郁地低下头,一句话也没说。她看起来正在哭泣,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不过可以确定她正在害怕。

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眼前的状况。

大田为何会跟鸳野在一起?又为何用这种洋洋得意的表情看着我?

「看来你还搞不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啊,城岛。」

「……什么意思?」

大田敦。

四个月前曾经死过一次,后来在这个世界修正力的作用下重新复活,皆春八重的男朋友。

这家伙原本是个为了达成目的不惜使出肮脏手段的人,但这种性格应该因为殊子的介入得到改善。在殊子的催眠下,他会对任何背叛情人的行为产生强烈罪恶感,不会再为非作歹。

然而此时此刻,这家伙却以「坏魔法师」的身分出现在我们面前。

「……我已经得到力量。」

大田如此说道。

「力量?」

「没错,力量。最适合我的完美力量。」

「是谁给你……」

「不用说你也知道吧?」

大田只是苦笑。

没错,不用他说我也知道。

我知道那家伙一直在某个地方监视我们,也一直在猜那家伙究竟藏身何处。在学校陷入如此恶劣的混乱之俊,我也没有天真到以为这场混乱的主谋只有津久见兄妹两人。我此谁都清楚那家伙最喜欢躲在暗地里,想出各种狡猾又肮脏无比的计画。

但我没想到那家伙会在制造这场混乱之后乘胜追击——

「……我们根本就是处处被动……」

也许有什么方法可以在事先避免这种状况,但是至少我做不到。

眼前就是结果,糟糕至极的结果。

「大田。那家伙……无限回廊在哪里?」

「谁知道。」

大田用嘲讽的笑容回应我充满杀气的视线。

「那个人在哪里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吧,城岛?」

「呵呵,大田同学真是可靠。」

「你也给我闭嘴,津久见奏。我只是因为那个人请我帮忙,我才会在这里帮你一把,你们对我来说终究还是碍事的家伙。我可是世界的中心,所有人都该以我为中心而存在……你这样以班上的风云人物自居可不好。」

自我表现欲。

被殊子压抑大半的欲望在得到虚轴之后完全复活。虽然殊子的催眠可以侵蚀对象的自我境界线,但在自我本身遭到改写的情况下也只能失效——我感到五月份才修补的日常再次瓦解,不由得一阵目眩。

我知道修补过后的日常很脆弱,不过突如其来的瓦解仍带给我很大的失落。

即使如此,我还是必须设法应付眼前的现实。

「……硝子。」

我小声呼唤身后的人,现场唯一站在我这边的同伴。

「是。」

「做得到吗?」

反击的第一步就是建构武器,把津久见兄妹的「坠落黑麦田之尸」制造的空间扭曲破坏。虽然小芹也在现场,但是我已经别无选择。如今早巳过了能够担心被人看见而犹豫不决的阶段。

「是。」

这样啊,既然如此……

「——启动不定量子回路。」

「遵命。」

我们小声对话,硝子体内空间的本体也开始建构武器。

良司与芹菜都呆立在原地。

一想到他们即将看见的景象,我的胸口不由得感到抽痛,但是现在的我只能这么做。

「唉呀,城岛同学好像打算做些什么。」

「你自己去阻止他不就好了?不要命令我,津久见。」

「不不不,我不是在命令大田同学。我只是想说现在能够对付他们的人只有大田同学,没别的意思。」

「哼……」

津久见奏与大田敦正在悠闲对话,奏身旁的逆绘也没有动作。

他们丝毫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会让我跟硝子待在同一个空间里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不要瞧不起人,你们以为建构得花很多时间吗?

「……主人!」

过了三秒,硝子发出简短的呼唤。

「完成!」

在毫无声响的刹那,硝子的左手手腕出现一把由各种零件杂乱组成的武器。

剑。

我拔起剑摆出架式,对着眼前的空间一挥。

「……咦?」

津久见奏的声音明显充满惊愕。

「砰!」的一声,有如雾气爆发的奇妙声音在音乐教室里回荡。

这不是与无限回廊战斗时的简易建构,而是将破坏对象完全具体化的半建构。

你们以为在暑假前那个事件结束之后,我们只是安稳度日吗?那么可就大错特错了——不要小看我们。

我往后跳了一步,扭曲的空间已经消失。

终于可以前进。

「先从你开始……津久见奏!」

我举超手中机械构成的剑,逼近还来不及做出反应的敌人。

与对方的距离瞬间缩短。这家伙再怎么扭曲空间也没关系,我会在扭曲的同时让空间恢复原状,然后用这把剑贯穿这个家伙。

「不要小看我们!」

在我如此喊道的同时——

「不该小看的人在这里啊,城岛。」

在距离我一公尺之外的地方,大田敦露出得意自满的笑容。

我的动作突然停止。

「什……!?」

这种感觉和空间扭曲不一样。

来自正上方,某种突如其来、无可抗拒的沉重冲击朝我袭来。

「咕……啊!」

冲击完全抵销我的冲劲,把我硬生生撞向地面。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我连采取缓冲姿势的时间都没有——不,是我的身体根本无法动作。

「这是……什么?」

我不觉得痛,不过这对我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我的身体仿佛被沉重的铁块压住,让我呼吸困难又无法起身。

「『冰冷王座』这就是那家伙——无限回廊为我引出来的世界。如何,城岛?很重吧?你看来就像是在对我跪拜啊。」

这是重力?还是某种未知的力量?虚轴的世界法则本来就与理论或科学扯不上关系。看来大田的世界规则非常单纯——用看不见的巨大压力令对手趴在自己面前。

「啊……吓我一跳。城岛同学远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

「全部是因为奏哥哥掉以轻心才会这样,这是坏习惯。」

津久见奏像是松一口气般轻抚胸口,津久见逆绘则是在一旁冷静分析。

「别当我不存在。」

大田望向我们放声大笑:

「别只顾着津久见,我才是这个世界的王。你要是想和世界为敌,就应该先来找我。这才合乎道理吧?」

「大田……」

这是我的失策。

并非只是我没有注意这家伙,同时也是因为我的不成熟——五月那件事结束后,我只有在表面上解决大田与皆春八重的问题,之后用「剩下的是日常范围的问题」为由置之不理。

「咕……!」

无法举起握剑的手,我不禁恨恨地咬牙切齿。

津久见兄妹,还有仍未现身的无限回廊都把我玩弄在鼓掌之间。

我应该是那种诡计多端,不惜利用身边一切人事物获得胜利的人。然而自从这次异常状况发生之后,我却一直被人牵着鼻子走。

「主人……!」

硝子短促的呼唤从背后传来。

我默默对她送出命令,要她建构能够破坏大田虚轴力量的武器。

武器是枪,而且由我来操纵扳机,从硝子那里发射子弹。

「好啦……我还想继续说故事。大田同学,能否给我一些时间?」

「这次特别允许你,不过别拖太久。」

「我知道。那么城岛同学,我们的弹劾才刚开始。」

津久见奏的表情就像得到国王恩准的奸臣——这也许是他的演技——缓缓点头说道:

「就这样,变成丑陋怪物的少年被魔法师抓起来,接下来……一直对自己说谎,还让鸳鸯成为自己恋人的骑士,轮到你诚实面对自己了。」

他面向被拘禁在固定空间里的良司:

