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教室里有冷气让人免于闷热,但是窗外阴郁的雨声不停在耳边滴答作响,有如我现在的心情——这样的说法或许有些老套,但用来形容此刻在我脑中打转的沉重思绪却是非常贴切。
必须思考的事实在太多。
硝子的事、小芹的事,还有津久见兄妹的事。
我甚至快要分不清楚哪些事属于日常,哪些事属于非日常。虽然我打算先针对明显属于非日常的津久见兄妹思考具体对策,不过现阶段我能做的事其实很少。
我已经利用早上时间私下告诉他们:「中午我有事找你们。」虽说最好的方法是昨晚就约他们见面,可惜我没办法在对方转学过来的第一天,就取得他们的住址和电话号码。
不得已的我只好约他们到保健室见面。另外我还约了殊子、里绪、佐伯老师和舞鹤,打算跟他们一起询问两人。
我的计画非常单纯——对方若是敌人就立刻加以排除,就算不是敌人也要请殊子暂时封住他们的能力。在无限回廊随时可能出现的情况下,请求他们提供协助反而更加危险。
既然已如此决定,我现在再怎么烦恼也没用,只是——
「城岛同学,刚刚老师说的那个。」
坐在隔壁的津久见逆绘在我耳边说道:
「黑板上的算式是2x加……l吗?还是7?」
「7。」
「谢谢。」
一听到我的回答,她立刻满脸笑容向我道谢。
这位数学老师写的黑板一向潦草,对于刚转来我们学校的她来说的确有点难懂。加上她坐在最前面,也不太方便上课说话。
但是也绝对用不着把身体靠过来,贴在我的耳朵旁边开口。
坐在我背后的冢原不停踢我的椅脚。就我对他的了解,他一定在心里觉得「为何只有你可以享受这种艳福?」才会把愤怒发泄在我的椅子上。
会变成这样也不是我自愿的——
总之从第一节课开始就是这样,我连想要专心思考部做不到。
不过——说不定她只是天生少根筋……
「可以借我看一下吗?」
就在我思考这件事的同时,她已探头过来看我的笔记。这时的她不但整个身体靠向我,总觉得连她的桌子都在偷偷往我靠近。
这下子不只是冢原,我感觉到无数的视线射向我背上。耳边同时传来交头接耳的声音,像是「杀你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或「真是积极……一见锺情吗?」之类的话。可以感觉到他们故意用我应该听不到的音量交谈,不过遗憾的是我是固定剂,听力异于常人。
就连坐在我左手边第二个位子的芹菜,都不时往我这边偷瞄。
我还有一堆事情要思考,但现在却得面对来自隔壁座位接连不断的追击,加上教室里异样的压力。老实说,我有好几次都想找个理由逃到保健室。
而且才过了一天,转学来的津久见兄妹已经彻底融入这个班级。
面对这对爽朗和善的俊男美女,周遭同学们的反应非常现实。不管是哥哥奏还是妹妹逆绘都受到包括同性与异性同学在内的热烈瞩目,所有人都乐于接纳他们。照这样下去,顶多再过三个月,这两个人一定会成为这个班级的中心人物。
看来他们果然是敌人,他们现在的态度一定是无限回廊的计策。这么一来一切都可以得到合理的解释,也许他们想藉由取得这个班级的控制权进行某种计画——
算了,现在想这些也没用。
只要等到午休时间,有关这两个人的问题多半可以得到解决。
干脆顺便叫殊子催眠他们,让他们讨厌我好了。我开始思考起这种事,但是很快就为自己的无聊想法感到可笑。
芹菜又往我这边看了一眼,我也假装没注意。
……事实上有关芹菜的事也是个大问题。
说真的——我不希望芹菜讨厌我。
以前的我也曾经想过让芹菜讨厌自己会比较好。与其让她待在我身边遭遇危险,还不如让她离我越远越好,而且我根本不可能回应她对我的心意。
但是对无限回廊来说,芹菜的心情根本无关紧要。
只要我还重视芹菜,那家伙就有充分理由把她当成袭击目标。既然如此,让她留在我身边反而比较安全。
或许这个想法只是我自以为是的借口。
但是我无法选择其它方法,只能做出这种卑鄙又任性的糟糕选择——
我看向时钟,距离下课钟响还有十五分钟。
至少在今天午休时间,要先解决津久见兄妹的事才行。
+—+
「喂——硝子看那里——」
坐在我前方座位的小君转头看着我,手指往窗外指去。
「唉呀。」
一看窗外,原来是有一只狗跑进校园里。那是一只被雨淋得全身湿透,体型不大不小的杂种狗,看来是来找东西吃的。
「看起来好像很冷——」
「野狗很习惯野外环境。放心,能够独自求生的野兽都很坚强。」
「大自然真是残酷——可是狗怎么会跑到学校来?该不会有人趁着午休喂它吃东西吧……不应该这样做的——」
「的确,要是它在这里住下来,老师一定会叫卫生所派人把它抓走。」
小君难得说出与形象不合的冷静意见,我也对她投以微笑。
不过现在还是上课时间,继续聊下去会引起老师注意。
「小君,现在上课比狗重要。」
小君不好意思地叶了一下舌头,转头看回前方。老师也在此时写好黑板转过身,时间分毫不差。
距离午休时间只剩十分钟,教室气氛显得有些浮躁,但还是盖不住雨声和冷气的声音。我的视线看往教科书,在听课的同时开始思考十分钟后的事。
我们会在午休时间于保健室集合,在那里和转到主人班上的虚轴,也就是津久见兄妹谈话。
在某些情况下有可能爆发战斗,为此我不断在思考回路中模拟各种可能出现的状况。届时不只是我和主人,里绪、殊子、佐伯老师,还有舞鹤蜜都会在场,我方战力极为充分——但在虚轴与虚轴赌上性命的战斗中,人数多寡并非决定胜负的关键。加上对手的能力还是未知数,我必须事先设想所有可能的状况,拟定确切的对策才行。
明知如此——我的思考却违背我的意志,优先想起他们不是敌人时所采取的对策。
自己无法控制自我意志——这种系统错误大约从两个月前开始频繁发生。到了现在,我几乎不把这种现象视为系统错误,而是当成乱数的状态变化处理。只是毕竟才经过两个月,回路的异样感受还无法完全消除。
对方恐怕是共生型,也就是说他们的关系非常类似我和主人。
如果他们不是敌人,我该如何跟他们接触?该如何面对他们?我该如何把从他们身上得到的情报回馈到我和主人的关系?
直到与他们见面的时间近在眼前,这些疑问依然没有结论。
主人与我的关系、津久见兄妹之间的关系,两者之间究竟存在何种差异?面对这些差异,我又将如何思考?
我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我恐怕必须从客观的角度重新审视主人和我现在的关系……
我再次望向窗外,那只野狗依然在校园里徘徊,看不到其它野狗的身影。
或许那只野狗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孤独存在。
我开始思考这种无聊又无意义的事。
+—+
钟声终于响起。
由于刚好在钟响前一刻说完一个算式,数学老师在钟响的同时便让我们下课。在班上值日生喊出下课口令时,我也缓缓深呼吸,同时做好心理准备。老实说——我发现此刻的自己比思考日常那些杂事时还要轻松。
真糟糕啊。我一边自嘲一边转向旁边:
「津久见同学。」
「啊、恩。有话要跟我说……对吧?」
逆绘不知为何用有些难为情的表情怯生生地看向我,让我有些出乎意料。这个反应是怎么回事?难道她对我约她的目的有什么误会吗?
「就是早上说的保健室,可以吗?」
「恩,可是……奏哥哥……也要去吗?」
我用周围听不到的音量点头说道:
「请你们一起来。」
「逆绘——要不要一起吃便当?」
班上的女同学呼唤津久见同学的名字。
她立刻回答:「对不起,老师叫我过去找他。」真是机灵。
「喂、晶,今天雨这么大,你应该不用去屋顶吧?过来吃饭吧。」
良司也跑到我身边,我转身面对他说道:
「啊、对不起,良司。我有点事……」
我的话还没说完。
「敷户同学——!」
教室的另一头,芹菜和鸳野在亚一起对良司挥手。
「晶,有事要办就快去快回吧,我先去吃饭了。」
良司也朝着她们挥手,然后往她们的方式走去。转头一看,津久见兄妹也正忙着回绝其它同学共进午餐的邀请。
走吧……得先把这件事解决才行。
「好了吗?津久见同学?」
我向站在教室门口的两人进行最后的确认。
两人同时看向我,一副在问有什么事非得在保健室谈不可的疑惑表情。看他们的样子,我的担心或许是多余的。
我放下心中的一缕不安,再次催促他们出发。
「那个……城岛同学?刚刚敷户同学说你不用到屋顶……」
「恩,只是我有个朋友在屋顶上而已。」
等一下就会介绍给你们认识了。我在心中如此说道,同时露出嗳昧的笑容。
此时——
气氛忽然有了改变。
「奏哥哥。」
「怎么啦,逆绘?•」
「城岛同学说……屋顶上有他的朋友。」
「好像是这样没错,逆绘。」
实在太过唐突,我一瞬间做不出任何反应。
这是怎么……回事?