「来吧,敷户同学,说出你的真心话。你真正想得到的人是谁?」

良司没有说话,现在的姿势也让我无法看见良司的表情。

+—+

我表面上静静聆听津久见奏夸张的台词,体内的不定量子回路同时建构武器。

不同于刚刚用来破坏「坠落黑麦田之尸」的武器,这次的建构会更加费时——我必须花更多的时间,才能解析第一次见到的虚轴。

但是所谓更多的时间,充其量也不过是二十秒左右。我在不让对方发现我正在建构武器的情况下,一言不发注视眼前的情景。

主人趴在地上;大田敦得意地俯视主人;津久见奏露出愉快的笑容抚摸妹妹的头。另一边则是仿佛失神瘫坐在地的芹菜学姊,还有低头默不作声的敷户学长。

状况对我们非常不利,可是我此刻该做的事并非为了现状惊慌失措。

身为机械,身为主人的道具,我唯一的任务就是化身足以逆转眼前局势的棋子。

「怎么啦?」

敷户学长没有回答津久见哥哥的问题。

「坐在那里的森町芹菜同学,还有你的现任女友鸳野在亚同学,这两人谁才是你真正想要的?说吧,你的回答会让故事的发展大大政变。」

沉默了几秒钟之后,敷户学长像是总算下定决心,用强硬的语气开口:

「……不要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

然后瞪向抓住鸳野在亚手臂的大田敦:

「大田,马上给我放手……鸳野讨厌那样。」

听见敷户学长说出自己的名字,鸳野的身体猛然一震。

津久见奏在此时插嘴:

「鸳野讨厌那样?真是的,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是个伪君子。」

「……什么?」

「你是鸳野同学的男朋友吧?但你叫别人放手,只是因为鸳野讨厌那样?你的意思是你自己不讨厌吗?原来你不讨厌自己的女朋友被别的男人抓住?」

敷户学长有如被人打了一拳,脸色突然大变。

是因为对方说中他的心事吗?还是因为深层意识遭到指摘……?

「不要听他胡说,良司!」

主人放声大叫:

「那些都是诡辩!不要相信那种硬扯出来的道理!」

「你的忠告是错的,城岛同学。错得非常彻底。」

我不知道主人的声音有没有传入敷户学长耳中,但是津久见奏看起来一点都不在乎:

「看样子你似乎完全不了解现况,不如就让我告诉你吧?这样对于拆穿现场的种种谎言也比较有利。」

他环顾四周,然后像是在思考什么事般闭上眼睛。

「啊……找到了。」

如此自言自语之后,对着某种东西发出呼唤:

「来,过来这里。」

呜的一声——某个不属于人类的声音从音乐教室角落传来。

「……咦?」

原本呈现恍惚状态的芹菜学姊首先做出反应:

「小不点……?」

所有人不约而同移动视线,看向不知不觉出现在数室角落的东西。

那是一只还无法自由奔跑的杂种幼犬。

「怎么会跑来这里?」

芹菜学姊茫然地念念有词。

「小、芹?」

虽然被来自上方的沉重压力压得喘不过气,主人仍然出声呼唤芹菜学姊的名字。

「昨天……它被人丢在路边,所以我就捡回家……」

小狗像是遭到风吹雨打,全身湿透,而且还发出微弱的叫声,摇摇晃晃朝这里走来。

「你帮它取名叫小不点啊?虽然随便但是很可爱。」

津久见奏做作的声音因为期待而上扬:

「可是你看清楚,这东西不适合小不点这种可爱的名字……是个恐怖到极点的怪物。」

接下来的景象仿佛在证明他说的话。

沙沙声传来,朝这里走来的小狗身影瞬间出现扭曲,变得好像带有杂讯的立体影像。

「……难道……」

主人的声音正在发抖,我依然无法动弹。

「没错,事情正如你所想象。把森町同学昨天在路上捡到的小狗丢在……不,放在那里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你所熟悉的那一位。」

「无限……回廊!」

小狗的形象随着前进的脚步逐渐改变。

身体拉长、四肢变得健壮、脸孔也变得精悍,看起来就像快速播放的影片——小狗在短时间之内就变成一只成犬。

看见长大的小狗,我惊讶地睁大双眼:

「那、那是……」

我发现到一件事。

那是我在半个小时前才看过,被雨水打湿的杂种狗身影。

「跑到校园的……野狗……?」

「没错,你们打从一开始就忽略一件很重要的事。」

津久见奏对我一笑,摊开双手说道:

「『坠落黑麦田之尸』。我的世界可以操作空间座标,自由连接不同空间。但也仅此而已,办不到其它事。既然如此……发生在学校里的另一个异常状况是谁引起的?」

「津久见奏!」

主人以带有不安的声音说道:

「告诉我!那只狗……那个虚轴的固定剂到底是谁!」

「看就知道了……看吧。」

手指前方,已经长大到不能说是小狗的狗,缓缓往我们这边走来。

「……可、恶……」

无视于主人的悔恨。

狗来到敷户学长脚边,像是遇到饲主一般立定不动。

「你应该知道了吧,敷户同学?」

面对津久见奏的问题,敷户学长闭上双眼:

「是啊……我知道了。」

用让人看不出内心情绪的表情点头。

「良司……你……」

「我知道了,应该说……津久见,我直到刚才被你们带来这里的前一刻才终于理解。看来在固定阶段,就连我自己也无法好好控制……我就觉得奇怪,在那么吵的雨声里,我竟然能听得到晶电话的内容。」

固定、控制。

只有我们这些虚轴才能理解其中意思的词句正从敷户学长口中说出。

「倒是我总算搞懂一件事。晶,硝子她……跟你的关系就等于这家伙跟我的关系,我说得没错吧?」

「可恶……连你也……我……」

「不是你的责任。」

敷户学长笑了,他没有责备主人。

「而且学校会乱成这样其实是我的责任。」

但是此刻的笑容绝不代表他原谅主人。

「就是这么回事。那么……敷户同学,你是否做好承认谎言的心理准备了?」

「你给我闭嘴,津久见。我可不记得我是你的友方。」

敖户学长把视线从呆若木鸡的主人身上移开,转身面对津久见奏:

「只是,变成现在这样……我终于认清一件事。」

「认清一件事?正什么事啊?」

他的视线继续移动,来到鸳野身上:

「你说得没错,津久见……对不起,鸳野,我没办法跟你交往。」

鸳野在亚闻言不由得发抖。从刚刚开始一句话也没说的她,在听见敷户学长说出这种话之后依然没有开口,甚至不肯抬起头面对他的视线。敷户学长用悲伤的眼神瞄了一眼鸳野,然后看向芹菜学姊——

「森町,我喜欢你……一直都很喜欢你。」

「咦……我……?」

「没错,就是你。对我来说……你比一切都重要。」

「可是……我、我……」

「我知道你喜欢晶,但是没有关系。」

在超越常识范畴的状况下突如其来的告白。

芹菜学姊完全无法保持冷静。这也是理所当然,这样的告白本身便足以对任何人的日常造成巨大冲击,更何况是发生在极度的非日常。

「不行……不能这样。」

果不其然,芹菜学姊像是要从眼前的异常状况逃离,只是用力摇头:

「我……可是我喜欢小晶……小晶……」

「我刚才说过了,你怎么想都没关系。而且你看,晶不是普通人,就像津久见说的……他跟硝子之间的关系怎么切也切不断。」

「小晶……」

芹菜学姊看向主人。

主人低头紧握双拳,身体微微颤抖,没有回应芹菜学姊。

与平常不同,这不是主人为了让对手掉以轻心而表现的演技。

为什么?