若不是特别注意,谁也不会注意这种改变。
眼前没有半个班上同学察觉到异状。
「会是什么样的朋友呢?」
「这个嘛。」
就只有我发现气氛异于平常,身体不由得僵硬起来。
两道视线谁都不看,只凝视我一个人。
两个人对话的同时,只凝视我一个人。
津久见兄妹脸上都挂着浅笑:
「一定是……可怕的朋友吧,逆绘。」
周围的气氛生发生变化。
「……!?」
难道——
这是怎么回事?不——这是……
「可怕的朋友?好讨厌喔,奏哥哥。」
「就是说啊:真是讨厌呢,逆绘。」
变化缓慢但确实。
津久见兄妹的用词一—语气变得与先前不同——开始超脱常轨。
「……把我们带到可怕的朋友那里,城岛同学究竟打算做什么?」
「谁知道。」
「我们会被煮熟吗?」
「我们会被烤焦吗?」
「我们会被切碎吗?」
「我们会被杀死吗?」
「是的,无论如何。」
「是啊,无论如何。」
「我们一定。」
「我们一定。」
「「一定会被四分五裂,丢进无底深渊的尽头。」」
「津久见……奏……逆绘……!」
我不由得瞪大双眼。
两人依然面带笑容。
我终于确信。
不是因为我的理性或情感或感觉或其它东西……而是体内的深渊正在全力向我传达讯息。
什么他们有没有与我们敌对的意思?
什么他们是不是无限回廊的手下?
我竟然浪费那么多时间思考这种愚蠢的事。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这些家伙——
这些家伙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和我们一起歌咏日常的打算。
从头到脚,从善意的顶点到恶意的底部。
他们早已让自己终结到没有东西可以终结的程度——
我用混合杀气和敌意的视线瞪视他们,不过他们只是呵呵一笑:
「好可怕呢。」
「好可怕啊。」
「该怎么办才好?」
「该怎么办才好?」
「杀掉他吗?」
「不,不能杀,现在还不能杀。」
「的确,现在的我们还不能杀死他。」
「你们……!」
我放声大吼:
「你们打算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全班同学—阵错愕,所有人都看向这边。
「喂、晶……你在说什么?」
良司紧张地朝我走来,背后同时传来芹菜跟鸳野从座位上超身的声音。
「不要过来!」
我急忙大声制止他们靠近,受到惊吓的全班同学不由得议论纷纷。
「喂、你在发什么脾气啊!」
不对,不是我。
就算我精神错乱在教室里发狂,也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相较之下,这两个人即将做出的那些事更可怕亿万倍,更彻底无法挽回——!
「既然不能杀,那就……」
「那就逃走吧。」
然后——
两人的声音形成合音。
从他们口中说出日常绝不会说出口的异世界之名:
「我们的『坠落黑麦田之尸』……你要是捉得到就来吧。」
两人转身打开教室的门,手牵手跑向走廊。
周围变得异常吵杂,但是没空理会的我情急之下,伸手想抓住他们的制服。
气氛——气氛已经彻底改变。
我不是指教室的气氛,而是这个环境、这个世界的气氛,正以逃走的津久见兄妹为中心,转换成截然不同的模样。
我踏出教室冲向走廊。
才一冲出教室,我马上发现情况不妙。
我来到的地方不是走廊,而是非日常。
「喂、晶,等一下!」
良司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等一下,到底怎么了!?」
芹菜也同样朝我这边跑过来。
「咦、怎么了!?等等……」
还有一个人,听起来应该是鸳野。
但是——已经太迟了。
我停下脚步,愤愤地咬牙切齿,压抑住想要大喊的冲动,压低声音说道:
「……这是……怎么同事……!」
「呃……怎么了?怎么会这样?」
「咦?怎么……?」
「不可能……」
良司、芹菜、鸳野二人都因为眼前难以理解的景象而惊讶地愣在原地。
与教室截然不同的吵闹气氛。
一群老师讶异地看向突然闯进来的我们。
「怎么?你们要找哪位老师吗?」
其中一位老师出声询问我们。
我们才刚冲出教室,现在理应在走廊才对。
然而——
与二年三班教室出口直接连结的空间,却是教职员办公室。
现场不见津久见兄妹的身影,看来他们已逃到校内的其它地方。
+—+
距离第四节课下课钟响只剩一分钟。
然而一向喜欢照自己步调上课的日本史老师完全没有停止说话的迹象,还在继续讲课。班上同学开始用心电感应向老师传达「你也看一下时间」的讯息,但是老师今天的收讯状况似乎不太好,仍然忘我地向我们诉说摄关政治时代(注:在公元九世纪~十一世纪,日本史上由权臣担任「摄政」、「关白」等职务掌握政治实权的时代)神佛混淆(注:外来佛教与本土信仰结合时所产生的现象)的历史。班上同学明显觉得此超诸神共通或是灵魂信仰,先让我们吃饭比较重要。就这点而言,现代学生与当时民众的想法或许颇有共通之处……不,实际上应该没什么关系。
总而言之,虽然班上的气氛已经浮躁到了极点,老师依然热心讲课。坐在前面的小君转身用有点复杂的手势传达「肚子饿到想睡觉——」的讯息。记得在教室冷气还不能使用的第一学期,她在七月份曾经因为天气太热而食欲人减,但是在凉爽的教室里似乎完全没有这个问题,现代文明真是伟大。
当我想到这里,已经是钟响之后三分钟的事。
接下来我还有重要的事要办,如果可以真希望老师可以立刻结束这堂课——看来一分钟后如果再不下课,我就得举手提醒老师。
「……老师!」
我才这么想,一名同班同学似乎已经忍不下去,举手对老师说道:
「午休时间我还有事要办!」
说得好,全班同学都用看到英雄的眼神望着他。
「在末法思想的影响之下,以庆滋保胤的『日本往生极乐记』为首,开始有人创作所谓的『往生传』。呃……课本上也有提到,往生传就是那些被人们认为成功往生到极乐世界之人的传记,可以说是忠实反应出天灾人祸频繁的那个时代的思想……」
老师完全没在听。
虽然这个老师原本就是那种只顾着自己上课,从不理会学生反应的人,如今我不得不怀疑他该不会连下课钟声也没听到。
班上的气氛已超越浮躁的境界,变成对老师的莫可奈何。
就在此时,坐在教室前方的一名学生默默站起来。
「……八重?」
身形修长的她立刻受到全班的瞩目。
应该说大家都很惊讶,没想到连从来不会抱怨这种事的八重都忍不住站出来说话。我也很惊讶——看来她一定有很要紧的事。
但是八重站起来之后一句话也没说,反而突然原地蹲下。
「咦……?」
然后再次起立,手放在膝盖上,蹲下、起立、蹲下、起立——开始做超伸展运动。
……八重?
所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当然包括我在内。我完全看不出八重的行动有何意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八重终于做完伸展运动,这次换成张开双脚,单脚弯曲蹲下。
穿裙子做这种动作太不雅了。不,现在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看来我的思考回路有点混乱,毕竟眼前的状况实在令人费解。难道八重是在搞笑吗?不,她从来不是这种人。
「那个、八重!」
全班陷入一片寂静,我终于下定决心从座位上站起来:
「你在做什么……?」
八重用有些呆滞的表情缓缓看过来:
「热身运动。」
「我是说为什么要在现在做这种事?」
「……社团活动。」
「可是现在是上课时间……不,是午休时间……」
八重接着开始拉筋。
她是睡昏头了吗?不是这样,不可能这样。可是她到底怎么了?
「那么接下来说明这个时代的艺术……国风化对这个时代的艺术、美术都产生很大的影响。就拿建筑来说,这个时代出现一种叫做寝殿造的建筑形式,这里很重要,大家在寝殿这的地方画线。呃……所谓的寝殿这是指白木骨架搭配桧木外皮的……」
老师的声音传来。
这时我才注意到老师不是在写黑板,而是手拿课本面对我们。
即使如此,他却完全无视做出怪异行动的八重,继续上他的课——
背后传来某人动作的声音,回头发现另一名同学从书包里拿出便当,正准备打开盒盖。
气氛开始变得骚动。
这时又传来叮咚一声。
坐在我旁边第三个座位的男同学拿出掌上型主机,把音量调到最大之后打开电源。
「喂——是梨梨香吗?思,对,现在要不要去丸并百货?我想了又想,还是决定把那个戒指买下来。咦?我是说丸并百货——丸•井•百•货,啊……竟然挂我电话!」
教室角落的女同学开始用手机打电话给某人。
「……嘶——恩。」
就连坐在我前面的小君也趴到桌上,睡得正香——
整问教室不知不觉陷入混乱。
有人站起来、有人走出教室、有人开始看杂志、有人拿出笔记型电脑,连上网路聊天、有人脱下制服,拿出书包里的便服换衣服。更夸张的是一对最近才交往的男女同学,竟然在众目睽睽下抱在一起,做出难以形容的热情举动。
全班有一半以上的人出现异状,毫不在意周遭的眼光,迳自傲起想做的事。
「硝子!」
我环顾教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小公主跑到我的身边,她看起来并没有异状,而且现在也不是上课的时候。
「到底怎么了!?难道是……」
听到小公主这么一说,原本跟不上思考回路的有机身体终于恢复运作:
「是啊,这是……」
绝对没错,现在的状况只能用异常来形容。
再怎么看都不是日常可能出现的状况,而是由虚轴引发的某种现象。
我再次环顾教室,大约还有一半的学生维持正常——有的面对眼前状况目瞪口呆、有的试图阻止周遭友人的奇怪举动,但是他们很快一个接着一个有如梦游症患者一样开始做起别的事。看来全班同学都变成那个样子,只是时间的问题。
「对了,舞鹤蜜呢……」
我握住身边小公主的手,开始寻找舞鹤蜜的身影。
如果连她也出现异常?情况对我来说将非常不利。
「啊。」
找到了。
穿过一阵喧闹,就在教室的最后面。
在这种状况下,黑发少女依然双手抱胸坐在椅子上,用充满敌意的眼神睥睨周围的每一个人。她很快就注意到我的视线:
「……你在那边发什么呆,机器娃娃?」
然而一脸不耐地站起来:
「开什么玩笑……竟然把事情搞得这么大。」
蜜的表情让人看不出那是愉快的笑容,还是正在生气。
「你们说的那对双胞胎抢先一步出手了。」
蜜明确地如此断定。她一向凭自己的直觉行动,会这样说可能只是单方面的猜测。但在考虑过所有的可能性之后——我想她说得应该没错,目前最大的可能就是那对双胞胎是我们的敌人。
「我要走了,你们打算怎么办?」
「走?去哪里……」
「那还用说,当然是杀人。」
蜜脸上浮现狰狞的笑容。对她来说,主动对她生活周遭发动侵蚀的异世界,正是大闹一场的最好借口。不过当务之急是解决眼前的状况。放眼望去,已经有几名男同学一语不发打了起来。
「你要走我不反对,但是放任班上同学这样下去,可能会有危险。」
「啥?这些家伙是死是活,关我什么事……」
听见我这么说,蜜先是露出一验嘲笑,视线随即落在我背后的小君身上。
「哼……」
蜜啐了一声,右手紧握左手的义肢,说得很不耐烦:
「知道了啦,让这些家伙安静下来就行了吧?」
小公主也抓住我的手臂:
「硝子……怎么办……?」
「我们得先掌握校内的状况……小公主,拜托你打电话给殊子,我试着与主人联络。」
如此异常的状况让我不能骤下结论。
教室里吵闹到极点,但是没有任何教室外的人前来察看——透过窗户往外看去。从走廊经过的学生没有一个人看向这问教室。
+—+
「怎么、这……到底发生什么事……?」
脸色苍白的芹菜不安地紧抓我的制服不放。
「良司……」
「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身后的鸳野也紧抓住良司的手臂,两人部是一副摸不着头绪的模样。
「啐……」
我的脸色非常难看,现在的状况变得远比我想象中还要麻烦。
事发至今才不过五分钟时间,整间学校已经完全陷入异常。
首先是空间,现在的我们置身于体育用具室。
先前的我们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打开教职员办公室的门准备离开——但是我们来到的地方不是走廊,而是空无一人的美术教室。我们先在那瑞安抚惊慌失措的芹菜,然后再次出发,这回是来到家政教室。之后是别班的教室,接下来才是这里。
每次打开门我们部清楚看见走廊就在眼前,然而一旦踏出原本的空间,我们就会在不知不觉间发现自己来到不同的地方。
没错——不知不觉之间。
学校里每一扇门都与校内其它空间相连,然而我们的精神却无法意识到自己被转移到其它空间的瞬间。我们原本打算先同到原来的教室再想办法,但是现在看来回去的机会似乎不大。
糟糕的事不只如此,学校内还出现另一项异状。
学生们纷纷做出奇怪的举动。
我们在家政教室还有接下来的别班教室,亲眼目击某个刚结束烹饪实习,照理说正在收拾器具的班级里,所有人的行为都很怪异。有人不停摔破盘子、有人倒在地上睡觉、有人打了起来、有人抱在一起放声大哭,行动没有丝毫共通性。虽说芹菜、良司、鸳野还保有理智,但谁也不知道他们下一刻会做出什么事,就连我也难保自己不会在毫无所知的情况下精神失常。
这是津久见兄妹的——「坠落黑麦田之尸」造成的吗?
还有太多事情有待确定,现在就断定什么尚嫌太早,总之现在最要紧的事就是设法脱离眼前的状况。芹菜、良司和鸳野与我一起行动,虽然方便我就近保护他们,也让我有些绑手绑脚。
「这到底……这到底是什么……」
芹菜不禁喃喃自语,但是声音随即被外头滴答的雨声掩盖,无法传遍整个体育用具室。
没错——这就是奇怪的地方。
外面,来自墙壁另一边的雨声清楚传人我们耳中,我们却无法到外面去。
我一边紧握芹菜不停颤抖的手,一边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我们是该继续一起行动?还是叫他们乖乖待在这个没有其它人的仓库里,我一个人进行搜索?两种做法都有一定风险,若是芹菜
他们在我不在的期间精神失常,届时将没有人可以帮助他们。还有个方法是把他们打晕,绑住手脚留在这里。不行,要是这么做,一旦有哪个发狂的人跑到这里来就糟糕了。而且津久见兄妹还在校内,如果他们的目标是我,芹菜等人将成为他们的最佳猎物。可是这样一来——
裤子里的手机在此时傅来震动。
「啊、小晶……」
一发现我有来电,芹菜立刻露出安心的表情。在这种极度异常的状况之下,光是知道手机讯号还能接通,就足以让人放心不少。
「恩。」
我点点头拿出手机,确认来电者是硝子。
「喂——」
『……主人没事吧?』
我对芹菜说声是硝子打来的,然后对着电话说道:
「目前还好,不过话说回来……手机竟然能通,真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
『手机能通?这是什么意思?』
「你那边没发生什么怪事吗?」
硝子或许还待在教室没有离开。
我打算对她说明状况,随即想起芹菜他们就在旁边。如果我在说明过程中不小心说出奇怪的词汇,被他们听到可就糟糕了。所以我改用直接连结把情报传给硝子。
『原来如此,所以外面才……啊、小公主现在好像也从殊子那里听到同样的事。』
「你那边状况如何?」
硝子只说声「我马上送过去。」情报随即送过来,进入我的脑中——正确来说是进入混杂在我体内血液里的不定量子回路。
「……一样啊。」
『是的,班上同学做出奇怪的事。不仅如此,连空间都出现扭曲……情况相当糟糕。手机能通这点的确很奇怪。』
硝子大概是顾虑我身边的人可能听见电话传出的声音,稍微压低声音分析目前的状况。
「你那边没什么问题吧?」
『是的。我们已让全班同学暂时昏睡,现在正在待命。目前还保持清醒,同时精神保持正常的人只有我和小公主,再加上舞鹤蜜一共三个人……我把情报传送过去。』
「恩,我收到了。」
她们用的手段真是激烈。算了,只要舞鹤让她的「破碎万花筒」解放几秒钟,勒昏全班学生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主人,接下来该怎么做?请给我指示。』
「留在那里别动。」
我立刻如此回答。
这是最好的办法。
可以的话我也想立刻与她们会合,但在眼前的情况下,双方都动身寻找彼此是没有意义的。毕竟我们无法确定空间跳跃的现象是随机发生,还是由津久见兄妹在背后操纵。此时让硝子展开行动只会造成反效果。
『……遵命,主人。』
硝子察觉到我的心思,在电话另一端点头答应。
『我会在这里等待主人。』
「很好。可是……你应该知道吧?要是遇到危险,记得马上逃走,」
『我知道。现在我们这边有舞鹤,战力方面毫无问题……但是我们毕竟无法断定她会不会精神失常。』
喂、你不要趁着讲电话时说别人的坏话!吵闹的怒骂声立刻从话筒里传来。