看见这个情景,我的心跳猛然加速,不受控制的大脑分泌化学物质,有机体感到紧张。

这——这是——「心痛」——?

「可是,还是不行,不行的……」

芹菜学姊仍然不停拒绝:

「敷户同学是在亚的……在亚是我的朋友,所以……所以!」

「唉呀,这回轮到这边的谎言在碍事了。」

听见芹菜学姊尖声喊出的话,津久儿奏放声大笑:

「竟然把友情当成拒绝告白的理由,光这点就已经是天大的谎言。连这种事都没有意识到,看来你也是无可救药了。好吧……那么森町同学,就让我帮你彻底消除这个谎言,让你从此能够摆脱罪恶感如何?」

说完话的他,视线转向鸳野。

我立刻用自己能发出的最大音量叫道:

「津久见奏……住手!」

主人抬起头来,他也注意到津久见奏散发的气氛正在改变。

「津久见!你!」

「很简单的,森町同学。」

津久见奏就像是站在舞台中央的说书人,得意洋洋地摊开双手:

「你的朋友……被你用来当成拒绝借口的工具。只要鸳野在亚同学就此消失,你也不必因为她感到痛苦了吧?」

「等等,津久……!」

「啪!」的一声,津久见奏摆出做作的姿势,做出毫无意义的弹指动作。

就在此时,鸳野在亚——体内有着部分小公主的她。

完全出乎众人意料之外——她甩开大田敦的手,缓缓抬起头来。

「咦……?」

「什……么?」

我们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这也是理所当然,我们都以为她下一秒就会被津久见奏杀死。

但是事实不是这样,鸳野对着芹菜学姊轻轻一笑:

「……对不起罗,芹菜。」

她的笑容正在改变——变得与那张脸一点也不相称。

「我不想再扮演你的朋友了。」

还有语气也是。

「大田敦,谢了……你的演技真不错。」

「在……亚?」

「鸳野……在亚……不。」

主人首先发现真相。

「难道……」

然后我也立刻恍然大悟。

「恩,这样倒也不赖……都到了这个地步,也不必再演戏了吧。」

没错,仔细想想,这种手段的确十分合理。

「你也辛苦了,这一个月来都藏起自己的意识,没与她同化,还得跟敌人城岛同学建立朋友关系。刚才也是……在混乱发生之后,你甚至故意弄倒黑板动摇敷户同学的情感对吧?还真是费尽心机呢。」

体内藏有虚轴「有限圆环」的鸳野。

虽然她已经丧失记忆,依然无法改变她身为虚轴固定剂的事实。

我们所有人很清楚这件事。

也因此在里绪每天早上的监视行动中,她总是第一个被略过的人。

我跟主人都以为敌人总有一天会来回收她身上的虚轴。

没想到敌人不但没有回收,还把她的身体当成藏身之处——

鸳野开口说道:

「城岛晶。」

不,是完全吸收鸳野在亚人格的无限回廊开口了:

「你好像一直在等我现身抢回这家伙,可惜还差一点,你的计画还是差了这么一点。是你太过大意吗?还是你的极限只有这种程度?」

「……什么时候、开始的?」

「打从一开始就是了,城岛晶。我……自从一个半月前输给你们之后……马上逃进这个身体里,隐藏身分直到现在。」

无限回廊看起来很愉快,非常非常愉快。

毫不留情地嘲笑倒在自己脚下,一脸痛苦的主人。

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无限回廊退后几步,背靠着音乐教室的墙壁:

「好啦,我在这里就只是旁观者,是观众。你们自便吧。」

我们几乎跟不上眼前瞬息万变的状况:至今还找不到突破困境的方法。

武器早巳建构完成,用以打破大田敦重力攻击的手枪随时可以出现在二度空间里,接下来要做的只剩下瞄准目标、扣下扳机——

但是负责扣扳机的主人迟迟没有下达命令。

「好啦,故事越来越有趣了。」

现场只有津久见奏一个人滔滔不绝,一脸得意地温柔抚摸妹妹的头:

「对吧,逆绘。逆绘也是这么觉得吧?」

她只是面无表情地任由哥哥抚摸自己的头。

「不有趣。而且我刚刚说过,这个故事本身太过冗长。」

同时说出不带任何情感的台词:

「我不认为如此戏要对手有任何意义,此刻的我们只需尽快导出结论即可。」

这种语调再次夺走我的注意力。

没错,打从刚刚就有的感觉,此时变得更加强烈。

对于她说话的方式,我一直有种很奇妙——只能用很奇妙来形容的感觉。

如同演戏的笑容与口气;露出真面目之后这种毫无情绪起伏的说话方式。

这些都让我有种很不自然的感觉。

或者可以说是既视感。

那种感觉就像是看到我自己。

「津久见逆绘……你……」

我下意识地开口。在这种状况下,我唯一该做的事,照理来说是引开津久见哥哥和大田的注意力,为主人制造机会才对,但我却不由自主地做出与思考回路结论相反的行动。

「你果然跟我一样……」

「没错。」

逆绘朝着我点头:

「……我跟你一样。」

表情和眼睛都不带丝毫感情:

「都是本身没有情感,只是遵从主人命令行动的……机械。」

「你在说什么……你这种人偶没有资格与硝子相提并论!」

对这句话产生最大反应的人是主人。

在无限回廊已经现身,情况糟得不能再糟的现在,主人像是无法控制自己一般:

「硝子和你不一样!」

异常激动——明知在眼前这种状况,如此的情绪爆发没有任何好处。

但是主人依然因为逆绘的一番话生气了。

这是为什么?看见主人现在的模样,我的心跳猛然加速——

「都一样。」

主人的怒吼被逆绘用一句话加以打断:

「不同之处只有功能,或者称为性能。城岛硝子相我都是专为侍奉主人所制造出来的机械,没有自我意志,只会依循主人的操作行动,这是无庸置疑的事实……这有什么不妥?我们不需要情感。就这点来说……我们都已经终结到无法终结的程度。」

「胡说八道!」

主人毫不退让,甚至变得越来越激动:

「你说不需要情感!?你说你们已经……终结!?开什么玩笑……!」

「不……这不是在开玩笑。我再说一次,机械不需要情感或是冲动,如果遭遇有必要表现情感的状况,只需将解析完成的样本加以复制,制造适当的表情与声音即可。我是机械,机械表现情感的方式便是如此。此种状况对于单一个体而言,就等于是完全的终结,甚至连开始也未曾有过。但也因为没有变化,我可以随时发挥完全的功能,不会受到身体或情绪状况影响……看来你的机械似乎并非如此……是何时开始变成这样的?照理来说她跟我同样是没有情感的机械。坦白说,当机械产生动摇,这种存在于数位资料间的不确定要素……应该称作『故障』。」

「住口!」

「呵呵……那家伙说得一点也没错。」

双手抱胸靠在壁上的无限回廊出声嘲笑:

「就算她的论点是错的,证明她的错误也是你的责任,城岛晶。」

别具深意的眼神,话中有话的说法。

但是主人没有反驳或是质问无限回廊。

「胡说八道!硝子……硝子才没有终结!」

听见主人的怒喊,我不由得——没错,不顾原本拟定的计策,任凭她称为「故障」的内心动摇驱使,不由自主说道:

「主人,请冷静下来!不能任由对手挑衅。」

「我知道。」

主人拚命想撑起因为大田敦的关系无法动弹的身体,同时大声呼喊,像是要吐露心中最重要的信念:

「可是……可是!」

为什么?