『订正刚刚的说法。她的脑袋原本就已经失常,不会再度失常……呜咕!』
硝子的话说到一半就中断,取而代之的是『你瞧不起我是吧?我要杀了你!』这回她似乎是跑到话筒旁边来了。
……也罢,既然她们这么有精神,看来是不需要我多担心。
『等一下,舞鹤住手,我只是开玩笑。好啦我知道了,我向你道歉!真是……咳。呃……那么我待会儿就把现况告诉里绪。外面在下雨,里绪应该和佐伯老师在一起。利用小町的分裂或许可以帮助我们迅速搜索整个校园。』
「恩,拜托你了。」
我点头同意她的提议。那两个人根本不会踏出保健室,外面的异常状况完全影响不了她们,也许她们直到现在还没发现学校已经出事。
在我如此心想的同时,手机的哟叭发出铃声。
「抱歉,硝子。我这里有插播。」
『也许是殊子打来的。那么接下来我会让直接连结保持连线,如此一来我们可以随时掌握彼此的大略状况。』
虽然不能详细传达彼此的想法,但是当其中一方遭遇到危险时,另一方可以透过直接连结立刻察觉。
「我知道了。」
我再次提醒硝子提高警觉,然后按下手机的通话钮:
「喂——?」
『喔,接通了。』
打电话来的人正如硝子预料。
『事情好像变得很麻烦呢,你那边没事喵——?』
「现在不是『喵——』的时候吧?」
我不禁失笑。即使是在这种情况,殊子还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
「你那边怎么样?」
『我刚刚已经跟姬通过话,大家的情况都一样,学校里包括学生跟老师在内的人全都失常。同时以所有的门为分界,校园空间以乱七八糟的方式互相连接……大概就是这样。顺便告诉你窗户也不行,我刚刚试过打开窗户跳出去,结果竟然跑到体育馆。』
三年级的教室应该在三楼吧?这家伙真是乱来。我不禁在心中苦笑。
「你现在在体育馆吗?」
『是啊。』
「就在我们隔壁……虽然也不可能碰面就是了。」
『这就叫似近实远吧。真有种暗喻的感觉。』
我感觉电话另一头的殊子正露出轻薄的笑容。
『没办法,事情发展成这样,我也助你们一臂之力吧。我想想……在这种状况下打开虚界涡也没什么意义,我们有点耐心一步一步慢慢来吧?』
幸好这家伙的脑袋在这种情况下动得特别快,我也不必再多费唇舌跟她说明。于是我点头说道:
「那就拜托你了。」
『交给我吧,代价是硝子亲一个……虽然很想这么说,不过既然君子也被牵扯进来,这次我就免费帮忙你们吧。要是运气好,说不定我们很快就能见面。』
说完自己想说的话,殊子便挂断电话。为了直川君子、舞鹤还有姬岛姬——殊子这次似乎不打算当个旁观者。虽说她的参与未必能解决整个事件,对我们还是大有帮助。
不断往下一个空间前进,同时用「闹钟」让遇到的每个学生睡着。殊子似乎打算这么做,而我也希望殊子这么做。
如果础子和舞鹤是负责防守的后卫,殊子就是负责进攻的前锋。
假如津久见兄妹可以自由操纵空间的连接方式,我们这样做就没有丝毫意义;倘若情况并非如此,那么殊子一定会遇上我方的某个人,之后双方便可以一起行动。
就算津久见兄妹的能力再怎么夸张,我方终究有六个人。只要充分利用人数上的优势,最后一定能找出突破困境的方法。
我凝视手中的手机,心想接下来要拜托里绪帮忙。若能让小町分裂探索各个空间,对我们一定有所帮助。
硝子现在应该正与里绪通电话,我打算透过直接连结把这个想法传给她。
就在此时。
「……喂,晶。」
我的思绪被人打断——良司从背后叫我的名字。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吗?」
回头看到芹菜依然紧抓住我的衬衫,因为不安与恐惧微微颤抖;鸳野也用同样的表情抱住良司的手臂,但是周围没有任何异状。
既然如此,我得继续我该做的事才行。
「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良司压低嗓音,声音在体育用具室里回荡,就连外面传来的雨声也盖不过他的声音:.
「你……为什么可以这么冷静?」
「……咦?」
我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
「你在说什么?」
「碰上这么奇怪的事情,为什么你还可以这么平静?」
「良……司?」
他的眼神显示他并非只是感到好奇。
「老实说我快要疯了,鸳野跟森町也一样。我们一定出教室竟然跑到其它地方,现实世界中哪有可能发生这种事?我原本以为自己在作梦,要不然就是大家都看到同样的幻觉,但事实不是这样,所以我的脑袋越来越混乱……可是你却……」
良司瞄了一眼无助地抓住我的芹菜,然后再次瞪着我:
「你该不会知道什么跟这个奇怪状况有关的事吧?」
如此说道的他,眼神就像是看见什么恐怖的东西——
「知道什么?怎么可能……」
我直到现在才注意到自己的失策。
不知不觉之间,我的心思已经完全切换到非日常。
自从津久见兄妹展开攻击,我一心只想赶快解决眼前的怪异现象。
心中同时抱有最恶劣的想法,以为只要在事情解决后请殊子窜改良司等人的记忆就好。结果就是我因此掉以轻心,忽略自己现在所处的状况。
弃日常于不顾,只顾埋首于非日常之中。
尽管我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做。
舞鹤不是说过——日常也是不断的战斗。
「我怎么可能知道。」
我压下心中的后悔,用颤抖的声音回答,想藉以装出害怕的样子。
「良司,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刚才到底在跟谁通电话!?」
不过我的话依然无法取得良司的信任,他终于放声大吼:
「那家伙是我们认识的人吗!?听起来她好像对眼前的事情很了解嘛?我不是说硝子,是之后那个女人!我听到你手机的声音!」
我的脸上不由得失去血色。
殊子跟硝子不一样,说话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因此雨声无法掩盖她的说话声。
我慌忙转头看向芹菜,发现她正用困惑的表情交互看着我和良司。看来听见殊子声音的人或许只有良司,但是我无法因此说这是不幸中的大幸。
「那是……」
我想找个理由向他说明,一时之间却想不出好的理由。可恶?这算什么?我不是最擅长在这种时候卖弄诡辩和戏谑吗?现在这副德行简直丢人现眼。
「仔细想想,刚才你对那两个转学生吼了几句吧?学校不就是在你吼完之后变成这样的吗?喂,拜托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为什么会遇上这种让人搞不懂的状况!?」
良司的逼问像是在对我的手足无措展开无情追击——
「你到底……是什么人?」
面对直逼核心的质问,我一句话也答不出来。
「……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好不容易——我好不容易才说出这句拙劣的谎言。
「我只是觉得就算惊慌也没有用,所以……」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晶。」
我的说法还是无法让良司接受。
我很想说请相信我,但是说不出口。
在这种情况下说请相信我,与承认自己说谎其实没有两样。
「……所以你还是不打算说,是吧?」
良司总算把视线从我身上移开,语带不屑地说道:
「我懂了,够了。你知道些什么事,却不能告诉我们对吧……?知道这些就够了。」
然后他牵起目瞪口呆的鸳野,转身说道:
「鸳野,我们走。森町也一起来。」
「咦……?」
芹菜依然紧抓住我的衬衫,对良司的话显得有点犹疑。
「就算搞不清现在的状况,我们也只能什么都不管继续走下去吧?只要一路走下去,最后说不定可以定出学校。」
像是抛开一切的良司说得很有道理,对于不了解事情内幕的人来说,这或许是最好的选择。但是这种做法伴随着高度的危险。
「等等!」
我拚命压抑仿佛要爆裂的心脏,勉强自己开口:
「现在乱跑太危险了。」
「你怎么知道会危险?」
如今的我,每句话只会引起良司的怀疑。
「你要是这么判断,就当作是这么回事。但是我还是要走,就算学校里的人全部发狂又怎么样?如果只有鸳野和森町两人,我一个人还保护得了。」
柔道二段,这对普通学生来说很够用了。
——对普通学生来说。
「不行……你们不能走。」
在无尽罪恶感的笼罩之下,我终于慌了手脚。
我决定不惜动手也要阻止良司。虽然这是最糟糕的选择,如今也别无他法。
「拜托你们留在这里!」
良司没有回头,他的手放上体育用具室的门把。
「森町不一起来吗?」
「我……我……」
芹菜的视线在我——良司之间游移。
小芹平常虽然果断积极,但在这种状况之下,她也无法发挥平常的性格。
「跟我走。留在晶身边也没有用。」
「……小晶……」
芹菜用求助的眼神看向我。
我想要回应她的眼神,想要对她说不要怕,跟我在一起就没事。
「不要担心,跟我……」 「光是要嘴皮子有什么用!」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良司的怒吼硬生生打断。
体育用具室的门同时打开,潮湿的空气从无人的体育馆涌进来。明知就算走过这扇门,所到之处也不会是眼前的空间,芹菜的视线还是被门外的景象吸引。
就在这个瞬间。
「过来,森町!」
「咦……呀!」
「良司,等……!」
良司硬是拉住芹菜的手,将她拉开我的身边,抓住衬衫的手指也被迫松开。我急忙伸手想要抓住芹菜,但却晚了一步。虽然良司只是普通人,而我是固定剂,良司的愤怒却轻易凌驾我因为惊慌而变得迟钝的反射神经。
良司一手抱住鸳野,一手抓住芹菜的手臂,举步跨过体育用具室的门。
我清楚看见他们的身影从体育用具室前往体育馆。
他们就在我面前一步之遥,彼此相距不到一公尺。
我相信自己可以追上他们,于是迅速前进通过体育用具室的门,想要赶过近在眼前的芹菜,阻止良司继续前进。如果津久见兄妹可以自由操纵空间扭曲,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这种想法让我异常焦躁。
完全没有空间转换的感觉。
但是——也没有追上他们两人的感觉。
「……小芹!!」
下一个刹那,我已出现在某个教室,一群学生在我眼前大吵大闹。
「小芹!」
我在桌椅倒下的噪音之中大喊,慌乱地环颅四周。
芹菜、良司还有鸳野的身影——都已消失无踪。
+—+
「等等……等一下!」
芹菜的声音已有一半是在尖叫,良司依然不肯放开她的手。
「小晶!」
「不要管他!」
晶的身影已经消失,良司他们也不在体育用具室。
所到之处是教学大楼三楼的音乐教室。
这里无论是所在的建筑物还是楼层,都和体育用具室不同。也不知是幸或不幸,教室里除了良司他们之外没有其它人。
「小晶!小晶他……!」
芹菜的尖叫在隔音墙围绕的室内回荡。听见芹菜不停呼喊晶的名字,良司不禁怒火中烧。
良司无法再信任晶,他不但不肯回答自己的追问,还顾左右而言他,想要搪塞过去。其实良司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最要好的朋友生这么大的气,但是此时的他只能告诉自己这是合理的。不管再怎么想,眼前的异常状况都是在那家伙对津久见兄妹大吼之后开始。 然而直到现在,芹菜还在呼喊晶的名字。
道理分明站在自己这边,她却仍然宁愿依靠晶而不愿相信自己,只因为她喜欢晶。
「那家伙很危险,森町!」
良司把拚命想要挣脱自己的芹菜拉到身前,双手放到她的肩膀上:
「你还不懂吗!?那家伙知道什么,可以却故意瞒着我们!」
「就算这样也不能丢下他不管!」
芹菜语带哽咽,眼睛望向音乐教室的出口。明知道就算从那扇门走出去也无法回到体育用具室,她还是想到晶所在的地方。
没有道理,就只因为对晶的感情……芹菜还是相信晶。
「敷户同学,冷静一点……」
鸳野在亚拉住良司的衣服。
「你闭嘴!」
在亚吓得全身一缩,但是良司没有多余心思在乎她。他现在只感到极度焦躁,因为到了这个地步,芹菜还是称呼他「小晶」。
他没发现这就是嫉妒。
「拜托你冷静一点,森町!我绝对不会让你遇到危险!」
「那小晶遇到危险就没关系吗!?他只有一个人啊!竟然把他一个人丢下……现在学校里的大家都变得这么奇怪!你却……!」
「那家伙不需要你担心!」
「你怎么知道小晶不用担心!放开我!」
芹菜的叫声宣示她彻底拒绝良司,然而良司依然不肯放弃:
「都到了这个地步,就算想回去也没办法吧!?你就乖乖跟我……」
跟我一起走——良司想要大声这么说,抓住芹菜双肩的手不由自主用力,芹菜立刻露出痛苦的表情。
眼看面前的少女因为自己而感到痛苦,良司的脑袋不由得为之沸腾。
「不要!」
这句话有如一桶冷水当头浇下。
在亚用力硬挤进两人中间:
「不要这样!」
在亚把芹菜扯开良司身边,把芹菜抱入怀中:像是要保护她:
「拜托你冷静一点!敷户同学……你变得好奇怪。」
「你说……什么……」
不只是芹菜,就连在亚也这样。
两名少女都用含泪的眼睛瞪着自己,这个景象让良司的脑袋一片空白。
「可……恶。」
良司不愿面对她们的视线,抱头后退几步。
所以他转身走到墙边,仿佛是要逃离现场,用力一拳捶向墙壁。
钝重的声音响起,一阵冲击传回他的拳头。
「为什么!?为什么……!」
良司不知怎么把自己的感觉化成言语,忍不住痛恨自己为何如此笨拙。
他感觉晶有哪里不对劲,他的直觉告诉自己继续跟这家伙在一起,一定会有危险。
他想要保护芹菜和在亚。
良司内心充满矛盾,一方面相信自己是对的,一方面也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他相信只要让芹菜等人了解自己的想法,误会自然可以解开,却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她们明白。
「我……只是……」
说到这里,他便无法继续说下去。
三个人陷入沉默,只有芹菜混杂啜泣的呼吸声偶尔响起。
除此之外只听得到窗外不断传来的雨声。
终于——
「……我们去找城岛同学吧?」
在亚抱紧芹菜,轻轻抚摸她的头,同时战战兢兢地对良司如此提议。
「敷户同学也只是一时失控吧?会做出那种事只是无意的吧?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们一直待在这里也没用。芹菜也好多了吧?只要能跟城岛同学会合,我们一定没事的。」
良司缓缓转过头。芹菜没有回答,只是抱住在亚背部的手更加用力。
她没有看向这里,这让良司感到心痛。但是他也感谢在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打圆场。
「对不起,森町。是我不对。」
「恩……」
良司低头道歉,芹菜轻轻点头。
继续争吵下去也没用——三个人终于形成这个共识。虽然彼此的关系出现难以修复的伤痕,至少还没有到彻底决裂的地步。
只要再次探索校园,把失散的晶找回来,破裂的关系或许可以恢复原状。虽然有些过度乐观,但是现在的良司只能这么想。他的心底深处依然坚持相信自己没有做错,但是大半心思已被弄哭两名女孩子带来的罪恶感占据。无论动机为何,自己的所作所为都不值得称赞。
「走吧,去把晶找回来。」
良司知道现在才若无其事地说出这种话,只会让自己看起来更不负责,不过如今的他只能这么做。他必须弥补自己造成的过错,否则芹菜不会停止哭泣。
良司催促两人,自己率先朝音乐教室出口走去。
「走吧,芹菜。」
看到在亚也帮忙催促芹菜,良司在心中对在亚说声抱歉,手放上音乐教室的门把,然后维持这个姿势,转头看向两人。
他在这时发现一件事。
在举步前进的两人背后,有一块移动式黑板。而这块黑板止对着两人缓缓倒下——
「……咦?」
良司一时无法理解眼前的状况。
此时没有发生地震,也没有人在里面大闹。
教室里门窗紧闭,连一点风都没有。
就算移动式黑板再怎么不稳,这个教室里都没有任何让它倒下的因素。
然而就像有人故意推倒这块黑板,倒下的角度和距离刚好可以砸中两人的头。
「……!」
「咦?」
看见良司突然脸色人变,芹菜和在亚都露出疑惑的表情,两人没有注意到身后的黑板。事出突然,良司根本没有时间思考。
他的身体不受思想控制,全凭一股冲动就展开动作。
「咦……呀!」
两人终于看见倒向自己的黑板,吓得身体一缩,根本来不及躲开。
良司全速冲向两人——
「危险!」
「呀!」
「……噫!」
三个人同时发出三个声音,良司整个人扑上去,用背部挡住倒下的黑板。
「咚!」的一声,一阵远比想象中来得轻微的冲击传来。
这也是理所当然,因为移动式黑板本来就不重。如果早点注意,就算只有一个女孩子也可以把倒下的黑板撑住。良司的背部虽然被黑板一角撞到,但是也不怎么痛,看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不禁松了一口气。
总之只要她平安无事就好。 想到这里,良司对自己抱在怀里的人说声:「你还好吧?」一只手把黑板推回原位——
良司这才发现,自己的想法根本大错特错。
「啊……」
问题不是黑板倒下来这件事。
刚才事情来得太过突然,自己无法用理性来思考,只能任凭心中情感行动。
问题在于行动的结果。
芹菜在良司的怀中目瞪口呆。
只有芹菜一个人目瞪口呆。
在此同时,被良司撞飞到一旁的在亚正脸色苍白地坐在地上——
「啊……我……?」
良司开始思考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但只要看到眼前的景象,自己的所作所为便一目了然。
当黑板倒下时,良司他——
把站在芹菜身旁的鸳野在亚撞开,挺身守护森町芹菜。
这种行为对在亚来说,是难以解释也无法挽回的行为。
「你没事……吧?鸳、野?」
良司用颤抖的声音询问在亚。
他想为自己辩解,但却说不出口。
这是理所当然的,打从一开始,有问题的人就是良司。
他怀疑晶、硬把芹菜带离晶的身边、因为芹菜只关心晶而焦躁不已,现在的行为不过是这些因素带来的结果。
事实上打从一开始,良司眼中就只有芹菜一个人,而不是与自己交往的在亚——
在亚低头不语,然后默默站起来。
良司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芹菜也不知所措。