这个人为什么要生气?

他应该比谁都擅长用欺瞒与演技与计算与虚伪去欺骗、陷害敌人才对。

如今只不过是我被人批评,为什么他会……?

不能错过机会。我的疑问立刻被来自本体的命令打断。

没错,这样下去我们毫无胜算。

我透过直接连结与主人的意识连线。现在——正是因为主人失去冷静,我反而有办法破坏大田敦对主人的束缚。

但是我的想法似乎被人看穿。

「啊、城岛硝子同学……建议你别做奇怪的事比较好。」

津久见奏对我露出阴险的笑容。

就像刚刚一样,他用演戏般的动作弹了一下手指:

「所有的弹劾到此总算告一段落……接下来该轮到你们演出悲剧与喜剧了。魔法师乔装鸳鸯,为我们拆穿所有的谎言;少女终于知道自己心仪的少年变成怪物;失去鸳鸯的骑士终于领悟到自己应该守护的人是谁。变成怪物的少年与丑陋的公主究竟会被谁打倒呢?敬请期待。」

「……喂,津久见。」

就在此时——

「已经够了吧,我不想再看你演这种无聊的闹剧。」

一直默默静观事情发展的大田敦,像是忍无可忍似地皱起眉头:

「而且这场戏根本没有主角吧?我这个主角……身为世界中心的我竟然连个角色都没有,你应该知道这种事是不被允许的吧?再这样下去,就算是无限回廊亲自拜托我,我也要把你彻底摧毁,照我自己的意思行事。」 「的确,我是不该把身为世界中心的你放在一边,看来是我太贪玩了。」

「……啊?」

「既然如此……那么就请主角登场吧。」

津久见奏对大田敦投以别具深意的视线:

「要不要去玩玩城岛同学最爱的女朋友啊?她是城岛同学的东西,可是没有征求身为王者的你同意就拥有这么可爱的女孩子,这可是欺君大罪不是吗?收回臣子不应有的东西,也是王者的工作之一。」

「原来如此。」

大田敦用下流的声音同应他的挑拨:

「这样的确挺有趣的。」

然后津久见奏以高兴的模样转身面对我笑道:

「我会让除了你以外的所有人都无法出手,尽情蹂躏她吧。」

「很好。」

大田敦朝着这里走来。

我想要后退,但却无法改变我的空间座标。

「大田……不准接近硝子!」

主人厉声叫道,但是他没有停下脚步。

「……恩,城岛的女朋友果然很可爱。」

大田敦在我面前站定,用他的视线看过我的全身上下。

+—+

无论我如何喊叫,情况都没有改变。我动弹不得、无计可施,而且无法保持冷静。

我努力转动几乎一片空白的头脑,试图想出一点办法。

再这样下去,事情会往最坏的方向发展,产生最糟糕的结果。

我绝不能让这种结果出现。

无限回廊依然靠在音乐教室墙上,冷眼旁观现场的状况发展。

早在放暑假之前,我就知道那家伙不会再手下留情,会用最恶劣的手段展开进攻。明知如此——我们明明有时间拟定对策,却连个有用的办法都没有。

更重要的是——

「我叫你不要接近硝子!大田!」

继上一次之后,我竟然再次让硝子暴露在危险之中。

良司正和虚轴化身的狗在一起,站在能够保护芹菜的位置。

芹菜正看着我和硝子,表情像是随时要哭出来。

津久见奏面带微笑注视我们。

「大田!立刻给我停下来!」

而我除了大声吼叫之外无计可施。

「……硝子!」

我对硝子送出命令。

「拔枪!」

硝子紧闭嘴唇,默默侧身对我举起手臂。她张开手掌露出掌心的枪口,小型扳机同时出现在我的手中。

能够破坏大田虚轴的枪。

我在身体无法动弹的情况下开枪,「叽!」的一声,奇妙的枪声随即响起,但是——

「没有用的,城岛同学。」

受到津久见兄妹的虚轴「坠落黑麦田之尸」的阻挡,子弹没办法接近我。

「硝子!」

我把瞄准对象改为大田之后再次开枪。

「我说过没用的。」

结果还是一样。大田可以靠近,硝子却无法主动拉开与大田的距离。

我第三次扣下扳机。

「可恶!」

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持续不停开枪。

大田连闪避的动作也没有,子弹一来到他的面前就会消失。

这是何等的丑态。

换做是平常的我,早在大田出手时就该对硝子下达命令,让她为建构的枪附加破坏空间扭曲的能力。可是只因为有人说硝子的坏话——

我竟然因为激动而情绪动摇,没有采取任何应变措施。

直到现在。

「不要乱动。」

「……!放开我……呀!」

硝子的抵抗毫无作用,大田抓住她变成枪管的手,把对准自己的枪口移开。这同时代表硝子落入大田的掌握之中。

「硝子……!快逃!」

我放声大叫,同时透过直接连结要求硝子尽量挣扎。我几乎无法思考,脑袋一片混乱,只能胡乱吼道:

「大田!你……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你要背叛她……背叛皆春八重吗!?」

没错。

皆春八重。如果大田脑中还留有殊子下达的暗示,此时说出她的名字或许有用。

「喂喂喂,城岛。」

但是也许——

「你在说什么?我可是王喔?一个王者连个后宫都没有……像话吗?」

「什……」

仅存的微小希望立刻遭到粉碎。

「够了吧……晶。」

像是要给我致命一击,良司的声音从后方传来,说的却是我认识的良司绝不会说的话。 「你在……说什么?」

「你因为硝子的关系变成另一个人,还因此疏远甚至伤害森町,最后造成这样的结果。既然这样……我看你还是放弃吧,谁叫你打从一开始就选错了。话说到底,要不是你变成硝子……不对,变成那个虚轴的固定剂,现在哪会发生这种事?」

「敷户……同学?」

「你看看森町。」

良司用拇指此向因为刚才这一番话而发怔的芹菜,叹了口气:

「她从以前就很喜欢你,但是你却……从来没有回应她,所以她一直没能得到幸福。这些都是你的责任,也是那个虚轴的责任喔?」

「敷户同学……你在说什么……」

「森町也该认清事实了吧?你应该看得很清楚,那家伙……我们一直以为是硝子的家伙其实是跟怪物没什么两样的机械。是那家伙让你喜欢的晶彻底变成另一个人,你不觉得像这种家伙消失比较好吗?」

我无法理解。

良司说的——「硝子消失比较好」。

这家伙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

硝子对良司来说不是陌生人,他早就认识朋友的堂妹,而且一直很照顾她不是吗?