在亚抬起头来,用悲伤至极,却又好像在笑的表情瞄了两人一眼,然后一言不发转身跑开。
「鸳、野……」
良司的声音十分虚弱。
「等一下,在亚!」
芹菜的制止也带来反效果,鸳野在亚打开音乐教室的门,留下僵在原地动弹不得的两人,独自消失在走廊上。
+—+
同一时间,津久见兄妹与城岛晶相继离开之后的二年三班教室与校内其它地方一样,很快陷入一片混乱。
班上同学一个接着一个开始各种乍看之下毫无意义的行动:有人开始睡觉、有人在教室里跑步、有人拿出手机准备打电话、有人在黑板上画些奇怪的东西、有人殴打身边的人、有人试图强奸女同学、有人在自慰、有人拿出笔记型电脑胡乱敲打键盘。没有秩序,没有理性,所有人只是不断重复杂乱无章的行为。
——直到刚才都是如此。
然而此时此刻,教室笼罩在一片安静之中。
「……呵呵。」
只有一个人例外,寂静中响起他的愉快笑声: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回事。」
大田敦坐在教室前面的讲桌上,俯瞰满地失去意识的同学,独自一人发出冷笑:
「很有趣,不过终究只是场闹剧。」
许多身穿制服的身体杂乱倒在地上,有如尸体一般动也不动。
大田只靠一个人就让他们变成这样。
当教室开始陷入混乱——
同学纷纷采取难以理解的行动,只有人田直到最后都没有精神失常。刚开始的他很惊慌,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什么事,不过当他发现只有自己没有出现异状,才意识到一件事。
眼前的情形,就是那家伙说的「变化」。
当他理解到这个事实,接下来便感到欣喜若狂。
他已看穿眼前的规则,同学的行为看起来漫无章法,其实都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顺从自己的欲望。简单来说,他们只是在做「变化」那个瞬间自己想做的事:想睡觉的人就睡觉、想吃东西的人就吃;想玩的人就玩、想侵犯别人的人就侵犯。所有人都失去理性,顺从自己的欲望去做想做的事。只是如此简单的变化,便让整个班级陷入极度混乱。
能够在这种情况下保持正常的人——恐怕只有像自己这种特别的存在。
如果不是有人事先提醒,自己说不定会因为惊慌而逃离现场。能够发现事实都是托那家伙的福,大田觉得自己要好好感谢他。
那家伙,「E.I」。
昨天夜里,在大田连上社群时传简讯过来的家伙。
那家伙在通过简讯的隔天,也就是今天早上出现在大田面前。
对方在大田经过走廊进教室时找他攀谈。
大田在对方的邀请下的往无人的化学教室,随后在那里得到那样东西。
那家伙还告诉大田:今天学校将会发生巨大的「变化」,到时候你便可以运用这股力量。
大田原本还半信半疑,搞不懂那家伙话中的含意,但是现在的他已经完全理解。来自大田体内的这股力量非常强大,眼前的异常状况正是运用这股力量的最佳时机。使用力量的同时,大田感觉大量的知识流入脑中,让他瞬间得知这股力量打从哪里来。这是诞生自大田内心的另一个世界,虚轴。
那家伙还说这是个相当不得了的世界。
的确,大田也对这股力量感到非常满意。
刚才自己便使用这股力量让全班同学安静下来。
如果运用得当,就连「有识分体」、「闹钟」甚至「全一」也不是你的对手——那家伙似乎还这么说。这句话里包含许多大田未曾听过的词汇,他只知道世界上还有其它与自己同类的人,而自己的力量比这些家伙还要强大。
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好啦,接下来要怎么做咧?」
大田把一只脚放上讲桌,摆出高高在上的姿势,笑着自言自语。
看腻了同学们臣服在自己脚下的样子,到学校其它地方展现自己的力量似乎也不错。更重要的是——大田想去找自己最重视的恋人,让她见识自己的力量。
只要让八重看见自己成为世界中心的样子,她一定不会再想与自己分手。
大田完全没想过八重可能在这场混乱中遭遇危险。他的思考模式完全被异世界的理论取代,毫不认为除了自己以外,还有人可能伤害八重。能够支配一切的人只有自己,能够对支配事物为所欲为的人也只有自己。因为自己已经得到工具,得以实现让自己成为团体中心的愿望。
大田还未踏出过教室半步,此时的他不知道教室的门随意连接到校内各个地方,还以为自己可以轻易抵达八重身边。
「好啦,那就走吧。」
四周没有人听他说话,不过他仍然用得意的语气开口,同时发现那对转学生不在教室里。这么说来在午休时间刚开始时,那两个人不知在和城岛晶吵些什么。
——等会儿得把他们找出来,让他们见识自己的力量才行。
那对兄妹才一出现就成为全班话题的焦点,非得让他们屈服自己才甘心。他们生来就应该服从自己,把全部的心力都贡献给自己。
大田露出得意的笑容,从讲桌上跳下来,踩过倒在地上的同学往教室门口走去。
当他的脚踩在第三名同学的脑袋时,有人打开教室的门。
「……恩?」
是谁?大田发现有人进来,于是站在原地。
一个人像是在逃避什么似地冲进教室,注意到教室内满地的惨状之后抬起头来。
那个人停下脚步,转头环顾四周,视线终于与大田交会。
看见自己认识的脸孔,大田笑着打声招呼:
「嗨——」
他很高兴又有一个能够让自己夸示力量的对象。
「看,这些全部都是我做的。」
大田得意地用手指向倒在地上的同学。
他的眼神无比傲慢,像是不把自己以外的任何人放在眼里。
只是大田并不知道,他一直梦想,如今终于得以实现的世界——以自己为中心,所有人只能注视自己的理想世界。
这个世界、这种想法其实与某人非常相似。那就是他过去一直看不起。甚至还加以胁迫的同班同学直川浩辅。
大田的视线也是一样,与当初直川浩辅获得力量,把大田打得体无完肤时的眼神一样。
就如同当时看向自己的视线,大田用渺小又自大的眼神睥睨地上的同学,放声大笑:
「如何?很厉害吧?」
说话的对象是刚才冲进教室的同学——鸳野在亚。
+—+
结束与主人的通话之后,时间又过了十分钟。
状况依然没有变化,我们仍待在一年九班教室,身旁足昏倒在地的同学。没有人说话,雨声从窗外不停传来,只是我们也无法从窗户出去,因为情报指出连窗户也同样通往校内的其它窄间——此时传入耳中的雨声反而像是在强调这个空间有多么与世隔绝。
在事发之前就在校园里溜达的野狗至今还在室外淋雨。虽然那只狗就在附近,我们却完全接触不到它。
教室里只有三个人保持清醒。
舞鹤蜜、我,还有小公主。
「……殊子等人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终于有人忍不住打破沉默——蜜满脸不悦地皱起眉头,以怀疑的语气如此说道。
「要是不相信,走出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唉呀,我可以出去吗?如果可以就不客气了。我现在可是很想赶快去杀掉那些家伙。」
「当然不行。」
「那就给我闭嘴,我现在烦得很,不想闷在这里无所事事。」
这个女人似乎忘了自己留在这里原本的目的是保护小君,头脑简单也该有个限度……不过我也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蜜在场,这个教室绝不可能这么安静。看来还是别对她太不客气比较好,毕竟我还得好好谢谢她。
「可是……真没想到你竟然会在义肢里面装上那种东西。」
我想起蜜刚刚采取的行动,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东西很不错吧?」
相较之下,蜜则是自豪地举起自己的左手义肢。
「我完全无法理解。真是的……你是古装剧看太多吗?」
就在十分钟前,为了让班上同学们安静下来,蜜必须解放自己的「破碎万花筒」几秒钟。我知道她必须自残,所以打算帮她找把美工刀,没想到她却阻止我,还在我面前拔下自己的义肢。
义肢的断臂前端,竟然藏有一把五公分大小的短刀——
「这把刀很方便。不但可以随时用来解放力量,紧急时还能当成武器。」
自从上次被上野同学暗算之后,蜜似乎有所反省,但我只能说反省的方向完全错误。女高中生竟然在自己的义肢里藏入短刀,简直比昆汀塔伦捉诺的电影还要荒诞。
至于她刚刚用短刀划伤的右手指尖,现在已经贴上0K绷。
「……你的伤还好吧?」
「唉呀?机器娃娃竟然也会担心别人啊?不劳费心,这种小伤舔一舔就会好。」
「这样啊,那就好。」
「你倒是变得挺乖的嘛。」
找不到机会尽情怒骂似乎让蜜有点烦躁,于是回我一个嘲讽的笑容。
……看来她似乎有些误会,我决定尝试反击:
「不,我只是觉得像你这种人一旦装上武器,一定很快就会忘记这个武器也有可能拿来自残,说不定还会在上面涂些毒药之类的。」
「什……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紧张……难道你真的在短刀上涂过毒药吗?」
「你当我白痴啊!?这种事我早就发现了!」
「那个……你说发现,就代表你真的想过要在短刀上涂毒药罗?」
「我……我才没想过!」
蜜的脸胀得通红,唉呀,难道被我说中了?