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样?

我不知道良司怎么会突然说出这种话——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开什么玩笑!」

「问我为什么?我看开玩笑的人是你吧……我改变的原因跟你一样啊,晶。只是打从一开始,我就只认识改变过后的你罢了。」

良司的意思是指他因为虚轴带来的缺陷而改变?

就连你——

连曾经是我日常一部分的你,也被缺陷侵蚀了吗——?

「你们这些观众吵死了。」

抓住硝子手臂的大田扳起脸来打断我们的争论:

「给我安静看着……不对,来点惨叫也不错……这么说来,你好像和八重同班吧?这样玩起来特别兴奋啊。」

大田用另一只手粗鲁地抓住硝子的制服胸口。

「……呀!」

然后用力往下一扯。

衣服破裂的声音传来。

听见声音,一直全身颤抖呆坐原地的芹菜小声说这:

「……住、手。」

这一次的声音比刚才大一点。

「住手。」

然后以尖叫的气势大喊:

「大田住手!不要这样对待硝子……!」

「森町在说什么?那家伙是……」

「那不重要!住手!快给我住手!」

为什么你还是不懂!良司说得忿忿不平。

不懂的人——是你。

我知道。

我知道小芹是个善良的女孩,就算知道硝子不是人类,她依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别人在自己面前受到伤害,更不会原谅伤害别人的家伙。

就像两个月前,当时的她打从心里拒绝我这个杀人凶手。即使是她熟悉的小晶——

「大田!马上离开硝子!再欺负她我就揍你!」

愤怒盖过对异常状况的恐惧,小芹奋力想要站起来。只是似乎早被吓得全身瘫软,迟迟无法撑起身子。即使——此,她还是不停大叫住手。

「嘿、你想揍我啊?这么说来……森町,你好像打过我的跟班对吧?我倒是不讨厌这样的女人。」

但是小芹声嘶力竭的呐喊依然无法影响大田。

「等一下就轮到你了。」

「放手……大田敦!」

硝子语气急促地喊道:

「不要碰我!能碰我的人只有……」

「你想说只有城岛能碰你吗?真是忠心,真难为森町还帮你这个情敌讲话。」

「大田敦闭嘴!你再碰我,我绝不会原谅你!」

硝子用尽全力挣扎,她的心声透过直接连结传达过来。

——住手,放开我,不要碰我。不准再接近我。

救救我,主人。我不要这样——

之后的声音已话不成话。

应该是机械的硝子,此时却无法用理性思考,只是用未成熟的情感拚命拒绝大田。而我却动弹不得,什么都做不了。

明知硝子正在向我求助、明知只有我可以改变眼前的状况。

「身为机械的你,难道以为这种无谓的行为有任何作用吗?不合理。」

津久见逆绘还在一旁自言自语。

「……闭嘴!」

只能注视硝子的我不由得大吼:

「硝子不是机械!别把她跟你混为一谈!」

大田听了我的话,忍不住嘲笑说道:

「是啊,城岛说得对,这个身体可不是机械……所以……」

然后。

「所以……做起这种事才舒服啊?」

「住手!你……!」

熟练的动作。

大田的脸靠近硝子,同时侧过身体,像是要让我清楚看见。

硝子拚命想转开脸,但是大田抓住她的下巴,阻止她的动作。

「住手!」

我的呐喊传不出去。

然后——

硝子的双唇被夺走了。

一秒。

两秒。

三秒过后,嘴唇分开。

我无法呼吸。

所有人都没说话。

硝子瞪大双眼。

「咯咯。」

一声冷笑。

舌头舔了一下嘴唇。

硝子反射性地撞开大田。

大田随手放开硝子。

一派轻松的表情。

硝子。

硝子——

「啊……」

在原地坐下,颤抖的手指慢慢碰触自己的嘴唇。

「啊……啊……」

手指的力道逐渐加强。

滑过、抚摸、摩擦,像是要把嘴唇上的脏东西擦掉。

「不要……不……」

「唉呀?」

大田一脸像是看到什么有趣东西的表情,以夸张的动作偏着头开口:

「难道你是第一次?那真是太棒啦。」

眼前景象逐渐变成一片红。

「啊……啊、啊……啊……」

硝子全身颤抖。

眼神失去焦点。

脸色苍白地不停擦拭嘴唇。

「……不要。」

滴落。

大颗透明水珠滴落,在日光灯的照射下闪闪发亮。

「不要……不要……」

硝子的眼泪——从有如玻璃珠的眼眸落下——

「我不要这样,个要,不要,我不要,我、我……」

泫然欲泣的表情。

「我早就……决定……」

眼泪不停滴落,像个小孩子一样。

「第一次、要给主人,要给、那个人、才行……我已经、跟她约好……第一次、接吻……要跟我、跟我……」

硝子不禁大喊。

一面啜泣——一面大喊:

「要献给我……喜欢的人、才行!已经、约好了!」

这个瞬间。

—幅鲜明的景象透过直接连结进入我的脑中。

那景象不属于这个世界,而是其它世界的情景。

广阔的荒野。

远方的废墟。

世界已经毁灭。

人类已经绝迹,一栋栋形貌与这个世界相似的建筑物尽皆崩塌。

唯一保持完整的,只有单独屹立在荒野之中的机械。

机械的高度约是普通人的三倍,宽度大约一般人双手张开的距离。

看起来像是方形的巨大石碑,表面不时闪过杂讯,在次元之间迁移的——机械。

一名少女倒在机械前方。

看起来年纪末满十岁。

身穿残破不堪的衣服,奄奄一息的模样,似乎随时都会断气。

——答应、我。

少女如此说道,却不是透过嘴巴来说话。

『……答应什么?』

机械也回答少女。那是一种既非声音也非文字的表达方式。

——代替我到另一个世界。

——在那里看遍各种东西,体验各种事物。

『没有东西可以代替你,「」。』

机械叫出少女的名字,名字的内容无法辨认。

奄奄一息的少女露出微笑。

——不,我要你代替我。

——你可以进入我的身体对吧?

——你可以变成我。可以进到我的身体里,然后变成我。

『但是这样一来,你的人格将会消失。』

——没关系,反正我就快要死了。如果我死了,你会伤心吗?

『我不知道……只是……』

——只是?

『你要我当你的朋友,所以我会做朋友该做的事。』

呵呵。

少女依然俯卧在地上,不过脸上的微笑显得更加灿烂。

——这样啊,那你可要乖乖听朋友说的话。

经过漫长的沉默,机械总算回答:

『我接受。』

少女的呼吸逐渐停止。

少女的生命逐渐消逝。

机械默默注视少女。

什么都不能做,只能默默注视——

——喂。

最后。

少女笑着对机械说出遗言。

『什么事?』

——我死掉之后,你可要好好珍惜我的身体喔?

『那当然。』

——记得初吻一定要献给自己喜欢的人才行,知道吗?我可是个花样少女。

『喜欢的人……吗?』

——恩,喜欢的人。可是到那时候我早已经死了,所以……

——所以就献给你自己喜欢、自己选择的人,好吗?