没想到这个人的脑筋简单到这种程度。
「我从以前就一直怀疑……你这家伙该不会是在耍我吧!?给我转过来!」
我决定不理会吵闹的人,再次确认昏倒的同学是否醒来。
「硝子。」
这个时候,一直没说话的小公主抓住我的袖子。
「怎么了?」
「晶学长他们现在不知道在做什么?」
「这个嘛……直接连结没有傅来任何异状,虽然无法得知详细情形,至少可以确定他们目前没有危险。殊子现在正在到处走动,只要空间的连结方式不是由人为操纵,殊子最后一定会来到我们这里……至于里绪与佐伯老师就不用期待了。」
根据刚刚用电话确认的结果,里绪的「有识分体」对这个空间产生不了任何作用。分裂的小町只要一走出保健室就会立刻消失,也就是说在这件事发生之后——教室与教室的距离变得非常遥远。
小叮的分裂乍看之下无所不能,其实仍有一定规则。分裂的小町不能单独移动到远方,只能在里绪定为「基点」的小盯周围二十公尺之内活动,超出这个范围就无法维持存在。虽然分裂的小町也可以成为「基点」,以树状分布的方式扩大行动范围,但每个「基点」与「基点的基点」间的限制距离同样是二十公尺。也就是说在目前空间遭到隔离的状况下,小町也是毫无用武之地。
不知是出于故意还是偶然,眼前状况等于正中里绪的弱点。
所以她们两人现在只能待在保健室,在状况改变之前无法采取行动。
「……这样啊。」
听完我的说明,小公主轻叹一口气。
但是她的表情看起来不像失望,反而带有不安。
「小公主是不是在担心什么事?」
被我这么一问,小公主先是迟疑两秒钟,然后怯生生地问道:
「那个……晶学长现在和鸳野在亚学姊在—起对不对?」
「如果在那之后状况没有政变,的确是这样没错……有什么不对吗?」
「恩……我只是在想……鸳野在亚学姊是不是平安无事。」
这样啊——
我暗骂自己的失策,我的思考回路竟然从未考虑这件事。
小公主与鸳野在亚,这两个人的关系绝不单纯。
「我自己是没什么感觉……可是在那个人身上有我存在的一部分?记忆……之类的东西吧?总觉得很难把她当成普通的陌生人。」
小公主的不安与其说是针对鸳野在亚,还不如说是针对自己。
「我有时候在想,现在站在这里的我也许只是空壳,真正的我其实在那个人体内。一想到事实有可能是这样,我就觉得好害怕。也许我该相信自己跟那个人没有关系……可是那个人如果出事,我又会变成怎么样?」
「小公主……」
她的烦恼是——自己的存在,心之所在。
人的存在究竟该如何界定?这个问题牵涉到哲学概念,对我来说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以身为机械的我而言,我完全相信自己的存在等于本体「全一」的思考回路。
但是人类不一样。
大脑、心脏、意识、灵魂。打从有史以来,人类这种动物不断烦恼究竟该用器官还是用哲学概念自我定位。小公主有部分的存在分散在外,会比别人更烦恼这方面的事也是理所当然。但是我无法理解这种概念,所以一直没有去思考。
我该对她说些什么?
我不知道。我的嘴唇微微开启,可是没有说出任何一句话。
就在此时——
「……你是笨蛋吗?」
带刺的声音从另一个方向传来,我跟小公主反射性地转头看去。
声音的主人是舞鹤蜜。
「说这些无聊的话干什么?」
「……无聊的话?什么意思?」
平常几乎没和自己说过话的同学突然口出恶言,小公主虽然感到疑惑,同时也以有些生气的表情瞪向蜜。不过蜜只是冷笑一声说道:
「自我存在什么的根本不重要吧?就算你的生命有部分跑到别人体内,你这个人存在于此的事实也不会政变,其它人身上的东西也和你没有关系……就算我的存在跟『破碎万花筒』合而为一,我依然是我。生命或意识或灵魂或存在都只是空泛的语词,没有必要为了这些形而上的东西烦恼不已。就算鸳野在亚体内有你生命的一部分,你也不会是鸳野在亚,那一部分的生命也不会是你的生命。除了你自己之外,谁会管你到底是姬岛姬还是什么东西……如果你非要为这种无聊事烦恼不可,拜托你滚到别的地方。」
「舞鹤蜜,请你说话客气一点。」
「你也一样,机器娃娃。」
蜜完全不理会我的警告,反而狠狠瞪我一眼:
「你的朋友到底是谁?是鸳野在亚体内的人格碎片?还是现在站在这里的家伙?如果你连这种事都搞不清楚,那么你真的只是个机械。如果真是这样,不如让我现在就把你解体,你的主人只要有你的零件就够了吧。」
蜜的视线充满敌意与怒气。
但是令人意外地,她的话对我们来说就像当头棒喝——
小公主以如梦初醒的表情注视蜜的身影。
蜜不再理会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我们,「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过了好一会儿,小公主才鼓起勇气说道:
「谢谢你……舞鹤同学。」
同时还对蜜露出微笑。
「我可没做什么需要你道谢的事。」
蜜丝毫不领情,也不看向这里,但是小公主一脸平静地轻叹一口气:
「没这回事……原来舞鹤同学这么温柔。」
「啥?」
听见小公主发自内心的话,吓一跳的蜜声音也有点走调:
「怎么会有这种结论?你的脑袋有问题吗?」
「舞鹤同学真的很温柔。如果不温柔,怎么会跟君子交朋友呢?」
「呜……烦死了!还不给我闭嘴!」
一听见小君的名字,蜜的脸瞬间胀得通红,怒骂声也变得毫无霸气。然后双手抱胸移开视线,再也不肯说半句话。
「小公主,这次就放过她吧。」
「咦?什么意思?」
「够了吧,你看她都害羞了。」
「谁害羞啊!」
看见蜜大发脾气的样子,我突然产生一种不该出现在机械身上的瞹昧想法。今天的事似乎让我对蜜多了一分了解。
丧失敌意之外所有情感的虚轴,「破碎万花筒」。
她的身上的确有所缺陷,这一点无庸置疑。但是我发现我们不能以此为理由断定她是必须除去的敌人。
她除了敌意之外一无所有,正因为如此,她连爱情和温柔也只能透过敌意来表现——事情或许就是这么简单。
至少她只会对自己感到兴趣的对象展现敌意。表现的敌意越强,越能代表对方在她心中占有重要地位。
只要善加利用,她不但不是我们的敌人,更可能成为我们的同伴。
我的思考回路想起「笨蛋和剪刀端赖使用方法」这句俗话,当然这句话不能让蜜听到。
总之蜜确实帮小公主抒解心中烦恼,我就在思考回路里向她说声谢谢吧。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我的假设没错……
「这么说来,舞鹤蜜。」
「……干嘛?」
「其实你很喜欢殊子吧?」
「……你给我差不多一点!小心我真的杀了你!」
说话的同时还拔出义肢里的短刀。
我收回刚刚的说法,她果然还是一样危险。
话说到这里,时间又过了十分钟。
时钟显示午休时间已经过了一半,只是在这种状况下,与其说「已经过」,倒不如说「只经过」比较好。考虑到学校目前的异常状况,我们实在没有悠闲享受午休时间的余地。
校内如今应该到处都是精神失常的人,如果之中有人逞凶,那么就算有人伤亡也不奇怪。
「我和主人联络一下好了。」
我一面检视自己的体内时钟,一面对小公主如此提议。
「打电话吗?用硝子的什么连结不是比较快吗?」
「刚刚我也说过,直接连接基本上只能传达大略状况。当然直接连结也有对话功能,但是并非最有效率的沟通工具。换做六年前身体功能还不完全时也罢,现在的我可以计算并采取最有效率的行动方式。我判断就算加上所需消耗的电力,用手机联络就能量消耗率的观点来看,仍是比较经济的做法。」
「我听不太懂,不过硝子说是就是了。」
小公主显得一知半解。
「反正就是没用就对了。」
舞鹤蜜可以不用说话。
「那我要打电话了。」
我打开手机,从通话纪录中找出主人的电话号码,然后按下通话键。
『喂——』
电话在二秒俊接通。
「主人那边的状况如何?」
『这个个嘛……』
「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
主人回答我的语气有些阴郁,我的心跳不由得加速。
『没有……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是我自己的问题。』
「请告诉我,主人。」
我继续逼问主人,他只是用阴郁的声音说道:
『抱歉,我跟小芹她们走散了……有过去你那里吗?』
他难得用这种依赖别人的语气说话。
「这样啊……不,她们没有过来。」
『……我想也是。』
如果她们过来这里,我一定会留下她们并向主人报告,主人的确认只是无意义的行为。不过主人此时想透过言语来得到答案的心情,绝非毫无意义。
「有什么对策吗?」
『我已经告诉殊子了。只是觉得这种事不用通知你也知道,所以才没通知你,对不起。』
「没有必要道歉,主人的判断非常正确。」
这种事个需要特地透过电话或直接连结来传达。
「……主人打算怎么做?」
『我正在不断移动,只是一直碰不到她们。』
主人用自嘲的语气说道:
『说来真是讽刺,小芹她们不见之后,我反而觉得行动起来自由不少。真是的……我这个人真恶劣。』