那是一份未曾开始的稚嫩恋情。

幼小的机械继承这份恋情,播下日后萌生情感的种子。

残存在世界上最后一个人类的身体,与残存在世界上最后的意识。

如今合而为一的两者,在最后一刻做出的——

约定。

对硝子来说无比重要的约定——

硝子在哭。

她想把初吻献给主人。

身为硝子完成重要约定的对象。

主人。

硝子的主人。 我——

「……这样啊。」

我站起身来,来自上方的重力已经消失无踪。

「硝子。」

「呜,噎……?」

注意到我的动作,还在不停啜泣的硝子抬起脸来。

我问她:

「你喜欢……我吗?」

「……是。」

硝子没有抹去泪水,只是不停擦拭嘴唇:

「喜欢……我……喜欢……主人。」

「……这样啊。」

大田目瞪口呆地看向这里。

这也是理所当然,他完全搞不懂原本被压制的我,为什么突然能够站起来。

「对不起,小芹。」

我对着自己曾经喜欢的少女笑了:

「我没有办法……同应小芹的心意。」

「小……晶?」

我迈出步伐。

背向坐倒在地的小芹,走向坐倒在地的硝子。

津久见兄妹既没说话也没出手千涉,空间没有扭曲。

难道他们别有企图吗?这个想法在心中闪过,但现在这种事根本无关紧要。

我不该去想任何多余的事——否则对硝子和小芹来说,都是不尊重的行为。

「主……人?」

我在硝子身前蹲下,与硝子四目相对。

良司说我因为这家伙的关系,变成另一个人。

事实的确是如此。

但是有一点不对。

打从一开始我就非常清楚。

为了这个女孩,我必须舍弃自己的一切。

想把这个女孩留在身边,这就是必须付出的代价。

我想帮助她。

我想对这个随时可能消灭的女孩伸出援手。

我从未对当时的决定感到后悔。

事情很简单——

若想回应那份背负整个世界的思念,我也得献出属于自己的整个世界才行。

如此而已。

「硝子。」

我呼唤少女的名字。

「……我也是。」

然后吻上眼前少女的嘴唇。

一秒。

两秒。

三秒。

整整数了五秒之后,我才让这份柔软轻巧的触感离开自己的嘴唇。

我终于开口:

「带走我的一切……『全一』。」

紧接着——

「砰!」的一声。

我们的——

虚界涡打开了。

硝子从我眼前消失。

同一时间,我感到一种并非来自重力的重量,加诸在我的背上。

一双手攀上我的肩膀。

我的背上多出一个人,两人的身体彼此交叠。

暂时消失之后,再次出现的硝子变得无比轻盈。

她身上的服装不再是被大田敦扯破的制服。

而是那位少女曾经用这个身体穿过的服装——带有奇异的光泽,既像铠甲又像连身裙,由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素材与设计理念构成的衣服。

「……主人。」

硝子晃动头上的缎带,发出宛如银铃的笑声。

她的脸上留有泪痕,依然笑着说道:

「喜欢,我喜欢主人。好高兴,我……好高兴!」

喜欢,高兴。硝子说出这句话时不带任何迟疑。

这才是完全的情感。

硝子终于取回情感,记起自己曾经身处的世界。

所以此时此刻,在这个空间里,硝子已经不再是过去的硝子。

体内的无机物与有机物彼此融合,原有的功能彻底恢复。

从背后抱紧我的身体,浮在空中的少女。

将本身重量置于不同次元,机械构成的妖精。

「咯咯……咯咯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无限回廊疯狂大笑:

「是了!就是这个!我就是在等这个!我一直在等的就是这个!怎么办!我好高兴,可是又好害怕……这实在太恐怖,恐怖到让我笑到停不下来!!」

「……好厉害。」

津久见奏的双脚抖个不停:

「这到底是什么?原来如此……难怪那个人会如此兴奋……」

刚才那种游刃有余的表情已经完全消失。

「晶……?」

「小、晶……」

良司和芹菜都目瞪口呆地看向这里。

大田敦则是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你、你们到底是……什么?」

于是我回答:

「你还不懂吗?」

「不懂……什么?」

「你一定不懂吧……没有权利检视『世界系』,无法开放虚界涡的你当然不可能理解现在的状况。老实说,就连我……就连身为当事人的我都觉得非常恐怖。」

说话的同时,我无法抑止自己的全身颤抖。

那是当然的。

我作梦也没想到这股力量竟然强大到如此境界。

蕴含在我体内的这股力量……除了恐怖之外找不到更适合的说法来形容。

我缓缓站身,从身后抱紧我的硝子也随我的动作轻轻浮起。

「虚界涡已经开启。」

正如同硝子的宣言,我直到此刻才真正得到硝子的世界。

装载不定量子回路,威力足以毁灭世界的武器。

全一型万能被动武器建构装置。

终于打开虚界涡,系统原本的性能得以彻底发挥的状态。 在记录包含实轴与所有虚轴等世界情报的「世界系」,这个状态登录的名字是——

「「——世界终焉。」」

无视所有法则,杀害所有世界。

正所谓——

最凶恶的祸害、最下流的罪恶、最可怕的灾难。

「你、你这家伙……少在那里……装模作样!」

大田发动自己的虚轴——「冰冷王座」,挥动双手试图把我们压倒在地。

但是他的力量在接触我们之前就消失无踪。

「什么……!?」

「没用的,大田同学。」

津久见奏害怕得连牙齿都在颤抖,脸颊的肌肉因恐怖而痉挛,仍然勉强挤出笑容说道:

「刚才城岛同学站起来时你也看见了吧?当时的你做了什么?」

「你说、什么?」

大田顿时哑口无言。

没错,正如同津久见奏所说。

当我站起来时,这家伙什么都没做。

「就是这么回事。也许像你这样感受不到这东西的恐怖,反而比较幸运。」

「……太完美了。」

津久见逆绘依然没有任何表情,此时也是一脸苍白:

「竟然有这么高的性能……完全在预测范围之外。」

「主人。」

硝子用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声音吟咏:

「直接连结通联率一OO%,状况良好。既然如此……请容我发问。」

她在我背后露出带有一丝悲伤的微笑。

硝子问道:

「……是否开启终焉?」

我回答:

「我承担罪恶,你做出惩罚。」

开始了。

「……噫!」

「呀!」

「这是……!」

大田、芹菜还有良司分别发出惊愕的叫声。

天花板、墙壁、地板。

大量零件从四面八方突然出现,降临到我们身边。

重力在此时毫无作用。

上下左右前后,不定量子有如雨点不断涌至硝子头上。

「不定量子回路运作率九九•八八九七六%,对『世界系』的连线速度13l,072YBps。」

就像创世的天使。

也像末日的怪兽。

硝子以平静真挚的语气,向我报告现况。

「主人……请定义破坏对象。」

「恩。」

回答硝子的同时,我的双眼瞪向大田敦:

「破坏对象……虚轴『冰冷王座』。」

「……是的,主人!」

「你想、干什么……!」

大田无法动弹也是理所当然。

这个地方、这个空间已经不是大田的世界。

完全复制一直存续到公元二三二九年的这个世界,规模最大的虚轴——没错,这里已是全一型万能被动武器建构装置的体内,这个世界的一切法则都在硝子的操纵下,其它卑微的世界根本没有接触她的资格。

「确认猜测观望,于回路开始建构……我的主人,请问武器名称为何?」

硝子请我为即将建构的武器命名。

没错。

这并非仿造既有「武器」进行的半建构。

而是武器的全建构。

将毁灭对手的武器,从概念本身凭空创造出来。

这才是「全一」原本的能力。

「形态、概念、规模乃至于由来,已完成对破坏对象世界的全方位解析。」

转眼之间,硝子已彻底理解破坏对象——大田敦的世界。

同一时间,无数零件在我们头上聚集,塑造出某种形状。

无数齿轮紧密相接,有如漩涡不停转动。

螺丝对准空隙插入,痛苦地扭转它们的身体。

缆线在舞动,怱而集结忽而分散,试图束缚所有零件。

磁铁受到看不见的力量牵引,在周围回旋飞舞。

转盘由上而下嵌入零件之中,为错乱的音调增添刺耳的音色。

铆钉打进每个关节,增加每个组件的强度。

零件不断组合,漫无章法地拼凑难以形容的物体。

最后——

「武器名……『巴比伦篡夺者』。」

在我说出武器名称的同时。

「……是,『巴比伦篡夺者』——完全建构完成。」

那个也在我们头上成形。

「那是……什么……」

目瞪口呆的大田敦抬头望去。

他看见——大小刚好可让人抱在胸前的半球状物体。

物体下方呈圆形,如同转盘般不停旋转,发出奇异的声响。

上方的半球体中央有个如同城门的空洞,正在不规则地开开关关。

这个漂浮空中的半球状物体看来奇怪,却是不折不扣的「武器」。

「认命吧,大田敦。不……『冰冷王座』。」

武器。

不是剑、长枪、镰刀或大剪刀——并非来自既有概念所塑造的武器。

它的用途也和世界上现存的任何武器不同。

「我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原因。在何种情况下得到那个虚轴。也许过去我所修补的那个事件是最大的原因,只是……这些都不重要。」

武器。

没错,这是一种武器。

武器的用途是破坏。存在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破坏目标。

「我知道让你变成这样的原因可能是我,也知道我现在说的话有多任性、多傲慢、多恶劣……这些我都有所自觉,但是我还是要说。」

武器。

这种武器——「巴比伦篡夺者」究竞是被创造出来破坏什么?

答案很简单。

「你害得硝子哭泣。光凭这点就罪该万死。」

附身在大田敦身上的世界「冰冷王座」。

这种武器就是用来破坏这个世界。

专门用来让这个世界彻底失效,将之破坏到体无完肤。

对这家伙的世界来说,它就是天敌,是最凶恶的祸害、最卑劣的罪恶、最可怕的灾难。

「……好厉害。」

无限回廊一边发抖一边仰望我的武器,用近乎感动的语气说道:

「你们果然是最大的深渊。」

没错——现在的「全一」跟过去有个决定性的不同。

那就是破坏对象的定义方式。

换做是以前,破坏对象必须是非常具体的东西。

有时是切断虚轴与同定剂之问的连结、有时是用不定量子回路抵销对于虚轴的能力。无论效果为何,过去的武器都是沿用既有的概念来建构,而在以既有物晶为基础的情况下——武器只能在对象身上造成有限的效果。

但是现在不一样——

如今的硝子可以用极度抽象的概念概括定义破坏对象。

就像刚才我把破坏对象定义为「冰冷王座」这个「世界本身」一样。

不只是让那家伙丧失力量。

不只是让虚轴脱离固定剂。

也不只是对虚轴造成伤害,让虚轴无法继续维持存在。

而是用压倒性的力量毫不留情地彻底终结对手。

不是物理上,而是概念上的终结。

打个比方。

如果我把破坏对象定义为「实轴」。

硝子将会立刻用她的身体建构——一瞬间创造专门用来破坏并且消灭这个世界的武器。

「看清楚了……无限回廊。」

我放声大笑。

得到这种东西的恐惧与压力,让我的脸不受控制地痉挛:

「这就是『全一』……不管对手拥有何种能力,对象规模有多大都毫无关系。不管是『闹钟』、『破碎万花筒』、『有识分体』、『unknown』……就连是你也一样。只要被我定义为破坏对象……硝子创造的武器都可以将它彻底毁灭。」

「噫!等、等一下!我、我只是……!」

「没用的,大田。现在求饶已经没有意义。」

我对全身瘫软、不住后退的大田投以怜悯的视线:

「这种武器……一旦建构出来,在对象遭到破坏之前绝不会停止运作。」

在我说话的同时,「巴比伦篡夺者」以城门为中心迅速瓦解。

如同重现巴比伦灭亡时的动乱,所有零件瞬间散开。

然后——袭向大田。

耳边傅来硝子的声音:

「开始覆写『世界系』资料……主人。」

于是我回答:

「……很好。」

「噫、噫……咿、啊、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瓦砾形成的旋风卷向大田。

身体接触到零件的部分旋即消失,大田的身体像是一块块被削下来。

然后。

转眼之间。

真的只是转眼之间,一切就好像自然现象——

为杀死人田而创造的武器,与大田一起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不只世界的修正力没有用武之地,「冰冷王座」甚至已从情报网「世界系」上删除。

不管是未曾受到虚轴侵蚀的人,还是不易受到世界修正力影响的虚轴。

那个世界留下的一切痕迹都已遭到置换。

形成刚才破坏的未曾存在的世界。

往后谁也无法记起这个叫的世界。

不只如此——就连亲手破坏的我也已失去对的记忆。

我的脑中只剩下「已破坏这个世界」的感触。

「原来如此……就是这么回事。」

我再一次体认「全一」的恐怖之处。

我究竟破坏掉哪个世界?究竟除掉哪个人?

就连我自己也不得而知。

+—+

然后。

城岛晶被浮在空中的城岛硝子从后面抱住,转身朝向这里。

「咦……?」

在他的注视之下,津久见奏露出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表情。

「怎么回事?这……这种感觉是?」

无限回廊及时对他伸出援手:

「棋子输了。好好认清楚这一点,不然你的记忆会崩溃。」

「全一」,城岛晶与城岛硝子刚才在自己眼前打倒「敌人」,无限回廊感觉自己少了一只棋子。不过即便如此——这只棋子是谁?是什么样的人?拥有何种世界?无限回廊寻遍自己的记忆也找不出答案。

这已经不是世界修正力的问题,就连世界系上的资料也被消除。

「这还……真是恐怖。」

无限回廊今天已经不知是第几次说出这句话。

事实上眼前的状况,不是只用恐怖就可以形容。

虽然不知道谁被杀死,无限回廊还足亲眼看见对方的武器和力量。

那玩意——根本就是犯规。

打个比方来说,包括无限回廊自己在内,所有的虚轴就像在同一个棋盘上对奕的棋子。在这之中只有「全一」不一样,在发动的同时还能摆脱棋盘上所有的规则限制,甚至打翻整个棋盘。

这种事不是恐怖是什么?

用无敌形容还不够,根本是种毫无道理可言的压倒性力量。

话虽如此——

引发眼前的现象正是自己的目的,现在不是丧气的时候。

虚轴的诞生与成长会让世界出现空洞。

无限回廊需要这种空洞,不惜一切也要让扩大空洞。

然而无论自己制造出多少虚轴,得到的成果都是微乎其微,就像用细针在巨大的海绵上穿孔,无法造成太大的破坏。

这种程度的洞或许可容小虫通过,却无法让野兽通行。

在这种情况下,无限回廊该怎么做?

很简单——只要拚命把刚才打开的大洞挖得更大。

自己唯一该做的事,就是设法让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深渊成长到极限。

无限回廊离开音乐数室的墙壁,对着津久见奏催促:

「……时候差不多了,我们撤退。」

「你以为我会放过你们吗?我的虚界涡依然开启。」

城岛晶怒目瞪向无限回廊,朝着这里跨出一步。

「的确,现在的我和奏都无力反抗,『坠落黑麦田之尸』已经完全失效,敷户良司的虚轴也是……没想到只是开放就可以让所有虚轴的能力失效,这个深渊还真是深不可测啊,『全一』。」

「既然知道这件事,你还愚蠢到以为自己逃得掉吗?无限回廊?」

「我当然不觉得自己逃得掉……至少现在是这样。」

就在此时,有个小东西撞破窗户跳进教室。

那是一只全身白毛,拥有血红双眼的猫——小町。

「『有识分体』已经到了?」

空间不再站在无限回廊一伙人那边。

「其它家伙过来这里只是时间的问题……我们得加快动作。」

「可是要怎么做?」

在无限回廊的催促下,奏露出讶异的表情。

「看清楚现况,『坠落黑麦田之尸』……城岛晶只是在虚张声势。」

「哼……」

听见无限回廊的说法,晶哼了一声:

「既然被你看出来了,那么事情就好办了……无限回廊,你打算怎么做?想逃走就快逃,你们没有太多时间。」

「你不也没有太多时间吗,『全一』?」

双方都想从对话中探测对手的虚实。

事实上——在虚轴能力全部失效的现在,局势明显对我方不利,更何况晶那边还有四个帮手正朝着这里赶来。小町在进入教室之后没有消失,由此可见晶可以自由选择要让哪个虚轴失效。在这种情况下,我方的胜算根本等于零。

只是晶自己的状况也是岌岌可危。

他不但打开虚界涡,刚才还让不定量子回路以最高功率运作。就算他再厉害,此刻也不太可能再创造一个像刚才那样的武器。如果做得到,他早就已经发动攻击。

但是他却选择按兵不动,这证明「全一」接近运作极限。恐怕过不了多久,令其它虚轴失效的力量就会消失,城岛硝子的所有能力也会暂时沉静。

既然如此——与其下危险的赌注,趁现在逃走才是最好的办法。

毕竟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只剩下去迎接那个人。虽然我方在这场战斗中落败,但是自己打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这个目的而行动。

「走吧,奏。好好抓住逆绘的手。」

说话的同时,无限回廊纵身一跃来到窗户旁边,津久见奏与逆绘也立刻跟进。

三人的行动极为迅速,无限回廊打开窗户,一只脚踏上窗框。

「……等一下!」

城岛晶立刻做出反应。

「你以为你们逃得掉吗!?再过一会儿……所有人都会过来这里!」

喊叫之中夹杂喘息声,看来他也接近极限。

说到尔虞我诈——还是自己技高一筹。

想把自己逼上绝境,晶不管是狡猾还是残酷都差了一点。

无限回廊保持随时可跳出窗外的姿势,故意回头看向背后。

「……逆绘,临走之前打声招呼吧。」

无限回廊对着和自己一样,打算从隔壁窗户逃走的津久见逆绘如此说道。

「好的。」

逆绘站直身体,转身面对晶说道:

「告诉你一件事,城岛同学。」

她用同班同学的口吻对晶投以微笑:

「奏哥哥……不,是关于奏的虚轴。你以为那个虚轴……是我们两人的吧?这也难怪,其实这是我们故意让你这么认为。」

「你、说什么……?」

正朝他们逼近过来的晶停下脚步。

「很遗憾,『坠落黑麦田之尸』是津久见奏的虚轴。」

奏接着说道:

「没错,而且我只是个跑龙套的角色,只是这些人的帮手。老实说,我和你们既没有过节也没有任何仇恨,主角从头到尾都是逆绘和无限回廊。」

把自己说成跑龙套的或许有些精神不正常,不过事实就是如此。

津久见奏露出带有自虐意味的笑容:

「她根本不是我的妹妹……我其实是寄生型。」

「不是你妹妹?寄生型?那……」

津久见逆绘再次开口:

「可是我是共生型,就这点而言我与硝子同学相同。我来自异世界,是拥有实体的意识体,也是世界本身……正确的说法是在旅途终点的世界成为世界本身,之后再次回到这里……是需要另一个人做为固定剂的虚轴。」

说到这里,津久见逆绘将她的对应模式由一般人专用切换到城岛晶专用。

「硝子,我和你一样。现在的我是把人类的有机体当成二次元活动媒介的机械,同时也是专为我所爱的那个人制造的道具兼玩具。」

「你们一定觉得我们这对双胞胎长得一点也不像吧?还好我们的性别不一样。」

「你们在……说什么……」

面对晶的疑问,机械在脸上灌注虚假的爱情,以开心的表情笑道:

「你长大了,晶。还有……硝子。倒是我变小了。」

「难……道?」

攀在晶背上的硝子首先发现真相,身为机械的她自然比较容易透过资料解析,找出与过去记忆的共通性。

「难道……怎么可能……」

「硝子……?」

「主人……那个人是……」

津久见逆绘——不——

「告诉你们我的本名吧。」

「那个人是……主人……!」

「没错,硝子。我是镜……城岛镜。」

城岛镜面向自己过去的亲生儿子与干女儿,再次在脸上制造母亲的笑容。

「怎……咦……」

「再见了,晶。你很快就会见到爸爸,到时候……」

她用仿佛唱摇篮曲的语调说道:

「到时候一定会杀了你……这是六年前的没能做到的事,知道吗?」

话一说完,镜就撇下惊讶得说不出话的两人,以优雅的动作从三楼窗户跳下。

奏与无限回廊也趁两人心生动摇之际跳出窗户。

在着地的同时,无限回廊愉快地对津久见奏和城岛镜笑道:

「走吧,我们去迎接那个人。世界的深渊已经打开,境界线已经模糊至极!现在他一定回得来!你们都等很久了吧?等不及了吧?」

奏忍不住笑道:

「我和那个人又没有直接关系,哪有什么等很久还是等不及的?」

镜同样面无表情:

「机械不在乎久等,更不会等不及。」

「咯咯……」

双方的回答都很冷淡。

但是无限回廊还是高兴得不得了。

没错——得去迎接那个人才行。

就像五年前的那一天。

自己亲手送走他时一样。

无限回廊迈步奔跑,奏和镜嘴上虽然满不在乎,但也立即跟上。

目的地早已决定。

就是那家伙此时理应返回的那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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