「主人,现在自责没有意义。」
主人的坏习惯是一旦越想越多,心思就会不断往消极方向前进。我的责任就是在这种情形发生前阻止他。
「总之先做能做的事。敷户学长是不是相芹菜学姊在一起?如果是的话,只要不碰上虚轴应该没有太大危险。」
这种乐观的说法一点也不像机械应有的发言。这个瞬间,我不由得思考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说得出这种话来。
不过一想到电话另一头的主人此时正紧皱眉头,我就忍不住说个不停:
「请里绪和佐伯老师出动如何?先前请她们在原地待命就是为了应付这种状况。学校里的学生数量终究有限,只要让校内的学生全部昏倒,相对便能确保芹菜学姊等人的安全。」
「唉呀唉呀,难得机器娃娃会提出这么激烈的建议。你就那么关心你的主人吗?」
「舞鹤同学!」
小公主大声斥责语带讽刺的蜜,不过蜜只是苦笑一声耸肩说道:
「也好,转守为攻正合我意。虽然不想帮你们的忙……但是如果可以大闹一场,那么就算我一份吧。」
「主人也听到舞鹤蜜的话了吧。所以俗话说『笨蛋和剪刀端赖使用方法』。」
「喂、你又给我乱说些没礼貌的话!」
我感觉电话另一头的主人正在苦笑:
『……希望别是拿刀给神经病就好。』
「确实有这种可能性……得想个办法才行。」
「等一下!?」
蜜似乎察觉我跟主人的对话内容,声音变得急促起来:
「城岛这家伙该不会在说我的坏话吧!?」
「没这回事,那是你的被害妄想症。」
「问你有用才怪!把电话给我!」
「不行,这是我和主人专用的热线。」
「谁要听你炫耀男朋友啊!」
不理会舞鹤的护骂,我再次把听筒放在耳边。
『你们倒是挺有精神的。』
耳边传来主人语带微笑的声音。
「是的。小公主在这里,八重和小君也都平安无事。」
所以我该做的事就只有一件。
就是为了自己奉为主人的他,用自己全部的能力尽到我的责任。
「主人不必在意我们……」
我的话只说到一半———
从我背后传来「喀啦!」一声——有人打开教室的门。
蜜在我身边屏住气息。
「硝子……!」
小公主抓住我的手臂。
「不不不,要是不在意我们就伤脑筋了。」
我转过头去,映入眼帘的是——
教室的门敞开,两个人现身教室。
「喔,在讲电话啊。啊、没关系,你可以继续。逆绘说对不对啊?」
其中一人是名男学生。
「是啊,奏哥哥……毕竟人还没有到齐。」
另一个人是名女学生。
他们身处这场骚动中心的两个虚轴——津久见兄妹。
『怎么了?』
主人在电话中察觉到异状,声音变得急促起来。
我也压抑瞬间加速的心跳,对电话里的主人说:
「主人,是津久见兄妹……他们现在来到这间教室。」
『什……』
主人惊讶到说不出话的时间只有短短不到一秒。
在这之后——我想他的思绪已完全切换。
主人不再说话,用直接连结对我送出命令:『请舞鹤蜜把他们逼出教室外。』如果津久见兄妹可以自由操纵空间的扭曲,这种做法没有任何效果。但在无法得知实情的情况下,目前没有更好的对策。
「是的……主人。」
在我回答的同时,主人已经挂掉电话,可是直接连结依然保持接通。主人显然是判断使用不会遭到窃听的联络方式比较安全。
我把手机放进制服裙子的门袋,同时背对小公主,让立刻来到我们身旁的蜜挡在前面,转身面向两个敌人。
这对双胞胎正露出令人无法判断内心情感的笑容。
「……舞鹤蜜。」
我用他们听不清楚的音量小声对着蜜的背影说道:
「我们必须设法让那两个人远离这里,能否请你……」
「这种事我知道。」
她用一副不用你提醒的表情回答,既然如此事情就好办多了。
「恩……这个地方好像不怎么方便。」
然而对方似乎完全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哥哥津久见奏环顾整间教室之后说道:
「直川君子、皆舂八重还有姬岛姬都在啊。她们不在这次的牺牲者各单里,让她们为无意义的争斗流血并非好事。」
「不管是什么时候,我都不会让小君或八重或小公主变成牺牲者。」
「……你们所谓的牺牲者到底是谁?」
蜜如此问道,这次轮到妹妹逆绘开门回答:
「很遗憾,舞鹤同学也不会成为牺牲者,这次你只要专心常个旁观者就好。当然?速见殊子、佐伯妮雅还有柿原里绪也一样。」
语气非常恳切有礼,然而她的声音却让我产生一种异样感觉。
到底是为什么?我尝试使用运算功能,仍然找不出原因。
也可以说——我感到自己身为机械的本体正在拒绝寻找原因。
「这次的牺牲者只有城岛晶,还有他身边的人。」
语毕的她露出微笑,我立刻感觉到一种既视感。
「津久见……逆绘,你……?。」
有礼的语气,温和的笑容,这些都令我感到似曾相似。
不对,不是似曾相似——而是感同身受。
表面上的恳切有礼,实际上是不带任何情感的敷衍。
脸上表情并非自然流露,而是蓄意为之的脸部动作。
这简直——简直——
「你难道是……」
简直就像机械一样——
「闲聊就到此为止吧?」
「是啊,逆绘。」
然而津久见兄妹无视于我即将说口的话,硬是转换另一个话题:
「在这里对我们不太方便,对你们来说应该也是一样。既然如此……跟我们走一趟吧?」
两人露出嘲讽的笑容,转身就要离开。
「……给我等一下!」
蜜忍不住大叫。
「硝子……」
小公主紧紧抓住我的手臂。
双胞胎没有停下脚步。
「不跟过来也没关系,不过到时候你最重要的固定剂将会因为无法充分发挥力量而死……如果你不在乎这种事,就继续把自己关在这里吧。」
哥哥动作夸张地耸耸肩,然后打开教室的门。
「不过来吗?那么我要把城岛同学带走罗?」
妹妹以演戏般的做作语气对我挑衅。
「等一下!话还没说完……!」
两人即将跨过教室大门,前往教室外面。
「机器娃娃!」
「我知道。」
已经没有时间考虑,我对着蜜点头说道:
「虽然不愿意,还是拜托你了,舞鹤蜜。」
「我知道,你给我乖乖待在这里。」
我们不能乖乖接受津久见兄妹的挑衅。
如果我们两人都动身去追津久见兄妹,那就没有人可以保护小公主、小君还有八重。要知道除了津久见兄妹之外,无限回廊也很可能已经潜入校内。当然不在主人身边的我几乎没有战斗力可言,但是我留下总比一个人都没有来得好,至少我还可以制造反作用力场。
「我要把他们抓起来杀掉。」
蜜露出残酷的笑容,同时向前迈步:
「说什么旁观者,他们要为瞧不起我付出代价!」
就在蜜说完话之后。
「……咦?」 这种感觉就只能用「不知不觉」来形容。
我一步也没有移动,意识也始终保持清醒。
即便如此,周围的景象——却在不知不觉间产生变化。
原本在我面前蓄势待发准备往前冲的舞鹤消失不见,就连一直紧抓住我手臂的小公主也突然不见踪影。
我无法理解现在的状况,就连自己所在的方位座标也无法测知。
一个与一年九班完全不同的空间出现在我眼前。
隔音墙。
整齐堆放在角落的桌椅。
移动式黑板,还有房间一角标有「乐器室」三个字的小门。
这里是——教学大楼三楼的音乐教室。
「……硝子!」
突然间有人呼唤我的名字,我转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主……人?」
视线所到之处,同样搞不清楚状况的主人就站在那里。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主人和我,我们两人都是在没有意识到什么的情况下来到这里。
造成这种情形的人当然是——
「其实就算你不想跟我们走,我们也会强制把你带过来……好啦,当事人中的虚轴,你们两位总算到齐了。」
「津久见……!」
这对双胞胎并肩站在我们面前。
「晚一点我们会把旁观者也叫过来。毕竞无人观测的世界根本无法存在,缺少观众的命运也不可能转动……对吧,逆绘?」
「奏哥哥要我说几次才会懂?命运根本不存在,存在的只有现象与结果,还有因果定律引发的复杂漩涡。冠冕堂皇的话本身毫无意义,也因此他们的行为终究只是徒劳。」
津久见逆绘的说话方式跟过去完全不同——不对,应该说直到现在才脱下伪装——变得没有任何情绪起伏。津久见奏听完她的话,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那么接下来就把当事人中的演员叫来吧。」
听见这句话的同时,主人一言不发摆出戒备姿势。
我靠向主人背后,与两人展开对峙。
「好啦,『全一』……我们和他们,你们和他们,选择世界的时刻即将到来。你们会舍弃什么、得到什么?他们又会为了得到什么、舍弃什么?我们早已做好决定,你们也得赶快做出决定才行,否则……」
津久见奏一边拨弄自己的头发,把手搭在身旁妹妹的肩膀上愉快说道:
「……事情会变得不可收拾。」
语毕的他往旁边跨出一步,像是宣布舞台剧开幕的司仪般退到一旁。
他的后方出现人影。
「……咦?」
「怎……么?」
如同演员一般登场,却又一脸至今尚未察觉自己站上舞台的表情——芹菜学姊与敷户学长两人满脸疑惑地站在那里。
主人的神情立刻变得激动。
为了阻止他的冲动,我伸手握住他的手。